盛夏的果实——心字成灰

韩野给他盖上厚厚的被子，又拿了凉毛巾盖在他的额头上。小孩儿很乖，即使是病着，也是乖乖地躺着，一动不动，只是眼角不停地流下眼泪，不停地流，整张瘦小的脸就像是浸在了水中一样，韩野小心地托着他的头，给他换了另一个枕头，不一会儿，又湿透了。

到底是受了什么委屈啊？也不说梦话，做梦是隐忍着的，生病也是隐忍着的，什么都不说，只是流眼泪，看着就叫人心疼。

韩野拿了干毛巾不停地擦着他的泪水，还要更换凉毛巾，平时等着伺候的人，现在有点手忙脚乱。

“真是让人操心……”韩野叹了一口气，低声说。

第十三章

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来，韩野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起来，“你好。”

唐宇晨看着手机，语气有些强硬，“你是谁？小凡呢？”

韩野皱了皱眉，看了看许凡，他还是那么静静地躺着，眼角不停地流下眼泪，韩野用干毛巾擦干净他脸上的水痕，悄悄关上门，走出去，站在阳台上，“这是我该问的，你是谁？”

“我是……唐宇晨，许凡在吗？”唐宇晨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自己说不出来“我是许凡的哥哥”这句话。

“唐先生，”韩野有点意外，他知道唐宇晨，唐氏的新任当家，不过他怎么会给许凡打电话？“你找许凡有什么事吗？”

“你是……”唐宇晨有些迟疑地问，这个男人为什么替许凡接电话？

“我是韩野，许凡现在的老板。你找许凡有什么事？”韩野的口气有些不耐烦，想着许凡是不是又哭了，就想赶紧回去。

“我有些事情想和许凡说，能麻烦韩先生把电话给许凡吗？”唐宇晨的语气明显得恭敬许多。

韩野皱眉，这个唐宇晨耽误他太多时间了，“许凡生病了，现在不方便接电话，等他醒了，我让他给你回个电话好吗？”

“生病了？怎么会生病的？严不严重？我，能去看看他吗？”唐宇晨的语气有些焦急，坐在他身边的唐文谦也着急地看着他。

韩野干脆地回绝了，“不必，我会照顾好他的，等小凡醒了，我会让他给你回个电话的。”

唐宇晨的话还没说出口，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唐文谦连忙问：“怎么？小凡病了？”

唐宇晨点头：“嗯。爸，”他犹豫了一下，“是韩野接的电话，他说他现在是小凡的老板。会不会是那个韩野？”

“韩野？”唐文谦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可能是吧。等他病好了再说吧，我们去看他，他大概是好得更慢了。”

唐宇晨点点头，“那就等小凡好了给我们打电话吧。”

他担心妹妹的情况，但是这个时候若是自己催着许凡赶紧去医院，也实在太过分了。就算在他心里，芊芊比许凡重要多了。

韩野眯了眯眼睛，走进许凡的卧室，发现走的时候垫在他头下面的干毛巾又变成了湿毛巾，韩野气得笑了起来，狠狠地捏了一下许凡的鼻子，“爱哭鬼！”

许凡皱着眉甩了甩头，蹭了蹭枕头，仍是没醒。

但是还是担心，一直这么哭，会不会脱水？韩野倒了杯温水，看了看许凡有些发白的嘴唇，仰头喝了一口，俯下身去，吻住了干燥的唇瓣，把水送了进去。

很软。韩野舔舔嘴唇，想着刚刚喂水的时候那软软滑腻的舌头缠上来吸吮的感觉，眯起眼笑了，干脆坐在床边，又喝了一大口水，凑了过去，那小小的舌头照旧是缠了上来，韩野很享受地喂完一杯水，看着许凡满足地蹭蹭枕头，眼睛也不再流泪了，这才直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忙活了一上午，他的早饭还没着落呢！看了看手表，快十二点了，韩野捏了捏许凡红红的脸颊，“你可欠了我一顿饭呢！”说完就挽起袖子，准备做点吃的。

虽然韩野厨艺不是很好，但是熬点白粥、下个面条还是可以的，许凡前几天做了牛肉酱，正好配着面条吃，至于粥，就在保温锅里温着，等许凡醒了再吃。

韩野拿筷子把面和酱拌匀了，狠狠地咽了口口水，真香！许凡的手艺不比杨姨差，这么几天下来，韩野的胃也给养叼了，坚决不肯吃外卖，宁愿自己动手。

韩野不放心，又去许凡卧室里看了看，小孩睡得很香，很安稳，那些让人心疼的眼泪也不再往下掉了。韩野觉得自己真是松了一口气，看着他的眼泪，自己都会觉得心疼。量了量体温，三十七度，还好，在正常范围内，接下来，就是等着小孩醒了。

原来泛白的嘴唇这会儿也恢复了平时的粉润，韩野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忍不住又凑过去亲了一口，又一口，怕他醒来眼睛不舒服，又拿了凉毛巾敷在他的眼睛上，喃喃了句：“我这辈子也就伺候过你一个人……”这才起身去书房搬了电脑过来，边看视频边注意床上的人。

眼皮上传来了沉甸甸的有些冰凉的感觉，却意外地让人感觉舒适，许凡下意识伸手想把东西拿下来，却落入了一个干燥温暖的掌心里，低沉的声音近在耳边：“可算是醒了。”接着那人又用手掌捂住了他的眼睛，“眼睛疼不疼？身上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许凡眨了眨眼睛，有些迟疑，“韩……韩先生？”

“嗯。”韩野拿开手，看着许凡睁着眼睛懵懵懂懂的样子，微笑着，“你生病了，发烧，三十九度五，我已经叫医生给你打了针，你现在饿吗？我煮了粥，在保温锅里，要不要吃点？”

“……好。”许凡缓慢地点头，这个时候也不是该逞强的时候，而且，被人照顾的滋味，感觉很好，心窝里暖暖的。

韩野端了粥过来，扶着他坐起来，又拿了枕头搁在他后面，许凡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声：“谢谢。”

韩野捏了捏他的脸，“你是该说谢谢，我这辈子还没伺候过人呢，这第一次就让你给赶上了，真是好运气。”说着端起粥碗，“我喂你还是你自己吃？”

许凡觉得自从他醒来气氛就有些不对头，无论是韩野捏他的脸还是刚刚那句话，都让他觉得，在他睡着，不，是昏睡着的这段时间内，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韩野等不到他的回应，干脆自己坐在床边，拿了勺子，“啊——”

许凡下意识张嘴，被塞了一口粥，抬头一看，韩野笑眯眯的，“好喝么？这可是我熬的。”

他能说白粥都是一个味道，根本分不出好喝还是难喝吗？许凡摸摸鼻子，只好说了一句不算夸奖的夸奖：“很稠，挺好的。”

韩野也不在乎他说好还是不好，只是拿着勺子像喂鸭子一样一口一口地填进去，每次的时间都拿捏得很好，许凡刚刚咽下一口粥，他那边勺子就到了嘴边。

刚刚睡醒，许凡不是很有胃口，被硬塞了一碗粥后实在是吃不下了，连忙告饶：“韩先生，韩老板，我饱了，真的饱了。”

韩野挑眉，看着许凡实在是可怜，只好点头，“好吧，那就不吃了，待会儿再吃药，然后睡觉。”

许凡这才发现已经是傍晚了，很不好意思，“你这一天都吃了些什么啊？晚饭吃了吗？要不我现在给你现做好了。”

韩野拦住他，“饿不死的，你先把自己的身子养好吧。冰箱里还有些烧麦、小笼包什么的，我热热凑合一顿就行了。”

许凡也不再坚持了，自己这个样子，实在是做不了什么，“那等我好了之后你点菜啊！尽最大努力让你满意。”

“好啊，那我可等着了。”韩野拍拍他的头，收拾了碗，出门的时候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回头说了一句，“有个叫唐宇晨的来电话，我说你病了，他好像很着急的样子，你给他回个电话吧。”

许凡一愣，刚刚温暖的笑容一下子淡了下去，“我知道了，麻烦你了。”

韩野眯了眯眼睛，没说话，轻轻地关上门。

着急？是怕自己不能按时去医院做检查吧？许凡冷笑，实在是不想动，更不想回电话。

于是就保持着那个姿势呆呆地坐着，望着窗外灰蓝的天空，几颗星子闪烁着清冷的光。

明明很久没有生过病的，怎么会突然发起烧来？许凡摇了摇头，不愿再想这个问题。但是精神轻松了很多，身体也是前所未有的舒畅，若是没有那通电话，一切都很美好。

第十四章

唐宇晨的办事效率很高，许凡听着电话里对方的声音，淡淡地应了声：“好的，我知道了，我会准时去的。”

唐宇晨问：“你的身体好了吗？”

“我会按时去的。”许凡没有回答，只是说了这么一句，接着就挂断了电话。

唐宇晨看着手机，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但是芊芊的病实在是不能再拖了。只是这一次之后，大概就是被彻底地厌恶了吧？想到这里，不禁苦笑一声。

许凡低垂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般，静静地靠坐在窗台上。

从这个高度看下去，一切都显得很渺小，那么还有什么不能忘记的呢？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儿而已，自己却耿耿于怀这么多年。

理智上总是劝说自己，但是情感上却总是不能原谅，于是他慢慢地学会用局外人的眼光看待这一切，到了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真的成了一个局外人，即使是他那个所谓的大哥那么明显地摆出了利用的嘴脸，他也完全没有感觉，真真正正地成为了一个局外人，而且觉得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愧疚和悔恨什么的很好笑。这样，到底是好还是坏？

许凡站起来，看了看客厅，没有人，于是径自走向书房，敲了敲门。

“进来。”

许凡推门的手顿了一下，接着打开门走进去，“韩先生，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韩野摘下耳机，指了指对面的位子，“坐。”

他早看出来，这个孩子有事情跟他讲。

病好之后就有些心不在焉的，嗯，这种情况应该是从那天他出去之后开始的，不是很明显，但是他却能感觉得到。

“是这样的，我有些事情要离开大概半个月左右，那个时候也差不多要开学了，我也没有办法再做下去了，所以想提前跟你说一声。很抱歉，说好了要做满两个月的，对不起。”许凡低着头，声音也是低低的。

原来不经意间一个多月都过去了，平时一日三餐、打扫洗刷，偌大的房子里只住了两个人，却感觉温暖得能渗透进人的心里面去。没想到时间竟过得这么快，他还以为自己才做了几天而已，好像昨天才应聘，今天就要离开了。

韩野的声音依旧沉稳：“我能问一下是什么事情吗？”

许凡有些迟疑，“是……我个人的事情。”

韩野双手交叉，支撑着下巴，“嗯，好吧，我知道了。那么，你什么时候要走？”

许凡眨眨眼睛，抬起头，露出笑容，“明天就走，对不起。”

韩野温和地笑了，“没什么，只是我又要过着三餐都吃外卖的生活了，唉……”看着许凡又有些愧疚地低下了头，韩野赶紧转移话题，“你是要回学校还是哪里？要不要我送你？你身上还有钱吗？”他给许凡的工资都打进了银行卡里，许凡身上的现金应该不多。

“要去，别的地方，办完事情就回来，食宿有人管的，我身上有没有钱都行。”许凡心里有些暖暖的，幸好，还有这么一个会关心他的人。

“那就好。”韩野点点头，“我送你去吧。”

“不用了，”许凡摇摇头，他是要去医院，怎么能让他去送？“我自己可以的，你不用费心了。”

“好吧。”

韩野想了一会儿，又划了一个月的工资到许凡的账户上，这个傻小子，有钱赚还不好？刚刚又说什么这半个月的工资就用那几件衣服来顶了，听得人止不住地心里生气。划完了钱，又抓起车钥匙，对着正在厨房忙着做晚饭的人喊了声：“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啊？好的，路上小心啊！”许凡从厨房探出了脑袋来，双手上还沾着面粉，清秀的脸庞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韩野胡乱地挥了挥手，迅速地下楼。

说是一会儿，却是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回来，许凡歪着脑袋看着他手里的大包小包，也不问，只是笑着道：“吃饭吧？”

“嗯。”韩野把包装袋扔到沙发里，洗了手坐下来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一桌子全是他爱吃的菜，真好吃！

吃晚饭收拾完了之后许凡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呆在客厅里，而是继续呆在厨房里面，韩野有些奇怪，走过去看了一眼，就明白了。

这孩子还真怕他不在的时候自己饿死吗？韩野好笑地看着他做的那一大瓶牛肉酱和一些已经凉透的熟菜。

许凡正用保鲜膜把熟菜封好放进冰箱，看到他进来，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忙活去了，“这些菜你想吃的时候下锅热一热就行了，我做了不少，你可以换着吃。要是吃完了还有牛肉酱，吃面条的时候放一些，很好吃的。水果我明天再去买一些来，明天再把鸡和鱼蒸好，也该够你吃这半个月的了。”

怪不得他病一好就急着下厨房，自己一开始也没在意，还以为他是在研究新的菜色，原来不知不觉的，他已经把冰箱里能做的菜都做出来了，还真是难为他了。

韩野叹了一口气，卷起袖子，帮着他把保鲜膜弄好放进冰箱，“好了，我又不是没有自己生活过，你弄得这么隆重，跟生离死别似的。”

许凡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真是好心没好报。”

韩野挑挑眉，也不说话，只是在许凡收拾完之后拉着他又回了客厅，把那些袋子一股脑都塞进了他的怀里，许凡一懵：“什么啊这是？”

伸手一摸，软软的，毛绒绒的，许凡一愣，赶紧掏出来，是一件高领毛衣，浅蓝色的，看上去很清爽。

韩野笑眯眯的，“离别礼物，可不能不要啊！不然我不让你出门啊！快换上让我看看。”

许凡摇着头，“不行，我真的不能收。”光是韩野上次给他买的那些衣服就价值不菲，按着韩野的品味，这些衣服的价格一定也不便宜。虽然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但是有这么好的老板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自己不该贪心，要求更多，而且他觉得自己也只是做了份内的事情，实在是不值得韩野这么对他。

韩野按住他折毛衣的手，脸上仍是带笑，眼底却是一片冷然，“你如果不要，我就扔大街上去。反正这是按着你的尺寸买的，你不穿的话我可穿不下去，还不如扔了。”

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很好地制止了许凡的动作，韩野真是捏到他的软肋了，他最见不得浪费，若是这么好的衣服就这样被扔掉了，许凡觉得自己一定会遭天谴。

犹豫了一下，他又开口：“那，这些衣服多少钱？等我有了钱……”就还你。

微凉的手指放在了他的嘴唇上，他甚至能感觉出它的表面有些粗糙，沙沙地磨着嘴唇，痒痒的，麻麻的。耳边是男人一贯低沉得有些沙哑的声音：“小凡，你非要跟我这么客气吗？”

许凡脸色微红，赶紧偏过头，说不出话来。

韩野推着他的肩膀，“好了，赶紧洗漱睡觉吧，明天还要收拾行李呢！”目的达成，韩野也见好就收，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手指离开的时候故意多在唇边摩挲了几下，心里惋惜，早知道就趁着那天他生病的时候多亲几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