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备水,正好木桶也不用撤了,我还要使热水泡澡。”
洛昭澜忙伸手去探他前额,“还没好些么,不是刚喝过药。”
听竹往后靠着闪开,“你也知那是药,又不是仙丹,还不承认呆,你只管听我的,快去。”说着撑起
身挪动,见那呆子又要回头来扶,忙一眼瞪过去。
洛昭澜被他瞪住了步,只挤出句,“还是用药泡么。”
“哈哈,”僵僵而立的样子由不得人不笑,“是是,我就没用清水泡过。”
分明笑颜朗朗,看的人却心间蓦地一涩,又想起在荷塘遇见时说着‘不会游水’的少年,那时只觉是
娇气羞愤,此刻才明了其间无奈不甘。
这府里想是时刻不断汤汤药药,不一会水便备好,清苦湿气洇染开来。
潜听竹遣退旁人,抬眼看向洛昭澜,“你怎么没走?”见他脚下踟蹰,又接着道,“莫非故意留下想
与我共浴?”
白面书生刹时换了红脸,垂首站着,手脚局促。听得入水声才敢抬眼,自是不敢往水里看,忙去收拾
随意丢在桶边的衣服。
却看见净白亵裤上点点血迹,顿时惊地话说也不好,“这,这……”
听竹瞥了一眼,淡淡道,“不碍事,丢了吧。”见那书呆子又在犹豫,只得继续说,“你只管听我的
。去把檀香放上,这药味着实不好闻,难怪你不愿跟我一起泡。”
书生果然分了神,一脸尴尬道,“不是不是,这,是……”
“行了行了,”听竹眯了眼睛,“你快出去,中午也莫来扰我,待会要睡。”
上午的日光透进来,被纱帘隔了,雾雾地,凝了时光般。
少年靠在桶沿上小眯片刻,眼也不睁,伸了湿淋淋的手搁在书生腰侧,不扶不推,只是搭着,唇角懒
懒溢了句,“还不走,难道真想……”
话没完就听得急急脚步仓惶而去,那嘴角便兀然一弯,浅浅笑着闭住气息,整个人没进水中……
13.缱绻
日月升沉,天黑复白。六月至。
洛昭澜从不知光阴可匆匆至如此,转眼竟已在此落脚近一月。
期间潜听竹病状一直反反复复,也无甚大事,有时发热有时咳嗽,偶尔见轻却不见清。
三番五次让郎中来看,终于肯伸手与人搭脉了,也诊不出所以然。
听竹厌极再见大夫,洛昭澜起先还劝,后来发现也着实无用,药都不曾换过,闻着是一味的清清苦苦
。
好在少年不似别的病患,从未见有过痛苦模样。
到更像是困症,日子一长,整个人都疏散虚绵,眸光懒懒似丝,气息也悠软,像早前三月里飞过的杨
绒柳絮。
他从没说过难受,只道困了。
好似他只管睡,将一生当成不醒的美梦。
有时也与洛昭澜说话,多是睡前二更天的样子。他镇日过的不分昼夜,白天便是没睡也只醒三分,夜
里才有些精神,更像精怪。
照旧只叫洛昭澜呆子,开口便少不了戏弄,喜于见人窘迫,咯咯笑起来音色清悦如昨。但日日下口药
比饭多,容色愈见清癯,原本面颊微微鼓起的弧度也削瘦下去。
主人家老者悄悄与洛昭澜商议,说若是夜里醒着便劝着多吃些东西。房里搁了点心,外间摆了温盅银
耳粥。
听竹难得听话去喝了,只是第一次喝时说,“以后莫再放糖。”
洛昭澜自是不解地问,少年便答:“你还想让我再吃药么。”
当下想起,听竹向来喝药比吃饭干脆痛快,心中各种滋味难以言喻。
有几日竟也陪着灯下看书,拿本不知是什么小册子,摊着手掌比比划划。
有夜举着明烛扯过书生的手,识纹观相。
末了摆出一脸端凝,“小秀才,你乃大富大贵相,好好读你的圣贤书,将来我也算有个攀权附贵的门
路。”言罢又满脸诮笑。
洛昭澜见那夜色不掩明媚的笑脸,也觉这人言及权贵便是用来讥诮的。
他记得他说过,世事与他无关。
他还记得他说过,早早灰心日后便不会伤心。
攀权附贵,与这般人而言,无助无补。
前些天忽然咳的厉害,听竹父亲问到时两人都不敢言语。
其实是听竹靠在木桶里睡着,待他自书房回来一摸水,仅泛着点温。当夜又用了那闻上去有些刺鼻的
药,洛昭澜汗叠出几层,还是不太敢使力去按他。
听竹瘦了,脊背上的皮肤更显着薄,细细嫩嫩,着力重些便会破似的。
那药还是热热的,擦在肌肤摸着腻滑。
书生合上药罐子便直接跳下床,坐到听竹泡冷了的木桶里,背着身半晌不敢回头。
末了收拾亭当摸回床上,听竹一双眼睛正睁的黑亮,许久不见的精神。一头扎进怀里,说话唇触着耳
朵,“这下你也泡苦了,看还怎么嫌我。”
洛昭澜僵了身体又不能使全力推他,上次之后便再不敢乱动心思,尤其隔天看见血迹更是心悸内疚。
怀里揽着的少年,胳膊手臂看着都稚嫩,更不要说那种脆弱地方。
决心再不做那事,无奈身为男儿多是这样,有心当柳下惠,身也似登徒子。
少年讪笑,一把摸到下头坚硬地方便不肯撒手,轻轻胡撸几下便叫人什么也说不出了。
不过洛昭澜也是横了心,由着他随意撩拨,嘴里像是咬着块铁,怎样都不说行。
听竹心思灵活,眼珠一转便道:“那就这么着吧。”话音未落手上便开始频频套弄,不会动作间便夹
杂着濡湿声,又忙活好一阵才捋了满手热液。
洛昭澜是不敢像他那样看也不看直接抓下去摸一通的,轻举轻拿褪了衣裳,小心抚摸上颤巍巍挺翘起
来的器官,缓急轻重都用心拿捏着。
少年呻吟带着股子微妙的甜腻,本是隐晦床闱之事也因那清亮惬意音质变得快活明畅。
账中悉悉索索半宿才安宁下来,隔日听竹便闹起咳嗽,连连数日未好。
14.离期
月缺又圆,逢十五。
潜听竹饭时蔫得厉害,筷子都要举不起了似的。也难怪,他不知从哪寻来的旧琴,自午后便拨拨弄弄
玩得起兴,到晚上这会子不倦才怪。
分明累极但没早早去睡,一双眼睛盯了老父亲看,终不耐烦道,“父亲大人,何事不能直言么?”
老者饭罢正在端茶漱口,被猛然一句问得险些呛到,边抚心顺气边道,“今天不是十五么,你可要出
门?莫再翻墙,这是你姐夫出门前与我商议好的。”说完见听竹一怔,并未答话,遂接着将担忧道说
,“可我见你这几日咳嗽,要么……”
听竹似犹未缓过神来,“都一个月了。”
“是啊,不过他传书信来说还要些日子才……”
老者话没完,潜听竹已起身离席,只字未留。老者无奈一笑,到是洛昭澜有些尴尬,早早告退。
回到偏院意外连连,方才困倦少年竟正伏案习字,凑近细瞧,蝇头小楷细致工整,所书竟是经文。
这些时日他对听竹也添些了解,说是因体质欠佳拜过医术了得的高僧为师,三岁前长在庙里,可就因
如此也厌极经文佛法。
眼下所为让人大惑不解,遂问道,“这是?”
“练字,这都看不出来,果然是呆。”听竹头也不抬,答过才恍然,“可是占了你的地方?”
“不是不是,我在那边就好。”洛昭澜说着便去收拾另张小桌。
听竹喊住他,“算了,你过来用,我先去睡了,也不着急的。”说完便走,有睡神在脑后追着般直奔
卧房。
洛昭澜似丈二的金刚,拿起写至一半的纸: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垂……
当晚便解心中所惑。
从书房回去已是深夜子时,见榻上伏睡的少年梦正酣恬,不由抿着笑凑到近前,笑容不及收去,胸膛
内已像被什么生生扯了一把。
睡中的人手握一物,正是那日灯市带回的白扇。
‘就写盛夏不销雪,终年无尽风吧?那……御热含风细,临秋带月明呢?也不太好,呀!说来我许久
不曾握笔,字还须事先练练……’
言犹在耳,当时月色朗朗一如此刻窗外,而初遇时让人直疑是精怪的妖俏少年,正恹恹沉睡。这满室
檀香掩不去的药苦,丝丝缕缕挽住他留与尘世的时日,也绕上书生悸动心田,缠的是凡胎肉身孱孱病
体,绊的是离期将至前行步履。
自那日后,少年就常在书房习字。
姐姐见了,惊叹怪哉怪哉;老父亲见了,说抄写经文益处多多,可敛心性。
只有洛昭澜最明白,听竹跟他说了,‘我写这个时,字才工整用心。’他说这话时满面天真,找不出
丝毫离情依依,平时里也是一样,因醒着时候多了,反显得更有生机。
不谙世事或了然透通,洛昭澜愈发揣测不清他,或许很多人和事,揣测太清无以相对,难得糊涂。
不过听竹有多懒散,这府中无人不知。洛昭澜每每见他哈欠连连还要强撑着写字,便由心难受,催他
去歇他又不肯。
也有困极睡着的时候,洛昭澜想挪他回卧房,稍动动人就醒了,只能自恨笨手笨脚,真不知听竹姐夫
怎就能不惊不扰地挪走他。
金钢经大慈大悲咒什么都抄,最常写还是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写满一张又一张,像是不知在和谁较劲
儿,执拗到连自己也不放过。
又或许洛昭澜知道,同时也知自己不敢知道,糊涂难得。
慢慢怕见到听竹写字,盼他早睡晚起,盼他倚在那闲闲的看小书,甚至盼他出言戏弄自己也是好的。
这日午后,好容易见他喝过药去午睡,那料至多半个时辰,书房的门又被推开。
洛昭澜顿觉胸中郁闷,便试着问,“前些日子你找出的琴呢?”
“嗯?”听竹想了半天,“哦,那个啊,父亲说是老旧古物,收回西院阁上了,本来我也是闲着无聊
弄着玩的,又不会弹。”说着顿了顿,“难道你会?”
洛昭澜也不太有底气,低声应道,“若是七弦,便会一点。”
话音刚落,少年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
被扯到院中凉亭时已有自掘坟墓的认命,对着少年切切期冀,只得讷讷说明,“真的只会一点。”
“我连一点点都不会,快弹。”
“我也是只……”
“你再罗嗦!”
……
几下轻微的试弦声,而后琴音缓缓回绕,纤扬低沉交替变化,也有微弱至停顿时,听得出几分犹豫,
潜听竹看着书生因窘迫泛红面色,那些许不娴熟的停顿,入耳也成了虚无飘渺雅韵。
曲罢都恍然不觉,缓过神便央着再弹。
“可以,不过你且在这等着,我去把止咳的药拿来。”
听竹撇着嘴,自知逃不过,“去吧去吧。”
待他走后少年一时无聊便又去拨那琴弦,只弄得出简单音节,怎都连不成调。
烦闷不已时抬头,就见远远人来,布衣青衫走在午后艳阳下,端着药盏只能慢慢地走,偏行就出眉目
似画衣带如水的书卷飘然之气。
胸中兀然一窒,针刺般的痛,随即暗忖苦笑,若日后病至呕血时,应该也不过就是此等感受罢。
洛昭澜回来,把药放到少年手中,未觉异常,自顾端坐好,手指搭在弦上,拨前深看他一眼。
那琴音悠扬起,听竹站到近前,淡淡道,“还有三天,月底你便走吧,我,累了。”
言罢无人回答,只听琴音急转直下,坠入商调。
少年微微一笑,在一泻千里的琴声里举起药盏一饮而空,转身走了。
15.经别
一月转瞬,况乎三天。
这两日来听竹一如往常,到是洛昭澜言语更稀少,任凭少年绕在身侧嬉笑,沉默得几近木然。
他料想会有离愁依依难舍,他料想自己须好言宽抚,他料想…… 偏偏忘记了,这少年转眼即忘的天
生本领,出情入境皆自如随意。
这不,方才还围在书案边缠他去弹琴,这会子已在院中寻是哪棵树上的蝉鸣。半盏茶功夫不到又推门
进来直奔桌边。
洛昭澜皱眉扶额,心说只要他不习字做什么都好。
“喂喂,书呆子,”听竹拿着刚在院里折的半开荷花在书生眼前摇晃,见没什么反映便探身勾着脑袋
凑到近前看,“去弹琴吧去吧去吧,你明天就走了,再弹这最后一回又能怎样。”
最后…… 脑中一片浑噩,洛昭澜被这词惊地一个激灵,凝神对上少年目光,双眸黑白分明,还是单
单纯纯一派天真,寻不着分毫留恋。
你,还知道我明日便走么?这话是怎样也问不出口的。
沉吟良久,只闷出冷冷二字,“不弹!”
不弹便罢,没有何事能入得了潜听竹的心。
少年自个跑去凉亭拨出几声琴音,仍是连不成调的寂寥,仍是玩不久就困了。
病痛难过皆与他无关,醒厌烦了睡下便是。
只是这次困的厉害,半日未起,晚饭都没吃,被人唤醒也只是迷糊着把药喝了,眼都不睁,喝完继续
睡。
别离将至,洛昭澜眼见着少年醒时轻快如昨,梦时慵懒如故。
独自怅然感伤,在书房呆到丑寅更替时才回房,撩开账帘,见听竹正盘膝而坐,端端正正清醒模样。
“咱们出去走走可好?”少年低声说着,语气已然是询问。
洛昭澜心有郁闷却再说不出不字。
再次翻墙跃户也算轻车熟路,这回到是将少年稳稳接住,好像重量轻了,又被那轻了些许的力道撞得
心肺震痛。
月挂银钩,星子璀璨。
徐行往荷塘,沿途无一言语,不知是心照不宣,还是无话可谈。
“那日你是不是就在那儿把我的船撞翻?”潜听竹说着伸手一指。
洛昭澜正讶异此处荷花开得这般早,此时已然盛放,就见月色冷凝,映照少年纤瘦手臂,心间蓦的一
沉,只低声应道,“是。”
听竹对他的沉闷全然不察,几步走到水边,踮起脚,鞋尖将将沾到水,转过脸来笑问,“我现在若再
跌下去,你可还会救我?”
夜风微凉,扬了衣袂博带,宽袍广袖罩着单薄身量晃荡,好似稍不留神真能连人一同卷入水中。忙上
前一把扯了衣袖,沉声道,“会。”
听竹低头,盯着那拉在袖上的手,沉默半晌,最后轻声地说,“谢了。”遂转身沿路返回。
洛昭澜不知,这世上何来天经地义理所应当,又何来尘世不沾心无挂碍。
只知,回去路上听竹问他,‘自是荷花开较晚,枉负东风。那这早开的又如何?’他答不上来。
天色微明归家,一枕沉梦,梦里有谁目光绵绵却似丝刃,锲而不舍的将人层层缠住。缠得醒不来,又
愈睡愈累。
午时起床见听竹还在睡,唤人不醒,转身见已收拾妥当的行李上搁了把扇子。
拿在手中心头轻颤,犹豫再三才展开来看,只字未留。折痕上有些许汗迹,应是拿捏了良久。
再回床见默观那沉沉睡颜,整宿未睡面色如玉白,眼帘长长剪忧,投出乌青黯影。睡时不比醒着,没
了那份轻快神彩,病中清瘦便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