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当初原以为即便让苏同康攻下治水神宫,但他一无法发现神鞭的藏身之处二无法突破星壁,却忘了夜神教既已新立教主,新任教主自是已获得夜神的眷顾借到神力,两件神器互相吸引,不但立刻暴露了神鞭的位置,更令神剑劈破星壁让他们得回了神鞭,这实在是我的失误。”
站在她身前的是个身姿挺拔的英武少年,听她这么说,便道:“我家主上说,小姐也不必太过自责,这回苏同康行动太过隐密,我们知道的时候已是太晚,若能早一些通知您……”
少女微微一笑,道:“即便是提早得到通知,无非也就是多撤一些人手出来少流些血,但那魔器镇于星壁之后不能移动,早晚还是要落在他们手中。他冒险传讯于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那少年道:“主上说,之前欠小姐的人情尚未回报,请小姐不必客气。”
“哪里。别说是他的请求,便是看在真珠面上,那个忙也是非帮不可。只可惜他体内各种毒素相生相克一时难以根除,拖延了许多时日不说,那一位的武功终究还是难以保住,实在令我很是惭愧。何况……”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聪慧的大眼睛里泛起一丝淡淡的忧虑,仿佛清泉笼上一层轻雾,“那道符咒本是为他抵挡命中那个最大的劫难而赠的,这次却为了传讯于我而用掉,往后……”
“主上说,始于彼处终于彼处,他认为这是最为合适的归宿。未来自有定数,请小姐不用担心。只是照这样发展,苏同康的目的不言而喻,若是当真发生最坏的情况……”他的神情变的严肃,慢慢地道,“主上请问小姐,欲待如何?”
少女收敛了笑容,肃然道:“每一届圣女在继任之时便已都明了自身的职责,若魔神当真重生,自当一往无前除魔卫道。”
“虽死无悔?”
“虽死无悔。”
“您当真是这样想的吗?”
少女被他问的一怔,大眼睛里掠过一丝不解,长长的眼睫扑闪了两下,有些诧异地望向他。
“主上说,您当真是这样想的吗,虽死无悔?”少年定定地看着她,定定地道,“这世上便没有您留恋的东西舍不下的人,便没有让您割舍不下的东西吗?”
少女沉默下来。
“便算您抱有牺牲之心,真珠小姐与翡翠小姐呢?她们愿意为这一战奉献到什么地步?她们真的愿为一个传说而死吗?主上说,您心里应该很清楚,若无必死的觉悟,人是不可能战胜神灵的,但所谓的牺牲不能靠别人来强迫或是要求,时间不多,请您好好想一想吧。”少年稍稍一顿,又道,“最后主上要我转告您,虽然能够看见别人的命运而看不见自己乍看是种不幸,但倒过来未来不也正因如此而变的拥有各种可能吗?不论您做出怎样的决定,他都尊重您的选择。所以,请您自由地做您想做的事吧。”
说完这句话,少年躬身施礼而退,少女有些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喃喃地道:“等……等一……太狡猾了!竟然抢先说了我想说的话……”
“琉璃!”
门被大力撞开,高佻修长的身影大步而入,呼唤出声的却是紧随其后的窈窕少女,冲着两名姐妹微笑伸手拥抱的同时,她眼波流转,对那个最后跨入房门的俊美少年颌首致意。
治水神宫被占的消息并没有在武林中很快传开,事实上,对于治水神宫这个神秘的近乎传说的组织,江湖上对它并没有多少关注,而夜神教也似刻意封锁了这项战果,所以最后得到这个消息的便只有圣女所在的宗明府与由宗明府处得到讯息的崆峒。
钟坚锐简短地说了一下他在治水神宫内找到的那件兵器:“听小苏说那是前任教主向夜神所借的,在当年那一战中失落了,没想到却落在治水神宫手里。”
明息听他说完,抢着先问:“小钟,你可知道夜神传说?”
钟坚锐一怔,茫然地摇摇头,反问:“那是什么?”
明息与陆行对望一眼,都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该对他提及,一旁的东振林却忍不住,抓了他的手问:“怎么回事?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治水神宫那里受伤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钟坚锐有些诧异地摸摸自己的脸,道:“是吗?我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最近常常犯困,估计是睡的不太好……”
东振林皱了皱眉,伸手探他脉息,半晌不语,钟坚锐翻过手将他手轻轻一握,笑道:“不要胡思乱想,我真的没事。只是小苏这回行动太过突然,我看孟希翰和白妙的样子便连他们事前也不知情,照这样看来,小苏的心思实在难以揣摸,真不知他接下来又要对哪方动手。”
陆行皱眉道:“如此说来,我崆峒只怕未必是他下一个目标。若就此固守崆峒导致其他门派遭殃,那可就……”
东振林道:“苏同康之前在崆峒吃过大亏,据北宫分析,以他的性格定然不会就此罢休,定会重上崆峒一雪前耻。只是在这中间他是否会钻着空子偷袭他派倒确是未知之数……”
“那就逼他非得先上崆峒如何?”
三人一怔,只听明息慢慢地道:“他之所以要拿崆峒开刀,本是为了立威恐吓,咱们就逼他非得立刻立了这个威,如何?”
“然后,就在崆峒之上,解决掉他!”
明息说的轻松,钟坚锐心中却颇有些沉重,以至完全忘了明息一开始问他的那句话,直到回到总坛才猛然想起他曾在另一个人口中听到过那个名词。
夜神传说。
“难道夜神传说竟是真的?”
治水神宫之内,他懵懵懂懂只顾挥剑的时候,耳边仿佛听白妙说了这么一句。
他原本准备第二日去问白妙,却不想次日例会时白妙竟然缺席,苏同康与孟希翰草草说了几句也匆匆离开,他看孟希翰也要走,忍不住便叫住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夜神传说是什么?”
孟希翰脸上露出明显的错愕,很快转为尴尬,这个粗犷豪迈的男子抓抓头,竟显出些不知所措来:“教主……怎么想起问这个……”
“我在治水神宫的时候听白长老说了一句。”他很老实地回答,“不好说吗?还是不能说?”
孟希翰有些讪然地笑笑,道:“倒不是……只是既然是传说,便就是些野谈村言,教主要问……”
“你说与我听便是了。”
孟希翰无奈,只得道:“我教信奉的神明乃是夜神,教主这是知道的了。上古传说,夜神生于黑暗,起于甘州,乃是大地与黑夜所化。世间万物长于光明逝于黑暗,又自大地重生,是以夜神亦是再生之神。甘州子民信奉夜神,不料却招来光明神灵的妒恨,光之圣母来到甘州与夜神争夺信徒发生战斗,最终夜神战败被镇入地底,光明神明便即统治了这片土地。”
钟坚锐脱口道:“光明神明是不是就是治水神宫?”
孟希翰咳了一声道:“治水神宫供奉的……确是光之圣母。”
“那小苏要找的圣女又是什么?”
孟希翰虽有些无奈,但仍是勉强道:“治水神宫的圣女据说便是光之圣母留在人间的使者,通晓光明魔法,拥有斩魔之刃与封印一切恶力的圣力……”
“那白长老说,夜神传说是真的吗?是说夜神……是当真存在的?”
孟希翰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钟坚锐见他不答,心中隐隐竟有些不安,不由上前一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孟希翰自问也是个老江湖,但不知怎么的,被他这么一逼竟有些招架不住,只得苦笑道:“我教故老相传,夜神确是真有其事,但数百年来无人见过夜神真身,这传说究竟是真是假……唉,教主,你却叫我怎样回答?”
“但我在祭台向夜神借力的时候,我确实感觉到那神像……那神像……”钟坚锐踌躇了一下,还是道,“好像是活的……”
孟希翰再度沉默了一下,缓缓道:“教主,我师父当年曾向我说过我教严训。神力难测,更难控制,所以历代教主向夜神借力皆有定例,可一不可二,有借需有还。当日你向夜神借力之时,哥教主之前所借的法器并未归还,其实已经违背了教训……”
“那现在既已经找到了之前所借的法器,我找个时间把它还回去便是了。”钟坚锐突然好奇心起,问道,“那若把夜神手中的法器都借下来会怎样?”
孟希翰一怔,摇首道:“不知道。历代未有先例,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钟坚锐“哦”了一声,心想只借一件便已那般费力险些搭上性命,若真要把六件兵器都借下来,只怕六条命也不能够。
他正自胡思乱想,却听孟希翰道:“教主,夜神之事,你切勿向他人提起,尤其是小白。”
他一怔,抬头去看孟希翰,却见他神色凝重,对他正色道:“小白的师父乃是保守一派的中坚,他那派坚信神力不可妄动,是最反对以神力取代信念招募教众光大我教的。这夜神重生乃是他派的禁忌,你万万不可对他提及。”
钟坚锐点了点头,却突又想起,问:“那我教中可有哪派是支持神明重生光大我教的?”
“有。”孟希翰道:“便是哥教主一派。”
“如此说来,当年哥休逃往祭坛,果然是想在那处祭坛召唤魔神扭转乾坤了?”
钟坚锐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只听孟希翰的意思,前教主是相信夜神再生传说的,但他显然并没有成功让夜神复生,否则他也不会死在这儿了。”
明息叹了口气,道:“所以我最讨厌这些个神神鬼鬼的东西!一切不能以人力解决解释的事都是不该存在的嘛!那三个丫头现在人在宗明府,阿玥信上说的不清不楚,只说她们三个关起门来研究怎样对付魔神,但听琉璃的口气,若是那什么魔神当真再生,若不能趁它初生力量尚未完全之时将它再度封印,到后来可就大大的麻烦。这不废话嘛!谁知道那魔神什么时候会再生在什么破地方再生!”
“我听孟希翰的口气,似乎夜神再生很是困难,而且教内也不尽是支持夜神重生的……”
“孟希翰自己是个什么态度?”
钟坚锐想了想,不确定地道:“我看不大出来……”
明息点头道:“也是,他那人一向城府颇深从不轻易表态,几乎没人看得出他的立场。当然那是在对象不是老大的时候。要是对方是老大,说东他一定说西,说支持他一定说不支持,可惜……”他笑笑,轻描淡写地道,“现在还不知道老大死在什么地方呢。”
钟坚锐心头一紧,赶紧扯开话题,道:“说来前日崆峒突然公开对我……夜神教宣战,小苏气的了不得……”
他这话说出来,陆行三人都是大笑,明息抢道:“便是要让他气的了不得!否则还怕他不来!”
陆行先是一笑,旋又皱眉道:“但白妙与孟希翰皆是高手,若苏同康吸取上回教训与他二人一齐上山,只怕死的便是咱们了。他三人既有心结,终还得想个法子将他们分开才是。”
东振林道:“白妙与苏同康既有嫌隙,未必便肯全力相助,何况听坚锐的意思,只怕咱们若当真除掉苏同康还正中他下怀呢!倒是孟希翰……怎生想个法子支开他才好。”
众人又说了一阵皆不妥当,末了还是相约下回再议,明息不顾东振林杀人似的目光拉了钟坚锐的手送他,钟坚锐心头有鬼想要拒绝,却给他手攥的死紧挣脱不开,只得假装没有看见东振林忿忿的眼神跟了出去。
一出去他就后悔了。
明息第一句话就是:“坚锐,你有事瞒着我!”
二十四、
事实证明,钟坚锐不但错估了自己也错估了明息。他以为自己有绝对坚强的信念对明息守口如瓶,结果明息一逼他就什么都交待了,而明息当着他面信誓旦旦表示绝不会轻举妄动,结果第二天夜里突然警哨四起,他爬起来推开窗,远远一道人影闪入檐后,他惊的呆住,终于咬一咬牙,关上窗户开门闪了出去。
他并没有奔向警哨最密的地段,却转往白妙的住所奔去,临到门前斜斜一枪刺出,他抬手挡下开口道:“是我。”
隋嘉收枪退了一步,一脸狐疑地看他,钟坚锐还未开口,室内白妙的声音已稳稳传来:“教主深夜造访必有要事,请进来吧。”
他推开隋嘉急急闯进去,白妙正披了外袍自内间出来,他回身关上门,第一句话便是:“我要见墨大哥。”
白妙脸上掠过一丝诧异,即便是他也料不到钟坚锐会在半夜里突然闯来提出这么个要求,然而似是看出了钟坚锐竭力掩饰的焦躁,他不动声色地反问:“我若拒绝呢?”
“小苏要对付你!”钟坚锐直接道,“你不如与我合作,先下手为强!”
白妙脸上诧色更浓了几分:“教主,你这算什么?与我谈条件?”
钟坚锐听得外面哨声愈紧,他此刻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其他,径直道:“我只想带小苏离开这个江湖,这个圣教我不想管也管不了,到时候你爱怎样便怎样。你让我先见见墨大哥!”
白妙冷诮地笑了一声:“墨大哥?叫的可真亲热!”
钟坚锐听他口气竟似醋意翻腾不觉大愕,脱口道:“你别误会,我俩不是那种关系。”
白妙听他这话倒不由一怔,噗的一声笑出声来,他揉揉肚子,忍笑道:“哎呀教主,你真可爱……”
“白长老!”
“主上!”
隋嘉急切的声音打断二人的对话,白妙淡淡地问:“什么事?”
“孟长老来了!”
这话一出钟坚锐立刻变了脸色,白妙却是镇定自若,只对钟坚锐道:“教主运气不错,进去吧。”
钟坚锐听他松口,哪里还敢迟疑,三步并做两步奔入内室,身后帘帷刚刚放下,便听到孟希翰的声音道:“叨扰了!”
这声音有如贴着耳边炸响,钟坚锐只觉脑中轰的一声,胸口巨震气血上冲,手掌虚握竟是险些控制不住大叫的冲动,突然脸上一痛眼前一黑,却是被不知什么东西迎面砸了一下,他身子一晃,却终于清醒过来。
墨让坐在床上冷冷地看着他,地上落着一只枕头。
他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袍,微敞的领口露出白皙的肌肤,隐隐似有淤痕,钟坚锐想到那日窥见的情形,顿时面红过耳,叫了一声“墨大哥”,突又警起,急忙靠过去问:“你没事吧?”
墨让淡淡地道:“孟希翰的无相功已臻化境,你功力越深越是抵抗越受影响,我现在功力尽失,倒是半点也无妨。”他顿了一顿,道,“什么事?”
钟坚锐一呆,脱口道:“小息来了!”
墨让眉头一皱,却似并不惊诧,只沉吟了一下,道:“我这些日子与世隔绝,你把微州出事后的情况和我说说,拣要紧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