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声枪响几乎震碎了他们的耳膜。
赵云在听到第二声的时候,已经克制不住,扛着枪就要冲过去。乔子佩和赵云也差不多,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在里面,怎么还能无动于衷。
但是他是战士,战士不仅仅代表一个人。于是他用尽毕生心力,拦住了自己和赵云,静观其变。
大局为重……有时候它是个最残忍的词。
所以当严谨走出资料室的时候,乔子佩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即使是被俘也好,至少他还活着。
可仅仅是那两秒的时间,乔子佩的心居然比被撕裂了还难受,他看见严谨毫发无伤,他看见有人从资料室里带出满身是血已然死去的公孙宛,他看见严谨身后跟着的宪兵凶神恶煞地朝自己这边包抄过来,而领头的就是严谨。
连赵云都看出些端倪,“子佩哥,怎么回事?”
“走!”乔子佩忽然脑子一片空白,全身都失去了知觉,唯有心在隐隐作痛。
恨……悔……
早就怀疑他的,却因为自己愚蠢的感情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宛姐牺牲了,自己和赵云成了瓮中之鳖……
“他叛变了!”子龙握紧了手里的枪,骨节泛白,齿缝中挤出带恨的字句像悬在头顶的闸刀,今日终于落下,斩杀了乔子佩曾经一直心存严谨不是“夜樱”的侥幸。
“子龙!”乔子佩狠狠抓住赵云的手臂,赵云吃痛,眼中蓄着眼泪,挣扎,“你放开我!让我去毙了那个混蛋!”
乔子佩用目光震慑她,“快撤!否则我们一起死在这儿!”
“我不!”小丫头倔强地要往前冲,她其实只是想赌气,她要站在严谨面前,看看他是不是会真的杀了她。
“这是命令!”
赵云从没见过这样的乔子佩,以往的温顺一下化作坚毅不可抗拒的威严,似乎能把人压得呼吸无法。
赵云终是败下阵来。
宪兵目的性极强,几乎就是奔着这个狙击点来的。乔子佩在前开路,赵云跟在后面,逃得很吃力。
“在那边!”有人喊。
有宪兵开了枪,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过于紧张的走火,总之这一声带出了一片扫射。
“要活的。”
严谨的声线传入赵云的耳洞,在此刻听来无比讽刺,身边一直最信任的人,居然在此刻成了最可怕的敌人。
知道你不是我们的严谨,不是那个我一直跟着的老大,我生不如死。
所以……赵云低头看嵌在胸口的一颗子弹,笑着勾起嘴角,“我相信这一切都是幻觉,老大……你从未背叛……”
“子龙!”乔子佩接住她慢慢倒下的身躯,“你怎样?”
小丫头大大的眼睛里蓄着清澈的泪,“不是真的……”
乔子佩背起她不顾一切地往前跑。
“人呢?”宪兵追到巷子口,张望,明明看到的,怎么不见了?
“这是条死巷,他不会躲在这里,去那边看看,别让他们跑了。”严谨一向冷静,无论在什么时候,可惜这次判断失误。
乔子佩听着脚步声远去,确信他们已经离开,才从巷子的尽头走出来,因为黑夜蒙蔽了你们的眼睛,所以你们找不到我。
“子龙!”乔子佩动了动手臂,赵云的头歪了一下,面色苍白,气息微弱。
乔子佩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汹涌而出,他终于受不了哭出声来,反正夜色茫茫,什么都不会留下。
“子龙……你要是死了,我一辈子不会原谅自己!”
乔子佩抱着赵云一脚踢开三号别墅的大门,博士和白玫正在大厅焦急地等着,一见赵云的模样,都吓得愣在那里。
“玫姐,带上医药箱,博士,去阁楼把所有文件烧了,我们要立刻离开这里!”
此刻,纵然白玫和博士有千百个疑问,千百种不安,看见乔子佩这个样子,都不再问,抓紧一切时间办妥乔子佩吩咐的,便匆匆上了车。
刚出了莫尔斯路往左拐,就看见右边有几个中队的宪兵往三号别墅的方向跑过去。
“怎么回事?”博士踩紧油门,加速。
“严谨叛变了。”乔子佩咬着唇,满目恨意。
车内安静下来,博士和白玫甚至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现在去哪儿?”博士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不去深究乔子佩带来的消息,否则,他不能保证自己不调转车头,去一枪毙了严谨。
乔子佩看着躺在怀中的赵云,白玫正在做一些简单的处理。
“玫姐,子龙伤成这样,现在去军区医院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必须马上取出子弹,否则她活不过二十分钟。”
“从这里到军区医院最快也要十五分钟,而且路上有层层宪兵设的关卡。”乔子佩看着赵云越来越没有血色的脸,“玫姐,子龙全靠你了!博士,去乔公馆。”
乔子衿从中午开始就觉得有些心悸,下午的会议一直魂不守舍。晚上八点,终于熬到会议结束。她急急忙忙地整理好资料,离开会座位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杯子。
回去的路上,她的胸闷得要命,伸出手指揉了揉太阳穴,这种感觉快要把她逼疯。
到底是怎么了?
回到上海,已经是凌晨四点。乔公馆的电灯大亮。
果然出事了吗?
乔子佩起身,看着一脸疲惫的乔子衿站在门口,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一身的血迹,刺得她眼睛生疼。博士坐在一旁低头抽烟,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人来了。
刚才乔子佩和博士一直在白玫身边,给她打下手。看着白色的床单被血染红,看着一团团药棉染上腥甜的热血……他们心里的痛绝不比那伤口轻。
白玫简易的手术持续了三个小时,乔子佩和博士在旁边站了三个小时,直到白玫要求他们走出房间。
“子佩……到底怎么了?你身上的血……”
在姐姐面前,永远是个孩子,乔子佩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在瞬间崩塌。
“是子龙的血……”乔子佩努力平息气息,“姐姐,严谨叛变了。”
“这不可能,我相信他。”乔子衿扫视了一圈,往屋里走了两步,只觉脚步沉重,出了这么大的事,公孙怎么不在?
“真的……我亲眼……”乔子佩说不下去了,告诉她我亲眼看见严谨和日本人沆瀣一气杀了你的公孙吗?还是告诉她,严谨带着一个中队的宪兵把自己和子龙逼到死巷?或者是在最后一刻,他们差点被宪兵堵在三号别墅一网打尽?
“子佩,到底怎么回事?这次任务……你们怎么……”乔子衿忽然害怕起来,她知道公孙也参与了这次行动,可是为什么买看见她?她不敢问,怕得到的是那个答案,她只有说服自己,严谨没有叛变……
“姐姐……”乔子佩终于鼓起勇气,勇敢对上她的的眼睛,“对不起,……宛姐……牺牲了……”
乔子衿向前走了两步,想要走到沙发上坐下,却只觉脚步虚浮,忽然一软,倒了下去。
“姐姐!”
“将军!”
博士和乔子佩过去扶她,一触到她的身体,便觉冰凉,不住地颤抖。
乔子衿咬着颤抖的唇,连声音都在起伏,“子佩……你说什么?”
“对不起,姐姐……”
后面的话子衿都没听进,耳朵忽然什么都听不见。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我已归来,你却留我长相思。
31.天亮之前
“不好!”乔子佩忽然想到什么,“既然向山信之能带人去三号别墅,就能带人去旗袍店的地下交通站!还有,这次行动凌小姐也参与其中,向山信之知道她的身份,定然不会放过她!”
刚才心绪太乱,竟然一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如果严谨真的带人端了旗袍店,那么整个上海交通站就瘫痪了!
没有时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现在只有快点让自己恢复过来,然后站在你面前,成为你最大的敌人。
“博士,我去旗袍店,你去找凌小姐,通知她快点撤离!”
“等一下。”乔子衿站起来,“我去找凌蕴……郑博士和她并不相识,根本就见不到她。”
“姐姐……”乔子佩担心地望着刚刚痛失爱人的将军,“你还是……”
乔子衿抹去泪痕,“我没事。既然都是军人,就早该想到有这天。公孙不希望我难过。”
旗袍店离乔公馆并不远,但乔子佩还是晚了一步。
几个中队的宪兵冲进去,本是华美精致的旗袍却像烂布条一样被踩在侵略者的军靴下,或撕裂,或染上泥污。
乔子佩躲在巷子口远远看着,好在旗袍店此刻只有郭师傅一人。其他地下党员幸能躲过一劫。
郭师傅还在比划着什么,好像在说明自己只是良民,并不是他们口中的什么抗日分子。他还未说完,就被宪兵一枪打在太阳穴上。
鲜红的血溅到眼镜片上,渗入碎片深处。
乔子佩暗暗握住了拳,严谨,你身上背负着的我的仇恨,又添了一笔。
乔子佩刚回身,就看到两个人站在他身后。
他认得,这两个人是戴雨农身边的亲信。
“乔长官,戴大人请您回去一趟。”
军情处还是那个样子,和蔷薇刺成立,自己离开的时候无异。
只是物是人非。
“为了你自认为的感情,忘记了作为地下党员最忌讳的事,去相信自己怀疑的人。”戴雨农负手而立,看着窗外繁茂苍翠草木。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抗日战争打到现在,就快要胜利了。只是这地下战场,依旧纠缠不清。
“戴大人,我接受处罚,但是……”乔子佩咬了咬牙,“请您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亲手……把夜樱抓回来。”
“年轻人,我不会和你犯一样的错误。”戴雨农回到椅子上坐下,看乔子佩在面前站得笔直,一脸憔悴,却毫不动容,“从现在开始,蔷薇刺小组停止一切行动,接受调查组的审查。你们的工作都交给牡丹艳小组。”
“戴大人……”
“好了,乔中校。”戴雨农推了推眼镜,“……一个受过专门训练的特工小组,居然让日碟潜伏了将近五年,难道你们没有责任吗?”
“是。”乔子佩敬了个礼,带上门出去。
无论如何,向山信之,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大东亚公烟馆,从门外看去,还是往常的样子。
乔子衿松了口气,却还是加快了脚步去办公室找凌蕴。
看着乔子衿红肿着双眼出现在面前,凌蕴便知道,公孙宛对她的打击不小。
从来都是坚强得要命的人,居然为了另一个人憔悴至此。
凌蕴起身,过去安慰她,“子衿?我都知道了,你别难过……”
乔子衿走得太急,还在喘着气,一时说不出话,额上也有些汗珠。
凌蕴疑惑,“你怎么了?”
乔子衿抓起她的手,往门口跑,“别说了……快跟我走!”
“啊?去哪儿?”
“哪儿都不用去。”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严谨身后出现一群宪兵,左右包抄,一下子就把凌蕴和乔子衿围在了中间,“跟我回特高课审讯所坐坐。”
“怎么回事?”凌蕴小声问。
乔子衿皱了皱眉,盯着严谨看,并不说话。
“把身上的枪扔出来。”严谨轻笑着命令。
乔子衿恨不得用眼神把他撕碎。
“快点,”严谨的声音中带着笑意,“我跟了您那么久,您应该知道我的耐性不好。”
乔子衿把腰间的配枪解下来,凌蕴大致知道怎么回事了,也跟着做。
严谨走近乔子衿身边,道,“将军,我就知道您会来。抓她……我早就可以动手,等到现在,就是为了等你。”
乔子衿眉目一挑,“哼,一个少佐活捉了一个敌军将军,你的军衔怕是要赶上向山博文了。”
“我不是看重权位的人,你知道的,”严谨又走进两步,“我只是为我的国家办事。”
这个距离……乔子衿忽然抬手一掌劈在严谨左肩,然后一个锁喉扣住了他的喉咙。
动作快得连严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现在,把你手里的枪给我。否则,我捏碎你的喉咙。”
严谨无奈地交出手枪,“想不到将军的近身格斗又上了一层。”
“少废话,叫你的手下放我们走,否则,我们一起死在这儿。”
严谨使了个眼色,宪兵们自动放下了枪,还给他们让了路。
乔子衿挟持着严谨跑了一段路,进了一条小胡同。
严谨停下脚步,“就到这儿,将军。他们不会追来了。”
乔子衿放开他,“你走吧。”
严谨动了动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关于公孙先生,我……只能说抱歉。”
“滚!”一触及心里最深的伤痛,乔子衿有些失控,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握紧手中的枪,指节泛白。
严谨自知多说无益,双手一撑,翻到了胡同的另一边。
乔子衿瘫软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掉在抢上。
“子衿……”凌蕴心疼地抱住她,“想哭就哭吧,在我面前,不需要掩饰什么。”
乔子衿呜咽着,泣不成声。
“你为什么不杀了那个叛徒为公孙报仇?刚刚你明明可以的!”
乔子衿擦去落在枪上的泪水,“这是公孙的枪……而且,里面没有子弹。”
“什么?”凌蕴大惊,“明知没有子弹而乖乖任我们挟持着走?……难道他是故意要放我们?”
乔子衿摇了摇头,几尽崩溃,“我不知道…刚才他站的那个位子…是最容易被挟持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有他说对不起的眼神,明明是那个我一手带出来的小谨……”
“子衿,别想了,我们先回去好吗?”
“嗯……”
蝶湖花园的樱花已经过了花期,花树却依旧繁茂,在这炎炎夏日中投下一片清凉的影。
向山博文在树下喝着清酒,听严谨汇报情况。
“那么多人,就抓不住两个女人?”
严谨语气平静,“不,是我放走的。”
向山博文给他倒了杯酒,“信之,说实话,我还是不信任你。”
严谨端起清酒一饮而尽,听向山博文把话说完。
“这次行动,要不是我及时带人去资料室,你是不是就会和公孙宛拿了资料就走人了?你应该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可你没有向我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