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猫桥在的时候才敢放肆地喝水。
大小便不能随意的人,应该是很憋屈的吧,我想。也许是因为尿毒杆菌长时间不能释放,所以最后反
骨一挺,直接冲上了大脑——所以,小夜发烧了。猫桥却坚持认为一定是伤处出了发炎之类的问题。
无奈之下,我和猫桥只好决定抬着小夜去医院。
病号闹脾气。“怎么就不能整一个轮椅?抬来抬去……”
“你掏钱?”我三个字就把他顶了回去,我都没嫌抬你累,你还敢抱怨。
“林小花,我就看不惯你那德行。天天自己抠得不行,还连带着克扣我和猫桥。”自从搬过来后,猫
桥每天都上缴当晚挣得钱,我都专门给他存了起来。每天顶多一百元的打车费和零花。我猜他们早就
心存不满。
“你说我能花你几个钱?当初老子在夜色一个晚上就赚到过两万的小费,你这两个破钱我以后十倍还
你!”都发烧了还不消停!
“对啊对啊,小夜的身价……”
“我管你是老子是孙子!”猫桥要打圆场,被我拦腰截断,“你现在就是一生活不能自理的残废!你
说你十倍还我,谁信啊?你那爪子什么时候能写字了,把欠条给我白纸黑字的打好,我叫你大爷都行
!”
猫桥暗中捅我。他总是小心翼翼地要维护小夜那莫名其妙的自尊。是,小夜曾经不出台就拿了两万小
费的事情,我早听说过。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红极一时的少爷。可是那又怎样呢?恩客、恩客,他
(她)买了你的笑,给了你钱,他(她)已经对你有恩。小夜现在落魄成这个模样,那些曾经撒着人
民币捧他的人哪里去了?
我不清楚背着我的时候,小夜到底有没有让猫桥帮着联系以前的客人。但我想,他大抵不会这么做。
没有了青春健康的身体、没有了陪着玩乐的活力,他还有去换取金钱的资本吗?退一步说,那些人也
许并不在乎一点钱,可他们一定不想沾这种麻烦。他们大多终究是生活在日光下的人,有着光鲜亮丽
的人生,他们可以在夜色中消费,却未必愿意在白日中浪费。
说到底,那些挥金如土的人,买的只是他们自己的豪气和自我陶醉的情.趣,而不是我们这些卖笑的
人!
猫桥有些担忧地摸了摸小夜的额头。
小夜却一直瞪着我,一副欲把我大切八块的神情。瞪得我终于要发毛的时候,他倒是笑了,瘦削苍白
的小脸,突然如花般地绽放开来。他嘀咕了一句。
“你有种大点声说!”
“穷鬼托生!”
我也不生气,跟猫桥挥了挥手。“准备绳子,捆小夜,打包去医院!”
猫桥陪小夜检查的时候,我躲到卫生间点了一根烟。我已经有大半年都没有碰过烟了吧,只抽了一口
,就头晕目眩。
有些事情不能多想,多想就会觉得怀有希望。而希望的儿子,往往是失望。如果还能有孙子,没准就
是绝望。
小夜让我想到了很多。我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我也落到了生活不能自理的境地,谁会理我?
猫桥是一定会管我的。他总是对人有热情,从来不嫌麻烦。从我刚到“夜色”几天他就借我钱的事情
上我就知道了。那时候他借我两千,身上只剩了二百。
我问他,“这样没关系吗?”
他说,“放我身上我就花了,我试过存定期,第一天存,第二天就忍不住取出去消费了。”他笑嘻嘻
地露着小虎牙,“正好,你就当帮我存上了。”
小夜也会管我的。应该会的。他张牙舞爪的看起来挺像变形金刚,其实拆了一看,就是一布娃娃。
那,蒋文生呢?
那不屑地,冷冷睨着我的眼……“真有意思。”
那温柔地凝视着我的眼……“你相信了吗?”
我能感觉到他对我态度的转变,从最初的不屑到如今奇怪的暧昧。他,也只是觉得好玩吧……
我笑了笑,听到自己冷清突兀地笑声。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接着点燃下一支。
卫生间的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一个有些焦急的男声,“里面有人吗?麻烦开一下门,快点……”
我去打开门锁,门就猛地推了进来,我被弹得往后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不好意思,非常抱歉!”那人语速很快,动作更是迅猛,直接推上了门,将门从里面反锁。我坐在
地上,抬头就一看到一个非常漂亮的背影,一套浅灰色的休闲西装,将那人的身材勾勒的肩宽腰细腿
长臀翘,脑后是一条乌黑发亮的马尾……我一直以为自己及肩的头发算作长发,和这人一比才知道,
其实只能算个短发了。
那人锁好了门,放松地叹了一口气,慢慢转身,“你没事……”声音戛然而止,转过身的男人愣愣地
看着我,惊诧的神情无法作伪地留在了脸上。
我也呆住了,忘记了起身。
如果我没有在H城的两家鸭店工作过的经历,我一定会问:“你也是做少爷的吧?”
那人的样子非常的好看——不,不是蒋文生那种气宇轩昂的俊美,也不是小夜那种单纯精致的漂亮,
更不会是猫桥的那种少年式的可爱。我想不出有什么词,比妖孽更适合形容这个男人。五官精致的男
性,我见过太多了,却没有一个有他这种与生俱来的气质——优雅、轻佻……风.骚。
浅灰色的西装里是一件亮紫色的衬衫,没有打领带,领口大大的敞开,露出了胸口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太风.骚了!
这个人,我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敢确定,他一定是弯的!
“呵呵……小弟弟,摔痛了没?”男人走过来,伸出一只纤长白皙的手。笑容亲切的叫人莫名惊诧。
我没有握,自己爬了起来。“没事。”
刚点燃的烟已经掉了,我拍了拍裤子,往门口走。身体一紧,竟被那人一只胳膊环住。低哑的声音带
着呼吸打在我的右耳上,“不能出去哦!不然我就露馅了……”
我挣扎,他抱得更紧。天打雷劈的!我一个少爷,被人吃豆腐也没什么!可是地点怎么可以是卫生间
!前提怎么是他没交钱!
“放开!”
“不要叫哦。要是不乖,我可用强的喽!”
我一口气憋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偏偏他还长得那么销.魂,我连用眼神谴责他的勇气都没有。
男人伸出食指,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松开了我。脚步轻巧地靠在门边。接着就是凌乱
的高跟鞋踩在地砖上的声音。
“谭流!你出来!我知道你躲在里面!”女孩娇蛮的声音。
男人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无奈地吼了句:“小姐,这是男洗手间!”
“你开门!”女孩突然狠狠地踹了门一脚,“让我进去!里面是不是有一个长头发的男人?”
男人继续像我使眼色。我不出声,食指和拇指搓了搓。
男人一怔,随即露出一个大而无声的笑容,潇洒地拿出钱包扔了过来。
我满意地蹲了下来,惟妙惟肖地喊:“开门也行!我刚才来的时候没注意卫生间纸用完了。小姐你先
给我拿点卫生纸过来,我才能给你开门啊!”
“你说什么!”可怜的门又挨了一脚。
“我说你先拿点卫生纸过来,我把门开一个小缝,你给我塞进来。你一定得等我擦完了再进来啊!”
“神经病!”女孩低声咒骂了一句,高跟鞋踩地砖的声音便渐渐远去了。
我急忙低头翻钱包,里面五颜六色的卡插了一大堆,居然一毛钱现金都没有!
男人笑眯眯地走过来,在西裤里找了半天,掏出一枚一元硬币,“我就有这点儿钱!”
我那么自毁形象的演出,敢情就值一块钱?算了,有总比没有强,聊胜于无吧!我拽过硬币,就要往
外走。
“小弟弟……”男人手臂一支,按住了门,“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冷眼瞧他。哪来这么一只乱发.情的!按这副模样,也不该欲.求.不满啊!
“我叫谭流。”男人笑道:“一潭湖水从不往下.流的谭流。”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手机号码和通信地址,我才好找机会报答你啊。”
“报答”这两个字在我耳边噌地一下点亮。我正犹豫的时候,猫桥却在门外喊了起来。
“林小花,你是不是掉下水道里了?用不用我拿皮搋子给你抽出来啊?”
“林小花……呵呵,真是可爱的名字。”男人的身体倾斜过来。我条件反射地往外推。
谭流狭促地低笑,“哥哥的胸.脯好摸吗?和小花弟弟的一样吗?”
我立马收手,那身体却又没脸没皮地倾斜过来。枉我混遍了H城的夜场,看遍了H城的少爷,见过不要
脸的,却没见过如此这般拿风骚当风情看的男人!
眼看着那具身体就这样压了过来,我猛地一弯腰,对着那紫色的布料狠狠地咬了下去!
谭流低低的一声闷哼,身体本能想要往后躲,可是一块皮肉还被我紧紧地咬在口中。谭流吸着冷气,
“我放你走,快松口!”
我叼着他身上的肉,把反锁打开,拉住了门把手。突然松口,猛地冲了出去。
猫桥在走廊里等着,“你怎么了?”
我舔舔嘴唇,“没事。”
猫桥不疑有他,笑着说,“你刚才没看着,一个女孩左手玫瑰、右手水果刀地追着一个男人求婚,太
壮观了!”
那女的眼瞎了吧!我哼了一声。
猫桥感慨:“医院真是个有故事的地方啊!”
“都是鬼故事!”我接了一句,身体却突然提醒我:白去了一次卫生间,我还没有……
15.我滚让我滚
小夜伤口没有大问题,发烧只是因为有点小感冒。猫桥总算放了心。
我的心,却无缘故的烦乱起来。眼看时间走到了十月下旬,H城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二场雪。
雪花像一群懈怠的舞娘,晃晃悠悠地从天空中飘下来,撒遍大地。又因大地尚有余温,便是亲昵也不
得长久,终究以肉眼可及的速度消融不见。落雪不断地融化,雪落却不曾间歇。我走在D大美丽的校
园里,置身于这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恍然间,竟以为自己真的属于这里。就像在身边走过的男男女
女那样,天真而蒙昧地长大,在温室中为考试而痛苦而挣扎。然后来到这里。未必刻苦学习,却浸淫
着书香;未必梦想清晰,却依旧保有幻想……
你知道的,像我这种文化人,总要偶尔悲秋伤月才显得有气质。
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我是真的喜欢这里。虽然我在这些擦肩而过的同学中始终有些格格不入之感。
这两天的校园里,没有了米勒的身影,居然还有些不适应。那些我根本弄不懂的课,我也无心去上。
穷极无聊之下,搭着公交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的转。
我坐在临窗的位置上,看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城市。当年,父母是带着怎样的决心离开了生长的小镇
,在这个繁华而荒凉驻扎的呢?爸爸说,我三岁那年,妈妈得了重病,差点就永远的离开我们。他说
,是天意让我们一家还守在一起。所以即便日子并不富裕,我们却拥有幸福。
可是,幸福原来是世间最残忍的东西,它总在你失去之后,才让你懂得它的重要。所以,没有幸福,
就要金钱吧。至少它安全,永远不会离去或者背叛。
公车驶过开发区,在林立的高楼中,我看到一栋高楼上的四个字:升文集团。
鬼使神差的,我下了车,慢慢地走过去。将近二十层的高楼,蒋文生该在哪一层办公呢?
走进大厦,暖气扑面而来。大厅里快步走来走去的男男女女,都是一色的职业装。衬得我这穿着毛领
大衣的人,有些可笑。
“您是来面试吗?”前台小姐微笑询问。
我有些尴尬地摇头,顺口胡诌:“我等人。”
前台小姐依旧很职业地微笑,“那边有沙发,您坐着等吧。”
我更尴尬了,这种环境给我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每一句落在耳中的交谈,甚至是每一块地砖,都在提
醒我:你不是个正经人,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想转身离开,却见前台小姐端了一杯热水过来。“
天冷,喝点热水。”
我道谢,有点手足无措。旁边的沙发上,两个女人在谈着业务上的事,我喝着热水。心想,再过三分
钟我就离开。不!再过一分钟,我就离开!
我为什么要来这呢?
我想碰到蒋文生?不,我没那么想过。
也许,下意识的,我想看到他每日工作的地方吧。
“能承接贵公司的业务真的是我们这种小公司的荣幸。”似乎是结束了交涉,那个灰色套装的女人说
。
“曲经理太客气了。我们蒋总在员工大会上就说过,一个企业在经过了发展和壮大之后,除了盈利之
外,更多的是对社会责任。H城有这么多优秀的中小企业,我们当然要尽力扶持本土的公司。”
灰色套装笑,“虽然在电视和杂志上看过,不过刚才看到蒋总本人的时候我还真是惊讶。年轻有为,
又那么英俊,真是个钻石王老五,太羡慕你能在升温集团工作了!”
“呵呵。虽然偶尔能看到几眼,但也……还不如不看。”另一个女人笑着说:“蒋总为人很严肃,害
得公司里多少年轻女孩都把自己变成癞蛤蟆了!”
两个女人说笑着。我忍不住站起身离开。低着脑袋刚走到旋转门,一有点熟悉的声音传来:“小花弟
弟,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我这两天是冲撞了什么吗?怎么在哪儿都能碰到这个人妖?
谭流手臂一绕就缠上了我的肩膀,“跑这来干什么?”
我想扭开,那手臂就越发的紧。他身后站着几个西装男,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我们。
“喂!放手!”
“一次遇见叫巧合,两次就叫命中注定!把手机给我,我就放手。”谭流一只手臂不够,另外一只也
缠了上来。
我打赌,现在整个大厅的人大概都在看我们。
“你要不要脸!”我低声骂他,撑开手臂想要甩开他。看样子他长得也不强壮,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力
气,我怎么也摆脱不了他。
“不要了!小花弟弟若是喜欢我的脸,我撕下来送给你好不好?”那张已经不打算要的脸离我的脸越
来越近,我抬腿向他会阴处踢去,却被他双腿灵巧的夹住。
“不要乱踢哦,毁了你以后的幸福,你会后悔的。”
“你放开!”我使劲往外拽,腿却像卡住了似地,怎么也拉不出来。饶是我这种职业性服务者,也接
受不了他这种行为。居然在这么正经的地方公然调戏!
“小花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