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过了很久,确定车远远离开,林新才从角落里走出来,重新攀上庄园后头的高墙,一边翻一边骂自己
瞎折腾,墙角的野猫冲上来,身上的毛全竖起来,使劲叫唤,林新就听不得这个声音,猫发起疯比狗
可怕的多,完全歇斯底里,百分百投入,孙尉以前说过,有猫一样特质的天生是好演员,这种疯狂劲
头演起来,总不会太差。
不知道为什么,林新觉得这猫和乔抑声特别像,他初看上去也慵懒恣意,漂亮得如猫一样,优雅利落
。失意的时候尽管还算内敛,暗藏的爪子还是挠得人心绪难安。
但林新不知道他是不是好演员,从前一切都是浮云,或者像猫一样无心无肺,所以爱恨都抽离的特别
快。
林新再没心思想下去,他只想做完手上的事,手脚齐全回到北京,过以前的生活。
今天这一趟,说不紧张是假的,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林新在野猫身体前弓,伸出爪子的时候跳下了墙,回头数落:
“好好逮老鼠,乔抑声又没给你工资,这么拼命干嘛,一点不可爱。”
猫听不懂,伸着雪白的脑袋望他半天,最后权衡一下,不愿意再跳下去,就坐在墙头继续晒太阳。
林新绕到前门,不出所料被人拦住,说明了来意:是乔抑声的私人律师,来给他处理文件。
这个庄园很隐秘,乔抑声从不带外人过来,都是极其相熟的,才会受邀。生意场上也只有几位长期合
作的巨头来过,所以林新亮出了自己的律师证,对方深信不疑,能摸到这里,就已经跟他交情匪浅了
。
林新进了庄园,又有人接待他:
“先生不在,可能过几天才回来,我先带您去休息;或者您先回去,等他过来,第一时间告诉您?”
林新摆摆手:
“我知道,他要出国,归期不定,昨天就跟我讲过了。不过有些文件必须处理,不然也不会卡在这个
当口。他两边都有急事,才找我过来处理这一头。”
这个人跟JASON比起来,明显欠些火候,更重要的是,他以前没见过林新,所以想混过去不难。
虽然顺利进去了,也安排客房给他住下,对方却坚决不让他靠近主楼。
林新想着,费了心思光明正大进来了,就不好再偷偷摸摸去主楼,被发现了得不偿失,巡逻的黑人又
个个带枪,子弹不长眼,死在这地方太不值得。化成了一滩灰,给乔抑声踩在脚下,再从泥土里开出
花来?
林新越想越烦躁,随口就用中文问他:
“为什么不能进去?文件都在里面,耽误坏事了,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那人显然听不懂,让他英文重复一遍。
林新左手抓住右手食指,背在腰后,明显弹动了一下,作出耐心解释的模样,用英文说:
“抱歉,我一时激动。我的意思是,这文件很重要,必须立刻处理,请你让我进去。”
对方听了他的话,沉思片刻,才说:
“这样,我打个电话给先生,看他肯不肯答应。”
林新屏着呼吸看人家拨了电话,下意识去瞥四周角落里的守卫,想象着挂了电话几把枪同时指在他头
顶的震撼,应该很刺激。真好笑,父兄军衔都不低,他居然连枪也没摸过,这次有机会见识了,可能
还要客串一回活靶子。
结果他各种情形都想了一遍,对方告诉他:
“对不起,先生不接电话。”
林新估计这时候乔抑声大概才上飞机,不方便讲电话。
他之所以敢这样明目张胆从大门进来,就是算计好了,乔抑声极有可能已经登机,这样一来,把握住
时机,一切就简单容易得多。
林新不能再等,他掏出手机,一边按键一边低声说:
“他还有一个号,平时不常用,有急事才能找,我试试。”
过半天,那头似乎接通了,林新稳住心神,一贯平淡的口气,说的是中文:
“乔抑声,你脑袋磕井沿上了,我是不够爽快,戏要一演到底才有效果,你倒好,真卯上了?你就那
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继续端着吧,我干完这票就回北京,两散了咱们!”
每一个疑问句,林新都上扬了声音,特地停顿几秒,好像在等待对方答复一样,等到全说完了,长久
的沉默过后,林新拇指悄悄按住一个键,又随手开了扬声器,乔抑声特有的低沉醇厚极有质感的声音
飘出来,回荡在四周:
“饭菜在微波炉里,记得热好了再吃,冷了胃不舒服。汤是早上刚炖的,你回来温度刚好,记得多喝
两碗,润肺的。我还有会要开,迟点回来,到时候检查,吃少了挨罚。”
那时候林新住在乔抑声公寓里,说起来是乔抑声手烫伤了,他去照顾,实际上所有事情乔抑声都亲力
亲为。
这是有一回,林新大早从市郊爷爷家回来,乔抑声同高层开会,事先打电话给他,林新没接到,就转
了语音。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没删,不时就翻出来听一听,以前偷偷傻笑,现在觉得这声音越发陌生,还是
止不住多听几回。真好听,要是人也像录音一样,一烙上印记,就永不改变多好。
林新切断了电话,他可以想象现在对方脑内形成的对话是什么样的,结果跟他预期一样,那人立刻带
他去了主楼。
听过乔抑声的话,哪怕几句,都不会轻易忘记。
所以他唯一的赌注,只有很久之前的电话录音。
大概是运气太好,或者林新有备而来,他最终进去了。
在书房呆了半天,近期的文件很多,他捡了几份重要的,复制下来,忙了一下午,最后要开电脑。
他知道乔抑声有个跨国合作计划,涉及好几个密切相关的行业,联动性非常大,他早就启动,好几年
了也只是试运行阶段。
乔抑声做事,从来要有百分百把握,才会百分百投入,他怕入不敷出。他曾经对林新说,我对你,真
是一再破例,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收入支出完全不成比例。
这种平衡一旦打破,就是一场角力。
但乔抑声也有能力,把所有事物酝酿渲染齐备,最后掌握主导权。
这个案子如果成了,2年内乔抑声身家翻数倍,如果砸了,整个家族元气大伤。
林新开了电脑,跟预料一样,设了密码,还是12位,太长了,短时间内根本没法破译。
他想了很多,都不对。
最后实在不敢再输,怕错误次数太多,自动锁定,只好关机。
林新重拿起桌上的纸质合约,挑了一份影响适中的,传过去,这已经够对方大做文章了。
他知道,乔抑声在这份文件上头,损失不会小。
他要趁乔抑声回来之前,解开密码。
他要对方尽快给他绝对信任的反馈,然后调转方向将其一举歼灭。
跨国的案子,对方早就虎视眈眈,林新经济学专业出身,要改得不显山露水,让对方彻底相信,最后
在上面栽跟头,起码也要一两天时间。
但愿乔抑声不要中途回来,打乱他计划。
第五十五章
林新传完了文件,天已经晚了,把随身带的帆布包打开,里面装了不少干粮。
未免发生意外,碰到相熟的人,他不敢轻易出去,呆在楼里,万一乔抑声回来了,还有时间缓冲。
他估计这份文件到了幕后人手里,不出一天,乔抑声公司的股票就该有变动,他的时间很有限。
肚子填饱之后,林新又开始捣鼓电脑,排列了很多可能,发现这样下去根本没有穷尽。
最后忍不住打电话给林源的战友,那人搞情报工作出身,专业技能过硬。
对方很犹豫,先问他破译密码做什么,林新想好了辙,说自己旧电脑好久不用,密码忘了,偏偏里头
有一份重要文件,一年前存的,现在急用,还没有备份。
战友老洪对林新虽然不是特别熟,也知道他有分寸,不会乱来,但是本人不在场,破译的难度太大了
。
林新也忐忑,毕竟乔抑声那么谨慎的人,想动他的电脑,破译出密码,绝不简单,有什么后果现在还
不好说。
折腾了半天,只把范围缩小了,时间很晚,人家拖家带口的,林新不好再耽误,就谢谢他,挂了电话
。
文件发过去也没一点回音,林新实在是累了,走出书房,下意识就进了乔抑声的卧室。
虽然还是两年前来过一次,但印象深刻,他拐到走廊尽头,圆拱形高门紧闭着,林新还不怎么适应房
子里浓重的古欧洲风,尤其现在空空荡荡的,好像随时会有野兽出没,把他吞食干净,连骨头也不剩
。
房门居然没锁,林新推门进去,把外套脱了放好,倒了杯水,静静喝完。
房间很大,布置简单,一张床挡在中间,突兀空旷,林新顾不了许多,只想上去好好躺一晚上。
去浴室洗漱的时候,眼睛已经睁不开,躺在下凹浴池里头,小睡了片刻,醒来水已经微微发冷,林新
打了个寒颤,从池子里爬起来,擦干净身体,披上睡袍,系好腰带,走到盥洗池边,低下头,看了半
天,不自觉笑了。
不知道乔抑声多久没在这个房间睡过,台上还放了两个漱口杯,里头各一只牙刷,其中一份是林新用
过的。
那时候乔抑声说林新醉酒,怕他出事,就在房里陪了他一晚。
林新下意识抬手,拿过从前他用的牙刷,仔细端详一阵子,然后投进乔抑声杯子里,再弯下腰,小心
翼翼拨弄,让两只牙刷头部靠在一块。
“都累了,相互靠着休息下。”又停下来,指指乔抑声那只:
“你也别欺负人,知道吗?虽然这儿是你的地盘,他大老远跳进你杯子里,也不容易。乖,带他玩儿
,陪他说说话,你看他都要傻了,背井离乡也没人理。”
林新看得入迷,双手撑在台面上,托着下巴,一边微笑一边拨弄两只牙刷。
到了最后,才回过神来,刚打算把他那只牙刷取出来放回原位,就听到楼梯处传来声响,惊得松了手
,迅速将灯关掉,一把抱过脱掉的衣服,满屋子瞎转,也不知道哪里适合藏身。
脚步声越来越近,林新听得出,是乔抑声的,不知道他这时候怎么会去而复返,心里头着急,只盼着
他没在意刚才浴室里灯亮着。
毕竟浴室的窗开在西边,主楼面向南,西面偏僻,一般不会被看见。
只不过接待他的人一定已经将情况跟乔抑声说过了,只有离开才最安全。
林新打开窗户,初冬夜晚的凉风直扑在他脸上,虽然是三楼,但每层极高,从这里望下去已经很可怖
了,墙壁光滑,他根本找不到支力点,跳窗等于自寻死路。
只有让乔抑声相信他离开了,再另想办法。
林新把一只鞋脱了,扳坏鞋底,从窗户里狠狠抛出去,作出狼狈逃窜的假象,然后只能听天由命,钻
到乔抑声卧室的衣柜里。
他现在既不能跳窗,更不能走出这里,脚步声已经停在门口,似乎在犹豫,从哪间房开始比较好。
衣柜比他想象中大得多,里头是一个独立的小空间,各式衣物遮挡下,他来到了最里边,缩在角落里
,把自己的东西抱在怀里。
角落挂满了换季的毛衣,这个天气已经用不着了,如果乔抑声不猫着身子钻进来,是不会看到林新的
,柜子大门离这里是一段不小的距离。
好几个人跟在乔抑声后头上了楼梯,纷纷在卧室门口停下了,守在外头。
林新听到的信息越多,就越烦躁。
甚至觉得,自己像只一步步被逼到角落里的仓鼠,就等着猫扑上来,立时咬住脖子,断了他最后一口
气。
已经是将近黎明的钟点,林新躺在苏远卧室的大床上,双手攥紧了被角,额头冷汗直冒,口中低声呜
咽着什么,苏远听不清,凑上去想给他擦擦汗,再掖好被角。
才碰到林新,他就惊醒过来,屋里灯光虽然昏暗,他也难以适应,不自觉就用手挡住眼,却扯痛了手
肘的伤口。苏远明白他的意思,立刻走到门口将灯灭了,问他:
“饿不饿?要不然,先弄点东西把肚子填饱了?你睡了一天,我就在这守着,哪也不敢去。”
林新坐起身,摇摇头:
“这点小伤,还不至于去医院,你先热点清淡的东西,不说还好,这一说,真有点难受。”
大概是黑暗的地方呆太久了,林新刚才见到光亮,虽然微弱,也被逼得直掉泪。
真好像期待光明一般,自嘲地笑了。
苏远大叫起来:
“什么小伤,你看你,脸上青紫得还能出去见人吗?腿上手上,哪里没有淤青?”
林新又躺下:
“你请来的私人医生都说没事,操什么闲心,我饿了,真心话。去弄吃的吧,感激不尽。”
苏远摇头:
“问你因果又不肯说,你才来美国几天,怎么就有仇家了?”
林新背过脸去,一身的困乏:
“唉,一下子说不清楚,你这里我不能再呆,会给你惹麻烦的,实在对不住。给我找家酒店,明天就
搬走,反正小涵下周也得回来了,我一个大老爷们住在这算怎么回事,不耽误你们了。”
苏远忽然问:
“是不是Williams?那天你被保镖拖出去,我就该注意,是我不好,把你给卷进来了。”
林新把被子蒙在头上,传出来的声音嗡嗡的:
“真不是,你别瞎猜,你以为那帮人跟大街上收保护费呢,没事逗着你玩,我有什么值得人家花那么
些闲工夫?”
苏远咬牙切齿:
“反正你是别想离开这里,这一身的伤,你去住酒店?咒我呢这是?”
苏远去厨房热饭菜,林新叹一口气,说话吸气,嘴角还扯着疼,刚才做了个梦,简直分不清现实还是
幻象。
大概昏迷的这一天,都在重复这个梦境,所以直到现在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一点没遗漏。
他所能做的最义无反顾的事,现在想来却觉得好笑,乔抑声不在,子弹不长眼,私闯民宅被一枪射死
也正常。
就算他在,大概也不会有多大区别。
但是林新最后一刻,躲在柜子里瑟瑟发抖的时候,居然是希望被发现的。
也许他自己都不明白这样兜兜转转有什么意思,也许是太累,后果不会比过程更难承担。
或者,潜意识里,他觉得乔抑声不会为难他。
现在想起来却觉得啼笑皆非,像每一个回想起幼儿时期种种荒诞不经作为的人,尴尬或者无奈地笑一
笑,但荒诞也好,一生一次,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
林新的必经之路大概是乔抑声,他潜意识里渴望被保管或者安置好,所以梦里难免有瓜葛,想他最后
可以发现他,一次无谓的猫和老鼠的游戏,然后言归于好。
之后再上演奥特曼打怪兽,和乔抑声一块,那都是后话。
梦总是不合逻辑的,他用尽各种方式进了乔抑声家,做尽了一切荒唐事,却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被
打回原形。
也许再多一秒,橱门开了,他透过层层叠叠的衣裳,就能看到乔抑声。
昨天上午,他是在去乔抑声郊外别墅的路上被劫的。
坐在车上,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熟悉声音的主人,三十多岁的年纪,背对着他,看不清容貌。
林新只觉得脑袋又开始疼。
那人拨弄手里的火柴,划亮了一根,才说:
“林先生,他出国了,好几天才回来,你现在去找他岂不要碰壁?”
林新也坦然:
“你想怎么样?”
那人又擦了根火柴,笑:
“放松一点,我们玩个游戏,我划一只火柴,问一个问题,在它灭掉之前,你要给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