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要不是说当年痴傻呢,明明都暗示的那样明显了啊,当真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呆子,除了四书五经,便再不会思量其他的事。”梦锦说的有些自嘲,韶华却挑了挑眉尾。若不然说这鬼魅有龙气护身呢,若不然说如何也查不到这鬼魅的来历,原来是有皇族关联着。
暗暗吸了一口气,韶华带着几分嘲讽的问道:“你的公子,当真是位帝王?本殿到不知晓有哪个皇帝养过男宠。”
“呵呵,殿下真会说笑,莫不说不养,便是养了,还能明目张胆的写进书里么?不过是一床被子掩了,上不得史册的,便是上了,也只能说是哪一位贤臣如何如何了,这还要说是人家真的拿你当了回事呢。”梦锦仰着脸,迎着光,便闭上了眼睛。
韶华想了想,史上唤作宣的皇帝也只有前前朝的宣华帝,倒是死的早,可是也没见他那一朝史书里大肆赞扬过哪位贤臣,或者说,那一朝也没有一位唤作梦锦的臣子。心下好奇,便又开口:“哦?那你又是哪一位贤臣?”
“呵呵呵呵,殿下还真是高看了梦锦了,都说了那是人家要拿你当了回事,我这样的,充奇不过是个家奴,家奴又怎会写进书里?那帮白胡子老头,这些年到底是教了你些什么……”似乎有些不满,梦锦摇了摇头,喃喃了一句什么。
韶华却皱紧了眉头:“说到我族长老,你的口气倒是不见生。”那帮老头是不怎样,可毕竟也是自己族人,怎轮得到外族评断?
“呵呵,殿下,梦锦连生带死也过了五百年了,莫说是狐族的几个白胡子老头,便是蛇族虎族的族长,那也是打过交道的,往日里殿下总是要高看梦锦,怎的今日倒是把梦锦看扁了呢,恩?”梦锦玩味的抛了个媚眼,这青衣白衫的,韶华觉得,当真碍眼,不做多说,扭身便离了去,只余空落落的一句话:“当真是本殿小看了你了!”
梦锦收回目光,嘴角扬的有几分做作:“殿下,你是小看了呢……”
十四、
并未在那里做过多的耽搁,不过几日,梦锦便回了京城,和银儿打了个招呼,梦锦便引着韶华来了一处府邸。
门口高挂的匾额被灰尘覆的严实,仔细去辩,才能依稀辨出该是合宣王府。是了,当年宣华称帝之前,是合宣王。
进了府,并未在前院多做停留,而是直奔后山,走的近了,韶华才瞧出来,原来是一处墓地,却是个无字墓。
“殿下,梦锦求您一幅题字。”梦锦仔细的清扫着陵墓,虽说语气谦卑,却是丝毫不瞧韶华的脸,连带声音,都有些细小的颤巍,韶华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毛。
“你的墓?”帝王陵不可能在这样狭小的地方,且不说那个无字碑了。
“是,也不是。”梦锦难得的态度温顺。
“如何说?”韶华把玩着指尖,丝毫不为所动。
“衣冠冢,我的尸骨并未在此处。”不似往日般调笑,语气凝重的好似再说一件多么不得了的事,也确实,有些不得了。
韶华继续挑眉:“哦?本殿倒是稀奇,你的尸骨在哪。”不是疑问,只是平淡的叙述着狐狸殿下的好奇心,多少还带了些玩味。
“怕是要让殿下失望了,梦锦并无尸骨,若是还有,怕是也不知随了风去了哪里了。”韶华微怔,仔细去端详梦锦,却是瞧不出他脸上有一丝难过。
“要本殿提什么字?”说不上是怎样的心境,有些怜悯,总觉得这样的梦锦好似无限的凄凉,让人忍不住去顺了他的意。
“梦锦,衣冠墓。”
“就这样?”
“恩,就这样。”
韶华指尖轻挥,毫不费力的刻上了几个字,却是十分不解,莫说墓碑上无人去刻衣冠墓,便就是真的衣冠墓,哪里还要这样明目张胆的写出来的?当真是个奇怪的鬼魅。
刻好了字,韶华便侧立一旁,瞧着梦锦给自己上香叩拜,然后烧了一堆的纸钱。
“当真还是不行,呵呵,原以为有了题字就不一样了,罢了罢了,五百年前痴傻,现如今也一样,当真是出息不得了,殿下见笑了。”梦锦起身,对着韶华盈盈一拜,又恢复往日嘻嘻笑笑的模样。
“你这是在给自己烧纸?莫要告诉本殿,你族后续无人了。”韶华眉头紧蹙,哪里有鬼可怜到这种境地,尸骨无存了不说,连个祭拜的人也没有了,如何说当初都是跟过帝王的人,怎会凄惨到这个境界?
“当初做的亏心事多了,不过是报应。”梦锦似乎不愿重提,韶华不依,皱着眉头似乎要看出些什么,半晌不语。
梦锦无奈,苦苦笑了一声:“难为殿下有兴致,罢了罢了,梦锦说了便是。”
当年少年跟着公子回了京,才发觉了公子的身份,本是想要独自离开的,却如何也舍不得,况且公子巧舌如簧,三两句话,少年便铁了心的要祝公子一臂之力。
少年对公子当真痴心,原本纯白如纸的一届书生,硬是学会了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为了少年的太子之位,舍了良心,丧心病狂的事情终是没有少干,最后逼得当时的太子不得以干出蠢事,皇帝大怒,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狠下心也只落得个发配流放。
少年怕公子有后顾之忧,便背着众人将太子杀了,落得个死无全尸。
于是有人开传少年委身合宣王,不过是人家身下的一条狗。人言总是无脚却跑的最快,不过月余,便传回了少年的家乡。
少年的父亲是个老老实实的商人,骨子里确有几分读书人的迂腐,知晓了少年的行径,气的吐血身亡,并将少年逐出家门。少年不得以,只得舍了本名,真真正正的以梦锦自称。
公子的路铺平了大半,可还是差一个助力,于是便娶了当朝宰相的千金。大婚前夜,公子抱着少年颤抖的身子,定定的说:“我定不负你!待我根基稳定,便只与你一人,白首不相离。”
都说天不遂人愿,当真,坐上太子之位的公子如何也想不到,自家柔柔弱弱的太子妃会狠心到将少年手足全废,公子抱着死人一般的少年,脸上终是落下了泪,嘴里喃喃着:“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想到,没想到……”
“呵呵,他哪里能想的到,那眷美如花盈盈弱弱的太子妃会有这般手段,可是,又如何会想不到呢?便是再羸弱的女子,好歹也是官家出身,若是没有几分城府,宰相大人怎会舍得她入了这狼窝一般的皇城?说到底,不过我自欺欺人罢了。”梦锦的语气中并未显露出几分恨意,甚至,有几分将要解脱的了然。
韶华回首瞧瞧了空墓,如何也没想到故事结尾竟是这样,于是淡淡的开口:“你恨么?”
“不恨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又有何可恨的?不过是报应罢了,再者说来,当初,他待我是真的好。”顿了一顿,梦锦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狐,火红的皮毛不掺一丝杂色:“这小东西丢了内丹,劳烦殿下交给几位长老,能帮便帮它一下吧,如何说都是条生命不是?下月二十,殿下来取梦锦性命便是。”说完,一个回身便要离去。
韶华怀揣着小狐狸,手中仿佛还有梦锦的余温,不愿他就这样离去,急切的问了一句:“后来呢?”
“后来?呵呵,后来他倒是将我保护的仔细,可是再仔细也有瞧不见的时候,他登基的那日,将我安排到太子殿,太子妃令人烧了大殿,待到他发觉,早已为时已晚了。我心存执念,便幻了鬼魅,这样存了下来。”梦锦摇摇头,似乎说着一件甚是平常的事情:“梦锦的故事就到这了,殿下珍重。”
青烟一阵,便再寻不到那抹身影。
十五、
韶华回了狐族,将小狐交给了几个白胡子长老,虽说疑惑几个老头面色不知为何如此凝重却到底未将此事放于心上,倒是每每想起梦锦,心底总是没来由的一阵酸疼。
牵强附和着老头们施了几次法,说是要救小狐,却始终也不见成效,韶华说不清丝丝不安的由来,强摁着心思故作无谓。
后来韶华又去了一次合宣王府,不过短短数日,却仿佛又破败了不少,想着到底是要不要再去看看那鬼魅的衣冠冢,斗了半晌的心思,终是下了决心去看上一眼,却是发现已是夷为平地了。
韶华说不清那时是怎样一种心境,好似小时候死活不肯学的一个术法,待到被一次次打击到终是肯下定决心学了,长老却说不必了。韶华忽而想狠狠的嘲笑自己一番,这堂堂狐族太子,竟又出了这样大的一个笑话!
回去的时候特意经过了那个满堂荷花的园子,不出所料,荷花塘也被填平了,都是些新土。
韶华的不安徒然间放大了不知多少倍,心下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那鬼魅,便是不渡这劫,也要找到他!
行至红楼的时候,却又一瞬间顿却了,思量间只听一声银铃般脆笑,依旧带着浓浓的嘲讽:
“呦,这不是殿下么,怎的,怕我们锦哥哥跑了?”
叹一口气,抬头间,却见那女子瞪着一双桃眼,仿佛见了地煞星般满是厌恶。韶华不满,终是紧紧眉头,这丫头,到底是护着梦锦的,罢了罢了,何必要和个丫头计较。
“本殿是来寻梦锦的。”不想多说什么,不过是来告诉梦锦一声,自己这劫,不用他渡了,大不了日后再不相见,叫他躲着自己便是,想来小小鬼魅,也闹不出什么名堂。
“可真是不巧,锦哥哥忙着呢,殿下若是不急便就先回了吧。”摆出一副慢走不送的模样,丫头这架子摆的倒是大。韶华冷笑一声,到底是谁人给了她这般胆子?
“让开!”既然说不通,便就不说,反正与她也没有多大关系。
“怎的?殿下这是恼了,呵呵,可真是吓到奴家了,奴家不过小小鬼魅一只,担不得殿下这般火气啊……”女子前走两步,语气倒是柔和了不少,却是呢喃着靠在了韶华身侧,用丝绢裹着指尖轻轻划着。
韶华挑眉:“本殿叫你让开!”半眯着眼,瞳孔已经开始泛起了紫气。
“殿下当真觉得自己了不得了?呵呵,不过区区百年小狐,若不是锦哥哥顾念着旧情,处处护着你,怕是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倒是跑到这来撒野了?”依旧软声细语,却是刀光剑影般的尖锐,韶华大怒,顾不得旁人顺势将指尖穿透了女子心脏。
半眯了眼睛,韶华想着要不要留她一条性命,却见女子身形飘忽,竟是堪堪离了自己一丈多远,嘴角依然挂着浓浓的嘲讽。
“哼,若不是锦哥哥说过,伤不得你,银儿当真今日就要了你的命!”
韶华是当真怒了,且不说狐族太子的尊严,便是这女子口中深深的不屑,也堪堪够让一个男子恼羞的了。顾不得看周围状况,韶华只想着,这女子,今日定要杀而快之!
银儿见他却是怒了,思量若是坏了这楼,锦哥哥回来定是要骂她个狗血喷头的,继而收了定时术,身形一旋,朝林子飞去。
被解了术法的众人只见一道白光飞去,思量许久猜之不得,红楼里便又开始了往日醉生梦死的淫(河蟹)靡。
十六、
溪流潺潺,碧叶葱葱,郁郁的树林里,一紫一白两个身影交相纠缠。本是美极的画面,却是传出了叫人心惊胆战的打斗声。
“瞧瞧,这便是我们高高在上的殿下么?莫说锦哥哥只是将龙气转成的修为传与你,便是将他毕生的修为都传与你,怕也不过就是个半吊子了,当真苦了锦哥哥一番心意!”紫色的身影娇小轻盈,毫不费力的躲闪着韶华的攻击,这让韶华很是郁结。
“本殿不知你这鬼魅在说些什么,既是想要瞧瞧本殿的本事,若是不叫你尝些苦头,倒是说不过去了,哼,到时莫要怪本殿不留情面!”当真是不得了的女子,韶华暗暗咽了口气,不得不使了十二分的气力再次御气,指尖化作长长地皮鞭甩了出去,空中应声传来了“啪啪”的响动。
“呵呵,那帮老狐狸倒是将殿下护的仔细,连本事都舍不得教与殿下么?哼,以为这样便就是无事了么?以为只要不说,那些过往便就可以这般抹煞了么?一群无心的混帐!哦,银儿倒是忘了,殿下本就是无心呢。”银儿毫不费力的躲闪着韶华的皮鞭,不时甩了水袖化去鞭上的杀意,却是好似说到了痛处,声音冰冷的厉害。
“我堂堂狐族,还轮不到你一介孤魂野鬼来评头论足!”韶华也是脑意十足,鞭上杀气不觉更浓。
“哼!堂堂?殿下当真是会抬举自己,不是为了那千年的修为不择手段的么?真是不要脸,居然还能神色泰然的说堂堂?!”银儿似乎被韶华这一个堂堂激怒,甩了水袖将鞭子击了回去,韶华险险躲了,一个回身,鞭子打了个旋,又朝银儿飞去。
“本殿如何不择手段了?本殿未曾记得说过要梦锦的那点修为,区区一介艳魅,还犯不着本殿动这般心思。”韶华有些不明所以,这丫头话中有话,虽说大概能听出个意思,怕是不知她哪里误会了。
“犯不着动心思?呵呵,殿下好一个犯不着!那我来问你!既是犯不着,为何将锦哥哥封印修为的火狐收了去?我再问你,既是犯不着,又为何吸了火狐之气?我还问你,既是犯不着,那为何锦哥哥不过将修为封印的慢了些,你就要逼出他体内的龙气?锦哥哥苦熬了三百年,才将这一身龙气转为千年修为,不过是你狐族长老一个请求,不过是一句为了殿下,锦哥哥便甘心将它让与你,你不知感激也就罢了,竟还丧心病狂的给他食人心!你可知,锦哥哥当初是靠龙气塑身,沾不得半点血腥,你这般逼出他的塑身龙气,不是要害他性命是什么?!殿下倒是说说,如此这般若还是不叫不择手段,那还要如何才算?!”怒极的银儿立在高高的树枝上,柳眉紧蹙,一双桃目泪水盈盈,让人心生怜爱的模样却是一丝一毫都入不得韶华的凤眼。
“怎会……这样……”手中皮鞭已停,缩回了指尖,堂堂狐狸殿下呆呆怔在林中,空洞的望着银儿,耳边回旋着刚刚的话语。
怎会,这样?不是为了渡劫才下山找这鬼魅的么?不是为了帮那小狐狸续命才互换真气的么?不是为了压制他的鬼气才给他食人心的么?明明是为了他好的呀,怎的,怎的一个眨眼,成了害他性命了?
“本殿是为了压住梦锦的鬼气才给他食人心的,况且,鬼魅不是以此为食的么?莫要以为本殿会信你的胡言乱语!”堪堪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对,就是这般,这丫头定是胡言乱语,怎会有鬼魅不食人心?哼,笑话!
“哼哼,殿下还真是喜欢自欺欺人。若是旁的鬼魅,倒是正如殿下所说,食人心肝,祸害人间,直到灰飞烟灭,永不入轮回,可锦哥哥不同,龙气本是纯阳之气,沾不得阴晦之血腥,锦哥哥本就是龙气塑身,三百年阴阳混沌在体内从相克到融合,他可是受尽了煎熬,这千年修为加之锦哥哥五百年的自律,许是用不上太多时候,便能遁入轮回,哪怕是草木一秋,也比这般不生不死来的踏实。殿下以为,以锦哥哥这般修为还会掩不住鬼气的么?怕是他担心殿下被旁的鬼魅诱惑了,故而将自身的鬼气散在你周身,为的,是护你周全。殿下,你究竟是何德何能,担得起锦哥哥这般良苦用心?”银儿双手环胸,一脸的不屑,口气中是浓浓的不满却还透露着些微无奈,说到最后,竟是泛起了酸味。
“他,他既是知晓,为何还要……”几近低喃,韶华似乎拼命在抓住什么,像是溺水之人瞧见了浮木,死死的留着那一口气,拼尽了气力想要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