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天便胜了两次,我军损失不过万,而对方折损三万余人,一时,军中呼声阵阵,江天下也一展愁容。
然而,当众人以为老天终于眷顾了他们时,西方南方都传来了消息。
“报殿下,掌柜的派小的带来消息,南方疫情实属人为,染了病的鼠、畜,被挨家挨户地丢在了井里……掌柜的带人清了一处用水,却又有另一处……”
“……欧阳掌柜如何?”江天下问。
“掌柜的并无碍,只是……咱们很多人都是南边的壮士,这次疫情,很多人的……父兄,都去了……”
江天下揉了揉眉心,“消息压住,不要泄露到军里,会扰了军心的。”
“……殿下……小的该死,前来报信途中,有几个手下……擅自离队了。”
“什么?!”厚文昌一激动,上前抓住了他的领口,“这么说,军中已经得到了消息?!”
“……小的该死,管辖不力……”
江天下闭了闭眼,对他挥了挥手,“下去吧。”
“厚大哥,遣人去军营里探探……是不是,都知道了……”江焱咬着唇道。
厚文昌点了点头,还未离开,便听帐外一声传报。
“报——樊柯将军请求援兵!”江焱跳起来,接过那人手里的信,草草一看。
江天下睁开眼,咬着牙道:“具体怎样?”
江焱上前,手覆在江天下握紧的拳头上,颇有不忍,但还是咬牙道:“樊柯来信,西方遇十万大军攻城,城虽勉强守住,但……我军损失惨重。”
“……损失惨重……”江天下似是呢喃般重复了遍。
江焱硬着头皮,又道:“樊柯说……若是再来一次攻城,哪怕只是小力度,都……都守不住了。”
江天下一时焦头烂额,这边自顾不暇,哪里还遣得出人去帮忙?!
江焱拉住江天下的手,想以此给他力量,见他紧闭着的眸子,怕他一睁眼便流露出的痛苦,不禁哑着嗓子道:“给我一千人……我去……”
江天下睁眼,对他摇了摇头,“谁都可以离开,你不行。”
“天下……”
“休要再提。”
江焱扭过他的脸,正视道:“我去或许还有希望,我——”“你也说了,是或许。”江天下伸出右手扶着江焱的脸颊,“没有可能了,焱儿。没有万分把握,我绝不允许你涉险。”
江焱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糯着音道:“那,那怎么办……”
“……传信给他,不行,就弃城吧。保命要紧……”
“不。天下触手可得,你怎么舍得放弃?”
“不是舍得不舍得,是必须放弃了。”
江焱咬着唇问,“天下,你是不是不想打了。”
“若是呢?”
“……”江焱轻笑了下,脸颊轻轻向他的掌心蹭了蹭,“你若不弃,我定追随。”
闻之,江天下笑了。
脑子里曾一闪而过主意,似乎有了雏形。
第十九章:大寒
江天下见厚文昌眼神躲闪,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便问道:“厚大哥,怎么了?”
“啊!呃……没、没什么?!”
江天下颦眉,犹豫道:“是么。”
厚文昌使劲儿点头,“是是是!!”
“嗯,”江天下随口问道,“焱儿呢?怎么一大早就没看见他。”
“!啊——他、他……”
见状,江天下皱紧眉,突然脑子里闪过一念,厉声道:“来人,命各营核对人数——不!只要精兵人数——”“殿下!”厚文昌嗵地一声便跪了下来,“小焱……小焱带了五千精锐……一个时辰前,便去了……”
江天下一愣,“去了哪!”
“小焱……小焱说如此耗费时间没有意义,他带人去取崔明项上人头——”“胡闹!!”江天下怒斥,“五千人!!你也不拦着!!!”
厚文昌扯着江天下似要捏碎自己喉咙的手,哑着道:“……我拦了……小焱武技超群,我打不过啊……”
江天下咬牙,踉跄后退,脑子里一片混沌。
静了静,才道:“……可有消息传来?”厚文昌摇了摇头。
好……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他闭了闭眼,睁开时,已经没有了慌乱。“厚大哥,抱歉,我过于激动了。他从哪个方向突击?”
“小焱说,黎追的习惯,总是安顿崔明在军队的东部。”
江天下点头,他上前,道:“半个时辰后,若是再无消息,余下的人,你带七成人,从西部入手,向东部靠拢,层层突击,打散他们。”
“是。”
江天下看了眼帐外大军的方向,“余下的人,我带着从正面杀入。”
“啊?”厚文昌抬头,这是要……决战吗?
“崔明黎追二人,我们与之有过交往……他们……已经放过我们太多次,这一次,不会放过焱儿的……”
厚文昌垂下眸,又听江天下低声道:“成败,在此。”
半个时辰后,两人带军从两个方向突入。
江天下几乎杀红了眼,拼了命向东部带军。
江焱,江焱,江焱。
莫要出事……
座下宝驹失了色,染着鲜血,带着江天下一路猛冲。
这时,它扬起蹄子长啸一声,江天下抽剑杀掉一人,牵住马缰,定神一看——
不远处模模糊糊能看到一批人正厮杀着向这边挪动。
江天下夹紧马肚,挥开欲冲上来拦自己的人,眼睛里只有远处的那一群人。
江焱……比他想象中还要惨。
五千人不知道还剩下多少,他们包裹着江焱,就像一个车轮一样旋转着前进。外层人死,则里层人补上,始终保持着车轮阵。
江天下见江焱不得已下采取的这种阵法,便知,他一定受很重的伤了。否则,他怎么会让这么多人为他牺牲……
江天下心底一痛,手里长剑一挥,“驾!”
黎追早知江焱会带人刺杀崔明,便布下重兵,在那边等着江焱。
江焱身上处处都是伤,右臂上的伤痛得他握不住剑,左手握剑使得漏洞百出。他甚至不知道打了多久,眼前看见一个个人倒下,眼睛都在一阵阵刺痛。
他听见那声马啸。
江天下盔甲不整,乌发成结,脸上被血染得看不清表情。
“焱儿!”江天下下马,一把将江焱拉入怀里。
“伤在哪里?!”
“你哪里受伤!”
一时两人都惊慌着看着对方。
江天下飞速道:“身上的血不是我的。你伤在哪里,重不重?”
江焱疲惫地摇摇头。
江天下把人抱上马,“快走,黎追他早就等着我们。”说着一剑劈向靠近马的敌人。
江焱坐在马后,身前是江天下宽阔的脊背,失血过多而视线模糊,腰腹伤的伤口被震得生疼,伸手一摸,还是大把大把的鲜血。
不远,崔明等人看着他们,一大批一大批圣军的人围在他们身边,看着那一批批人倒下,崔明和黎追心有不忍,但……
黎追低声道:“放箭。”然后扭开了头。
一旁华阳得令,举起长弓,弩指马背上的江天下,一咬牙,放了箭。
江焱模模糊糊地看着周围护着他们的鹰军人倒下,看着鲜血一道道溅在了身上,那个被江天下削去了人头,血如泼洒一般劈头淋了下来。
江焱不知道眼底流没流出泪,耳边是厮杀声,痛哭声,咆哮声,怒骂声……
模模糊糊看到远处什么东西在飞过来,很奇怪……好像周围都被静止了,那飞过来的东西划破空气,直直指向了江天下,江焱一惊,不顾身上伤口的疼痛,用力把江天下向后拉,自己向前探过身子……
江天下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个劲力击着向后仰去,他匆忙抱住江焱,生怕他掉下马,这时,却发现手上被浇下汩汩还在流着的鲜血……
一柄箭,深深没在他的胸膛里。
江天下晃了晃怀里的人,见他已经闭着眼睛,没有一点反应。
江天下慌了。
“……焱儿……?”
“焱儿……焱儿你说话……”
“焱儿……你莫要吓我……焱儿?焱儿?焱儿……你醒醒……”
“焱儿!!!!”江天下目眦欲裂,仅有的理智被愤怒抽空。
黎追见他把江焱放在马上放妥,跃下马,用缰绳困在自己腰上,抽出江焱手里的剑,一手一剑,浑身散发着戾气,好像有无形的火在他身上燃烧一样。
江天下失了往日的儒雅沉静,麻木地把一个个向他们挥刀的人都斩杀,举剑挥剑,只剩下只一个单纯的动作。
他用身体挡住马,已经杀红了眼。
杀……杀……杀!!
伤了焱儿的……都该死!!
那浑身的戾气就好像入魔一般,身边的尸体快堆成了山,吓得圣军之人不敢靠近。
江天下拼了命,什么天下,什么皇位,什么输赢,他只要江焱一人安好。
既然江焱出了事……
那么自己的生死又有何妨!!
鹰军之人亦纷纷杀红了眼,就像豁出去一样不管不顾,拼了命地在杀。
杀一个,是一个。
黎追有些颤声,道:“将军……天下他……”
崔明握了握拳,这时听见远处军鼓雷雷,这鼓点不是圣军所有!
一转身,果真见远处厚文昌带着人厮杀过来。
崔明一沉声,“我们损失太多……他们已经不要命了……传令下去,全军后退十里。”
黎追下令,撤退前,看了眼那边如战神般的人影,心里一阵痛楚。
小焱……
“怎么样?”
柳圣摇了摇头。
江天下无力地坐了下去,用拳头狠狠地捶在了桌子上。
江焱血已止住,但是……人却始终醒不过来。
柳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没有断气,呼吸很浅,但醒不过来,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江天下走到床边,轻轻地摸了摸江焱的脸,“他只是累了……这四年……累坏他了。”
柳圣在身后叹了口气。
这时帐外传来厚文昌的声音,异常低沉,“殿下,欧阳掌柜回来了。”
江天下起身,和柳圣对视一眼。柳圣吩咐身边的两个小童照顾江焱,两个人掀开帐帘出去。
欧阳方圆显然已经等了不短时间,见他脸已经冻得发瓷。
江天下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对他微笑,只是点了点头。欧阳方圆已经听厚文昌说了情况,上前,像以前那样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地,安慰了他。
欧阳方圆抿了抿唇,见江天下已经十分颓废,然还是咬牙道:“殿下……李良病故。”
江天下闻之,只觉两眼一黑。
第二十章:起誓
“厚兄,殿下呢?”
“在小焱帐子里。”厚文昌苦笑了下,“殿下……快撑不住了。”
欧阳方圆揽了揽衣领,冷风嗖嗖地灌进衣服里,冻得他发抖。“军情如何?”
“圣军后退十里,前日一战,损失惨重,怕是在等援军。”
欧阳方圆点点头,道:“如果此时小焱没事,我们一鼓作气攻上去,或许——”“也许吧,但是,”厚文昌冷哼,“起码殿下不会对崔明放箭,朋友一场,殿下不会下得去手。”
欧阳方圆摇摇头,“你错了,早就不是朋友了。那日,便是割袍断义啊。战场上,哪里来的兄弟朋友。”
“但也会手下留情!”
“崔明背着军命,京都尚有牵挂,怎么留情?我们是异军,手下留情,便是叛国啊。”
厚文昌嘟囔了两句,最后道:“反正我不管……”
欧阳方圆叹了口气,道:“柳圣呢?”
“柳先生到底是性情中人,说了不过多帮咱们,但是现在小焱不醒,他也急得焦头烂额,昨儿连夜离军,去找救小焱的法子了。”
欧阳方圆点了点头,低头盯着火盆翻滚着的火焰,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商量什么?”
厚文昌一抬头见是江天下,忙欲起身,被江天下以手止住。“今天出了太阳,久违了的阳光。”
欧阳方圆道:“是啊,大寒一过,天气开始转暖了。”
江天下低笑了下,道:“其实,也没过几天。”
大寒那日焱儿中箭,到今天,不过才是四天而已。
但却像过了四年。
漫长的白日和无望的夜。
“这几日……我疏忽了……营中情况如何?”
厚文昌抬头,道:“那日一战,圣军损失惨重,我们亦不乐观,但——在圣军援军到来之前,我们胜算尚有。”
江天下垂下眸,半晌才道,“但,此时若是圣军来袭,他们亦有胜算。罢了,你们聊着,我去营里看看。”
江天下回去看了眼还在昏睡中的江焱,吩咐柳圣留下来的小童照看着,自己换了身普通兵士的衣服,出了营帐。
兵营里士兵们换了岗便聚在一起聊天,江天下低了头,靠近他们坐下。
那几个士兵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聊着。
“……那有什么法子,家里来信,我大哥病亡。父亲早去,现只剩了我……我不管什么仁义……我要回去!”
江天下瞟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
“你走得了吗!”
“怎么走不了!太子不管的!”
“你怎么对得起殿下对我们的信任!”
那人涨红了脸,“我——我不管!我没有什么英雄气节,家里情况如此,我怎么能安心——再说,这仗还不知道打到什么时候呢!”
“你——”
又有另一人出声道:“我也要走。”
“欸?老于头?”
“我这寒病是没办法了,留在营里也是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