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惜莫让 下——柏西

钟坚锐心中虽急，但看他一脸镇静却也慢慢冷静下来，他将微州事变后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只隐去他与东振林的私情不提。他明知此刻墨让身在险境，但不知怎么的总觉只要他在便无他不能解决之难题，说到适才警哨声起应是明息已被人发现，语速虽快，语气却已没了初到时的惶急。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和他说你没事，小息那么聪明，定然猜到你人在总坛，他……怎么办？”

墨让却不说话，钟坚锐眼巴巴地看了他一阵又焦躁起来，正待开口，却听得身后白妙道：“这可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倒是便宜你俩说了这许多体己话。如何？可想出办法救你那心肝儿宝贝弟弟？”

最后一句却是对墨让说的。

钟坚锐惊的直跳起来，转身对他道：“你怎知……小息被抓住了吗？”

白妙眯起眼睛看他，却突然笑起来，墨让冷冷地道：“他刚才是不知道，不过现下就知道了。”

钟坚锐一愕，旋即省悟，指着白妙道：“你……你……你……”他又急又怒又是羞愧，“你”了半天却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白妙不动声色地走到床边在床沿坐下，手掌轻轻握住墨让放在被子外的手。

墨让问：“孟希翰认出他了？”

白妙道：“我猜应该是，否则他不会大半夜地突然跑来找我。”

“是找你还是找我？”

白妙淡淡地道：“此刻又有什么区别？小孟对你忌惮的很，明知你中的毒无药可解，但一日没看见你的尸体，他终是心中不安，三天两头地来向我打探，若不知道的还当他爱你得紧呢。”

墨让皱了一下眉，道：“你说你这人能不能少吃点醋别那么爱胡思乱想？这些年来我身边就没哪个人没被你拎出来说过！我便算再魅力无边我也没那么饥不择食好不好？”

“我拎错了吗？你那个弟弟，我早就觉得不对，偏你不……”白妙说到这里似才想起还有第三人在场，嘴角一抿，转过话题，“小孟过来探我口风，苏同康带人抓人去了。既是他亲自出马，你那宝贝弟弟只怕难以脱身。”

钟坚锐急道：“那怎么办？”

白妙横他一眼，冷冷道：“慌什么？”

墨让这才道：“孟希翰认得他，便被抓住，暂时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白妙点头道：“我想也是。只是你宗明府总部那边守的固若金汤，这边却有个少府主自动送上门来，孟希翰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那就让他去盛州多笑笑如何？”

白妙挑起了眉。

“宗明府总部不落终是心腹大患，孟希翰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就让他带着小息回盛州对付明玥去吧。”

钟坚锐大惊，脱口道：“那怎么行？明玥那么喜欢小息，岂不是……”

白妙低声道：“你这是在怂恿我对付苏同康？”

墨让道：“或者你想等着他二人联手来对付你。”

白妙冷笑。

墨让道：“孟希翰后头还有宗明府这个大敌未除，天一教却已被你收拾的服服贴贴，你说苏同康会更忌惮谁？何况不是我说，论起做人守拙，你比孟希翰可差的远了。”他淡淡地又补充了一句，“单看这十年来，他那个外三堂统领做的上下称颂无人猜忌，你便该知了。”

白妙低声道：“你那宝贝弟弟落入敌手，你不想着怎么救他，转头却立刻想到利用他牵制孟希翰诱我对付苏同康。墨让，这世间真有能让你失去理智的人吗？”

墨让面无表情地看他，既不解释也不反驳，白妙握着他手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终于缓缓收了回去。

房间里还是一片漆黑，然而钟坚锐推门而入的时候却突然感到一阵战栗，他几乎是反射性地绷紧了身体，低喝了一声：“谁？”

“是我。”

伴随着沉静的声音，火光乍现，照亮了并不陌生的脸。

钟坚锐只觉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只皱了下眉，道：“小苏？”

苏同康点灯的手很稳，灯光照耀下的眼瞳却很深，他坐在桌边看看钟坚锐，问：“你上哪去了？”

钟坚锐掌心渗汗，脸上露出些不耐烦，道：“我听到外面警哨在响，我就出去看看。”他问，“出了什么事？”

“有人潜入总坛。”

钟坚锐做出吃惊的表情，道：“什么人？”突然想起什么上前一步捉住他手问，“你没事吧？你伤还没好，可别……”

苏同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为他的关怀稍稍有些感动，面色稍缓，道：“我没事。”

钟坚锐吁了口气，装做不经意地问：“那入侵者呢？抓到了吗？”

“抓到了。”

即便早从白妙口中预知了这个结果，钟坚锐仍是忍不住心口一跳，半真半假地“哦”了一声，道：“可知对方是什么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苏同康冷不丁道：“你真想知道？”

钟坚锐奇道：“我为什么不想？”

苏同康说了声“好”，突然站起来拉起他手，道：“你跟我来。”

之前做足的心理建设显然起到了效果，钟坚锐见到被绑在刑架上的明息之时连眼睛也没多眨一下，只随意看了两眼，问苏同康：“就是这个人？”

苏同康似对他的反应有些诧异，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他，缓缓点头，突然问：“你不认识他？”

钟坚锐摇头，反问：“我以前认识他？”

苏同康微微一笑，握住他手道：“我随口说的。”

钟坚锐皱一皱眉，道：“小苏，你好奇怪。这人是谁？”

苏同康看了一眼孟希翰，后者咳嗽一声，道：“启禀教主，这人乃是宗明府的少府主明息。宗明府乃我教大敌，至今仍在盛州负隅顽抗，此人潜入总坛，显是欲对本教不利。”

钟坚锐道：“既是本教的敌人，那还留着做什么？杀了不就得了。”

苏同康有些意外地看他，道：“教主此话当真？”

钟坚锐莫名其妙地看看他又看看孟希翰：“这有什么当真不当真的。哦，你们留着他另有用处？还是想从他身上问出些什么？”

苏同康还未说话，另一边白妙已冷冷地道：“宗明府至今尚未拿下，这人乃是宗明府的要紧人物，孟长老还指望着拿他做筹码要胁呢！教主倒是轻轻巧巧一句杀了，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他半夜被孟希翰从床上叫过来，脸色很是难看，口气便也不怎么好听，听他这话，孟希翰却露出诚惶诚恐之色，憨厚地笑道：“教主万金之躯，这些小事他自是不知，倒是我们做属下的不能为主分忧，实在惭愧。”

钟坚锐看看苏同康，苏同康微微一笑，道：“孟长老过谦了。你与白长老皆是本教重臣，又有大功于本教，教主与我还都需二位多多指教扶持。”他话锋一转，又道，“这人潜入总坛必有所图，孟长老对宗明府的了解自当比我等要深，不知孟长老决定怎样处置？”

孟希翰咳嗽两声，道：“此人乃是宗明府前任府主明进的义子，明逊死后，宗明府残存势力便以他和明进的儿子明玥马首是瞻。宗明府的余党龟缩在盛州老巢之内，我教几次三番想将之彻底铲除都未能如愿，不想他今日却自己送上门来。教主，属下想向你请令带这人前往盛州对付宗明府，不知教主意下如何？”

听到这话苏同康率先皱了下眉，他眼角余光瞥向白妙，却见他双目微垂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再看一眼钟坚锐，钟坚锐却也正望向他，二人目光相接，少年冲着他微微摇头。

“孟希翰一心想铲除宗明府稳定后方，定然急着要带明息上路，苏同康疑心甚重，定然不愿他离开总坛回转北方。但你却不能帮着孟希翰说话，反倒要顺着苏同康的心思暗示他若放孟希翰离开会失去对他的控制，再表示失掉孟希翰这个助力恐怕有碍进攻崆峒的计划，总之，你要努力表现出你不信孟希翰也不信我、一心只为他着想的样子便是了。”

“但若小苏当真不放孟希翰离开……”

“你放心。”白妙不假思索地道，“苏同康疑心虽重但自恃甚高，你越将事态描述的严重，他越是想证明给你看他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做到。孟希翰一走，进攻崆峒的计划便要立刻拟定，我们就在崆峒山上解决苏同康！”

一直默不作声的墨让突然问：“为什么当年夜神教会有禁令不碰崆峒？”

白妙被他问的一怔，两道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迟疑道：“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详细情况我也不大清楚……听苏同康说，似是因为崆峒与我教同在一地，哥教主不欲伤了两家的交情……”

“正因为两派同在一地才更不容易和平共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哥休当年对外那般激进，岂会独独对崆峒顾及同乡之情？”

白妙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其中另有内情？”

墨让不答，却道：“你帮我查一件事。”

“什么事？”

“当日参与灭魔一战的门派与人员。”

墨让为什么要白妙查这个钟坚锐并不知道，他只知道，对于苏同康的心理，白妙确实抓的很准。

孟希翰原本便对进攻崆峒不感兴趣，抓住明息之后他更是急于从此地脱身早日回转北方对付明玥，钟坚锐照着白妙的意思暗示反对之后，苏同康果然倒转过来劝钟坚锐放孟希翰离开。

“孟希翰乃是为了本教反出宗明府的，又兼杀了明逊，宗明府一日不灭他寝食难安。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机会能将对方连根拔起，他急于成事也是可以理解，若将他硬留在此地，只怕反倒让他反感。如今总坛横竖也没什么要紧事，倒不如邃了他的心愿，让他去收拾宗明府那帮残党。”

“但崆峒……”

苏同康嗤笑出声：“崆峒？小小的二流门派何惧之有！上回不过是我一时大意，这次有你与我同行，再加上白妙，难道还怕它翻天不成？”

钟坚锐看着他自信满满的脸久久无语，最后只伸出手去，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已近七月，却是盛州最好的季节，海风吹来凉爽的咸味，高大的槐树舒展着枝条，绿色一径向外伸展，阳光铺洒下来，满地都是牛奶般的白。

真珠略歪了一下头打量明玥，他的脸颊在阳光下比牛奶还白。

“找我什么事？”大概是被她过于直率的目光看的有些难受，明玥开口道，“你们三个不是一直在商量怎么对付那什么魔神吗？”

“嗯。”真珠点了点头，“其实也没什么好商量的，治水神宫的圣女本就是为封印魔神而存在的，那套阵法每一任圣女都演习过不知几百回，只是从来没机会实战罢了。”她极快地又道，“明息走了一个月了吧？”

明玥有些不自然地扯了下嘴角，点头。

“我也要走了。”

明玥愣了好一下，这话他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于是他只有继续沉默，等待真珠继续说下去。

真珠果然继续说了下去：“我走了以后，你就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到时候不要哭，也不要难过，因为没人给你擦眼泪，要好好保重自己。”

明玥打断了她的话：“你们对付不了魔神吗？”

“不知道。”真珠想了想，道，“三百年前曾有一任圣女成功封印了魔神，但只有一位圣女活了下来。毕竟对手是神，不付出点代价不行吧。”

“你不是号称治水神宫历代圣女中打架最厉害的吗？那什么魔神看到你都被吓趴下吧。”明玥不待她反驳，又道，“琉璃被誉为历代圣女中圣力最强最接近于神的圣女，也不行吗？我不信便没有必胜的法子！”

真珠愣了一下，有些困惑地抓了抓头发，道：“必胜的法子吗……似乎也不是没有……据说魔神刚刚再生的那一刻是它最弱的时候，如果能够抢在那时候一刀把它剁掉……”

“那不就行了？”

“我们不知道魔神会在什么地方再生。”

“琉璃也预知不到？”

“琉璃只能预知与她无关的东西，这种关系她自己未来的事情，她只会看到一片迷雾。”

“那就去查啊！只要查到魔神再生的时间和地点，然后守在那里把它剁掉不就好了？”

真珠吃惊地看着他，少年脸上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到哪里……去查？”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匆匆出现的身影是赵铮，简单地冲真珠一礼之后，他神色严峻地对明玥道：“少主，出事了。”

“什么事？”

“息少爷被孟希翰抓住了。”

明玥脸色大变，脚步一动，却又硬生生顿住，低沉着声音道：“哪里来的消息？”

“是孟希翰那边的旧部处传来的。”

明玥没有说话，目光却阴沉了下来。

真珠忍不住问：“怎么办？”

“自是要救他。”

“但你好像一点也不着急。”

明玥低声道：“孟希翰拿住他自是要以他为质对付我，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我着什么急？何况这种事，若是自己先

乱了方寸，岂不正中敌人下怀？”

真珠一怔，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用力看了他两眼，道：“我还以为……”

又是一阵脚步声响，虽迅捷却不慌乱，每一下都节奏分明。

是周秦。

少女般斯文秀气的青年冲二人施了一礼，明玥直接问：“什么事？”

“刚刚接到了大人的指示。”

真珠“啊”了一声，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明玥却怔了一怔，矜持地缓缓点了点头。

“大人希望少府主立刻去找一个人。”周秦双手呈上一张薄薄的信纸，明玥接过看了一眼，脸上掠过一丝困惑，然而他没有多话，只道：“我知道了。”

周秦朝他略躬了躬身，随后转向真珠：“真珠小姐，另有一样东西是奉大人之命转交给您的。”

真珠一愕：“我？”

“是。”他道，“确切的说，应该是请您转交给琉璃小姐。”

“什么东西？”

周秦不答，却自怀里摸出一方丝巾，洁白的丝巾上密密麻麻的皆是文字与图案，真珠接过去看了一眼，皱眉问：“这是……”

“菩提令。”

七月的风吹拂大地，苏同康推开门冲他微笑的时候，钟坚锐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二十五、

上崆峒的这夜很闷。

钟坚锐想起他和苏同康最后一次见面的那夜，也是一个与今夜一般闷热的晚上。

他正睡的迷迷糊糊，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敲他窗户，他睁眼爬起来看见苏同康的脸，便从窗户翻出去，很小心地没有惊动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