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两个男人在墓园里接吻的照片。
阳光老了,斜斜铺陈远方。根本不曾意识到为人偷拍,他们热烈地,长久地,全神贯注地吻着对方。
不是彼此倾慕的人,不会这么吻。
“我仍然记得,在学校时你征服了无数美丽的女孩,并说自己永远不可能喜欢男人。”
“只能说当年少不更事,而这个,”迟傥神情自然地回应着谢罗彬的揶揄,伸手将那张接吻的照片从墙上取了下来,放进胸前的口袋——那个最贴近心脏的位置,“值得用命去珍藏。”
第三十章:寻找饥饿和不贞(2)
人声落幕殆尽,蛰伏的欲望与期待在黑暗里才能安然滋长。月光穿过窗台,碰撞在狭闭空间的柜子上,一地支离破碎的枝阴桠影。跨入门廊的迟傥几乎立马反应过来:屋子里有人。
察觉出不同往日的蹊跷氛围时已为时过晚,来不及夺门而出,几个高大强壮的白种男人便从门后闪了出来,扭着他的手臂将他的脸按在了桌上。
头颅与桌面碰出一个巨响,头骨简直要碎了。
“没有礼貌!”一丛非常巨大的身影从暗处走了出来,“作为客人,怎么可以对我们的主人这么粗鲁呢?”
那些面孔狼一般凶恶的男人立即松开了手,一脸兔子样的温顺。
迟傥站直身体,整了整凌乱起皱的外衣,平静地与那个走至身前的外国男人对视。
“迟医生,好久不见。”一只肥胖的手在他脸上拍了拍,一口分外流利的汉语,“即便上次在俱乐部里重逢,我仍然在想,从今往后最好能与你避而不见——可我实在很困扰,你到底把我的心肝宝贝儿藏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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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声落幕殆尽,蛰伏的欲望与期待在黑暗里才能安然滋长。月光穿过窗台,碰撞在狭闭空间的柜子上,一地支离破碎的枝阴桠影。跨入门廊的宓娜几乎立马反应过来:屋子里有人。
格斗技巧高超的女人不动声色地取出手提包里的短刀,等待捕猎者变为猎物。
“不要惊慌,马偲圆小姐。”从窗帘后慢慢走出的男人面带微笑,“我不喜欢女人,也不会侵犯她们。”
听见了这个久违的名字,宓娜显然稍吃了一惊。随即她很快换上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情,收起握在手里的短刀,笑了,“好像英俊的整形师们都不喜欢女人。真是太遗憾了。”
不请自来的英俊男人大大方方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
打开了灯。女人似乎要换衣服。一身连体的黑色皮装,将手指放在后背的拉链上,回头冲她的客人格外妩媚地笑了笑,“介意吗?”
谢罗彬做了个“请”的手势。
拉链拉开,黑色皮装掉在地上,一具无比诱人的女性裸体的剪影被月光勾勒了出来。她没有戴乳罩,也没有穿内裤。活泼跳出的乳房又大又圆,手臂和大腿修长而健美,腰肢纤细得仿佛一碰即折。妆容似乎有点散了,但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
“手术很成功,”没有找到隆乳的疤痕,谢罗彬露出虎牙放声大笑,饱含赞美的目光却压根儿没有沾染情欲的色彩。“美不胜收!”
铺满一整面墙的是一个男人的照片,俊美无暇的脸孔上星星点点布着香烟烫疤。
“既然你并不想和我做爱,那么可不可以告诉我,今夜为何而来?”女人落落大方地走向落地的穿衣镜前,撅起屁股向前——从谢罗彬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那个娇小迷人的穴点。
她开始在嘴唇上补上口红。最艳的红。
“我注意到这张照片,”谢罗彬将从程子华家中“顺”出来的一张照片放在了茶几上,“你正看着镜头。”他抬起烟灰色眼眸,瞟了一眼殷之纯那张面孔被毁坏了的照片,笑说,“为什么失踪者的情妇会知道绑架者的镜头在哪里?”
“我来想个理由,”宓娜不慌不忙,一系列描眉画目的动作完成后才说,“因为这个戴着面具的绑架者、手持相机的偷窥狂就是失踪者的情妇放进门来的。”
“他在哪里?”
“不先问问为什么?”
“殷之纯的死活与我无干。”男人又笑了,白森森的虎牙若隐若现,“像他这样的败类完全应该以‘尸骨无存’的形式从这世上消失。”
“看来,我们有了一个共同点。”女人呼吸的时候胸脯海浪般起伏,两只乳房随之上下跳动。皮肤光滑如丝绒,泛出迷人的光亮,仿佛让洒落的月光都因羞赧万分而退了去。“那一定是为迟医生而来了?他可真是个英俊的男人!你似乎是个常与丝绒手帕为伍的优雅绅士,可他却是个身披甲胄、手持宝剑的骑士,请原谅——”笑了笑,“我更喜欢骑士。”
“事实上,迟傥的死活我也不太在意。我只在乎他的精神状态能否胜任我给他的工作。不过因为受人之托,总想着何时应该允诺前来拜访——你的祖父是一位非常慷慨的老人,可惜已经死了。”
“是吗?”女人面无表情,拉开衣柜,取出一条纯白色的丝质睡裙。
“不惊讶?”
“他很老了。”
“从未留学法国,仅靠自学就掌握了一门复杂的语言;将自己的头发剪得奇短,伪装成对男人毫不感兴趣的同性恋,却在二十岁的时候跟着一个男人私奔而去,从此再未归来……所有的邻居都在谴责那个女孩,虽然聪慧而坚强,却寡情而冷血——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她对待一个含辛茹苦将自己养育成人的老人的态度也让人心寒。邻居们经常听见女孩撕裂一般的尖叫与乱砸乱摔器物的声音,诅咒那个男人去死!”
宓娜换上睡裙,没有答话。
“你的祖父临死前给了我十万美金,并说自己有两个心愿未了:一个是没有可能重返二十岁的时光,另一个是没有办法亲手惩罚自己那个忘恩负义的孙女——他居然问我有没有办法让你变得和他一样苍老。我一直在想,是什么样的憎恨让一个少女对自己的祖父恶言相向,又让一个祖父以一种异想天开的方式想要惩罚自己的孙女。”谢罗彬恰到好处地停下了话音,耐心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一个饥饿的女人往往会变成一个不贞的妻子。”良久的沉默过后,宓娜对着镜子里那容光焕发的美丽女人嫣然一笑,“他不是我的祖父,他是我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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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浴室。”美国人开始自说自话地参观起男人的房间,带着一脸暧昧而模糊的笑容问向对方,“你们有没有在浴缸里做过?”
“没有。”
“这可是个性爱的好地点。”霍伯特颇觉可惜地摇了摇头,走了几步又进入了餐厅,“餐桌!这是餐桌!他是不是经常躺在上面,大张双腿等你来品尝?”
“没有。”
每过一处,霍伯特就会用直接而龌龊的词汇大问特问一些关于“性”的问题,问他有没有在这里或者那里干过,有没有用自己的阴茎狠狠教训对方的屁眼?而迟傥的回答统统都是“没有”。
“能想象那有多销魂吗?他像小狗一样伏在你的身前,我几乎已经看见了,他的小屁股可真迷人。”
“没有。”
“Oh, boy!你太传统了!”抖动起肥胖身躯,美国人哈哈大笑,“所有人都待他如婊子,就你将他视作圣子……”
“够了!不要再用那么肮脏的字眼来侮辱他!”迟傥冷脸打断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论调,“我没有碰过他!”
“伟大的自制力!”美国人鼓起了掌,“啪啪啪”的响声在静谧的屋子里听来格外刺耳,“迟医生,我不得不说,你有非常伟大的自制力!”顿了顿,忽而眯起他那双凸鼓而出的眼睛,敛起所有慈眉善目的表情说,“我受够了你们这些又穷又蠢的异性恋者以‘爱情’的名义打他的主意!你恐怕如何也想象不出,殷之纯为了保护自己所爱的人会甘愿做出什么样的妥协与让步。当时他初涉演艺圈,每个娱乐公司都想得到这样一个无价之宝。他不太愿意和我签约,不得已我只得使了个小伎俩——先赢后输,在赌桌上永远屡试不爽。姓夏的小警察非常容易就落了网,眨眼功夫便输了个倾家荡产。才挨上一顿打,那个没骨气的软蛋就匍匐在地上,涕泪交流地向自己的恋人求救……结果真是皆大欢喜,他看也没看合约的条款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可到最后,那家伙居然声称自己是个‘异性恋者’,为了区区十万美元就把他卖给了狗仔……”
迟傥马上想到了那卷八毫米胶片。
“我们很有必要谈一个条件,整形医生。”眼见对方长久不置一声,白花花的肥肉在面孔上堆挤出一个看似非常宽厚仁慈的笑容,“还是说我该这么称呼你,谋杀犯先生?”
第三十一章:你全然美丽(1)
一辆粉红色甲壳虫开车在荒蛮的山路。
满目疯长的蒿草足有一人多高,大片不见尽头的荒地将那团不断向前的粉红色围在了中央。
头顶的天空被雨水浸泡出陈旧的白,好像祖母拿出久置箱底的野兔毛老式大衣,掸落的雨滴宛如年代久远的积灰。飞奔向前的四轮车突然在一声爆胎的巨响中停滞了脚步。
“那混蛋可坑坏我了!”一个不顾寒冷穿着十分火辣的金发美人从车上跳了下来。四下无人,只有“她”一个人自言自语地嚷骂,“早该知道不能相信那个混蛋,我把所有的身家放在他的身上,他居然就给我这么个地方买了一个仓库。鬼见了都会退避三舍!”顺应澎湃的情绪,猛一下踹向了不知被什么东西扎破的轮胎。
好在是男人身板,自己换好了备用轮胎。
“他妈的应该下地狱!”美人的艳红嘴唇里连连吐出恶毒的诅咒之声,“如果上帝有眼,就该让那混蛋性交时阴茎断裂!”
这个地方是这个城市的外郊,一家化工厂的严重化学泄漏后封锁过好一阵子,自此人迹罕至。
去他妈的大手笔!
仓库的门锁已经被撬坏了。
吱嘎一声,把那道沉重的铁门推开——一股腐烂尸体般的恶臭扑鼻而来。
万菲猝然看见了一个裹着黑色胶质雨衣的男人。
他埋着脑袋坐在地上,看不见脸,只能看见雪白的颈子——以中国人的标准来看,这个男人的皮肤太白了,简直可以媲美白化病儿。缩成一团,不住发抖。脚边躺着一件衬衣,几乎被撕扯成碎布,尽是血污。裸露在外的小腿上流着鲜血,那股诡异的血流仿佛来自他的下体。
听见有人破门而入的声音,他朝声音的方向,仰起了脸——
如果这世上能有那么美的白化病儿。
“天哪……天哪……”万菲赶忙蹲下身,将倚坐在门侧的男人搂进怀里,叽叽喳喳地嚷了起来,“美人儿,你撑着点!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不要……不要报警,也不要送我去医院……带我回家,或者……”殷之纯阖上眼眸前,轻轻一笑,“带我去找……迟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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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从对方的建议,没有劳动警察就把他带回了家。这个风尘仆仆于各大城市间的古董商人虽然不怎么看电视,但却看过郝透的相册——他忽然想起了这个浑身带血的漂亮家伙是谁。
毫不犹豫地给那个单眼皮男孩打去电话,变着音调威胁他,你不过来,我就直接把这家伙扔到街上。待对方“勉为其难”答了应,又甜腻腻地笑了,“带些你的衣物来,我这儿可只有蕾丝乳罩和百褶短裙。”
这段日子天气一直不好,没一会儿老天开始往下砸冰雹,同时寒风呼啸,冷雨交加。
拖拖拉拉,不情不愿。可郝透居然还是来了,顶风冒雨地来了。裹着厚重的羽绒衣,藏于帽兜的小巧脸蛋让他看上去还不满十六岁。一进门就扬起嗓门骂了一声,“你个王八蛋,殷之纯的死活关我什么事!”
“小美人儿,可你还不是自投罗网了?”金发美人掐着嗓子好一阵尖声尖气地笑,屋里暖气开得挺足,一冷一热下男孩那张清秀白皙的脸孔马上就晕开一层红——可人得像个桃儿。
“我就是来看看,他死了没有!”又加大音量,欲盖弥彰地补上一句。
话音才落,便埋首低头,垂下眼睫,任微黄额发盖住眼帘。无须揭穿,自己也觉得无甚底气。
“他已经睡了大半天了。”屋子的主人将来客带进卧室,指着大床上阖眸昏睡的殷之纯说。
男孩怔怔地看着他,那些与快乐、甜蜜、疯狂、苦涩相关的过去一股脑地涌上心头,忽然觉得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他可太美了!不是吗?”像是不曾看出男孩的神色异常,万菲扭起纤腰,摆动屁股,一下坐在了床边,“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有阴茎的家伙也可以那么美!”对这个常年假扮女人的男人来说,没什么会比突然于人前勃起的阴茎更让他感到厌恶与头痛。“你知道看见他,我想起了什么?那个美丽的童话故事!英俊的王子深情地吻了沉睡的美人一下,沉睡的美人就醒了——噢,我想起她的名字了!Beauty and Beast!”
“是Sleeping Beauty,你个傻瓜!”郝透也挨着床沿坐了下,没好气地嚷出一声。
“我如此劳心劳力地对待你的前男朋友,你却不知感激?要知道,我足足替他洗了两个小时的澡。”
“会那么脏?”
“唔……花十分钟替他洗澡,剩下的时间都用来抚摸他的身体。”那张粉白脂艳的女人脸孔忽而挨近郝透,以艳色唇膏涂抹的嘴唇紧贴他的耳郭,伸手在他那具年轻单薄的身体上摸了起来,“呐,就是这样……”
隔着布料的撩拨抚摸似不过瘾,又把手伸进了衣服里面去。那双手细滑无比,直奔腿间而去——始料未及的郝透浑身打了个冷颤,反应过来后立马狠狠推开对方,“别动手动脚,你个死变态!”
“我只是作个示范,”将画得细挑的眉挑得更高,面露妖娆一笑,“女人”又把目光移向了昏睡于床的美丽男人,“我就这么看着他沉睡的脸,便感到自己堕入了爱河。”
没有赌气似的出言反驳,反而也任自己的目光落在殷之纯的脸上——他似乎真的太倦了,连呼吸都没了力气,就这么一直安静地闭着眼睛。
“你知道么,之纯说他想投身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争,然后在某个不为人瞩目的犄角旮旯悄悄死掉,这远好过在人山人海前唱歌。”静默中单眼皮男孩突然开口,一双瞳仁清澈的眼眸因为正凝视着自己昔日的恋人,显得温柔与哀伤相辉相映,“虽然绝大多数时间他都是个天性讨厌得让人牙痒的家伙,可极偶尔的时候,我觉得他只是被索要得太多,快乐不起来。”
天光燃尽成灰,窗外高悬的夜幕昏稠如同浅黑粗呢。没人说话,时间长久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