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您举笔举了半天了,写不出来,又何必劳心费神。”
夏念白面色白的透明,眸光难掩倦淡,“便是写了,也没地方送。”
舒璎研磨的手又重了些,动了动嘴,也只是叹了口气而已。
到底是自家少爷,尽管之前看见了那档子事,自己还是狠不下心与其生分。
反倒长夜难眠时,想着以前白白的暗自思慕少爷,那念头竟给断的这样惨烈,为此也偷偷哭了几回。
舒璎正想着,却见夏念白搁下了笔,目光落在窗外头,面无表情。
暮色将至,却有白虹贯日。
“看什么呢?”舒璎抻了脖子跟着瞅上一眼, “我当是什么稀奇东西,原来是日晕。”
夏念白调转了目光,欲言又止,却终是什么也没说。
“记得我娘说过,这日晕不是个吉祥兆头,”舒璎低了头继续磨墨,“正是那阴阳不和,妇不专一之象,幸好少爷未曾婚配,否则……”
又忽然察觉了什么似的,舒璎停了手,“……那都是些胡扯的……不见得准……少爷莫要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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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添自茅厕出来后,长出了口气,只觉满身通爽。
竹林苍翠,竹楼掩映其中,犹如丹青画卷。偶尔清风拂过,绿叶婆娑,总像是有什么动静,但仔细一听,又是且听风吟罢了。
叶添盯着竹楼,鬼使神差一样,朝前走了两步。
竹楼后面无门,却有一窗,大敞着,丝毫不避讳。
叶添远望了屋内一眼,便再也转不开头。
一个高壮男人坐靠在桌角上,掀了玄色衣衫下摆,双眼紧闭,满面通红。
嘴里面阵阵压抑低吟,微弱柳丝。
另一个只能看见头,估计是半跪在地上正为那高壮男人品箫。
虽说看不清脸,但瞧那发髻样式,应该也是个男人。
叶添乐在其中。
又想着别等那男人睁了眼在瞧见自己,忙侧身移了移,继续观摩。
高壮男人依旧的闭着眼,倒是身下的男子忽然侧了脸。
妖丽的凤眼半眯,朝这边看来。
16、茅房
叶添目光放空,面色颓然,双手与半空中摸索半晌,做出一副瞎子寻路的摸样。
装了半晌后,想着也不好站那儿再看,便转了身,跌跌撞撞的顺路摸回去。
侍从抻着脖子,老远就瞧见入戏颇深的叶添。
绷紧的弦登时也松了些劲。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步履蹒跚,还需要扶竹前行?”
“蹲的久了,腿麻。”
“大人此一去可真是够久,幸好徽王未传咱们进去,要不然……”话还未说完,侍从忽然又兀自转了话儿,“大人去了这么久,不会是去看竹楼了吧?”
“哪里有什么竹楼?”叶添厚着脸皮,面不改色,“我去的急,出来后又怕你惦记,就赶忙过来了。你倒瞅瞅,我若去看那什么竹屋,腿又怎会蹲的这样麻。”
侍从连连点头,“大人说的极是,是小的误会大人,小的知错。”
叶添挑眉一笑,“那作为补偿,你可要告诉我,那屋子有什么蹊跷,竟然这般见不得人。”
侍从缄默半晌。
思前想后,觉得告诉叶添也无妨。
省的以后因为他不知道规矩,再给自己招了祸患。
“其实也不是见不得人,”侍从道:“只是那里面住着的人,极难伺候,稍有不慎给得罪了,徽王那里便没好果子吃。”
“便是难伺候,也不至于不让人靠近……”
“叶大人,您有所不知,”侍从四处看了看,凑过来,嗓音极低,“前些日子,有个倒恭桶的杂役就着了道。那杂役拎着恭桶往茅房处去,不知怎的,竟趴到竹楼后窗上去了,也不知道瞧见什么不该见的,反正最后徽王下令,把杂役的命根子给割了。”
叶添僵着脖子,抬手抹了把面儿上冷汗,“这……倒是说不过去……非礼勿看,也当是挖眼睛……何至于要害人不能人道……”
语毕,又好像说中了什么似的,怕的浑身发抖。
“那是定徽王气极了,才想出这等折磨人的法子。大人您想啊,断子绝孙可比当瞎子更难熬,瞎子好歹还能快活,可若太监了,看得见搞不着,真真要急死个人……”
侍从一双鼠目吊了眼角,狐疑的打量面前抖得筛糠一样的叶添。
“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祖传癫痫,定期发作。”
侍从眼神一恶,“不招人吧?”
“不……不招人,”叶添抖的舌头都不利索,“且自行痊愈。”
“大人真是体虚,竟是这些个奇怪的病……”
“我看天色已晚,不如先回去煎一副汤药……”
寒意顺着往脊背上蹿,叶添只想着先回去定定神,再好好打算。
同时这心中也是懊恼万分。谁知道徽王还未见到,竟惹上这等大祸,只求那两个断袖真当自己是个瞎子,不予理睬便好。
正想着,却眼瞧着对面闪出个黑靴青衣的侍卫来,叶添默默念叨,想着徽王是忙的焦头烂额,无心召见自己最好。
“大人久等了,徽王招您过去。”入耳的男生洪亮,带着不容狡辩的气势。
接着是半刻静默,叶添满面阴郁,暗自思索如何脱身。
身边的侍从见叶添站着不动,跟着伸了手,“大人,请吧。”
“这……本官身体忽然有些不适……不如改日……”
“大人无需担心,徽王自会找着灵州医术最高的郎中为大人诊治,还请大人莫要推辞,”侍卫拖了叶添的胳膊往一处拽,“徽王还说了,今日务必要见大人。”
叶添扯了一下嘴角,钉在地上不肯走,“不好吧……万一我晕了过去……”
“行了,大人,走你——”
这灵州民风煞是彪悍,两个人一见说不妥,竟驾着叶添就走,任他装昏佯怒,也无济于事,只一盏茶的时辰,就给拖到了竹林的另一处大屋。
日头似落未落的时候,屋里早早的掌了灯。
地面上一张白虎皮,虎目狰狞,座上的男人身高体壮,黑面浓须。
叶添微咋了下舌,这哪里是枭雄应有的派头,不过活脱脱的山寨王的罢了。
阎雄见了叶添很是激动,忙起身下座,“我正念叨大人呢,未料叶大人竟是这样的年轻人。”
又上前了几步,“真是有失远迎。”
叶添近身一看,两眼一黑,登时就要晕过去。
眼前这个徽王,不正是那竹楼里闭眼享受的高壮男子么。
真是出门忘了看黄历,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就地解了内急,去什么劳什子茅房。这下可好,撞见徽王正行龙阳十八第一式,亏着徽王闭了眼,不然如今铺在地上的,怕就是自己的皮了。
“叶大人怎的脸色这样白”阎雄见叶添反映冷淡,给泼了桶水一样,“难不成,是本王招待不周?”
叶添干笑一声,脸却是木的,“没有没有,徽王招待甚好,只是在下身体有些不适……”
“快请郎中来,给叶大人把把脉”
叶添气息极虚,“不……不必了……在下自幼体差,近些日子也是胃口全无,想是有些水土不服……”
身后的侍从慢慢了斜了眼去看叶添,不自觉的撇了撇嘴,但也未开口折了他的面儿。
这几日叶添的饮食都是自己亲力亲为,每顿吃三碗干饭的人还要说什么胃口全无,忒虚伪。
“没胃口没关系,回头本王差人每日给你送些梅子过去,是天靖的土特产,饭前一颗保你开胃。”
叶添听其言语粗俗,心里越发的有数,人也镇定了些许。
“……徽王实在客气……如此麻烦倒不如先将我送回晋安,待养壮了身体……”
“叶大人哪里的话!本王盼你盼的望眼欲穿,又岂有送回之理。”
徽王拉了叶添就座,转头吩咐,“来啊———,给叶大人上一盏参茶。”
接着落座于叶添身侧,笑意吟吟,“叶大人,这人参可是大补。”
“多谢徽王美意,”叶添给徽王摁着肩膀无法起身,只得拱手一揖,“在下身体不适也不是一盏参茶能补过来的……”
“那好说,来啊,”阎雄一挥手“拿本王那几根老参来,给叶大人拿回去补身子。”
阎雄身后的下人面面相觑,竟然无人动弹。
“磨蹭什么?还不快去!”
“徽王……”一个下人开了口,“那几根老参给容公子拿去泡脚了……”
“什么!”阎雄直接黑了脸,“那样金贵的东西……老子喝茶都是一片片儿的切……那龟孙子竟给拿去泡脚?”
下人唯唯诺诺,“……容公子说了,灵州没什么好药材,也就这几根老参还瞧得过眼……”
“扯他娘的淡!”阎雄猛的拍了桌子起身,正要发作,却想起叶添还在旁边,不好发作,只得生生咽下这口恶气。
叶添也给阎雄吓了一跳,“徽王息怒,待在下回到晋安禀了总督,再给徽王几盒便是。”
“倒让叶大人见笑了,”阎雄余怒未消,笑的极不自然,“天色不早,本王已备下酒宴与叶大人同饮,还望叶大人赏光。”
叶添见阎雄神色恐怖,吓得也不敢拒绝,便索性豁了出去。
“徽王折煞在下,能与徽王对饮,也是在下的福气。”
阎雄一听,随即吩咐下人备轿,抬了两人直奔酒宴。
丝竹暖响,轻歌曼舞。
徽王宴请大平使节,灵州有头脸的将首也聚的齐全。
一群壮汉与觥筹交错间,越发显得叶添单薄孱弱。
酒过三巡,终有那喝多的人沉不住气,寻了机会,言语带刺。
“叶大人,听说你此次前来是谈招抚通商事宜,想我们这帮兄弟在东南两省征战了半辈子,本以是为终身为寇,未料今日竟有这样好的机会。总督大人何其英明,反正打仗也打不过,不如通商来的太平,两地各取所需,自此相安无事,当真高明。”
说罢,一干人相视而笑,只等着看叶添出丑。
阎雄自顾自的斟酒,垂了眼,唇边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叶添虽喝的两颊赤红,却是心里明镜,只是悠然自得的斟酒,“总督仁慈,一心想着化干戈为玉帛,待到日后时机成熟了,兴许靖王徽王也能入京朝贡,皇上一高兴封个王爵下来,这山寨王可就真的名正言顺了。”
那说话的人给堵得脸红脖子粗,正要开口,却给阎雄打断。
虽说阎雄听叶添一席话,脸色也难看,但又不好撕破了脸吵,正瞧见了刚入席的容紫,便跟见了救星一般喊道:“可真巧,我正念着你,你就来了。”
叶添醉眼迷离,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男子立在远处,一袭白袍,端的是一幅天仙下凡的好相貌。
阎雄似乎忘了老参泡脚的事,觍了脸贴上去:“美人儿,你可来了,快过来坐我这里。”
容紫装着没听见,扫了一眼席位,便跟叶添看了个四目相对。
待看清了容貌,叶添的酒也醒了一半,想起自己白日里于竹楼所见,恨不得当场自毁双目。
容紫挑了一双凤眼,也未料那窗外蹩脚的瞎子,竟是大平使者。
阎雄见状,还当是两人初次见面,不知如何寒暄,忙开口道:“容紫,这就是大平来的官员,叶大人。”
叶添垂了眼,讷讷的作揖,“初次见面……幸会……幸会……”
容紫暗暗冷笑一声,心道这人倒真是装腔作势,“叶大人,想咱们两个,也不是初次见面吧?”
叶添如掉进了冰窟窿一般,手抖的差点将酒洒在衣服上。
“你们竟然认识?”阎雄瞪了眼道。
叶添绝望的闭上眼。
只后悔自己当初折回去没找到王九就来了灵州,要不然眼下也有个人给自己挡刀不是。
17、酒宴
容紫打量着叶添,忽然一笑,犹如春风。
“也算不得认识,不过是刚巧在竹林子里的茅房前看对了眼,僵持片刻,我见叶大人两眼发昏,腿脚发软,便由他先去了。”
长吁了口气,叶添又活过来一样,但细斟酌这话里的滋味,却又有种想剪了他舌头的冲动。
容紫这话说的含混,而他确实在不是个糊涂人。
无论承认还是反驳,他日后亦可将实情道出,且与今日之言毫不冲突。
叶添不想当下对峙,只得讷讷的认下这等丑事。
“啊……恩……诚然……在下多谢容公子让坑之恩……”
“无妨,你欠我个人情,以后记得还便是。”
叶添张了嘴,又合上,终是没有骂出‘厚颜无耻’这几个字。
众人听言,哄声大笑。
“容紫,你这好话说的好不留情面,叶大人堂堂大平参军,怎的竟给屎憋的眼昏?”
“大人的身子自然娇贵,岂是我等山野莽夫能比的。”
“幸好没晕过去,否则大人可就现了眼了。”
阎雄也笑的灿烂, “日后灵州茅房都设两坑,亦可坑上会友,岂不妙哉。”
满座将士笑的更厉害了。
叶添向来见多了人明嘲暗讽,眼见这一班江湖贼寇技不如人,待抓着个无关痛痒的把柄笑之而后快的摸样,反倒倒有些同情。
比官场中人的绵里藏针,这些人到底还差的远,也难看的多。
正暗自揣度见,却见容紫径自到了自己面儿前,落座身侧。
一手把玩着纯银酒盏,面无表情。
叶添自侧面窥探着,瞧他面色白的透明,倒有几分向夏念白,只是那双凤眼斜挑狐媚,便全然不是那种滋味了。
容紫忽然侧了头,一池寒潭般阴冷的眸子望定了叶添,“叶大人这般魂不守舍,面带潮红,莫非是在想哪个竹楼佳丽?”
叶添含在嘴里的一口酒,险些喷了出来。
未料容紫这样毫不避讳,似乎白日里在竹楼干那种事的是自己,外头的看客是他一般。
叶添自诩脸皮够厚,忽遇这等劲敌,却有些不服气。
“恩……容公子笑话了,方才在下不过是见容公子唇色娇嫩如樱,有些晃神罢了。”阎雄笑容渐凝,一双虎目瞪着叶添,仰脖干了一盅烈酒。
容紫斜了凤目睨一眼叶添,面若桃花,“我倒也觉得叶大人一对细眼如秋水潋滟,煞惹人怜。”
叶添挑了挑眉,夹起一筷子野味,“来来来,容公子,同尝同尝。”
容紫挥了袖儿,一根玉琢的般的指头直指池中曼妙霓裳,“叶大人,同看同看。”
叶添笑的僵硬,所幸端了酒盏,举杯齐眉,“今日与容公子详谈甚欢,一见如故,在下敬公子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