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帝起
此时有人敲门,“江大哥,太子殿下,我可以进去么?”是小叶。
江焱看了眼江天下,收回自己的手,轻声道:“进来吧。”
小叶欢天喜地地进来,毫无觉察屋里悲凉的气氛。”两位爷,快出去吧,都等您呢。”最后半句,小叶看着江天下。
江天下点点头,提步走出屋子,小叶回头笑着说:“江大哥,您也记得来啊,我们先去前厅了。”
江焱一人在屋里愣了半晌,才慢慢跟了出去。
雕栏画栋似乎都没了颜色,就像一团黑泥一样。走了三年的路,现在竟然就像没有尽头一样。
江焱突然就像这样一路走下去,最好,永远,不要到前厅。
可是又怎可能。
江焱到前厅的时候,只听呼声阵阵,不觉得苦笑。轻轻倚到门边,目光穿过丛丛人群,落到站在最前面的江天下身上。
江天下背着手站在众人面前,面色沉重,仲秋站其右后方,伸开两个胳膊,示意众人安静。
“诸位,”仲秋犀利的目光扫过每个人,“十八年前之事想必我们都历历在目,陈启贵杀忠臣,废贤良,血染朝殿,罪不可恕。我们曾发誓,誓死效忠于江家。如今时机成熟,正该锄奸除恶,我们也到了把这挤压了十八年的怒火释放出来的时候,烧尽他陈家!”
众人高举着臂膀,随声和应“烧他陈家!烧他陈家!”
仲秋接着道:“天下,十八年来,我一直在等这一天。来,我为你介绍下,这是前朝骁勇善战的骠骑大将军李良,因效忠于殇帝,被陈启贵追杀,不得不诈死躲藏至今,带他手下五千旧兵便衣驻扎于密林,现投靠与你,你可不能亏待。”
李良站出,抱拳向江天下示意:“静候太子调遣!”江天下微微颔首。
“这位是现厚家家主厚文昌,率厚家死士三千前来集结。”
“这位是九江商会掌柜欧阳方圆,我们所有物资都由欧阳掌柜提供。”
“这位是前朝老臣樊宁之子樊柯,率樊家三千家臣。”
……
江焱看着仲秋一位一位地对江天下介绍来宾,江天下面无表情地向每个人颔首示意,依然不发一语。
仲秋拉着江天下认识了所有人后,低声说:“李良有勇无谋,因恨陈启贵不识忠良而投靠。厚家受恩于殇帝,欧阳家与江家自祖辈便相识,樊宁死于陈启贵之手,樊柯为父报仇……你要记住他们那每个人的前来的原因,必要时稍加利用即可。”见江天下依然毫无反应,微微皱眉,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问:“天下,你可愿率众人杀向京都?”
大家都安静下来,一双双期待的眸子锁在江天下脸上,。
江天下在心底苦笑,看了眼在门边站着不语的江焱,也许距离太远,那小脸上的表情如此模糊。
仲秋轻咳了一声,稍稍扬起了些声音又问:“天下,你可愿意——”
“愿意。”江天下打断话头。立刻就听见众人振臂高呼,仲秋单手捋着胡须,满意地微笑。
“即刻起,我们自成一军,以红巾为标志,拥护太子,夺回天下!”
耳边回旋的是不灭的呼声,江天下却除了无奈别无他法。
天格二四九年九月,三秋时节,前朝帝子江天下现身九江。
携殇帝旧部揭竿而起,光复殇朝。
战乱又起。
——摘自《柳生记史》
天格二四九年九月,三秋时节,镇江府督察仲秋一语掀起惊涛大浪,十八年前陈启贵杀君夺位,六岁的太子江天下被暗中送至九江,隐姓埋名藏于仲府,心怀杀父之仇,不忘逼宫之耻。十八年后自知时机成熟,携天下英雄好汉,光复前朝,一呼百应。
“虏阵横北荒,胡星曜精芒。羽书速惊电,烽火昼连光……”江天下立于马背上,看着士兵整理战场,不知不觉便念了出来。
身后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怨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江天下回头看向来人,见他满面愁容,叹气道:“焱儿这是做何?”
江焱摸着马鬃:“无碍,只是感慨而已。”随即顿了顿,换了语调:“今又大败圣军,鹰军早已扬名立万,数月间我军夺下数座城池,扩兵五万,另有精锐一万,轻骑五千。今日一战,圣军将领元维焕携其五千部将前来归降,我鹰军日渐扩大,百战无一败,太子运筹帷幄之智慧早已植入民心,杀入京城指日可待。”
江天下点头不语,江焱微微侧目,看着江天下棱角分明的侧脸,道:“秋老头暗布人作平民百姓潜入各大城市,散布陈启贵诸多不利谣言,如今陈启贵民心已有动摇,局势于我们大有利处,你为何愁眉不展?”
江天下叹气看向前方:“这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确是我一手造成,如今我站在这里和你高谈战绩,我岂能心安。”
江焱咬牙道:“战事起时你却不谈怜悯,此时如此又有何用?”江天下拽回马缰,与江焱正对面,道:“焱儿,你知我情有所逼。”
江焱仰头大笑,“太子殿下,你敢说你于战场拼杀时心有仁慈?你敢说你从未想夺回天下?如此时刻你这般倒让我不懂了。”
“战场拼杀时拼的是你死我活,我稍有仁慈或许此刻便命丧敌手,犹豫一分险一分,你与我浴血奋战又怎会不知?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至于天下,不错,哪个男儿不想将江山握在手中,不想权倾天下,更不说这江山本就是我祖上所有,是陈启贵强取豪夺而去,如此我名正言顺将它夺回有何不妥?”
“你既如此想,心又有何不安?呵,如此虚情假意道给这些死人,连我都不信,何况他们?!”
“焱儿!你过于放肆了。”
江焱瞪大眸子,手不觉得抓紧了马鬃,马匹嘶叫一声,不安地踏着步子。
“放肆?是了……你已不是天降了……呵,”江焱冷笑一声,撤了撤马步,双手作福弯腰道:“草民鲁莽,言语放肆,望太子赎罪。”言语之间却毫无温度。
江天下一时怔忪,只见江焱福了福便驭马离开。
江天下又在外面转了转才回去,牵马走在刚夺下的城中,见鹰军正在安抚受惊百姓,微微点头,上马奔回元维焕贡献出的将军府。
将马递给小斯,沿路见到厚文昌。
厚文昌刚欲行礼便被江天下打断,问:“清点完了吗?”
厚文昌道:“此战我军损失很少,城内收获很大。这元维焕倒是有趣,不仅带了五千人来,还交出兵器库粮仓等所在,他部下有个叫单凌的,据说武艺高强善于领兵打仗,此战如若不是元维焕归降,定是要我们好打啊。”
江天下点点头,问:“这单凌若能好加利用成为一把匕首也不错。此人可调查清楚了?”
厚文昌笑道:“太子且安心,单凌母妻均在,年少时学艺于一深山门派,多年来并无任何问题。”
言罢见到小叶过来,顺口就问:“你家主子呢?”
小叶行了个礼,一脸苦相道:“也不知道谁惹这尊大佛了,现在见谁炸谁。太子您还是去看看吧!”
“见谁炸谁我还敢去么?”
小叶忙说:“谁不知道太子和我家主子素来交好,我家那主子是谁的话都不听只听您的呐。您就算是为了我们这些无辜群众,也劳烦您去瞧瞧他吧。”这小叶自小跟在江焱身边,随江焱一起从静云门回来,和江天下自是熟悉。
江天下苦笑,“你们忙去吧。”
二人告退后,江天下站了半天才抬步。
回屋的路上路过江焱的屋子,江天下顿了顿步子,扭头看着那堵门,抬了抬手却还是没有推开。
何必前去似认错一般,又无错。
男儿当志存高远。
想了想,江天下还是步回书房,命了手下,带元维焕前来。
收服人心之术江天下自是拿捏得当,几番话下来,早就摸清元维焕归降的原因,对他降下了防线。
这元维焕自认服礼,本就对谋朝篡位不认同,奈何天下归王土,不敢声张,此时帝子复现,令他心中埋没的不满浮了出来,再加上前几战江天下打得漂亮,知其智勇双全能成大器,便自愿跟从。
言末元维焕道:“起兵以来鹰军势如破竹,今次一战后,属下认为当以酒肉谢全军,这会由属下准备完全,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江天下想想也在理,数月征战并无好好犒赏全军,便让元维焕去做。
夜宴时分,江天下携诸位将领坐于大厅,江天下自是上座,左手空座留给江焱,右手诸位大将谋臣依次坐下,元维焕忙前忙后。
江焱姗姗来迟,江天下见他肃着个小脸儿便也没加责怪。
“那么,诸位,我们就开始吧。都是弟兄,不加拘束,且愉且乐。”江天下举杯先干为敬。
晚宴便热热闹闹开始,起先有些拘束,几盏酒觞后便放得开了,江焱却依然在一边肃着脸。
江天下瞄了江焱好几眼,只见他都是笑对众人却不大搭理自己。
晚宴一半时,有个小厮跑前对元维焕耳语几句,元维焕点点头,转身启禀道:“启禀太子,我手下要员单凌对太子殿下仰慕已久,希望恩准来前厅觐见。”
江天下看了眼厚文昌,见他没多言,便点了点头,“让他来吧。”
“慢着。”
第三章:惊变
“慢着。”
领了命的小厮刚要走,便被一声拦下,看过去,是一位白衣男子,军场上鲜见的白衣,他却一尘不染,看似与这喧闹的环境不融一般。这男子面若桃花,偏偏男生女相,偏这身材又纤细,好像一个谪仙一般。
倒是不知这白衣公子有何事呢?
江天下看向江焱,后者起身作福,“启禀太子,草民听闻单凌此人武艺高强,旁人所不及,不宜近处,唯恐有误。”
元维焕忙说:“这位……这位公子此言差矣,单凌一直在我手下做事,我可以项上人头担保,此人绝无差错。”
元维焕说着跪到地上,上身伏地,两手摊开至于头两侧,行大礼。
江焱不语,等着江天下做决定。
江天下迟疑一阵,思及前厅武将众多,江焱虽离开静云门,但一身功夫不假,自会保护自己,况且自己也会些拳脚,简单自保应该无碍。于是点了点头,让那小厮出去请人。
江焱咬了咬下唇,赌气一般瞪了眼江天下。
江天下却在心里暗笑,这孩子气的动作不知还有谁会这般大还做得如此可爱。
正想着便听见人禀告:“草民单凌,见过太子。”雄浑有力的声音正趁那副强健的身板。
江天下抬了抬手,让其起身。
单凌起身取酒,上前两步,江焱也在一旁不动声色的靠近江天下,不知怎的,江焱就是觉得,这人有危险。
江天下暗笑,赌气归赌气,心还是念着的。
“太子的数次征战另草民好生敬佩,此次效忠于太子是草民毕生荣幸。”
江天下微微笑道:“单凌言重,此次宴会,只谈兄弟,不讲身份。”说着举杯示意,单凌微笑,一同举杯。
江焱所料正是,在单凌扬杯入腹之时,酒杯落地,右手一转从左手袖中掏出匕首,右脚垫地,突地刺向江天下。
啪——
铜质酒杯击在地上,弹起又落下。
在一旁的李良徒手去挡也未挡到,江焱离江天下几步之外,起身飞剑却错过,好在江天下心有提防,后仰避开,同时左手扣向单凌脉门,未中。
江焱见江天下避开心里自是放心。
单凌见一击未中便收回招式再刺向江天下,此时李良以抽出佩剑挡在江天下之前,话曰武器之物,一寸短,一分险,可那匕首在单凌手下犹若有目,李良哪是其对手,三招不到便被挑在一旁。江焱的剑因阻挡匕首无果而插在三尺开外的立柱上,取回自是不可能,翻手掌风扫过单凌,断其步子,单凌右侧躲开掌风,却将右手暴露在外,江焱飞起一脚踢开匕首,单凌退步,自知此人难对付,只得最后一击。只见向左侧步,左手一甩,藏于袖口的暗器悉数抛向江天下。
江焱大惊,忙运功甩袖,阔袖维风,几番翻转,卷着暗器落下。
江天下见地面几根闪光的银针,才知一场惊险。
江焱晃了晃身子站稳,直视单凌。
单凌见最后一招也被化解,不由得苦笑:“阁下小小年纪,一身功夫了得。”
江焱不语,寒着脸看他。
单凌错步,摆出招式:“我与你般大时还在苦练功夫,阁下却可以只身对敌,不知师承何处?”
自离开静云门便再无与高手对面的机会,江焱毕竟年轻,多少有些热血:“静云门。”
单凌错愕,突地笑道:“原来是静云门,那么你必然是那个天资聪颖却被逐出师门的小师弟了。”
江天下一怔,第一次听说江焱是被逐出师门,并不插话,只是暗示樊柯带人围住单凌。
江焱不语,自是默认。
单凌大笑:“一直听师辈祖辈叹可惜,今日一见,真是有幸。既然我们师承同处,那么比试定是有趣。”单凌心里多少有些破釜沉舟的味道,他早就听闻这个小师弟天资卓绝,自己难为其敌手,不过刺杀未成功,必然一死,豁出去又何妨。
江焱咬牙,“要打便打,废话甚多。”说着一跃而起。
单凌运起一身功力打算迎击,却见江焱长臂一展佯装进攻然侧步滑向立柱,一个漂亮的翻身取下自己的宝剑,见自己已然上当,运出的招式无法收回只得空打一式,当即灵机应变挑起脚侧匕首,刚握入手中便硬生生接住江焱由上而下翻转的一击。不知江焱用了几成力,单凌的虎口却已被震裂。还未察觉疼痛,江焱柔软的腰肢已是一个翻转,单凌侧身躲过一脚,同时匕首迅速转刺回去。江焱避过一击后挽了个剑花,形如影翼,一式连着一式,招招刺向要害,单凌狼狈躲过后咬牙还击,江焱横剑抵过。
二人対招之后随机分开,皆向后退步,直立不动。
单凌咬牙抑住胸中不断向上翻滚的淤血,勉强挤出一分笑,道:“年纪轻轻内力却不薄。”说完顿了顿,“不想同出名门,作风却如此不堪。空手比试而已,竟在开始便窃取武器。”
江焱冷哼:“事关生死,谁顾其他。”
单凌运功压住刚由江焱剑端内力所震伤的内伤,苦笑:“小师弟身段阴柔,不想招式却如此毒辣,招招致命。”江焱身材颀长,容貌又生的阴柔,白衣若仙,颇有不禁风雨之相,却怎知内心毒辣。
江焱不语,身形虚晃了下,咬牙挺住。
不料这一动作还是被单凌发现。
单凌细瞧便暗自窃喜,这江焱白皙的皮肤上沁出一层薄汗,脸色偏青,唇色发紫,瞥眼地下,一瞧便知为何,不由得朗声笑道:“哈哈哈,阁下好魄力。这暗器母针五枚,内各套五枚子针,五五二十五枚,一起发出,这地下却只有二十四枚,可见阁下虽技艺卓绝却仍未全拦下啊,哈哈。”江焱咬唇。
江天下一瞧果真二十四枚,当即慌神,担心起江焱。
“而这二十五枚针,针针淬毒,加上刚才击我时的运动,想必已毒发?这却能不动声色,果然好魄力。”
江天下心急,眼色递给周围武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