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莽夫——欧俊呈

作者:欧俊呈  录入:08-27

青年回首注视着他的眼神,似有情谊。

心绪不定,他不愿落了下乘,故意张扬出神采:“呦,这位小爷原来是看上俺了……”

他脚下发虚地走了过去,带着梦幻般的错觉,青年抽出鞭子,抵住了他的胸口。

出声,如天籁般缓慢醇厚:“你叫什么名字?”

他舔了舔嘴唇,早忘了请教书先生帮他起的“人中之王”的大号,却将幼时之名脱口而出:“俺……叫二狗……你……是这家公子么?”

青年的嘴唇微微勾起,在隔绝了光的暗色中,尤为耀眼。

“你以为呢?”

听见青年的笑,他的脚都快软了,分毫没见那长鞭如何出鞘,自己身上却已多了一道血痕。

青年的笑意更盛了,目光中也带了爱意。

他大脑一团浆糊地东躲西藏,早忘了许多年没被人如此折打过……早忘了许多年没有这么狼狈了……

等鞭意渐渐消散,青年却倏然近身,带着好闻的香,一把,就把他推到了柴草上。

青年抚摸着他胸膛的样子,让他恍惚起来。

全身抽着似地疼,他却不以为意。

面前的青年,便如仙境中走出的,他一生都不曾触碰的高贵。

青年的眼神,如摄人心魄的鬼魅。

他不禁想,和画皮同寝,便要承受被吸干精气,吃心掏肺的后果……

和这青年同寝,被打得血肉模糊似乎便也寻常了……

就在他陶醉在自己描画的梦境中时……

青年却撞进了自己的身体……

抬眼,却见青年目中泛着混沌的冷光,

嘴角挂着一抹满足逞然的笑意。

如脑中受了重击,

他一时间清醒过来,追悔莫及。

******

回到自己的住处,看着乌漆的天花板,全身的血疤凝结成块,他一时间自怨自艾,不能断绝。

是自己太糊涂了。

方吃了败仗,被人追赶至此,便又想云雨欢乐……

现在何等机要之时,怎么容得他嬉笑怒骂,游戏人生……

追兵,就在不远吧。

要不是追兵,

要不是形势受制于人,

要不是不敢大动干戈,

……他又何至于此。

可他忘了呢……

世情,今况,早抛到九霄云外。

一看见那人,他便乱了方寸。

他忽然痛切地了解到,那些话本里被鬼魅撩去心神的人痴相毕现、窘情迭出的丑态。

听故事的时候,他方一笑而过。如今身临其境,才知鬼魅的厉害。

他几乎有些恨自己了。

他恨自己丢了面子,塌了台,损了……身。

门扉转动,自己最不想见到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门前。

“爷来看你了。”青年带着笑意,和眼中高高在上的征服,对他言道。

他一骨碌的爬起来,抄起被窝子旁的长刀就跳下床去砍青年,似乎想用威武的刀锋,抹去昨日丑态毕现的自己。

青年步法变幻地躲避着,丝毫没被他伤及,口里还撩拨:“刀不得劲儿啊,你这是舍不得我?”

他几乎气得一口血喷出,便要在心中立绝此人于刀下。

可真制服了他,按在榻上,青年深深凝视他的眼,那俊美的容貌,高贵的气质,带着青年身上好闻的香,让他一下子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忘了想要雪耻见血的初衷,他猛然掀翻了青年的绸衫:“老子今天干不死你!”

他带着喷张的热血,勃发的激情,和灭顶的兴奋,撑开了青年的双腿,握住了青年的中心。

青年叹息般地吐出一口气,他几乎就在醉在青年的迷态中了,头颅边却顶上了一片冰凉。

是枪。

他这才幡然醒悟……

原来此番自己又如话本中的主角般,被鬼怪迷住了心神……

他再次追悔莫及。

青年也再次在他身上逞欢……

完事以后,他只能用谩骂的词语,让自己不至于太过悲惨……

和青年交换着语言,他竭力克制着自己说话的声调。

不想被人看扁,如果粗鲁的言语可以掩盖内心的羞耻……

他拖着刀走了。

夜风吹凉了他的心,叹出一口气……

自己一定不要再和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扯上关系……

青年动摇了他的,安身立命之本。

******

再次见到青年的时候,青年早已脱去了少爷的长衫绸褂,却一身笔挺军装,立领扣于颈上,冷萧肃然。

撞见鬼了……

第三次毫无招架之力地躺在青年身下……

事不过三,他渐渐怀着巨大的恐惧开始思考起来,这阴魂不散的孽缘,难道真是上天造就……

他不相信……

多年的生命告诉他,不能任由上天安置的命运。

他要改变。

第一次,他企图以青年为质。

第二次,他打算自己逃走。

都失败了。

因为两次都是没有经过策划的行动。

只要涉及到青年的事情,他总变得浑浑噩噩,不得要领。

他是愤懑的,也是不得志的。

他觉得青年糟蹋了他多年来好不容易累积的一切。

而他神志不清地就纵着青年这么糟蹋自己。

他开始恨青年,也恨无能为力的自己。

在和青年的肌肤相亲中,他一下子沉醉于自己的感官,一下子又懊恼得想把周围一切撕裂。

他时而沉默,时而放纵,时而顶撞。

他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

在青年出门练兵的时候,他歪着脚去晒太阳,

坐在阳光下,他眯起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温暖地死去。

在他这样一个本该享受人生的年纪,在他这样一个本该笑傲江湖的性子,如今却难得地思考起人生来。

他问自己,为什么自己要在这里。

然后他又问,上天为什么要让自己在这里。

为什么……

他一直没有找到答案。

直到有一天青年练兵的声音穿过了校场,他猛然一个激灵。

他一瘸一拐地去看,却见青年正站在高台上如大人物般训话,检阅着士兵,那些兵,一个个连走出的步子,都能不差两分。要他们向左,他们就整齐地向左,要他们向右,他们就整齐地向右,要他们跑,他们就整齐地排队跑,要他们端枪,他们就如一个人般,同时端起枪。

他一瞬间就明白了。

他觉得自己明白了老天置他于此的意义。

难道不是为了让他看见这些么?

让他……这个不懂带兵的,却又一直想带兵的男子汉,真正地见识了……真正的军队。

不仅如此,老天还让他知道了鬼魅的厉害。

历经此劫,他日后行走江湖,又有什么样的妖魔鬼怪能伤他?!

想明白这一点后,他镇定下来,和外面的部下取得了联系,做了一些部署。

老天果然是极其眷顾他的。

在他暗中将青年带兵的教条都一一记在心中后,青年便如老天安排好的般,中弹受伤了。

他不知道青年今后是死……还是活……

但他知道……咒语就此解除。

从今以后,他不再会有犹豫,不再会有牵挂。

他的判断,确然是非常对的。

他从此,再也不会被云雨之事所困了。

因为当他回到了外面,再去上那些姑娘小子们时,自己的兄弟便如失了兴致般,站立不起。

第16章

拉着王全的胳膊出了万国园,有汽车来接,开了半晌,他掰开了我的手。

我静静地道:“今天开心吗?”

他抽了抽鼻子,没说话。

“那十万块的支票,你回去以后交给岳维仁,就说是贡献军需。”

“这是我赢来的,为什么给他?”

我叹了口气:“你不知道么?岳维仁治下极严,不允许属下出入赌场赌钱的。”

王全一副呆愣的样子,急忙掏出支票看了又看,几乎搓成了一团。

“二狗……”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他触电似的躲开,警戒地看着开车的司机。

“没事,自己人,以前在梁师给我开吉普的。”

说着我倒下去,头枕在王全的腿上。

他避无可避,又似乎不愿意做出惊动人的反抗来,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由着了。

上面忽然响起他的声音:“那十万……我不会还你……”

我叹息地圈住他的腰:“之前的军需,今日的大洋,都是我自己愿意给你的。我的就是你的,我要你还像什么话?”

******

车刚停稳,王全推开我冲下车去,我看着他的背影闭上了眼睛。

对司机说了一串地址,是我刚来上海时大哥托人给我的。

车开到了地方,是一处非常僻静的小公馆,景色优美。

我敲了门,开门是姨,她一看见我就惊叫起来:“老头子,快看是谁来了!”

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黑发,颠颠地跑来:“哟,怎么是景玉啊!你什么时候来的?做火车还是坐船?怎么不叫我们去接你?”

我进门:“大哥没跟你们说么?我现在住饭店。”

爹年纪不大,却喜欢弓着背,闻言一脸不知情地笑了:“没有,崇玉来了上海,都不怎么回这儿,就是给钱!”

我皱了眉:“喔。那屋里还缺什么么?”

爹摇摇头:“不缺,不缺!就是想你们哥俩。”

姨在一边笑了:“那你们父子聊,我去给你们做饭。”

看着姨远去的背影:“哥没给你们派个佣人?”

“派了,还派了好多保镖呢……我和你姨觉得用不上,就都打发走了。”爹走过去蜷在沙发里,打了个哈欠。

“大哥给你们留了多少钱?”我在爹对面坐下来。

“好多钱……”

“好多是多少?”

爹挠了挠脑袋,随即起身,走一个像保险箱的物件边,手伸进去摸了半天:“景玉,有十万多呢……”

又是十万……

出手还真是阔绰。

“你知道他这些钱都是从哪儿赚的?”

爹摇摇头:“不知道。这几年都是崇玉管家,我从不问他。”

我倒是被爹一问三不知的模样逗笑了:“你为什么不问?”

“问了也听不懂嘛!”爹一拍大腿。

“那你就什么都不管啊?”

爹嘿嘿一笑:“你们能干嘛!我就靠着你们享福咯!”

吃饭的时候,爹嚼着嘴里的菜,一脸没心没肺地道:“最近,大姐来了一次。”

我放下筷子,神色冷了下来:“她来干什么?”

姨低下了头,爹看着我,疑惑地道:“景玉,那是你亲娘啊,你怎么一提着就不高兴?”

“我姓李,是你的儿子,族谱上写的明明白白。”

“可是大姐跟我说,你是梁志远的骨血,想让你认祖归宗,你不是还有个名字叫梁皓嘛!”

我冷笑:“现在认祖归宗,太晚了点吧。当年我和我哥流落街头,只有爹你肯收留我们兄弟俩。”

“当年是当年嘛,当年梁志远是反清乱党,被朝廷抓住要杀头的,怎么敢认你?”

“说得好听,梁志远是嫌弃我娘出身,说想嫁进梁家就不能带孩子。”

“他真这么说啊?”爹愣了一下。

“你以为呢?要不然我娘怎么现在还是个姨太太,不是太太啊。”

“好了好了……”一直没说话的姨却在一旁开口了:“景玉,你别听你爹瞎说,我可是一直把你当我亲生儿子。”

“老糊涂。”

爹刚要开口反驳,便被姨揪了袖子。

姨边给我夹菜边笑道:“我那个侍女春红啊,看着模样不错,本来想留给你的,唉,没想到被崇玉那小子看上了,给要了过去。姨下次再给你物色个更好的……”

我把碗放了下来:“不用物色了,我吃饱了。”

说着我推椅起身。

“景玉!”

出门,风有些凉。

窥见周围守在暗处的保镖,来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了。

爹那个傻子,说什么打发走了,人家只是换了个地儿守而已。

忽然想起了大哥在临行前的话:

“我在租借有朋友。”

看来,不是一般的朋友啊。

一时间,我心里说不出个滋味。

这么大个事儿,他从来没告诉过我。

回了饭店就去堵岳维仁,本来想给王全求个情,没想到岳维仁一提王全就冒了火气:“救国思想是有,一身土匪习气!你别说了!我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

“呵呵,岳兄人中之龙,何必为一个副官生气?”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岳维仁一脸愤然:“那个罗武你知道吧,上海的黑毒之流,政府下了许多次禁烟令,都是被这帮流氓给败坏了!党国就是烂在他们手里!王全倒好,居然去罗武的场子上去赌!呵,你看,罗武马上找人给我送了一副请帖,说什么多有得罪,要给我赔罪设宴。你要我的脸往哪里搁?”

“这罗武倒是会为人,知道岳兄厉害。”

“厉害个屁!这次调职来上海,说不定就接了在驻沪军的职。他们这是投石问路,要抱佛脚呢!”

我拍了拍岳维仁的肩膀。

他叹了口气,问身边副官道:“王全还在屋里反省呢?”

那副官却是答的流利:“王副官出门看戏去了。”

岳维仁一下子变了脸色:“哪家戏院?”

“好像是……福满楼。”

岳维仁闭上了眼睛,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把他给我找回来。”

“啊?”

“快去啊!”

“我……跟他同级,他……不见得听我的……”

岳维仁睁眼,猛然把腰枪啪的掏出来拍在桌子上:“那就把他就地正法了!”

那副官吓得一跳,忙瑟瑟缩缩地走过来,要把岳维仁的枪揣进怀里。

我按住抓枪的手,侧首对岳维仁道:“岳兄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岳维仁站起来一脚踢翻了旁边的小几:“他去哪里不好!那福满楼是罗武的场子!”

我一愣,忙劝解道:“要真是罗武的场子,咱们自己人打自己人,平白给外人看笑话,那可更塌台了,不如我去一趟?保准把他拎回来给岳兄发落。”

岳维仁沉默了半晌,终究是叹了口气:“贤弟啊……”

******

坐了汽车就往福满楼赶,刚进戏园子便见前台门柱上木刻一阳体朱漆镏金楹联:

“或为君子小人,或为才子佳人,出场便见;

有时风平浪静,有时惊天动地,转眼皆空”。

随着戏园领路的小仆,朝着人声处走,一开里门,却听里面爆出阵阵喝彩。

却见戏台顶上,悬着红布幔织,露出半截朱漆描金的横匾:“声满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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