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性——苦海无涯

再後来，张章梦到他们稍微大一点的样子。他们锁起门，拉上窗帘，隔绝整个天地。章沫问他，想不想做更舒服的事。他点点头说，愿意。然後，他就被压在床上。第一次被进入，他疼的厉害，推推章沫委屈地小声叫疼，他表哥却只是亲下来堵住他的嘴，沈默地继续干他。

他们开始习惯躲开所有大人，继续秘密的情事。正因为是章沫，所以他永远不会拒绝，也不会去质疑。他们，是彼此最特别的存在。直到後来，烈日炎炎的午後，他看着那对手挽手神态亲昵的男女，如置冰窖。原来一直以来，自己都错的离谱。

那一夜，张章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醒来以後只觉得一切恍如隔世，早已物是人非。

惯性09

第二天，林悦来了。他看见张章脸上青了一块，忙追问是怎麽了。张章只解释说路上有冰，滑了一跤。林悦将信将疑，张章不想他穷追不舍，干脆强行转了话题。

林悦不好一再追问，只得悻悻地双手递上一个信封，不意外，里面全是钱。

“当初说好这个月的房租我想办法的。”林悦低着头说，不大敢看张章的眼睛。“那天忘了交给你。昨天手机没人接，我来过，你不在。我怕只留下钱你会不高兴，所以今天才给送来，抱歉。”

“拿走吧。这钱我不要。”

“你……”林悦有些慌张，语气急切，“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但先交房租，别的以後再说。”

张章忍不住摸摸林锐的头。“你别急，我不要是因为房租已经交完了。”

“你找人借钱了？”

“嗯。”

“对不起。”林悦知道张章一向不愿意求人，心里很不好受。

“算了，不说这些了。”张章笑笑，“给我讲讲你看上的那个人吧，我想知道。”

林悦似是被他吓了一跳，呆愣在原地不作声。

“吓傻啦？”张章伸手弹了林悦脑门一下，不带一丝恶意。“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自己到底输给什麽人。”

“她……她是我学姐……”

张章呆了一下，既而一声长叹。女人，又是女人！他这辈子到底要栽在女人手里多少次？那个让他只能爱男人的人，眼前这个让他想和男人共度一生的人，最後居然全和女人纠缠不清。他张章到底造了什麽孽？老天爷要这麽折腾他！

惯性10

一想起章沫，他心底深处的阴暗一阵上涌，强忍着那份熟悉的焦躁，张章努力放平声音问道：“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到什麽地步了？”

“……”

“说！”

林悦憋红了脸，豁出去般说道：“我们什麽都没有。学姐根本不认识我，算是我单相思。”

本已在暴怒边缘的张章一手扶额，被噎得半响说不出话来。

这个白痴！人还没追到就先来跟他讲分手，也不怕两头落空，什麽也捞不到。也是，对於年轻人来说，一旦动了那样的心思，像他这样无趣的人，估计立马成了迫不及待要甩掉的包袱。因为年轻，所以不会考虑退路，也不在乎失去，总自信地以为下一个一定会更好。

“章章，我们说过一辈子不分开。我是真心的。”林悦用手臂挡住眼，声音暗哑。“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什麽邪了。看见学姐心就会砰砰跳，她笑笑我就特别高兴。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明明说好跟你在一起却又喜欢上别人。”

“你为了我连家都不要了，可我却这麽混蛋……章章，你是我的初恋。我从没想过和你分手，可我不想骗你。你说过，我们之间永远不要有谎言。”他一直想做一个有担待的男子汉，可现在，他还是忍不住像个没用的小鬼般哭出来。

对爱情不忠的自己是那样丑陋不堪，怎麽还能继续厚颜无耻地赖在张章身边？可当他真的听到张章说出分手时，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只感觉到难过的快死了。他依然爱张章，可不敢奢求能被宽恕。

“我不想……不想分手……章章，你可不可以……原谅我？”他哭的呼吸不畅，话也说不利索，揪住张章的袖子可怜巴巴地哀求着。

张章慢慢拨开林悦的手，看到对方一副惊慌绝望的样子，一阵心酸。他抬手抹去林悦的眼泪，可对方一眨眼，又有新的泪水流出来。他一边擦眼泪一边想，小鬼就是好，能够这样毫不顾忌地丢脸哭泣，而像他这样失败的大人，永远只敢把苦涩拼命往肚里咽。

惯性11

张章叹息一声，抱住林悦，慢慢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人和人真是大不相同。章沫可以一边交着女朋友，一边一言不发地折腾他。而林悦只是稍微动了点心思就觉得无法面对他。他的林悦还太年轻，还没来得及沾染上世俗的圆滑和狡诈，只是个正直到憨傻、几乎不会说谎的笨蛋小鬼。

真正糟糕的人是他。早已不敢全然相信任何一个人。无论表面上装得多麽温文和善，内心最深处总摆脱不了沈积多年的阴暗。他会嘲笑林悦的年轻气盛，觉得他傻，做事不周全，新人还没弄到手就先丢了身边的，却从没想过这个男孩是因为自己无法忍受自己的变心，才选择告诉他一切。他的想法在不知不觉间，倒向了当年章沫的行为。

章沫不愧是章沫，早在那麽多年以前，就已经成熟到足够肮脏卑鄙。可悲的是，在经历了那麽多以後，他的想法也终於变的和章沫一样。他们表兄弟都成长为浑身是刺、喜欢用软刀子折磨人的混蛋。

林悦，真是个傻瓜！看不穿他温柔之下掩盖的恶劣本质，放着大把青春可人的同龄人不要，居然愿意守着他过一辈子。

张章拍着林悦的背，像哄人入睡般慢慢说道：“小悦，你听好。你从来都听我的，这次也一样。你还是继续按家里的意思去留学吧，这样对你最好，可我不会跟你走了。我们……还是暂时分开吧。”

每一个字，他都说的很艰难。每一个字，都是在一点点敲碎他曾经苦心规划的未来。

惯性12

张章感到自己背上的衣服被林悦用力揪住，怀里的身体不住颤抖。他更用力搂住林悦，心里那份疼痛止也止不住，比刚分手时更甚。

“章章……我们完了是吗？”林悦用力抱紧张章，生怕一松手就被推开，“说着暂时分开的情侣，最後都没有再走在一起。”

张章抬手摸摸小孩柔软的头发。“当年我问过你，分得清迷恋和爱情吗？你那时很坚定的回答了我。可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却告诉我，你根本分不清。”

“我……”

“你先听我说完。如果是我遇到这种事，我不会立即找恋人坦白。我会等，等我的心弄明白究竟是一时迷恋还是命中注定。然後再仔细衡量，这份感情，是不是值得让我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他慢慢松开了怀抱，後退两步，看着林悦的眼睛。“……这就是大人的做法。”

林悦沮丧地看着张章。年龄、阅历……看不见的无形差距，梗在他们当中，把他们隔的远远的。从遇见张章开始，他一直拼命想快点长大，成为一个可以让人依靠的男子汉。可结果他还是把一切弄得一团糟。

“章章，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原谅我了？”

“……我也不知道。我需要时间想想，你也是……你还是先回家吧。”

最後，林悦被他催着，不甘不愿地走了。张章站在窗前，看着他慢慢走远。寒风中，他的背影看起来那麽单薄。

张章不由自主回忆起，当初他们决定在一起的那个晚上。风，远比今天更冷，可他们的心，被火样的激情所燃烧，全然感受不到丝毫寒意。

“嘿，你这是在求婚吗？”那时，他靠着墙，笑得促狭，心里却早忍不住偷乐。“小鬼，你分得清迷恋和爱情吗？”

“分得清！”林悦抱住他，坚定的回答说，“章章，我爱你！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

於是，张章伸手回抱林悦，拥抱这份来之不易的爱情。

他为爱，疯狂了一次，豪赌了一场，可惜老天还是让他输得精光。

惯性13

林悦说的不错，暂时分开，其实不过是结束时更委婉的叙说方式。

张章没有颓废的装忧郁，也没有自暴自弃，他只是更加卖力的工作。果然，正可谓情场失意，职场得意。他很快赢得了上司更多的欣赏，手头负责的工作变得更富有挑战性。

他全身心地投入。连续几天工作到深夜，每当感到困倦的时候，就用一杯接一杯的浓咖啡和一根接一根的香烟来提神。看着那徐徐的青烟，他时常不自觉地发呆。他这几天烟抽得很凶，却再没有人瞪着圆滚滚的眼睛，恶狠狠命令他不许多抽。

“章章！你想得肺癌吗？”他的林悦气呼呼的说，“你已经比我大10岁了，再不好好保养的话，将来是准备丢下我，一个人先去天堂卡位吗？”

他总是抱歉的笑笑，一边调侃他不到30岁就要过得像个老头子，一边默默熄掉指尖的香烟。

这些天，他一反平日规律的生活，每天直到筋疲力尽才肯去小睡一会儿。一走进卫生间，就会看到林悦的牙具正安静地靠在他的杯子旁边。他木然地收回目光，机械的刷着牙，看着镜子里映照出一张写满憔悴的脸。下巴上冒出胡渣，眼下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面无血色。

哼，这副模样只要换身衣服，都不用化妆，万圣节他就能直接扮鬼了。他冷笑一下，无聊地想。

虽然林悦平时主要住宿舍，但这个家里还是有很多属於他的东西。张章不想玩什麽睹物思人的无聊戏码，不过偶尔还是会走走神，思绪整个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他其实算是个阴暗冷酷又卑劣的人，只不过表面上伪装的不错，除了章沫深知他的本性，他一直都是众人交口称赞的老好人。他和林悦避开所有人偷偷交往，张章始终不让林悦和家里出柜，因为他们暂时还需要林家的财力。他计划利用父母希望儿子出国深造的意愿，然後自己也跟去读语言。只要熬过最初的几年，等两个人在那边有工作了，就编个理由，再也不回来，在异国他乡过着自由自在的日子。

他甚至一直不敢和林悦真正发生性关系，两人最多只到相互抚慰的程度。除了觉得对方尚且年幼，最主要的还是想给彼此留条退路，万一日後有什麽，也能干干净净的分手。他嘴上说着要全然信任，毫无欺骗，其实一直都有所保留。即便是当年，他公然在家族聚会上出柜，与家里闹翻，选择和林悦相守。看似无比坚定决绝，可暗中还是为自己预留了不止一条退路。

他从来都不是勇敢的英雄，最多是个冷漠狡猾的小人。

但他确实爱林悦。那点小小的精神出轨，在张章看来，其实算不上不可饶恕的过错。谁都可能有那麽一个瞬间，对自己的伴侣以外的人产生一种暧昧的好感。很多时候，那种感觉不过是一时的迷恋，仿若黄粱一梦。一朝梦醒，日後或许连回忆都谈不上。

可无论林悦怎麽表示衷心，那句原谅依然难以说出口。不是因为不信任林悦，而是他害怕面对自己的心。

他做过最坏的设想。也许有那麽一天，在没有任何人插足的情况下，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可能抵不过时间的考验，或是生活的琐碎，开始褪色、变质、消亡，最终不得不分道扬镳。让彼此成为对方生命中的过客，让曾经的那段情，成为再也不会回忆起的往事。

没有什麽比无疾而终，自然消亡的爱情更可悲。

他们之间看似已经快刀斩乱麻，但张章知道，没有那麽简单。就算能想象到最糟的结果，他还是舍不得放弃林悦。他想直到生命的尽头，都和这个人一直在一起。

理智与感情其实很难同步。理智踩下刹车，惯性却驱使着感情继续前行。爱一个人的心情，并不会因为嘴上说了分手，就立刻停止。

章沫曾说过，他有一颗冷漠到残忍的心，最爱的永远只是自己。张章一直觉得这没什麽不好，起码不会重伤难愈。他擅长控制自己的感情和情绪，习惯默默划出一条安全线。即使是对最亲最爱的人，也做不到全然付出。他的心里潜藏着强烈的控制欲，喜欢让所有事的发展都在可以掌控、应对的范围内，习惯於不断预想未来的各种可能性，为自己留下尽可能多的退路。

他不喜欢失控的感觉，所以从不肯放纵感情来支配他的人生。

直到和林悦分手，面临彼此有可能从此形同陌路的时候，张章才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爱情或许真的不能用理性来衡量。他比自己所想的还要更爱林悦，超出限度的感情令他感到恐惧。

惯性14

林悦那边显然也没有放弃。他怕惹张章不高兴，也不敢上门。每天不多不少传上几封短信，不至於让人厌烦，也不会让人遗忘他的存在。

每天最後一封一定是：晚安！章章，今天我也很想你。别熬夜，祝你好梦。

张章每封都会看，甚至一个短信翻来覆去看上好几遍，有时一抬头，就发现已经过了10多分锺。他看得仔细，可从来没有回过林悦。

心里明明早有了答案，却迟迟下不定决心。

想的多了，他就变得烦躁。

晚上在黑暗中瞪着天花板，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往往天快亮了，才勉强迷糊上3、4个小时，紧接着又投入新一天的工作。除了公司应酬，他就随意吃些超市的减价盒饭或是泡面，觉得实在缺营养了，就吞上一把维生素。

没过多久，他就病了。感冒加发烧，浑身难受，可年底工作实在是忙，也顾不得请假，一天到晚在公司忙活。这期间，他没忘记给家里买些礼物。给他自家的、给外公家的各自包好，和往年一样，一股脑全快递到章沫家里去。虽然上次他们两个人闹得不欢而散，但这事还非他哥不可。要是他寄到家里，肯定直接被退件。这两年，全凭章沫从中斡旋，他才得以尽点微薄的孝心。

想想上次，虽然很不甘愿地被压着做了一通，但他後来说的话，也远比当年更加难听刺耳。他其实没想那麽伤人的，只是章沫一狠，他就忍不住加倍还回去。自他出柜以来，他们第一次闹得那麽僵，这回他暂时实在不好意思面对章沫。斟酌了很久後，他发了个短信给章沫，服了软，又好言好语请他哥帮忙。最後，语气诚恳的加了一句：哥，我只有你了。

他摸准了章沫一向吃软不吃硬，又是顾全大局的性子，笃定了他不会彻底翻脸，所以就强卖强买了一回。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不介意利用任何能利用的。几句好话，一点点暧昧，他还是给的起的。

果不其然，第二天，他就收到了章沫发来的一个“哦”字。看上去不咸不淡，可张章心里知道，这事算是成了。这天，他手头的工作也终於做完了，上司看过後很满意，见他脸色实在难看的要命，也不管张章的逞强，强行批了假让他养病。

他们公司规模不大，内部竞争也不激烈，所以多少还是有些人情味的。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手头上的工作都做完了，即使休息几天也没关系，上司又能借此赚个人情，收买得力下属的人心，何乐而不为呢？

张章在家躺了两天。每次吃了退烧药，热度就会退下去，可一到第二天下午，就又开始烧起来。家里也就剩下些挂面，他营养跟不上，也没人照顾着，病情迟迟不见起色。

这天他正睡得迷迷糊糊，手机响个不停，他眼也不睁，摸着手机就接起来了，也记不清自己说了些什麽，就又睡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客厅的灯亮着，隐隐飘来一股米香。他知道自己又发烧了，浑身滚烫，手脚冰凉。还没等他挣扎着爬起来，林悦就端着碗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