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莫风弯腰行了个礼,摊手笑道:“不好意思啊大少爷,我好像把麻醉剂量弄错了。”
莫风皱眉,冷哼一声。
莫夜热络地为站在一边看热闹的李墨白介绍,指着老板笑:“我家的家庭医生,开了个酒吧干私活来着。”
李墨白耸耸肩,表示那是你家的事,与我无关。
莫夜见他莫不关心,叹了口气,又把注意力转回夏成的身上,冲他招招手:“小夏夏,过来。”
夏成眼圈一红,小嘴一撅,眼泪吧唧吧唧往外滚,捏着嗓子叫了声:“PaPa!!!!!!”,然后像只与主人重逢了的小狗一般,屁颠屁颠扑进莫夜的怀里。
莫夜笑呵呵地安抚宠物,摸摸他的脑袋:“乖~”
夏成揪着他的衣领蹭鼻涕,小眼睛闪着精光,虎视眈眈地瞅着李墨白,真像一只扞卫领土的小动物。
李墨白‘哼’了一声,将头扭到一边。
莫风见没人把他放在眼里,咬牙冷笑:“旧情人相聚啊,真是感人!我就知道,你的那只忠犬没有那么好骗……”
夏成冲他龇龇牙,想要他背叛PaPa?下辈子吧!
即使PaPa在这个时候,虽然怀抱着他,眼角的余光却依然落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莫夜冲莫风笑,点着在场的人头问他:“我一个,小夏夏一个,老师应该是不会参加……”老板笑呵呵地摇摇头,莫夜继续:“2:1,哥,你也闹够了,还是早点回家吧。”
莫风起先板着脸,听了他这话,突然弯唇笑了起来:“呵,你好像漏算了一个,”他转头,用热切的目光望向李墨白:“小夜,过来哥哥这边……”
他这语调甚是熟稔,仿佛过去十几年的恩恩怨怨从未发生过,时光又倒流回最初的那一日,某个大男孩抱着弟弟亲热地呼唤:“小夜,我是你哥哥……”
李墨白满头黑线,老兄,就算我同意将过去你亏欠我的事一笔勾销,难道我会忘了之前你非法囚禁我、变态折磨我两个星期吗?我凭什么要帮你!!
莫风无需他的回答,自顾自地笑开:“怎么办呢,你不想帮也得帮,因为……你没有选择……”
他拍拍手,几个黑衣服的保镖立刻如同幽灵般突然出现在病房里。
李墨白张大嘴,回头他得问问莫风,到底是从哪里雇来这么些个死缠烂打,阴魂不散的保镖同志?
夏成紧张地炸了毛,像个护犊的小母牛,挺着胸膛挡在莫夜的面前。
狐狸老板弯着眼,依旧是笑眯眯地跟个假人似的,老老实实地被保镖带去一边。
莫风晃到李墨白的身后,揽住他的腰,半推半拽地将他拉到莫夜的身前。后者被两个保镖在身后架着,脸上的表情倒是风平浪静。
夏成也被压到一边,踢着腿挣扎着喊‘PaPa’。
李墨白想,莫风上辈子一定是蛇。这个时候,莫风就像一条蛇一样,双臂紧紧地从他的身后将他缠绕住,冰冷地呼吸喷薄在他的颈项间。那条蛇覆在他的耳侧,用诱人的声音逼迫:“小夜,来,杀了他……不然,我就杀了你。”
手中又被塞进那把尖刀,刀锋锐利,闪着寒光。
李墨白看着那个人,那个人也静静地望着他。
原来这人不作弄人的时候,也可以有这样温柔的眼神,就像暖阳,默默地融化世间最冷的寒冰。李墨白这个时候觉得,面前的这双眼睛,比身后那双琉璃球似的琥珀眼珠,好看得多。
真是可惜了……
他勾起唇,毫不犹豫地将那把刀捅进男人的胸膛偏左的位置。
那里,是心脏的部位。
温热的红色液体顺着李墨白的指缝缓缓流淌,男人依旧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灵魂。
然后,男人冲他笑了一下,眼神黯淡下来,颓然向前倾倒。
李墨白下意识抬起手臂,男人倒在他的臂间。他扶着男人,面无表情地跪坐在地上。
莫风扬起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夏成惨叫一声,竟然挣脱开约束他的保镖,勾起手掌,疯了一般扑向李墨白。
莫风忙挡在李墨白的身前,钳小鸡般紧紧抓住夏成的双手。然后,他的脖子处被架上一把尖刀。
李墨白淡淡地说:“叫你的人都退开吧。”
夏成还想往李墨白这里扑。李墨白没办法,冲身后躺着的人哼了声:“管好你的狗。”
那人睁开眼,用手支着脑袋,也不起身,懒散地躺着,招呼了一声:“小夏夏,你可得把我哥哥逮紧了。”
夏成眼睛一亮,一个熊抱将莫风紧紧地抓住,又开始淌眼泪:“呜呜呜,你们吓我……”
李墨白再次扶额,他果然对这个爱哭的家伙没辙。
地面上的人伸长胳膊,弯着眼角等待。
李墨白叹了口气,这一个个的,怎么都和孩子似的?他一只手还拿着刀架在莫风脖子上,另一只手犹豫着伸了过去。
男人笑得更开心,握紧他的手,借力站起身。
他笑:“昨天晚上,你果然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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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墨白一早就知道神秘人也在那栋别墅里。
地图和小刀虽然是莫风设计让他以为是神秘人送的,可是每天早晨的红苹果,却是那人怕他肚子饿,夜里来看望他时留下的。
莫风在地图上画了红色的笑脸,以为那样李墨白会认错。但也正是这个红色的笑脸出卖了他的阴谋。
神秘人刊登在报纸上的,以及后来李墨白在酒馆画给莫风看的红色笑脸,与两人之间真正传递的那个,有一个细微的区别。
——他们的红色笑脸的左眼角下,有一粒小小的,类似泪痣一样的点。
这是只有这两个人才知道的细节,而一开始李墨白收到地图时因为太兴奋忽略了,直到出逃前一天才发现。
他很疑惑,这地图如果不是出自神秘人之手,那又是怎么一回事?还有每天晚上的梦中,那个安慰他入眠的人又是谁?那首熟悉的旋律,真的都是梦吗?
那个时候莫风为了让李墨白安心出逃,所以那几日并没有出现在别墅中。逼李墨白吃药的保镖不比莫风,看着他吞下药丸就离开了。所以当天晚上,李墨白服药后,趁保镖离开,立刻去厕所里抠嗓子吐掉。
夜晚,李墨白提心吊胆地躺着装睡。
男人准点晃着步子出现在李墨白的卧室里。床上,可怜的人每天晚上被噩梦折腾,就像很多年以前的那个小男孩,也是这样,夜夜被梦魇缠身,惊醒了嚎啕大哭。
男人像小时候那样,把手搭在他的额上,轻轻哼起《绿袖子》。这是母亲那时一直弹奏的歌,她隔段时间就会坐在那,一整天不吃不喝,反反复复地弹奏同一首曲子。而年幼的他躲在房间里,双手捂住耳朵,阻断传入耳畔的钢琴声。
每次母亲这样发作之后,第二天就会寻找各种机会杀他,所以这首旋律根本就是他的夺命曲。他讨厌这首曲子,但是到头来,当他想安慰小男孩的时候,发现自己会哼的乐曲,也就只有这么一首。
一首音乐听得多了,无论是否憎恨厌恶,都已经深入到骨子里,永远也忘不了。
思念一个人,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比如莫风,比如他自己……
今天,躺在床上的人似乎和平时有点不一样。恐惧惊慌是有的,却不是因为噩梦。男人微笑,也不去拆穿他,只是握住他略微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胸,把该说的话语都说了出来:
“之前的游戏是你赢了,所以明天,我把命交在你的手里。”
意思已经传达到了,剩下的就看他是否能够领会。
李墨白闭着眼,藏在身侧的手攥得很紧,指尖掐在肉里。
他的另一只手覆在男人的胸前,手心之下,贴在胸口的血浆袋摸上去就像胸前多了一块肌肉一样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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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夜站起身,笑嘻嘻地调侃:“刚才你的刀不应该扎在我的胸口,应该像以前一样,一刀封喉……这么绝佳的杀我机会你为什么不利用?可见你果然舍不得杀我。”
李墨白看也不看他:“我只是根据目前的形式做出判断而已,杀了你并没有好处,”他加重手中的力道,刀尖在莫风的肩膀上刻了一道血痕“还不如留着你们两兄弟继续窝里斗去……”
莫夜闪到他跟前,伸出两根指头,在他眼皮底下晃了晃,心情相当不错:“两次,这可是今天你第二次选择和我联手……”
李墨白继续翻白眼:“请问您老既然没事可做能不能把刀接过去,我举得手很酸。时候不早了,你们接着玩,我也该回家了。”
莫夜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并不听他吩咐,只是摇头笑。
李墨白只得用夺命连环眼剐他。
莫风看着这眉来眼去的二人,无端想起夏成说的那句话:
这两个人的世界,谁也闯不进去……
那种揪心的感觉又涌上心头,他徒然猛烈地挣扎,李墨白没有掌握好力道,手中的刀在他的脖子上又划了道挺深的伤口。
李墨白惊了片刻,下意识地松了手。
莫风的眼神亮了亮,转头,唇上挂着笑:“原来你……”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莫夜不客气地一掌敲晕。
莫风不甘心地最后看了一眼李墨白,仓皇倒下。那句挂在嘴边的话语,再也没有机会说给他听。
剩下的事就容易许多,雇主落在别人的手里,保镖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夏成愉快地用绳子将他们结结实实地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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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东国际机场。
夏成穿着花衬衫,戴着宽沿大草帽,身边放着个随身行李箱,俨然一副普通的旅客模样。他坐在候机室的大玻璃窗前,看着跑道上不断起飞降落的飞机。
广播开始播放登机提示。夏成站起身,拎起行李箱,只是踟蹰了片刻,然后大踏步地向登机口走去。
他要离开了,去那个男人不用经过变性手术也可以穿着裙子,画着浓妆招摇过市的——人妖国度。
警方搜查过他家,可是没有发现那个藏钱包的暗格。夏成算了一下,钱包中的零钱加在一起,刚好够买一张去曼谷的单程机票。而也就是在他决定离开的那天,他在暗格中不仅找到了钱包们,还有一本改名换姓的护照,和一张巨额的支票。
PaPa没有来,但是夏成已经收到他的心意。
他也知道,自己是时候该离开了。
夏成系好安全带,贴上面膜,将座椅放倒,舒服地闭上眼睛。
他恶劣地想,也许有一天,自己终于下定决定变了性……
——那个时候,他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现在那两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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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风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爷爷关在美国的家里,爷爷说,以后他负责海外这边的生意,再也不允许回国。
莫老太爷收到一封信,随信还有一张光盘。看完信后,莫老太爷把属于莫夜的那份资产划到一个海外账户后,彻底和这个孙子断绝关系。从此,莫家再也没有莫夜,就像……他从来就没有出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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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中午的时候,莫风才懒洋洋地起床,穿着睡衣,坐在电脑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他最近瘦了很多,面色蜡黄,颧骨高高地凸起,眼底泛着青痕,眼眸也不复往日的神采。
莫风点开警局的网址,那里有一个举报热线的号码。他举起酒杯,仰头将杯中的烈酒尽数吞下,然后拿起桌边的电话……
做完这些事以后,莫风撑着椅背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书架前。
他拿出那本圣经,打开取出里面的注射器。
李墨白是莫风一生戒不掉的毒品,因为彻底失去了,因为再也找不回来了,所以他只能寻找替代品缓解那深入骨髓的饥渴。
乳白色的液体慢慢地注入莫风干瘦的手腕上的静脉中,他的神志开始恍惚。
圣经中还有一张照片,莫风躺在地板上,将照片举在头顶。
他的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幻觉之中,他似乎看到很多年以前,孤儿院的门口,男孩牵着比他小些的孩子。
男孩对那个小孩子说:“小夜,我会来看你。”然后,放开了孩子的手。
小男孩却不愿意松手,紧紧地抓住他衣袖。孩子仰着头,乌亮的大眼睛里映照的只有他的身影,张着小嘴,虽然不能发出声音,却用嘴型一遍一遍地呼唤他的名字:
小风,小风,小风……
他微笑,扯出衣袖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莫风把那张照片放在胸口,头越来越晕沉,眼前渐渐开始发黑,
今天的量,似乎多了点……
最后的时刻,莫风想,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松手……
没有如果……
覆在胸口的手垂落下来,泛黄的照片翩然落在地板上。
照片里,琉璃眼珠男孩牵着另一个小点的孩子。
两个男孩,都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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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墨白站在自家门口。
院子里,那个男人正弯着腰与他的两只獒犬嬉闹。
男人抬起头,苍白的皮肤,桃花眼中含着笑:“哟,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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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的女儿有两位,一个离开了,一个变成了泡沫。
王子与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甜蜜的生活。
……大概……
——第七卷·童话·完——
第八卷:玫瑰
60.
真理与玫瑰皆有刺。
——亨利·戴维·梭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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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部禁片叫做《索多玛的120天》,影片中,疯狂的纳粹分子将18名少男少女囚禁于索多玛的修道院中。在三个月120天的时间里,他们对这些少男少女进行各种摧残和洗脑。影片最后,这些受害者们都在心理或生理上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
过去的三个月,是李墨白的索多玛120天。回望那段时光,他觉得自己似乎是改变了。
比如三个月前,李墨白坚信自己深爱学长,甚至连他的尸体都无法舍弃;三个月后,李墨白明白那份情感并不是爱,只是他对于无法得到的事物的执着;
比如三个月前,李墨白认定自己不能离开眼球液的滋养,可以为此毫不犹豫地化身为魔鬼;三个月后,李墨白照照镜子,觉得没有供给的这些日子,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再比如三个月前,李墨白以为自己是李墨白,冷血冷性,没心没肝的李墨白;三个月后,李墨白却发现他原来并不了解自己的过去;
而三个月前,他绝对不会想到竟然有这么一天,自己可以和面前的这个男人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像所有认识多年的老友一般,喝着茶,谈谈心。
莫夜还是老样子,桃花眼中含着笑,勾起唇角,老神在在地抿了口茶,面上一派云淡风轻,那副胸有成竹地模样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把握之中。
茶是上好的玫瑰花茶,欧式镏金红茶杯内,精致小巧的玫瑰花苞经由滚水冲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入,恰似莫夜身体上熟悉的芬芳。
李墨白及时刹住脑海中那被玫瑰芳蕴挑起的某些不堪回首的、香艳景象,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干巴巴地打破冷场:“厄……谢谢你帮我照顾那两只狗。”
莫夜盯着杯子里打转的花骨朵,淡笑回应,却是在谈风马不及的事:“我记得你小时候特别想养狗,可是妈妈不允许。你那时候比划给我说以后一定要养一对白毛的京巴犬,又可爱又温顺……没想到后来倒是养了这么两只凶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