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真正想看的,只是我千方百计筹到钱后,对着景御寒冰冷的身体歇斯底里发狂的模样。
浑身一个冷颤,不敢再想。
人呐,往往都是这样,明明不肯去往坏的方面思量,却已经做好迎接最坏的准备。
我拎着我那数目相去甚远的钱,一路颠簸着到了城郊。正午的阳光异常刺眼,我垂着头,暴晒在清冷
的站牌下,不知几时,手机忽然唱个不停。
不熟悉的号码,熟悉到恶心的声音。“等急了吗?”他明知故问,我压下火气,并不准备理他。“不
要生气嘛!既然是交易,态度总是该好些!”
“你左手边,有一条小路,直走,走到头,会有惊喜的。”男人自说自话般挂了电话。我环顾左右,
我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就像他一直在看着我,一举一动,包括我的厌恶和不耐烦。
很奇怪不是吗,一般人都会说你旁边,你前面,你后面,他却把范围缩得那么精准。他肯定的告诉我
,是在我的左手边。
仿佛在警告我,所有一切他都知道,最好不要搞什么花样。
我很快找到他说的那条小径,曲曲折折的延伸着,直到和终点的那幢老楼一起淹没在望不到尽头的荒
草地里。想必,就是关着景御寒的地方。
于是拼命的跑过去。
男人并没有再打电话过来,像是肯定我的预感。我穿过破旧的铁丝网,身上立时被划出几道血痕。可
不重要,再疼都无所谓,至少让我知道,那人还是安好的。
楼已经被拆得七七八八,单剩了幅骨架,有时对流风经过,还会发出类似吼叫的哀鸣。我抬着头,我
唤着景御寒的名字,期望他可以给我一点反应。可只有我的回声,一遍遍的在空气里扩散开来,再逐
渐消失。
无论如何,是不是陷阱,都要去找找看才知道。
每个房间,每个角落,回荡的只有我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仍旧不断经过的冷风。
空气不会知道你的烦恼,你的心急如焚。我再尝试的叫他,仍旧听不到半点回答。
还差最后一层,我快步的跑上楼梯,猜不出结局会是什么模样。
空旷到一目了然的大厅,阳光从已经不能称之为窗户的洞口照进来,是这里唯一称得上温暖的热源。
景御寒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脸,只是身下一滩原本殷红的血迹如今早已干涸,转而退成黯黑的颜色
。
他被反绑在在椅子上,四面八方都是冰冷的风。
“御寒!”我冲过去,我抱紧他,我扶起他的脸,差点哭出声音。
是有多恨,怎么会被打成这样!
“御寒!”我摇晃他的肩膀,男人痛得一声闷哼,看来伤到了内脏和骨头。
“没事了,不用怕!我带你回家!”我安慰着,慌忙去解他的绳子,对方绑的很紧,我撕扯着,指尖
渐渐冒出血来。“撑住啊御寒!马上就好!”,男人就像感应到什么似的,勉强着睁开眼。待看清眼
前是我,先是不信,随后猛的挣扎起来。
“走!快走!”可他显然已经不能有太大动作,只依稀说了这几个字便筋疲力尽。绳子终于脱落,我
扶住他,我笑,“我怎么可能扔下你一个人呢,傻瓜。”
“你们两个也太缠绵了吧。”
我一直在关注着景御寒,所以直到来人开口的瞬间,我都没有意识到房间里已经多出一个人。
他站在门口,笑着看着我,颇有些无奈。
“老杜!!”我惊呼,我站起来,“见到你真的太好了!快帮帮我!”
我实在太高兴,甚至没仔细思考过,为什么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杜可会出现。
我把他当成了我的救星,我最后能抓住的那根稻草。
“帮我扶着他”我急得焦头烂额,“那个人马上就来了!”,我又试着去架起景御寒,可每次触到他
的胳膊只能换来对方更痛苦的呻吟。
“那个人?谁?”杜可慢悠悠的问。这触到我的底线,我吼起来,尽管难免伤了和气,但等脱了险,
我一定会好好向老伙计道歉。
“你不明白!就是那个杀了唐司和唐少的家伙……”
我喊着,手机却响了。
来电显示仍旧是刚刚那个号码,我愣了片刻,才犹犹豫豫的去接。
对面没有任何声音,空旷的,和昨夜第一个电话一样的背景。
风的嘶鸣。
他就在这栋楼里,我想,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我一直在为景御寒担忧着,我说过,在景御寒的事件上,我从来冷静不得。
这通电话,却把理智还了回来。让我能从头到尾的思考一遍,现在是怎样的状况。
做警察这么多年,善于收取信息这是最基本的要求。
要敢设想,有时,还要相信你的直觉。
我却宁可相信,现在存在于我脑海里的事情,只是我自己的多虑。
“喂,”我试探着,声音便同步的从我身后传来。
回过头,还是记忆中那张脸,一起出生入死,一样的表情,老杜微笑着,手里的枪已经对准我的头。
剩下的那只手啊,就拿着保持通话的手机晃了晃,贴在耳边,这种感觉就像打进直播间的热线,他一
说话,我就能听到两个声音。
一个是话筒,一个是现实。
“展霄,你说到底是你实在太蠢呢,还是我藏得太好?”
整个世界,瞬时倾塌。
四十九
是杜可的话,就可以轻易拿走我的枪;是杜可的话,就符合用枪高手的条件;是杜可的话,就能够把
跟踪调查隐藏的天衣无缝;是杜可的话,……
我却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始终强调着什么所谓原则的自己,其实才是最感情用事的那一个。
可我还是不明白。
“为什么呀老杜?我们不是好兄弟吗!”
“是啊!确实是,笑堂哥死后,你曾经是离我最近的人。”
“可我这人这辈子最厌恶两样东西,一个是唐家,一个是景御寒。你两样都占全了,我怎么留你!”
我看着景御寒,看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以及随着咳嗽时而会喷溅出来的血丝,难以言明的愤怒
了。“混蛋!”几乎是要冲上去,“你怎么能对无辜的人出手!”,我还没有动,一颗子弹已经擦着
我的脸颊飞过。
“别动,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仍旧笑着,凝视着我脸上渐渐滑落的血珠。他那么高深莫测,好像
已经再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你刚刚说,无辜?”
“好笑!我杀的,哪一个不是坏事做尽。被唐门害过的人满坑满谷,这只不过是他们的报应而已。”
“景御寒嘛,助纣为虐。他为唐门做事,就应该想到会有这样的下场。当然,我讨厌这家伙又不是一
年两年,下手自然重了点”
“至于你,”杜可鄙夷的冷哼起来,“还当我不知道么,你是唐门派来卧底的这件事。”
什么?
我如遭雷击,我看着他,一脸的不可置信,卧底?是在说我么?为什么我就是听不明白。
“别不好意思承认啊大明星,你这出戏,演的多好。”
“并不是只有唐家才有线人这东西,你和唐少做得那些勾当,你以为你当真瞒得过我?”
我早说过,和唐少之间关系近了,总要惹出些是是非非。
这伏笔埋得太久,连我都开始忘记,我没想到老杜还会记得。
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把我列为了怀疑目标。
那么之前呢?不醉不归的那些事,都只是为了监视我套我的话而存在的吗?
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告诉他我是林笑堂,前提条件不存在的话,再怎么解释,结局也不可能改变。
“可你是警察呀,老杜”,再叫一次这个名字,陌生、可怕、却又忍不住带了点怀念,“你从来不是
这样的人。”
“这点”,他给子弹上膛,“就麻烦你等下见到唐司之后,自己去问他好了。”
景御寒突然咳了起来,老杜出手向来极重,他都坦言他下了死手,想必男人内里伤得不轻。我赶忙去
扶,他这才挣扎着坐直。
“傻瓜,为什么要来呢。”他几乎是在呢喃,向来好听的声音如今已嘶哑不堪。
“那你呢?换做是你,会不会来。”这不是疑问,我已经知道他的答案,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都
很想笑,却苦涩到已经无法扬起嘴角。
“道别完了吗?”老杜走过来,黑漆漆的枪口对准我的头,“感谢我吧,让你们最后能死在一起。”
景御寒勾住我的手,他还不能太使劲,尾指轻轻交叠在一处。
这样就可以了,死无所惧。
和鬼争的太久,离地狱自然也就很接近。
杜可嘴角的那抹笑始终盛放在那儿,我看不见它的凋落,正如我不知道,他是何时被拖入其中,迷失
在黑暗里。
和鬼争得太久,有时,也会变成鬼。
血像炸开了的水花,溅满我的鼻尖眉心。子弹穿透皮肉的声音清晰分明,我没有眨眼,这样就清楚的
看到老杜在我面前倒了下去。
那一枪命中了他的腿,老杜躺在地上,挣扎着,鲜血从伤处喷薄而出。
峰回路转的太快,我惊得忘了反应,呆愣得看着先是两个陌生人跑进来,确定老杜动弹不得,再把枪
踢得老远。
之后就是皮鞋的声音,摩擦着粗糙的地面。这群神兵天降的家伙簇拥着他们的老大从门口鱼贯而入。
景御寒咳了一声,我扶住他,上下打量着来人。
他几乎完好无损,甚至比在场的每一个人看上去都要健康。
“怎么可能呢?!”老杜胜券在握的表情终于不复存在,他疼得满头大汗,不可置信的摇着头,“我
明明看见你……”
男人便笑了,“看见我怎样?跌下山么?”他点了支烟,云雾喷得漫天都是,“没报仇之前,我不会
死的。”
这一定是我重生为展霄之后,过得最精彩的一天。
我最好的朋友背叛我,我曾经为之伤感不已将死的男人,完美的复活。
这个世界,眼睛看到的世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是真的。
两方斗来斗去,人是棋子,哪怕下一秒唐司从墓地里爬出来,也不能再让我感到半点惊讶。
只觉心灰意冷。
“知道你输在哪吗?”唐少把烟扔掉,“你太心急了。你以为我只有死路一条,你以为你稳赢。”
“你跟踪我那么久,我要是一点都察觉不到,也就不用在道上混了。”
老杜垂下头,他不说话,我想我的形象也应该跟他一样可笑。当我在医院里,好心安慰着唐家的随护
,搞不好唐少就在一边,看我的热闹。
我抱着景御寒哭泣,却不知道在病房里面目全非的那个根本就不是唐公子。
这场戏,演得太真,太充分。
是啊,唐少这老大做的如此成功,总会有人心甘情愿当他的替死鬼。我们都没算计到这点,是我们蠢
。
“你杀几个老头子,我没意见。反正有他们保守派在,不管我提什么建议,他们都会投否决票。”
“这点,我还要感谢你。”
他笑着,蹲下身,然后揪紧杜可的衣领,“可你不应该杀我二叔!”
“他活该!”老杜答得不卑不亢,然后被唐少狠狠甩了一耳光。
力道之大,让男人整张脸都偏了过去。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你这畜生!”仿佛是还不解气,对着老杜的胸口又猛捶了几拳。
“亲人?”杜可仰起头,嘴角擦破皮的地方已经血迹斑斑。他看着唐少,像是鄙视的叹,“那我的亲
人就该死么?”
“你要怪,就怪你那个喜欢咄咄逼人的二叔,是他弄瞎紫陌的眼睛在先!他死有余辜!”
“我就在这儿,为什么要去伤害紫陌呢!”
一个,非常可怕的梦。
我不知道的事,原来是那么的多。我不能期望它变得更好,只要没有变得更坏。
我看着老杜,连景御寒抓着我的衣角都浑然不觉。
“你说什么?紫陌怎么了?!”我扑到他身边,再被毫不留情的挥开。
“滚!!”老杜咬牙切齿,神色一点点的黯淡下去。
我不说话,我低着头,然后我去看唐少的脸,皱着眉,显然是想对这件事三缄其口。
“什么时候的事?”我问,逼近那张英俊的脸。唐少显得有些瑟缩,下意识避开我的追问。“你们什
么时候弄瞎了紫陌的眼睛?”
我漂亮又可爱的妹妹呀,总是喜欢把眼睛弯成那么好看的弧线。
“是他自己不识趣,他活该。”在说什么?我看着唐少好看的唇形,为什么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原来当初老杜是对的,唐门花几百万买了一种药,只要溶在血液里,就能够让人昏迷,最终导致死亡
。无非是秦涅知道太多,杀人灭口。
然后,又是用同样的药,在老杜面前,弄进紫陌的眼睛里。
我完全可以想象到,那是怎样残忍的画面。拒绝了唐门邀约的杜可,恼羞成怒的唐司,以及被挟持的
林紫陌。
老东西最会的,就是摧毁人的希望,他就抱着那看热闹的态度,把致命的毒药倒进女孩澄澈的眼睛里
。
这世界上还会有什么事,会比在你眼前伤害你最心爱的人更让人心痛。
我什么都不知道呀,她在电话里笑得那么开心。我不知道啊,我亲爱的林紫陌在失去林笑堂后,连展
霄都再也看不见。
你拥有过光明,又失去了它,那种黑暗,才是最残忍的。
回神,已不知打了唐少多少拳,均被男人手脚灵活的躲开。
他再不是以前无论怎么伤害都纹丝不动的人了,他现在是那么多人的老大,他不打回来,已经是对我
最大的忍让。
“你们这群混蛋,都给我去死!”
这一拳,被唐少攥在手心,随后被狠狠的甩到一边。
“闹够没有!这就是我们的做法,你早知道!”
然后他冲着老杜走过去,他抬起枪。男人几乎已经不能动弹,脸色比纸还要苍白。
“先杀了我。”我切入他们之间,我抓着唐少的枪不肯放,“否则,别想动他一根汗毛。”
时间在僵持,一秒两秒,唐少的眼睛眯缝起来。我在挑战他的耐心,我知道,我就是在赌最后一次,
我还没输光最后的筹码,或许还有翻盘的机会。
“炸弹找到了!”后方突然有人大叫。
我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个细节,在景御寒的胸前贴着纽扣大小的感应器,连接着粘在凳子下面的炸弹。
如果景御寒刚刚还能站起来,或者我带了任何一个人来帮忙架走他,那么,走出半米之后,这个据说
威力可以把整栋房子一起轰掉的东西绝对会让我们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现在,它正被人小心的从凳子上取下来,放在景御寒腿上。
“不能把感应器拿掉吗?”我有些忧心,对方严肃的摇了摇头。
“这以心跳为频率,你拿下来,只会变成立刻死而已。”
“只剩十分钟了!!先生快走。”看表的人有些吃惊。
得,不用说,时间到了,照旧是要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