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五垂眼喝酒,小声说,“是你心中有数,我可是不知情的诱饵。”说着,再宽大袖子的遮挡下,做了个苦相,“我连
个称手的家伙都没带。”
兰顿笑了,“我给你带了!”眼神示意滕五看他被桌案挡住的左手,那把曾经插在滕五后肩的华丽匕首从兰顿的袖子中
露出来。
兰顿只见滕五冲自己狭蹙地笑了笑,忽然放下袖子,朗声说道,“兰顿公爵,请你坐到我身边来,为我细细介绍这南方
歌舞。”
滕五说的时候宝相庄严,台下众人纵然被朱凰国的美人们吸引了心神,但听到龙神出言,也无不惊讶。惊讶之后,便是
由衷的喜悦。偏安一隅的兰顿家族族长,近千年来为苍龙过镇守南方但也被隐隐视为王族威胁的兰顿家族,如今得到了
龙神显而易见的眷顾,不但整个家族面上有光,而且底气更足。
兰顿一愣之后,笑着起身恭敬地做到滕五身边。
滕五撇了一眼,又朗声说,“坐得近些!”
大厅中又是一片吸气的声音,兰顿看着滕五的眼中带笑,也带着玩味,滕五忽然从中看出些明显属于希亚的“流氓气息
”。
滕五禁不住也流氓一把,笑着低声说,“看什么,老子宠你,不行吗?”
“行——”兰顿嘴唇动也不动就吐了个字出来,反手亮出那把匕首,滕五伸手拿了,隐在袖子中。
“你认准了就是朱雀?”滕五端起酒杯,不着痕迹地与兰顿说话。
兰顿夹了菜放进口中,“凡事往最坏里打算,还是好的。”
滕五默然。如果真的是朱雀,这把“伤神之器”自然是最称手的兵器。有限记忆中的朱雀不过是个天真浪漫的小姑娘,
在战场上动辄大呼小叫,但出手却是狠辣非常。滕五又看向台下演绎着曼妙舞姿的南国舞姬,难不成这里面的一人就会
是朱雀?
美中不足的是这班舞姬从始至终都蒙着脸面,虽然面纱轻薄,总能看出各个面容娇好,但也着实撩拨观者的小心绪。
“你的布置不会只有这么一把匕首吧!”滕五笑着说,外人看着,只会觉得龙神和兰顿交谈甚欢,“刚才把我们扔在神
庙就走,时间足够你布置一只军队了。”
兰顿看向滕五的眼神暧昧,“那时间也足够你和卡斯亲热一场了。”
滕五一扬眉,难止看向兰顿的笑意,“说的是啊!”
台下的兰顿家人欣赏着轻歌曼舞,看着台上尊贵的龙神和自家家主把酒言欢,不禁觉得,生活很美好,世界很和平。
其实台上的滕五也不明白,自己和兰顿严肃了一路,怎么就在这样的场合忽然打情骂俏起来。想着,目光扫向两侧端坐
的贵族和他们身后的侍卫,不知道卡斯是站在侍卫堆儿里,还是被安排到别处用饭。
滕五和兰顿慢悠悠地吃着,间或有人从两侧的通道走来,站在台下向滕五和兰顿祝酒,场中央的歌舞还在继续,一支轻
慢的舞曲过后,紧接着便是一支铿锵有力的。刚才还姿态柔美的舞姬顿时显出巾帼之色,举手投足健壮有力,伴随着鼓
点咚咚、琴瑟铮铮,观者看了别有风味。
别人举得这就是好戏,但滕五和兰顿等待的好戏可不是这个。滕五百无聊赖地吃喝,热切盼望着刺客、杀手早些出现。
这个世界没有手枪和子弹,一切就都还有回旋的余地。良久之后,领头的舞姬在一曲之后走出队伍,滕五见了精神一振
,好戏是不是就要来了?
“龙神陛下!公爵大人!”舞姬扭着身子走上前,手中端着一杯酒,“奴等皆是卑贱之人,天降福缘得见陛下宝相,明
知唐突,但仍盼望能够为陛下祝酒一杯,万望陛下成全!”
滕五看着舞姬站立的地方,琢磨着隔着这么远,怎么叫人家顺顺利利地刺杀?便轻轻一笑,“人的地位有高低之分,但
品格没有上下之别。你到我面前来,我接受你的祝酒。”说着,滕五躲在暗处的手胡乱捏了捏兰顿。
兰顿提起一口气,也笑看着舞姬,身上其实已经全神戒备。
龙神陛下格外施恩,人们忽然觉得连带着围观的自己也高尚起来。只见那舞姬似乎走南闯北也不怯懦,立刻紧走了几步
,直到滕五的桌案前,才施施然跪下,一杯酒举过头顶。
“嗯。”滕五点头,“你干了吧!”
那舞姬谢了恩典,退后两步,侧着身子一仰头,干了杯中酒,巧合的是,一直罩在脸上的面纱好像被什么勾连,毫无征
兆地飘落。
舞姬面目显露,能看见庐山真面目的一侧宾客不觉出生赞叹,离得最近的滕五猛然见了,也觉得出色。只是心存戒备,
心中叫了一声美,眼神便恢复清明。也正是这个时候,那舞姬羞赧地低头,张口好像要说什么,滕五忽见她樱唇中什么
东西一闪,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只听“叮”地一声。
紧接着自己就被身边的兰顿扑倒,滕五奋力翻身,从兰顿的肩头望出去,只见不知道埋伏在哪里的侍卫已经冲出来将自
己和兰顿团团围住,看不见那舞姬的身影,却能听见打斗中女人的清斥。
滕五没能专心研看形势,兰顿支起身子,双手从滕五脸上一直摸到他的胸口,紧张地查看有无受伤。
“我没事。”滕五拍拍兰顿,顺便抬起手。两人的目光都望向滕五手中紧紧拿着的东西。原来仓促之间,滕五用手中一
直摆弄的黑蛟鳞片挡住了莫名的袭击,而鳞片上正插着一枚晶亮的钢针,上面泛着可疑的绿光。
兰顿长出一口气,身体依旧覆着滕五的,滕五看着兰顿,忽然一笑,“没想到这回人家换了路线,开始走这种细致风格
了。”
兰顿看着滕五的笑容,自己却没有笑。滕五刚想再说什么,忽觉眼前一暗,兰顿的嘴唇已经压了下来。而滕五在短暂的
一愣之后,也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回吻过去。
不知为什么,只觉得这一吻功效奇异。四周是将两人围得严实的侍卫,外面是惊慌的宾客和武斗的场景。明明是最紧张
的时候,这吻也跟着同样的惊心动魄。
辗转一阵,兰顿微微离开,滕五跟着睁开眼睛,两人对视片刻,兰顿再次吻下去,滕五的手不自觉地勾上兰顿的脖颈。
“希亚……”滕五心中默念。
第八十四章:异样情愫
卡斯站在大厅中央,看着兰顿府邸的最大宴会厅已经乱成了一团,但又保持着奇异的秩序。
贵族青年们纷纷拔出随身携带的装饰兵刃,富态年老的人有的迅速退到安全地带,也有年轻时便在行伍中摸爬滚打的中
年人,吹胡子瞪眼地拿着兵刃要向前冲,却被小辈和侍卫们挤到了后面。
侍卫和兰顿家的勇士和舞姬们满场斗做一团,纵然有人看见卡斯这个一身黑衣、黑布蒙面的不速之客,也顾不上理会。
卡斯抽出长剑指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舞姬,旁观者便知道了他的立场。
和舞姬们相斗的侍卫不久便暗暗心惊,这群衣着暴露的女子挥舞着原本搭在肘间的丝带,直到刀剑与之相碰发出响亮的
声音,对手才发现重重丝带中竟然包裹着精钢所制的链条。几个吃了亏的被链头镶嵌的利刃穿身而过,瘫倒在地上。卡
斯则看着台上的侍卫人墙,又是焦急,又是心安。
纵然侍卫众多,但舞姬们的战斗力着实诡异。有舞姬被刀剑砍伤,女人也只是一个趔趄,好似对疼痛毫无感觉,振臂一
挥,精钢锁链呼啸着又能取一个侍卫的性命。
卡斯并不久战,一路杀到台前,领头的舞姬正跟十几个侍卫缠斗在一起,不时有侍卫受伤退阵,但舞姬却毫发无损。卡
斯正想越过战圈冲进人墙,忽听那女子一声清斥,眼前一花,身体直觉地闪向一边,只见耳边一串呼痛声音,原本围住
敌人的侍卫们纷纷倒地,在那女人身前躺成了一个半圆。
卡斯腾空一跳,后翻落地,刚好看见那带着利器的锁链如游蛇般诡异地收回了一双素手中。
未等卡斯站定,对面的女子已然摆出了攻击的姿态。不等看清楚,卡斯迅即一扬手,长剑便挑了过去,柔软的锁链毫不
避让地缠上剑身,摩擦间发出刺耳的声音。卡斯用力晃动长剑,陡然惊恐地发现那锁链真的有如一条灵动的蛇,尖头的
利器闪耀着诡异的光芒,好似蛇头一般顺着剑身就要缠上自己的手腕。
卡斯全力一抖,缠上来的锁链丝毫未动,游弋的“蛇头”却研看就要接触到手腕。卡斯急中生智,将长剑一抛,飞起一
脚踢在剑柄上,长剑带着锁链飞刺回去。卡斯转身拾起两柄侍卫掉在地上的阔剑,接连扔了出去,随即又抓起一把护在
身前。
那女子素手一抖,锁链尖头仿佛自己长了眼睛一般“啪啪”将两柄阔剑弹开,没在理会卡斯,直接冲侍卫人墙而去。几
声“哎呦”,挡在滕五和兰顿身前的侍卫便倒了几个,卡斯见兰顿正将滕五护在身下,也顾不得自己安危,仗剑直接挡
在他们身前。
美貌女子手一抖,锁链又蜿蜒而来,卡斯挥剑迎上,却见锁链直接缠住了自己的手腕,那“蛇头”竟冲着自己面门飞来
。卡斯受制于人,一瞬间不做他想,避无可避之际,一双宝蓝色的眼眸直直望向了对手。那女子的眼神和卡斯的视线一
对,眉头忽然疑惑地蹙起,锁链的尖头就在卡斯眼前摇摇晃晃,似乎并不急着刺下。
卡斯一动不动,也疑惑地看着那女子,站在台前,只见凡是从旁路攻击得侍卫都被女子发动另一段锁链逼开,再看大厅
中的整个战局,许多舞姬已经被砍得手脚分离失去了战斗力,兰顿这边的人马胜在人海战术,几人围上一个,看来取胜
无甚悬念。只有眼前的这一个……冷汗顺着
卡斯的鬓角流下来,只有眼前的这个特别厉害,可是又为什么迟迟不动手?
卡斯紧张地盯着游弋不定的“蛇头”,身后就是滕五,无论如何不愿再退后半步。旁观的众人都觉得这幅景象诡异,却
见那女人深深看了卡斯一眼后,陡然扬手,锁链带着风,呼啸着收回,紧接着女人猛地一抡,围上来的侍卫们唰地闪开
,女人手中锁链“叮”地一声刺透房梁,整个人借力轻盈地荡出离得最近的窗子,瞬间消失了踪影。
有侍卫呼呼喝喝地追了出去,威胁消失了,卡斯却觉得自己在浑身颤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扒开侍卫,再看滕五和兰
顿,只见两人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卡斯心中一惊,连忙上前,“滕五?”却见滕五睁开眼睛,神色如常。接着,兰顿也缓缓起身。
这是卡斯才发现,这两人竟是互相拥抱着的姿势。互相搀扶着从地上起身,滕五的脸上甚至微微泛红,不知道是因为突
如其来的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兰顿扶住滕五,飞快地撇了滕五一眼,又弯腰拾起上面钉着钢针的黑蛟鳞片,不好当众称呼卡斯,直接扶着滕五的手肘
,将人交给了卡斯,“请陪着陛下会神庙吧!那里应该是安全的地方。”
滕五回头看了兰顿一眼,没有做声,转身便往外走。兰顿没有介绍卡斯的身份,但有侍卫很有眼色,将卡斯掉落的长剑
双手奉上,卡斯接了,紧跟着滕五出去。身后随即跟上一长串侍卫,狄娜和库奇自在其中。
一边走,卡斯一边琢磨着心中升腾出的异样。忽然间,卡斯发现自己觉得哪里不对了。不管是滕五还是兰顿,面对刺杀
,这两人都太过镇定。
偷眼看走在身旁的滕五,只见他正眉头微蹙,凝神在想着什么。
滕五一边走,一边做深呼吸,脑子里乱腾腾的。不禁感谢卡斯没有出言询问,此时的自己,实在没有多余的力量去回应
。
除了那女刺客第一次的口吐钢针,整个过程滕五都仿佛在云里雾里。从兰顿不合时宜的吻开始,滕五只觉得自己都不像
是自己了。
磁石一般互相吮吸着,唇舌的动作足够表达和抚慰,械斗的声音和危机的关头瞬间离自己很远,一记长吻之后,两人就
那样互相拥着,感受着对方的气息,自己可以示弱,也接受着对方的示弱。仿佛触动了某一个开关,从来都对接不畅的
温情汩汩流进滕五的心里。在那一瞬间,滕五甚至疑惑,自己是不是亚岱尔附了身。
走进了神庙,侍卫们自动停留在门外。步入后殿,滕五忽然停住脚步,回身看了看卡斯。卡斯依旧是一身黑衣,黑布抱
住了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身上沾着不知是谁的鲜血,眼中的神情有些焦虑。
滕五脑中闪过自己躺在地上,看着卡斯挡在自己和兰顿身前的背影,心中一热。上前几步,捧着卡斯的头,一下一下,
将他包裹着脸布巾除掉。
“我没事。”滕五的手指在卡斯的嘴唇上摩挲。
卡斯深深地看着滕五,焦躁的眼神变得温暖柔和,放着亲爱的光。捉住滕五的手,卡斯细细咬着指尖,舌尖温柔地舔过
,滕五从来不知道手指也可以这么敏感,不觉倒吸一口气,一丝丝别样的情欲从心底摇曳出来。
两人静静地站着,静静地对望,好像不曾刚刚经历过一场血腥的刺杀,即使迸溅在卡斯衣角上的血迹还未干涸。
终于,滕五长叹一声,闭上眼睛,蜷缩了手指。失去了目标的卡斯握紧滕五的手,欺身上前,吻住滕五的唇。温和地,
坚定地,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憨厚和不离不弃的笃定。
自己喜欢卡斯,这滕五清楚。但滕五并不清楚的是,对于原本敬而远之的兰顿,自己现在又是什么心情。他们一个是一
国之君,一个是南方屏障,都是穿越了千年追随者龙神灵魂的人,强悍而有尊严,并不是原来世界游走于自己床上的男
男女女。他们中任何一个,都值得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对待。哪怕自己做不到,也应该有对等的尊重。可是……
“唔……”滕五眉头一蹙,茫然地睁开眼睛,看向卡斯。刚刚,卡斯不轻不重地咬了滕五一下。
“是我在亲你,不要走神。”卡斯抚摸着滕五的脸,好像在单纯地表达不满,又好像话里有话,暗示着什么。
滕五偏头躲开卡斯的手,瞥了他一眼,“你该换换衣服。”
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血迹,卡斯忽然想起,“你和兰顿知道会有敌人?”
滕五没看卡斯,低头走进内室,“兰顿只是制造了机会,并无把握一定会有刺客。”
“怎么不告诉我?”卡斯蹙紧眉头,紧跟了进去。
滕五一边宽衣解带,一边说,“我也是在宴会上才知道的,并没有什么准备。要不是……”滕五想起此前手中一直捏着
的鳞片,连同上面的钢针已经被兰顿拿走,不知这次又会查出什么。
滕五刚将袖管中的华丽匕首放到案几上,一双手臂便从后搂住滕五的腰,肩头一沉,后颈上是卡斯吐出的热气。良久,
卡斯才低声说,“我痛恨危险的时候,我不在离你最近的地方。”
滕五垂下头,抚上身前卡斯的手,第一次觉得,说不定,自己和以前的亚岱尔真的是同一个灵魂。那种留书告诉后来者
“你是个畜生”的事情自己也能做得出,而现在对待感情娘们儿唧唧的样子,似乎也和他没什么分别。
卡斯的手臂紧了紧,滕五则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八十五章:前尘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