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果实——心字成灰

看着那个瘦瘦高高的背影，韩野叹了口气，这个孩子，还是这样，故意在自己和他人之间做出这样的分寸感，看似让人无法逾越，其实大概是他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吧。

许凡看着摊在床上的衣服，轻轻地用手指一一抚过。大概有十几件，高领毛衣、牛仔裤、衬衫、T恤、短裤……一年四季的衣服都让他买齐了，虽然看着多，但是每一个季节的也就两三件而已，许凡已经不敢去估计这些衣服的价格了，因为他知道现在的自己绝对还不出来。

那就……不还了吧？心底一个小小的声音说。

许凡咬着下唇，还是克制不住嘴角露出的笑容，那就不还了吧。就让他最后享受这一次，最后贪婪这一次，最后，任性这一次。

第十五章

九月份的大学校园热热闹闹，再过一个月就是百年校庆，各个社团和学校的各种校庆活动都在如火如荼地准备着。

新生在教学楼一号大楼进行报到，家长们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后面跟着自己的儿女，在志愿者的引导下签了到，又拿了宿舍钥匙，脸上都挂高高兴兴的笑容。

H大建校百年，又是名校，能在这一年入学，他们也真是好运气。

许凡坐在桌子后面，看着那一张张笑脸，微微笑了下。

其实这个工作原本是魏扬的，但是因为魏扬要在校庆上表演节目，所以被拉去排练，系里找不出几个人，无奈之下，许凡只好上阵。

当初他入校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过身边没有别人陪着罢了，报到、收拾行李、购买物品都是他一个人的，为了给室友们留个好印象，他还主动打扫了卫生，现在想想，都不太记得那个时候的心情了，但是也是高兴的吧。

毕竟能从Y城考到H大，的确是很不容易。

——既然能上H大，你的分数应该很高的，要是本市人，肯定能上更好的学校，可惜了。不过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能在现实情况下为自己谋划最大的利益，看样子小家伙的头脑不错啊！

想起来说这句话的人，许凡微垂着的眼睛都带了几分笑意。

已经很久没见了，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了，但是心里还是会挂念，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总是很微妙地在舌尖胸口徘徊，甜甜的，又有些微微的涩。

黑色的宾利停在了一边的停车区，后面的车门随即被打开，左边走下来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右边走下来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少女。

许凡垂下眼，看着自己面前的名单，第三个赫然是唐宇芊。

当时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心里不自觉地冷笑起来，觉得命运真是讽刺。

少女张望了一圈，看到许凡，顾不得正跟志愿者交流的哥哥，立刻跑过来，笑嘻嘻地冲着许凡挥手：“许凡哥哥！”

许凡抬头，脸上挂着公事般的微笑，“你好，恭喜你进入H大。在这里签到就可以了。”

唐宇芊撅起嘴，拿了笔签上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有些委屈地道：“许凡哥哥，你不高兴看到我吗？”

唐宇晨走过来拍了拍妹妹的头，“不许调皮。”转过头来面对许凡，也是有些尴尬，“中午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吧？”

许凡摇头，“不必了，我还有事。宿舍钥匙去那边领就可以了。”

唐宇晨干咳一声，唐宇芊倒是很快地接了句：“我不住校，哥哥说叫司机来接我就是了。”

“那个，芊芊的身体还不是很好，所以，爸爸说还是让她回家去住，也好养养身体，毕竟她年纪还小，要是落下病根儿就不好了。”唐宇晨说得很勉强。

那次检查，医生就说了许凡有些营养不良，体虚畏寒。想起这句话，他就觉得自己现在说的话简直就像是在打许凡的耳光似的。

许凡随意地点点头，这些是他们的家事，没有必要对自己说的。

唐宇晨看得出来许凡的不在意，还是忍不住说了句：“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吗？”

许凡摇头，“不麻烦你了。能请你让一下吗？后面还有等着签到的学生。”

唐宇晨下意识地向旁边挪了几步，回过头看到后面的那个学生和他的父亲，一看就是农民，黑黝黝的脸色，那个学生肤色也有些黑，身上的衣着很简朴，甚至在唐宇晨眼里看来是破破烂烂的，刚刚也许是看到他一身西装革履，不敢靠近吧？

看着许凡认真地对着那个乡下学生说着一些注意事项，还有他脸上那虽然浅淡但是很真诚的笑容，唐宇晨突然真正地意识到，许凡，从来没想过要跟他们有过交集，从来没有。而是他们一次次地去打扰他的生活，无论是他们自以为是的节假日问候或是生日问候还是这次芊芊的病。他只是想安安静静地生活，仅此而已。

看着旁边被他拉着上车的妹妹不高兴地说着“我还没和许凡哥哥说会儿话呢”，心里叹气，或许，答应芊芊来这里读书，是个错误的决定。

那个孩子，虽然不会对芊芊说什么，但是芊芊那么聪明，早晚会看出来许凡对她的冷淡是有原因的，到时候该怎么说？

父亲之所以答应芊芊来H大读书，大概也是希望藉由芊芊和许凡多做些接触，看看能不能让许凡回唐家或者是弥补他些什么。

那个孩子哪里需要弥补？他只是不希望他们再去打扰他了吧？唐宇晨叹了口气，还是好好地和父亲谈一谈吧，他们已经对不起许凡了，就不要让许凡彻底地厌恶了他们吧。

报到工作四点钟结束，每个志愿者都拿到了一份丰盛的晚餐和几张学校的餐厅券，许凡耸了耸肩，把那几张红色的纸夹进书里，拿着盒饭回了宿舍。

打开门，冷冷清清地只有他一个人，因为大三学生要晚几天才开学，刘奎和任烨还没有回来，魏扬倒是回来得很早，只比他回来晚了两天，想起来魏扬回来那天的情景，许凡笑了起来，抱起自己床上大大的泰迪熊，开心地在房间里转了两圈。

那天他睡得迷迷糊糊的，只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眯着眼睛爬下去开门的时候却吓了一跳，一个硕大的熊头正对着他，怪声怪气地说：“你好，我叫小凡凡，我找许凡。”

吓得许凡砰地一声把门摔上了，惊魂未定地靠着门板喘气，使劲地深呼吸，拿起手机都快拨110了，又听到使劲敲门的声音，魏扬喊着：“许凡是我，开门啊！”

幸好假期里人不多，要不这才早上七点多，不定得有多少人出来骂人呢！

许凡愣了下，“魏扬？”接着贴着门板小心翼翼地问：“除了你没别人吧？”

“没有！”

“也没有熊？”

“……没有！！你到底开不开门啊？！”

听着声音有些急，许凡迟疑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魏扬总不至于会害他。一打开，就见到魏扬抱着一个大大的泰迪熊，气势汹汹地瞪着他：“我就跟你开个玩笑，你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许凡又愣了，回忆着刚刚的画面，那个大大的熊脑袋、那个怪声怪气的腔调……

“哈哈哈……哈哈……”许凡闷笑着缩起来，试图躲避魏扬杀人般的目光，“对、对不起，我没、看清，哈哈哈……”

魏扬被笑得颜面无光，狠狠地把熊往他床上一扔，“给你的！好心没好报！”

许凡怔怔地接住，看了看自己枕头边趴着的那只小熊，再看看手里的这只巨无霸，顿时明白了。

寒假回来的时候，魏扬给他的生日礼物就是一只小熊，当时他还开玩笑说这么小的一只怎么行，你当哄女孩子哪？起码也要只有他一半高的大熊，那才抱着过瘾。当时魏扬说了什么？

——那行，再开学的时候我给你带只大的来。

没想到，他还真的带了只有他一半身高的熊来，许凡摸摸鼻子，觉得自己刚刚那么笑他实在是自己的不对，于是双手合十作揖，“对不起，对不起，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

魏扬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慢条斯理地说：“嗯，我刚刚从家里回来，有点饿了。”

许凡认命地换好外出的衣服，“请问少爷想吃什么？”

“烧麦、小笼包，还有小米粥。”魏扬的声音里充满了笑意。

许凡无奈，只得拿了钱包冲出宿舍。这三样在他们学校附近卖得最好，七点半之后就没有供应了，现在都七点多了，他还真会挑时间回来！

许凡边跑边腹诽，刚刚他就是从外面过来的，顺便买份早点来很方便啊！真是的！

后来许凡回过神来，问：“这只熊很贵吧？”

魏扬刚冲完了凉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玩电脑，“那个是我小时候我妈给我买的，我就知道你肯定得问，就把它拿了来。放心，你要是不要了，再扔给我就行。”

许凡蹭了蹭泰迪熊软绵绵的肚皮，笑呵呵地道：“那就毕了业还给你好了。谢了啊！”

魏扬看着他满足的笑脸，微微勾起了嘴角。

许凡平日里看着稳重，但是某些地方却很有些小孩子气，比如睡觉的时候喜欢抱着东西睡，因此他的床上总是有两个枕头，一个枕头就是用来抱的，要不然他就会睡着的时候不自觉的把被子卷起来抱在怀里，夏天倒是无所谓，冬天就不行了，迟早会冻坏的。那个时候他就打算好了，要送他一只小熊，抱在怀里刚刚好的那种，谁想得到他想要只更大的，自己只好从家里拿来了这只。平时不是没有机会回去拿，只是拿过来之后他不确定许凡会不会把小熊丢掉不理，这实在不是他的本意。

回过头去看了看已经睡了的人，嗯，看样子不错，小兔子很喜欢熊，咳，是玩具熊。

第十六章

各种彩带和大气球在空中飞舞着，学校里平时都是关着的喷泉这会儿也开了，剔透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泽，树木的阴影处停满了轿车，大一新生们好奇地看着学校大礼堂，跟着前面带路的人做到了指定的位子上。

许凡坐在右侧第三排，昏昏欲睡。

魏扬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伸手推了推他，“哎，醒醒，这人都进场了，你还睡，小心被点名批评啊！”

许凡使劲儿睁开有些酸涩的眼睛，果然看到辅导员正走过来，边走边训：“不许睡啊！”“哎，你，把垃圾捡起来扔垃圾桶里去！”

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贴在了眼睛上，许凡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把眼睛上的瓶子拿下来，不小心抓到了魏扬的手，“好冰！”

魏扬反手把他的手拉下来，语气温柔，“别动，我给你冰一冰，一会儿就好了。”

许凡这边开学一星期了，迷色那边打来电话，燕姐问他还要不要去她那里干活，许凡当然是求之不得，这几天刚上班，时间还没调整过来，许凡有些晕头转向的，睡眠也不足，眼睛都有些肿了。魏扬看不过去，买了瓶冰绿茶给他敷眼，想着应该会好点儿。

许凡迷迷糊糊地随着他去了，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还被魏扬握在手中，只是觉得眼睛确实好受很多。

比自己的手小一点，手心很粗糙，看得出是个干过粗活的，手指倒是很修长，骨节分明，皮肤白皙，看着倒是赏心悦目。魏扬小心地以不惊扰许凡的力气把玩着。

心里却是有些甜滋滋的，在他迷糊的时候吃点豆腐也不错。虽然都是男生，但是这么大的人了，哪儿还能像小孩子那样整天手拉手的，更不用说许凡这有些敏感的性子了。

但是这家伙在感情上为什么就那么迟钝啊？魏扬叹气，难道说这就是上帝为许凡关上的那一扇门？

有时候他很庆幸许凡在这方面的粗神经，因为他知道有几个女生对许凡表现出了好感，但是许凡愣是一点都没察觉。但是有时候又痛恨得很，若是这人敏感一些，自己就可以做得更暧昧一些，那么他就会察觉了，这也未尝不是好事。在他没有心理准备和能力告白之前，就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也未尝不可。将来他要是真告白的话，也不会显得那么突兀了。

叹口气，魏扬侧头看着许凡有些苍白的脸色，皱了眉。

好像自从寒假回来之后，许凡的脸色就不是太好，原本以为是他老板待他不好，但是许凡又说不是，并且拿出来了那个老板给他买的几件衣服，确实是很好的衣服，魏扬知道许凡肯定是不会舍得花钱买这么贵的衣服的，但是那又是怎么回事儿？而且他好像提前回了学校，不是说要干满两个月的吗？

心里很多疑问，但是都不能问，现在他和许凡，也就只是舍友，顶多比舍友的关系好一点而已，若是关心太过，可能会给别人留下把柄，许凡也许会觉得很奇怪或是很反感。这种险，他不想冒。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对方催着魏扬赶紧回后台换衣服，魏扬不耐烦地答应了，挂断电话之后叫醒几乎快睡着的人，“许凡，许凡，醒醒，我要走了，你自己拿着敷眼就行了。”

许凡眯着眼睛挥挥手，“表演成功啊！”

魏扬笑了，“必须的啊！”

等魏扬走了之后，许凡打个哈欠，坐正身子，拿了那瓶绿茶继续敷眼，等到礼堂里面的灯光都暗下来以后打开盖子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灌进喉咙，一下子让人清醒很多。

一大堆人上去做了演讲，无一例外是些称赞的话，许凡听得头昏脑胀，觉得自己又要睡过去了，赶紧拿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清醒清醒。

本来他是不想来的，但是辅导员派下了指标，班长最后抓不到人，许凡只好上阵。

从某方面来说，他算是个老好人之类的，一般没人参加的活动许凡就会被拉去凑数，反正他一没职位，二无女友，三无电脑，除了学习打工之外还真是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虽然这两样已经占了他大部分时间，所以基本上算是随叫随到的人。当然他也明白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这句话，虽然是集体活动，但是班长也算是满感激他的，有些时候就会给他一些便利，譬如上课迟到的时候，班长点名就会自动给他开个后门之类的。

又是哗啦哗啦地鼓掌，许凡低下头又打了个哈欠，趁机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这才过了一个小时啊！

许凡正在心里哀嚎剩下的三四个小时该怎么过的时候，从麦克风里传出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嗓音：“今天很荣幸能来到H大……”

许凡一愣，下意识抬头一看，男人站在高高的讲台上，一身黑色西装高贵得体，举手投足间都是属于成功人士的意气风发和沉稳有度，脸上挂着许凡见过的那种客气得疏离淡漠的笑容，不是韩野又是谁？

身后有学生在窃窃私语，“那是谁啊？我从来没见过。”

“我也是。”

“嘿嘿，孤陋寡闻了吧？他叫韩野，是个金融专家，做过很多漂亮的案子。你知道前几年的那个并购案吗？就是远航控股并购华森证券的那个，就是他独自操作的……”

许凡垂下头，耳朵却不自觉地听着后面的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原本以为一同生活了一个多月，起码也算得上有些了解了，但是不管是他现在脸上挂着的笑容还是刚刚那个学生口中他的种种辉煌事迹，都让许凡觉得陌生，陌生得，有些惆怅的感觉。

一贯低沉的有些沙哑的声音听在耳朵里，却感觉像是一种嘲笑：你凭什么说了解我？

是啊，凭什么？不过就是萍水相逢，自己和他有过一些交集罢了，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是从哪里来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说什么了解？！

眼睛却不自觉地盯着台上的人看。

他觉得就像回到了小时候，看着邻居小孩儿玩变形金刚的时候的心情，那种有些绝望又不自觉含着期待的心情。又想到了来到A市之后逛商业街，从大大的玻璃窗里看那些闪烁着耀眼光泽的钻石或者是珠宝的时候，他也只是能拥有一只小小的小熊，而不该去奢望那些华丽的东西。那种华丽，看着就有一种咄咄逼人的光彩和美丽，的确不是自己该想着去拥有的。而现在的韩野，就站在那种华丽的光芒之间，让人只能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