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不相识,最终不相认。
打那之后,开始关注起这双人来。时而是池塘里游弋的一尾鱼,时而是夜里飞舞而过的流光,朝生暮
死,生生世世,竟都没有再遇到。
天南地北,各自生活,甚至于时而擦肩而过,却不再相识。
只有来到轮回井边,才能想起曾经零星的回忆。
“青儿等着他,无论多远,都等。”鬼差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的说那一句,却印在脑子里,不敢释
怀。
到这一世,终于重逢。
欧阳宁却变了性子,乖戾得令人难以分辨,日青这苦楚竟比千年以前更甚。鬼差觉得同情,这才在最
后出手相助。
他实在不忍心,引着那人就这样入了轮回井。
“你好我是欧阳。”
那天,他笑着说,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寄宿体。
你还记不记得这个名字?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的那句,无论多远,都等。
这次,要幸福的走下去呀。
“哦!!!前辈,原来是这样啊!”新来的小鬼围着鬼差评头论足,“难怪你前一阵这么紧张那个林
笑堂和景御寒。”
鬼差笑了笑,把本子合上,抬头看着头顶阴霾的天空发呆。
他第一次见到日青那天,少年就是这样站在这里,发呆着,发呆着,入了自己的眼。
如今,无论多远,多久,终于等到,惟愿这次切莫再有人负了你。
风也依旧,人也依旧,芳华满树,刹那花开.
四十七
男人身上插着各式各样的管子,几乎已经不能和记忆里那个英俊不凡的人联系到一起。
认识他许久,数这时候最狼狈。
如果唐少还醒着,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嘲笑他从头到脚简直包成了木乃伊。
我还会告诉他,他这个样子,即使躺到博物馆的展览区,也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可是,他睡得太沉,老杜说得没错,是面目全非了。
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好好的和他说上一句话。
“你对先生来说很重要的人,我想先生如果知道你来看他,一定很开心。”那随护在我身边说,我没
有言语,只是抬手抚上眼前冰冷的玻璃窗。
“最近唐门出了那么多是非,怎么不多派点人跟着他呢?”我问,声音平和。男人愣了一下,意味深
长的看着病房里气若游丝的雇主,叹,“我们有。现在保镖的数量,是平时的三倍。”
“可是,”他沉吟着,他看着我,他说得很缓慢“只有一个时候,先生不准任何人在他身边。”
“什么?”我皱眉,我不懂,“他找死吗?”
“他是为了你。”
男人冷着脸接下我的话茬,随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歉意的躬身向我道歉。
“冒犯了,先生突然出了这样的事,心里总是不好受的。”
区区一个随护,做事谨慎体面之至不由让我对他刮目相看,“为我?什么意思?”
“展先生,其实,当初您在工厂中的那一枪,是先生开的。”男人犹疑着,抿了抿嘴唇,“打那之后
,他就再也没办法拿枪了。”
“可您知道,干我们这一行,哪怕不伤害别人,为了自保,枪也是必须的。所以……先生只有在去治
疗的时候,才不准我们跟着他。”
我沉默,我看着他的脸,我已经知道唐少是多好的一个老大,我拍拍他的肩。男人深吸了一口气,鼻
尖已经红得不成样子。
“让您见笑了。”
“您不会说出去吧?”他送我到医院门口,看上去并不太在意的问,“什么?”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连忙解释,“我是说,我刚才说的,先生打伤你的那件事。”
“哦,那事儿啊。”我挠了挠头,轻声叹,“我早就知道了。”
男人显得一脸惊诧,他看着我,他皱起眉,他的表情就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他说,“可你
并有指证先生!”
“是啊,为什么我没那么做呢。”我想着老杜当时愤怒的表情默不作声。告诉我真相的这个人,是我
最好的兄弟,我却没有相信他,而是坚守了我所谓的原则。
或者那个时候,的确是我错了。老杜不会骗人,至少,从来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等唐少好了,我再来看他。”我笑,男人的表情也缓和下来,道了别,心里却一直有个声音在说,
不会再有那样一天了。
亲眼见过之后,纵是再不想承认,唐门和唐少的末路,已经近在咫尺。
回程这一路,心里七上八下。
至少确定了,唐少的车祸并不是意外,而且凶手已经对他的行程了如指掌。
这人和唐门之间,一定是积怨已久,显然,如今胜负已分。
我只是不知道,整件事由始至终,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队人,充当了死神的角色。
这已经近乎完胜,零线索,零证人,没有任何一处失手。关键是,唐门高层,所剩无几。余下的些个
大都是墙头草的做派,摆向哪边都好,重要的是有钱赚。
如此。城倾人散,也不过是注定的事。
我叹着,想着唐家兄弟风光的这几十年,所谓久盛必衰,谁料到竟是这样的下场。
景御寒接初晨回来的时候,见我在厨房里忙活,眼神一变。
他大概疑惑我为什么会回来这么早,却拉不下脸,只是把初晨小小的书包放到一旁,换了衣服准备吃
饭。
真不知道他怎么能忍耐这么久,多少次都是欲言又止,只看着我。我稍微察觉到,他就又立时别过头
去,不知在闹什么别扭。
这事总要有人退一步,往昔都是他让了我,如今我给他找个台阶,也是正常。
反正那个先说冷静冷静的人是我没错。
于是慢悠悠的蹭到景御寒身边,点了点他的脸颊,“我做了你喜欢吃的鱼。”
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的看我,而后转过头去干咳了两声,大概是对我突然间的示好手足无措。
至少证明他不排斥,否则怎么会连耳朵都红成一片。我忍住笑,拉着他去桌旁坐好,一顿饭倒也温馨
的吃完。
照例是轮到我刷碗的,我哼唱着不成调的歌,对着窗外的夜色左摇右摆。“出什么事了?”景御寒的
声音突然传来,吓了我一跳。
他靠在餐桌上,一脸的担忧,“你怎么了?”
“我很好呀!”我努力蹭着手里的盘子,“倒是你,怎么不去看着初晨?”
“笑堂,”他终于走过来,握我的手,“我说不上来,你今天好像,特别高兴似的。”
“那不好吗?”我转过头,我看着他的眼,他并不回避,坚定不移的摇了摇头。
“不!这一点都不好!你这个样子,让人能想到的只有强颜欢笑。”
“笑堂,发生什么事了?”我在他的手里,温度清晰分明,我看着他,脸上本还兴高采烈的表情慢慢
消失不见。
见到唐少时那种无法言明的伤感,我明明想压抑下去,我已经隐藏的很好,怎么还是如此轻易就被他
看透。
“景御寒,我们和好吧。”
人生那么无常,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去做些无谓的意气之争,干嘛不好好珍惜的在一起。
“真的,御寒,我不介意了,我应该相信你的。你一定是为了我好,一定是!”
“况且,如果唐门没有了,你就不用再为他们工作了不是吗。”我甚至有些哽咽,我以为我在对景御
寒说这件事的时候,只会是很长很长的感叹。“御寒,唐少他快死了。”
我并不爱他呀,为什么会难受成这样。
“什么?”男人明显一愣,半是狐疑半是不信的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我强调着我看见,仿佛那个场景又出现在我眼前,男人周围不时有护士
来回穿梭,他闭着眼,如果不是别人告诉,我一定不会想到这个人就是唐公子。“好奇怪,”我想着
,眼泪噼里啪啦的砸下来,用手去擦,反而落得更凶。
景御寒沉默了。他皱着眉,他看着我,慢慢的将我抱住。
“哭吧,就这一次,勉强批准你在我眼前为别人难过。”
“对不起。”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正如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疼。我揪紧景御寒的衣服
,埋进他的胸前,也不管是不是已经把眼泪鼻涕蹭了人家一身。
“傻瓜,”他安慰我,摸着我的头发,“感情这东西,一旦亏欠了一个人,就很难还清了。”
“唐少对你好,他出了事,你觉着心里不舒服,这很正常,并不需要道歉。”
我吸吸鼻子,我不放手,我抱着他,他也安静下来,只拍着我的背,让我觉着舒心。
如此接近的距离,好像所有伤害都能痊愈。我终能抬头看看景御寒的脸,却只见他蹙紧的眉心,像是
在想什么复杂的事。
“你怎么了?”我不解,我问,他这才缓过神,低头看着我,忽而又将我搂得很紧。
“没什么,没事。我答应你,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要是看到结局,当时就不会觉得开心。理想总是很丰满,可现实里,一切这个词,和永远一样,是
遥远又不可信的东西。
尘世上的事物那么多,我们能想到的能看到的,其实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原来,这世界上真的不会有任何一种方法,能够让所有人都幸福。
只是当时不懂罢了。
唐少出事五天后,轮到我休息。
初晨索性就留在家,由我带着,对此,景御寒表现得一脸羡慕。
他撒着娇,让我想到邻居家的金毛狗,每次我路过,它够会睁着大眼睛闪闪的盯着我看。“我也不要
上班!”他扭着,被我一把推出门外。
“滚!”
男人立刻撅起嘴,三步一回头的上了车。“林笑堂是大笨蛋!!”像是怕我发飙,喊完这句,便一脚
油门跑得不见踪影。
我终于忍不住笑。光这么看,傻的究竟是谁还不一定呢。
如果当时我让他留下,结局是不是就会改变了?
多年之后我曾经这样问景御寒,男人只是笑,伸过手来让我枕着他的胳膊,“不会。”
“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我们早在人家的局里,早一天晚一天,都是一样。”
晚上做好饭,景御寒还是没有回来。
大概是被案子绊住,我摸摸初晨的小肚子,告诉他再等等景爸爸,男孩便乖乖的放下筷子,眼巴巴的
盯着门口不放。
时针跳了一格,我终于忍不住打了几个电话过去,都是关机。
于是让初晨先吃。
入了夜,催着初晨去睡,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无聊的内容,心想那混小子究竟死到哪去了。再晚
回来,也应该提前打个招呼。又不知过了多久,正迷迷糊糊的窝着,刺耳的电话铃震得我瞬时一个冷
战。
揉了揉眼,来电显示的是景御寒的号码。
“喂?”
对面沉默着,连呼吸都没有。我以为是掉了线,又试探着说了几句,仍旧是死一般的冷清。
“搞什么鬼。”刚想挂,听筒里却传来刺耳的笑。
好像是在一个空旷的地方,带着嘶哑的回音。
“你好展警官,你的东西和人,现在都在我手上。”
四十八
刻意的做过处理,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我竭尽全力平复下来,开口问,“你是谁?”
“怎么,猜不出来?我说过,你的东西在我这儿!”
“是你拿了我的枪!”我有些震惊,此人高深莫测,景御寒在他手上,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说吧,
你有什么条件!”
无缘无故会打电话来必有所图,果然,男人大笑起来,让人恨得咬牙切齿。“痛快!我就是喜欢跟你
们这种明白人打交道!”
“你也知道,我惹了那么大的事,总是要避避风头。景律师为唐门卖命了这么久,一定身价不菲吧。
”
“两千万美金,如何!”
他其实并不太想要这笔钱的,我这样觉得,他只是想把和唐门有关的一切斩杀殆尽。他知道景御寒的
事,也知道我的,他甚至知道,我是个警察。
男人说了个地点,明天正午到了再继续联络。
“敢报警,我就当着你的面,弄死这男人!”
言罢不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便断了线。
“臭小子,早叫你不要为唐门办事!”我合拢了双手,跌坐在沙发上。沉沉的喘着粗气。“等着我啊
,我一定会去救你的,御寒,千万不要有事!”
这一坐,便到了天亮。
不敢去睡,怕在梦里看见什么不好的情境。我这人大概就是这样,心里什么不好的想法,根本遮掩不
住。况且这事关系到景御寒的生死,我做不到平静面对。
我不敢去想那种可能性,那种已经在我潜意识里,悄然形成的东西。
等初晨站到身边了,这才意识到忘记给他做早餐。
可哪还有那个心情,强打着精神洗漱一番,领他去上幼儿园。
路上买了他爱吃的小笼包和豆浆,小家伙捧在手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他很容易满足,他那么乖,无论到哪里,都招人喜欢。
在幼儿园门口,初晨照例跟我挥手道别。
天真的笑,两个小酒窝。“爸爸。”他这样叫我,我俯下身,这样就能跟他一般高。
他就搂住我,在我脸上大声的亲了一口,“爸爸再见”,然后被老师领着进了门。
我心里立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景御寒,我,初晨,多美好的画面,然后等到我们白鬓如霜,再给孩子的孩子,讲当年那段很神奇的
,关于重生的历险。
这个昨天之前还近在咫尺的愿望,如今竟这般遥不可及。
来不及多想,时间本就所剩无几。转身,奔着景御寒的工作室去。至少我要确定,景御寒是什么时候
走失。
得到的答案,令人颇为震惊。
那助理我见过很多次,算是旧相识,人品不错,也不会撒谎。她很困惑的看着我,一脸的不解,“老
板昨天就没来,不是跟你在一起么?”
我回忆着景御寒在门口的傻样,已经我说的那句滚,他不情愿的开着车骂我是大笨蛋,我怎么会知道
呢,他在那之后就出了事。
一个踉跄,将桌上整齐的文件刮落满地。
“展霄!”女子慌忙扶住我,“还好吗?”
“没事,”我惨白着一张脸,“给你添麻烦了。”她应是还在担心,但见我有些挣扎,还是识趣的松
了手。
出了门,一路跌跌撞撞,碰了谁,或者被谁撞开,怎样都无所谓。
做警察这么多年,该怎么做,其实我很清楚。
可敌在暗我在明,他对一切都那么熟,他都能把唐少摔下山,他都能偷走我的配枪,他都能劫持景御
寒不被任何人发现,他多了不起!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不能预料的吗?!
可能是在任何地方的任何角落,我只要找人帮忙,景御寒必定性命堪忧。
我想我还是去取钱吧,尽管对方可能只是耍着我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