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真的做了什么手脚,等发现了或许就晚了。”
“做手脚怎么可能瞒过我,再者一个奸细怎么可能表现的那么明显。或许他……真的只是个有些老成的孩子?”
“阿灵,”鲜于锋愣了下,不禁脱口问道,“你该不是……对那孩子上了心吧?”
“诶?”毓钟灵呆了半晌,突然笑起来,“啊哈哈哈,这话从你嘴里问出来有点特别好笑,我?上心?你见过我对谁上心?就是这白衣教,我也未必放在眼里,哈哈哈!”
鲜于锋不说话,只是皱着眉望着他,若有所思。
年关未到,杭州城里仍是一片熙熙攘攘,却有一伙人并不好过。
千叶门杭州分舵的伙计们十分悲催,原因是他们的新任上司,主管江南一带生意的中三堂堂主来这边查账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看似很好揉捏,不过才十四五岁的小姑奶奶最近心情很不好,将他们折腾的鸡飞狗跳,恨不得等不到过年,就将他们剥去三层皮来。
此时被众伙计撞在心里画小人的董堂主背着手在一家茶楼的门口来回溜达,全身围绕着生人勿进的气场,茶楼掌柜的蜷在屋里敢怒不敢言,顶头上司妨碍你做生意,那你只能当放假那么欢庆了。
“妈了巴的!”董姑娘再次骂了句粗话,一脚踢在门框上,疼得自己蹦了半天。她几日前发现有武林中人可以隐瞒千叶门,偷偷在白马郑家聚头,费好大力气给京城送了信儿去,结果只等来了万年青亲笔回信一张,上书五个大字,“随他们去吧!”还都是简体并且从左到右还加了感叹号的。
她不知道这个时候万年青怎么有心思开起玩笑来,再者此时万青年那个傻子还掺了一脚,董姑娘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皇上不急急死太监,可是她也不敢随意行动,若是万年青偷偷安排了什么计划,可别叫自己搞砸了才是……
董姑娘继续转着圈,抬眼间全远远望见有两个人并肩向这边行来,那二位是习武之人,眼睛自然比她尖了许多,早就看见她转磨一样运动,直径坐了过来,前面的那个桃花眼扬起嘴角便笑了起来,招呼道,“董姑娘,你怎么在杭州?”
“呦,这不是孙公子和十方居士吗?”董姝抬头一笑,显得分外灿烂,“这不是过年要收账吗?江南一带大点的地方我都要跑一遍,没想到二位也在,来,进来坐坐吧!”
孙孟采似乎想起什么,目光闪了闪,说道,“还是不打扰了,我们也有事……”
“我正好累了,”十方突然说道,“既然董姑娘想请我们喝一杯茶水,那恭敬不如从命。”
“……”这人真不要脸,董姝在心里默默的画起小人来,我什么时候说请客了。“请进吧,二位。”
茶楼里本来就没客人,三人一落座更显空当了,孙孟采仍然面有难色,十方却坦荡荡的和董姝交谈,“这么说,董姑娘如今掌管千叶门江南一带的事物了?”
“嗯,就是万年青原来管的事情,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生意,不值一提。”
“董姑娘谦虚了,”十方抬眼突然问道,“不知道那位总和你一起的沈公子身在何处?就是万大侠的弟子,沈凤玉。”
董姝看着掌柜的过来沏茶,眼中带笑说道,“他是个傻子,有什么可问的,十方居士还真是佛门弟子,爱心泛滥啊。”
“既然不便过问,”十方轻声说道,“那说些正事吧。”他这话音一落,孙孟采手一抖,打翻了刚满上的茶杯。
飞鸟一般都是在清晨啼鸣,何况到了冬日,京城里的鸟也就只剩下麻雀了,没什么叫声可言。
可是这一日正午时分,穆迟迟翻遍整个悦来酒楼也没找到自家小书呆子,好不容易翻上房顶,就看见杜方坐在房檐上,四周停落着各式各样的鸟类,围着他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你这是在干吗?”
他一出声将杜方吓了一跳,也把周遭一群鸟惊飞起来,唯有一直圆滚滚的麻雀稳如泰山的停在杜方头顶上,一双绿豆眼镇定的望着他,要多慈祥有多慈祥。
“啊,刀疤脸!”小书生叫他了一下,然后忙把头上的麻雀抓起来,攥在手里口中发出一串清脆的鸣叫声,随即一甩手将肉球似的鸟放飞了,这才顾得回头说道,“干吗?吓了我一跳!”
“你这是干吗?我不知道你还会鸟语……”
“好稀奇吗?这是师门绝学,”杜方伸手往天上一指,“刚刚那只麻雀叫‘凤凰’,它最厉害了,所有鸟都听它的。”
“……”
“我刚刚给我师姐和师傅传信,报告现在的情况,”小书生叹了口气说道,“我师父失踪后,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这么干,但是他从来也没回过我,也不知道收到没收到。”
穆迟迟摸了摸他的头,说,“可能是冬天了,鸟都着急去南方,你师父在北方所以听不到。”
“或许吧。门主他……还是没动作吗?”
“什么动作?”
“启程去杭州啊!董姑娘的消息传过来,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江南可是他的老窝,居然有人在家里闹事,还瞒过了咱们和芳草楼的眼线,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穆迟迟苦笑着说道,“或许他是想过去,但是心有余力不足罢了。”
“怎么了?”
“那些人特意瞒着我们,定是对我们早有防备,恐怕是有人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另外在江南还能封闭住咱们消息的,恐怕只有芳草楼的对头,西厂的大隐门了。大隐门归属朝廷,他们既然敢瞒我们,那只要我们露出一点想去南面的意图,都会遭到他们的阻拦。若是没有阻拦就更糟了……”
杜方听到这里也反应过来,“没有阻拦,就代表着有陷阱是吗?那我们该怎么办?就这么坐困围城吗?”
“或许门主自有打算,若是想坐以待毙,他为何又给董姑娘回那么一封奇怪的信呢?”
杭州茶楼,董姝淡淡的看着掌柜的收拾孙孟采撒了一桌子额茶水,脸上一点孩子的浮躁都没有,直到掌柜的重新填好茶退下,她才抬头接上刚才的话题,“十方居士是要谈什么正事?”
十方盯着她,直接问道,“董姑娘和万门主认识多久了,在您看来,万门主是值得信赖之人吗?”
董姝笑了笑,说道,“我若说万年青是天大的好人,你们也不会信。他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他不会害我,对我而言算是值得信赖的人。”
“董姑娘为何如此肯定万门主不会加害于你,你们既不是亲人,也不是情人,何况你加入千叶门没多久,并不是他的亲信。”
“或许是有相同境遇吧,”我们是二十一世纪老乡,说了你也不明白,董姝眨了眨眼,突然笑起来,“其实万年青这个人吧,还是挺圣母的……”
“圣母?什么意思?”
番外七: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1)
江湖这个地方本来就是这样,萍水相逢,谈得来就是知己,只要论得上这两个字,那么就算相隔天涯,就算一生只得见一回,那也是深居心底的生死至交,联不联系的只能随缘,倒也不那么重要。
之所以说这个,是因为在一切尘埃落定后的某一日里,天剑君子万青年大侠从幸福生活和对剑道的追求里忙偷闲的抬头回忆了一下过去,顺便清点了下那两年在江湖上结识的一些人。
因为他家那口子是这个年代少有的消息比较灵通的人物,所以对大家的现状多少有一些了解。当初交好的,为敌的,一一对照下来,却发现落下了一个人,这个人和他关系很不错,但是这三五年都过了,他却从未得到过关于这个人,一丝半点的消息。
这天晚上万大侠在被窝里搂着自己媳妇儿睡觉,睡着睡着突然睁开眼睛说道,“阿青,你和苏道长还有联系吗?”
万年青也没睡,听到这话也不睁眼,随口说道,“有啊,怎么了?”
“那个……你下次再和他联系的时候,顺便帮我打听下孙孟采的下落,我白天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么多年虽然不太和武林上的人见面了,但是消息却没断过,为什么从来没有孙兄的下落?按理说他那样不甘寂寞的人,怎么也会来找我说说话什么的吧?”
千叶门的前任门主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就全身一僵,等他说完,犹豫了半晌,才说道,“苏道长不会有他的消息的。”
“怎么会?”傻子眨了眨眼,下意识的问道,“阿青,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这个事情,与其问我,问苏道长,不如,去问你的表哥。”
孙孟采与那个人的初次见面是万年青亲眼见证过的,但当时打死他都不会想到,之后这两个人会产生那样造了孽的羁绊。
时光回到五六年前,圣音教刚灭,白衣教的势头还没有兴起,可白道之间有两股势力的分歧已经渐露端倪。
那时孙孟采受了赫连思齐的嘱托要去聊城拜见某位极其重要的人,他当时是高兴的,因为思齐终于愿意把重任委托给自己,到了约定的茶楼还看到了好朋友万青年和他家的万门主,虽然没来得及打上招呼,但他却更欣然了,似乎一切都往好了发展,在这样下去,思齐可会放心将自己托付给他?
只是那位“极其重要的人”似乎不那么好相处,孙孟采觉得自己已经将最风华绝代,最平易近人的那一面毫无保留的表现出来了,可是对方还是用鹰隼打量猎物般的目光望着自己。
“思……赫连思齐叫我转交一封信件给您,那个……在下孙孟采,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的眼中突然多了一丝狭促的笑意,开口慢悠悠的回答,“我尊姓朱,大名厚熜。”
“……”所以呢?这个名字很值得得意吗?为什么笑成这个样子?“信……信给你!”孙公子被对方笑毛了,慌慌张张的递出信封险些拍在对方那张贵气逼人的脸上,“您收……收好!有什么回信的也可以交给我!那么……我先告退了!”
对孙孟采而已,这第一次见面并不愉快,但是对方似乎不这么觉得,三番五次的向赫连思齐表明遣来的使者一定要是孙孟采。虽然后者老大的不愿意,但是赫连手下的确没有什么值得信赖的人可以使唤,自己只能勉为其难。
所以之后的见面,都变成了这样的场景,孙公子正襟危坐,放在膝盖上手悄悄的攥着衣摆,心里默念,“一切为了思齐,为了思齐什么都能忍!”而对方则悠然的坐在对面品着茶,不发一言却意味深长的望着他,唇角微扬,好像这种相处为他带来了莫大的快乐。
忘了第几次见面,孙孟采终于知道了这位大人物乃是堂堂兴献王世子,鼎鼎有名的皇亲国戚,奇怪的是,他反而不在惧怕那个人了,只是有种被耍了被鄙视了的伤自尊感,孙公子暗暗下定决心,要扳回一城来。
再见面的时候,孙孟采终于找到了自己应有的样子,做回了风流不下流体贴周到细心有礼文武双全见人说人话见人说鬼话的世家少爷孙公子,面对朱厚熜居然也能不卑不亢侃侃而谈,不经意间捕捉到对方眼眸里掠过的惊讶,心中不由小小得意,两个人的相处居然就这么自然起来。
可能是身处高位,没必要曲意逢迎的缘故,朱厚熜虽然有千百张面具,却不会在不想应付别人的时候笑脸敷衍,这一点让孙孟采莫名的感到自在。他和赫连思齐相处太久了,那个人对所有人都笑脸相迎,看的他都觉得累,时间久了甚至不能分辨,那人对自己的笑是真心还是假意,与其这样,还不如不想理会时就一言不发,想沟通的时候就天南海北来畅所欲言来的爽快。
“世子!”有一日孙孟采和那人聊得忘形,突然拍案而起,“从今以后,咱们就是哥们儿,你说一句话,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孙孟采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朱厚熜似乎没有怪他失礼,但也没见有多高兴,只是淡淡蹙眉,仰头问道,“哥们儿?就是你和赫连思齐那样?”
“嘿嘿,”孙孟采傻笑了两声,下意识的脸红,“不……不太一样,我……我对思齐,不是哥们儿。”
他犹自美得冒泡,却没发现对面的人脸上失了笑容,沉下的眼像是收敛了星光的夜幕,幽暗的探不到边。
是那一夜改变了一切,赫连思齐赢了圣音教,本有机会在和白衣教的斗争中再次获胜,但是他却选择了和万年青为敌。他却忘了,万年青在很久以前有个外号,叫做白花蛇。
所谓白花银环蛇,其实是一种很温顺的动物,从来只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的老巢,但是只要有人踏入他的禁区一步,就会知道无药可解的剧毒。
赫连思齐或许对孙孟采没有那种别样情怀,但他的确信任他,也会对他真心相待。赫连曾经用计分化万年青与万青年,有仇必报的白花蛇,自然不会允许他生命中再有这么美好的关系存在。
所以那一夜,孙孟采碰巧路过赫连的房间,听见了两个男子激烈缠绵的声音,其中一人毫无疑问的就是赫连思齐,而之后那两人的几句对话,和周遭人有意无意的透漏,让他明白,另一个人,那个驰骋在他的思齐身上的男子,就是白衣教的教主,述王野。
朱厚熜捡到他的时候,孙孟采已然喝的烂醉如泥,却仍是死口不提自己看到的事情,不只是怕影响赫连的清誉,更怕那个男人的身份,会叫赫连思齐身败名裂。
这样的反应叫朱厚熜莫名的愤怒,孙孟采的傻缺程度在他心中又上升了好几个百分点。可是直觉告诉他,他希望孙孟采这么傻,如果这种傻,是用在自己身上……
面对一个醉鬼,世子大人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愤怒,所以他用了行动,这一天晚上,朱厚熜身体力行的表示了自己的情绪,而心有所属的孙公子也用热情的回应说明了他喝的有多醉。
第二天醒酒的孙孟采表现的出奇的镇定,让朱厚熜不由的松了口气,先开始派人跟了两天,后来实在是事务繁忙,也就不能时时过问,这样的结果自然就是,若干天后他终于有空过去探望,才发现早就已经人走楼空了。
孙孟采因为那事和赫连思齐冷战,自然不用再和朱厚熜接触,孙公子轻功再差也是武当弟子,躲开几个王府眼线也是绰绰有余的,如此一来,这二人再无见面,好像从未有过什么瓜葛一般。
之后由于内部外部各种原因,朱厚熜提前从白衣教的事情里撤手,没过多久就听到了白衣教灭亡的消息,同时侍卫来报,赫连思齐求见。
就差一步即可登天的赫连公子被怀恨在心的白花蛇打得再无翻身余地,他此番就见朱厚熜,只是为了求他保全自己,至少能留下个好些的名声,不要就此贻臭万年。
本来江湖事江湖了,这事儿世子不想参与,当初也是为了打压情报组织芳草楼外加教训弟媳妇才稍微出了点手,不过既然人家求上门来了,世子抿了口茶,放下杯子笑了起来,轻声说道,“要我保住你,可以啊……不过,我要赫连公子的一样东西。”
赫连苦笑说道,“我还有什么东西能入您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