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锦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不在继续,抬眼扫了一下快要西落的日头,淡淡的说了一句:“殿下还是去寻些果脯充充饥吧,虽说已经落了雪,想是难不倒殿下的。”
韶华往火里添了两根树枝,斜睨了梦锦一眼,见他已闭目,懒散的靠墙倚着,身形一闪,不见了踪影。
“真是,艳魅就要有个艳魅的样子,这样青衣白衫的,怎么,是要玩扮书生的游戏么?”韶华刚刚不见了踪影,墙角处凭空走出来了一个身影。蓝衣蓝发,身形姣好,却是面相有几分粗狂,意外的,腰肢却是十分纤细。
真是的,这人为什么总是要这样别扭呢,明明是关心的话,怎么非要说的这样不耐烦……梦锦嘴角扬了扬,心底有几分无奈。
“不怕我在银儿面前说你的坏话了么,青祤?”依旧闭着眼睛,梦锦一副懒散的模样倚着墙,笑容里参杂了几分开心。
“你!……就是看不惯你这副什么都无所谓的鬼样!哼!”唤作青祤的男子微微怒了一下,转而似是不屑一般,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团火似的球。
“鬼就该是个鬼样,难不成,你还叫我扮作仙样?那可真是为难人呢,呵呵……”梦锦动了动身形,好像找到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舒展了眉目,依旧有些似笑非笑。
“就不该理会你,银儿让我转交给你,当真是中了邪,要接下这烂差事……”理直气壮的说了一句,后面的话有些类似于嘟囔,随手将球扔进了梦锦怀里。
梦锦这才睁了眼。
怀里是一只红狐,通身火红的皮毛不见一丝杂色,泛着柔柔的光晕。小家伙似乎睡得很舒适,一动不动的蜷着身子。
“苦了银儿了,这么漂亮的小狐狸,当真不好找吧?呵呵,可惜了,罪孽啊……”无奈的低语了几句,手不由自主的抚上小家伙的皮毛,软软的,梦锦不自觉的扬着嘴角。
“孽也是我的孽,你当我会叫银儿去么?你到是也知道苦,哼,他的内丹我给了银儿了,虽说是个刚成形的小不点,到底还是有几分修为的,便宜了你这艳魅,我当真不舒心……”青祤皱眉,一副十分不满的模样,梦锦忽然就笑了起来。
“真是,哪有艳魅是你这样子,你就耗着吧,早晚有一天,把你那点精气都耗没了……”青祤无奈的扶额,恨恨的说了一句,转身欲走。
“呵呵,那该是什么样子?若是有了你那个腰身……老天还真是偏心你们蛇族……”梦锦话音一落,青祤脸上一阵黑红,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随即蓝烟一阵,消失了踪影。
“我的狐族殿下,你我,当真是最后一世了呢,呵呵……”火光映衬着梦锦的侧脸,手指还在小狐狸的身上轻抚着,屋内,响起一阵落寞的呢喃……
八、
梦锦将小狐狸封到了体内,懒懒的睡去并未理会韶华的回来,可夜色中至的时候却醒了过来。
火盆中的火该是灭了有一会儿了,夜风吹进来,有些冷。梦锦蜷了蜷身子,有些自嘲的想:明明都幻做鬼魅了,怎的还这般怕冷?斜睨了一眼不远处的韶华,他正优雅的斜靠在角落,睡颜分外的安静。
窗外的月色很是柔和,梦锦瞧着韶华呼出的热气,有几分恍惚。
那时,大概也是这个时辰吧?或许要早一些也说不定。眼看就要进腊月了,过了应试的少年总是心思不定,待到某一日夜间,怯怯的和公子说要辞行回乡。
那日也是这个月色吧?梦锦轻悄悄的起了身,走到了窗边,夜风吹起了几缕散发,飘扬起来又轻柔的落下,衬着梦锦苍白的脸色,是说不出的寂寞。
是了,那日,也是这样的月色。朦朦胧胧,撩人心境,若不然,怎会生出那样的想法?
气定神闲的公子懒散的问:“为何要走?”
少年侧着身,嘟嘟囔囔的说不清楚,多日来的形影不离,竟让少年队公子生了依恋。可,毕竟还是要桥归桥路归路,那样的公子,定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说不定是哪个官家呢。少年心底是别样说不清的落寞。
一阵风吹过,梦锦还清楚的记得少年缩了缩身子,那情景似在眼前。
不待少年反应过来,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胸膛,从后背传来的温度让少年羞红了脸,断断续续的说不出话来,到最后,竟是连呼吸都快不能自已了。
“别走,陪我……”耳后传来的淡淡的呢喃,并非多么的煽情,也不是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话,若是真要给个定义,大概也只能说有些道不明的暧昧罢了。
可就是这样小小的暧昧,竟像巫蛊师的魔咒一般,落在了少年的心底,生了根,发了芽,然后胁迫了少年不自觉的点了头。
之后的情境梦锦想了半晌,却还是没记起来,想来大概是当时太过于局促,反而一片模糊了吧。
“呵呵,还真是个情窦初开的纯情少年呢……”轻声的呢喃,随着风,不知飘落向了何处。
之后呢?少年留了下来,陪着公子一处又一处的逛,本就不快的行程似乎又刻意被拖的缓慢,梦锦想不出是为何,直至如今,依旧会有些疑惑。也曾问过公子,他的回答是什么来着?
“无他,不过是想和你多呆些时日罢了……”
那样温柔多情的公子,眯着眼睛笑得似是温暖的春风,轻轻的在少年的心底划下一抹痕迹,好似水中涟漪,无声无响,却如何也不能在平静……
梦锦低头一笑。
当真是没出息,这么多年,若是轮回转世,怕是几生都要过去了,现下想起当时的笑颜,竟还是会不自觉的心悸,真真是无可救药了呢。
夜风撩起梦锦的几缕长发,像是那人的手,却是少了那一丝温度。梦锦潸然,明明是那样温柔的公子啊,说出的话怎就会像破碎的瓦片硬塞进心里呢?那样的疼,刻进骨子里,即便是化成了鬼,却也逃脱不掉。明明错的人是他啊,为何,饱受这样折磨的人,却要是我呢?……
有什么东西,溢满了眼睛,挣扎着要奔泻出来。梦锦敛上眼睫,尽量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晶莹的水珠从苍白的脸上滑落,遗留下它走过的痕迹。
“夜深,风凉……”背后传来淡淡的话语,并未带了多少温度,并随而来的是一件外袍,带着谁人的热气。梦锦鬼使神差的转身扑进了韶华的怀里。
韶华一怔,犹豫半晌才将手臂环上梦锦的后背。怀中人抽抽噎噎,像是在极力克制,却又如何也克制不住一般,眉头轻皱,韶华无奈的叹了口气。
等着怀里的人该是平静一些了,韶华才柔柔的开口,语气里是满满的关怀:“怎的这样叫人揪心,这可不是艳魅该有的样子……”
梦锦的身子霎时僵住。却也不过是霎时,随即,梦锦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挂上了那副淡淡的笑颜,优雅而清秀:“是呢,真是抱歉,脏了殿下的衣服,梦锦失态了……”
韶华的眉头又紧了几分,终是没说什么。
“早些歇着吧,夜凉呢……”不待韶华再做反应,梦锦转了身,走向了角落。
九、
梦锦似乎是分外的怕冷,明明不带一丝人气,却堪堪比韶华这狐还要畏寒。下了几场雪,梦锦便挑了这么一处山洞,守着炉火过起了冬眠一般的日子。
说起来,这山洞倒还真是舒适安逸。
本来该是两个洞口的,可是稍小一些的像是很早之前就被人堵了上,只余一个大的被藤蔓掩着,虽说多少的还是会有风吹进来,可顺着山洞迂回的路,绕了几圈倒也不复寒意。头顶有一处锅盖大的出气口,除了偶尔能落些雪进来,倒是还真不见有风,加之山洞本就是冬暖夏凉之地,点上炉火,真真还要比寻常人家暖上几分。
饶是这样,梦锦还是守着炉火,不肯移动半步。
山洞里有一张大石床,上面锦丝绸面的被褥厚厚的不知铺了多少层。炉火旁是红木软椅,靠枕脚踏,做工那叫一个细腻,便是皇城里的人,用的怕是也该不过如此了。
韶华到是有些不自在。
怎样说都是狐族堂堂太子,自小吃穿用度,哪个不是旁人紧着他?现如今,韶华挑挑眉毛,这是什么事,洞里所有东西都是一样就先不说了,为何偏要是这艳魅挑完了才轮到他?
“真是难为殿下了呢,若是殿下不嫌弃,和梦锦挤一挤也是可以的……”靠在软椅里的梦锦,正眯着一双丹凤眼,脸上的笑意让韶华有些许不痛快。
指尖一挑,手里凭空多了一盏杯,正想着要挑些什么来喝的时候杯盏却被梦锦一个术法打碎了。韶华坐在床边,眯起眼睛,暗褐的瞳孔开始泛起隐隐的紫气。
“殿下这是渴了?梦锦疏忽了,虽说这茶比不得殿下往日里喝的精细,倒还是有几分滋味的,殿下可是要尝尝?”青釉瓷杯里的茶水隐隐冒着热气,梦锦恭恭敬敬的端到韶华跟前,低眉敛目,泛着清清浅浅的笑意。
“本殿可不是你心心念念的公子,喝个茶水也犯不着非用这青釉瓷杯。”韶华不接,微偏了头,带着几分不屑斜睨着梦锦,似乎在打量梦锦这样做的用意。
“噗……呵呵,殿下误会了,虽说茶还是紫砂壶煮出来的好,不过这青釉杯倒也别有一番韵味,梦锦不过想让殿下尝尝罢了,是殿下多心了。”清浅的笑意有所加深,梦锦抬眼瞧了瞧韶华,嘴角弯的似是夜晚的下玄月。
“如此说来,倒是本殿不识好心了?”韶华依旧不接,反而伸了手指去挑梦锦的下巴,半眯的眼睛里透出隐隐的杀意。
“殿下真是……”借着手指,梦锦一个旋身跌进韶华怀里,高高在上的狐狸殿下有一瞬间迷茫,随即嘴角勾起了危险的笑意。梦锦却不以为然,将茶盏递到韶华嘴边,依旧笑得温温润润:“梦锦的手腕,可是会酸的……”
韶华不动,饶有兴致的瞧着梦锦,嘴角半弯,眉毛半挑。
“殿下这是信不过梦锦?也罢,权当梦锦歹毒了。”梦锦微微垂了垂头,一扬手,半盏茶便入了口,随即一扬袖,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山洞。
韶华盯着他的背影出神半晌,终归是阖上了眼睛没作理会。
这一个阖眼,待到醒来已是月上中天了,山洞里却不见梦锦的影子,韶华皱了皱眉头。
按说这艳魅倒也不是小性子的人,照常也不会出去,如今为了这样芝麻大点的事不但出了去,竟然这半晌还不见回来……正暗暗思量的时候,一声虫鸣微微响起,韶华偏了偏头,突然怔住。
今夜,是月圆!
飞身而起的狐狸殿下刚出洞口却又堪堪顿住,手指微微握紧,韶华暗自调息。月圆之夜艳魅出门觅食,自己又有何立场阻拦?便是带着一身鬼气被哪个和尚道士收了也不过是省了自己的气力过了这劫,于公于私,自己当是都没有理由去寻,况且,自己同这艳魅,也说不上有何私情,不过是早先被他魅惑过几日,自己堪堪也都挡住了,这洞门,当出不得。
利害一摆明,从不吃亏的狐狸殿下一个旋身又陷进床里打起坐来。
虽说是入了定,到底还是静不下心,韶华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液:“罢了罢了,就当本殿要履行承诺好了……”话音未落,人已不见踪影。
里里外外寻了大半个山,最终在一条河中找到了梦锦。
这时节已是寒冬腊月,河水早已结成了厚厚的冰面。梦锦却陷在一处冰窟中,单薄的衣衫早已湿透,本就苍白的面颊泛着青紫,韶华走过去,这才看清人已经昏迷了过去。
脱下厚厚的袍子给梦锦披上,韶华使了个术法,须臾便回到了山洞。将人扔在软榻上,韶华又将炉火烧至最旺。
大半晌,软榻上的人才迷迷蒙蒙的似要转醒,却是潮红着脸颊,呢呢喃喃的说着什么。韶华凑耳倾听,一个不妨竟被拉了过去。
“梦……梦锦?”软榻上的人不由分说便朝韶华怀里钻来,呼出的气息湿湿热热的打在韶华颈项上,惹起一片霞红。倾耳细听,还能辨出那人细微的呻吟。狐狸殿下当即明白了过来。
任由那人为所欲为,韶华陷在是将他推开还是任此下去中半晌难以抉择,却是思绪越来越迷蒙,一个翻身,便将小小的艳魅压在了身下,嘴中还阵阵有词:“梦锦,这是你自找的……”
洞外,冰天雪地,洞内,一片绮旎。
十、
夜意蔓延,月色宁静。
韶华侧着身子偎在软椅上,半眯着眼看着塌上的梦锦,后者还在不知所谓的熟睡中。
暖燥中炉火还烧得很是旺盛,偶尔哔哔啵啵的发出些许声响,狐狸殿下右手支了支下巴,心思重重。
梦锦的温柔乡并没有过多的迷惑住韶华,倒不是说梦锦身为艳魅的伎俩不够,反而刚开始的时候,韶华或许是沉醉了——如此芳华年纪,又是多日不近女色,干柴烈火一般,饶是韶华定力再好,怕是也敌不过梦锦一个勾引。
若不是那一声呢喃,或许,韶华真的会醉下去。
眉头紧紧,韶华有些许的不顺意,不自觉的又想起梦锦动情时的模样,当然,还有那一声:“宣。”
该是他心心念念的公子吧?是了,这样多的时日,从不间断的从梦锦嘴里听着他的事情,本就轮廓清晰的这样一个人,在梦锦的这一声呢喃中,活了过来。
韶华心底升起了大大的不满。
塌上的人该是梦到了什么,呓语了几句,又沉沉的睡去。
韶华的眉头堪堪打了个圈。
这是怎样了?不过是如镜花水月般缠绵了一场,说到底也不过是自己定力不够,那艳魅又正是虚弱的时候,若真要怎样算计,也是自己赔给了他一缕阳气,如今却是惦记起他的事情来了!这样赔大发的买卖,何时是他狐族太子干的?!
事儿,按说是这么个事儿,可是饶是堂堂的狐狸殿下,依旧是不能没所谓的对待塌上那个人,尤其是这样的事情之后。
该怎样?能怎样?梦锦是他的劫,当日下山的时候,白胡子的长老就一遍遍的嘱咐,记住,一定要记住,那是你的劫,万万不可将自己搭了进去,除去他便好……除去他,除去他,现如今,还除的去么?
先前,不过是觉得这样一个人,整日抓着那些早就不存在了的过往不放有些可怜,后来,是因了那一抹苦笑,那一抹自嘲而心疼,现如今,现如今是什么?喜爱?倒是也说不上,怜悯?该是还多一些,介乎于两者之间,那是个什么心思?
塌上的人不自觉的动了动,锦被滑落,露出了大半个肩头。
“哎……”轻轻叹了口气,韶华起了身,走到床前,手指掠过梦锦的肩膀,触手一片冰冷。
本来想将被子给他盖好的手顿了顿,韶华想起先前与梦锦的对话。
那一日,也是这样寒冷的天气,梦锦赖在暖燥旁的软椅上不肯动弹,韶华不愿,便遣他让开。
“艳魅还会怕冷的么?”当日自己该是有几分动了怒,依旧记得说这话时口中带着的浓浓的嘲讽。
“殿下以为?还是说殿下比梦锦还要熟识艳魅?”当真好口舌,一句话,便堵得自己半个字也吐不出来,自己亦从不知,这区区艳魅竟如此巧舌如簧。
“若是冷了,多穿些便罢,这样单衣薄衫的,怕是不冷才怪!”当真奇怪,如此怕冷,却堪堪不肯多穿一件衣裳。
“呵呵,殿下见过穿得像个粽子似的鬼么?还是说,殿下见过的鬼中,有几个不是单衣薄衫?”斜睨着眼,懒散的嵌在软椅中的梦锦,当真是一副带着几分挑衅的放荡模样,虽说是美,却到底不是自己欢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