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糖,正因为你和姐妹们的这份情谊,奴家更不能连累你们。”
“芸娘,难道你甘心家仇未雪,便落到李伯礼手中,断送你们杜家,你这条最后的血脉?你九泉之下的父母家人岂能瞑目?”
“李伯礼这次断然不会放过奴家,奴家岂可因一己恩怨祸罪你和众家姐妹。”
“芸娘,你若是不走,不仅辜负父母家人的嘱托,更是辜负我和姑娘们的一片苦心。”
“李伯礼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定迁罪于湖绿楼,奴家即便逃到天涯海角,又如何安心?”
“我岂会给李伯礼留下这个机会?只怕李伯礼想迁罪之时,湖绿楼已经不复存在。”
“糖糖,你的意思是……”
“芸娘,你踏实领了我们这份心意吧!要不是托你的福,我这把老骨头指不定还得在这个火坑里打滚多少年,姑娘们指不定还得多受多少罪。”
芸娘话未尽,老鸨子推门进来,一路宽慰,脸上的笑容打心眼儿里的真诚。
“宝妈妈。”
“傻姑娘,糖糖让湖绿楼成了大家的,湖绿楼的去向,生死,自然由大家说了算。我们一致决定借由帮你逃跑的机会,结束湖绿楼,分了银子各自过自己的小日子去。怎么着,你还想姑娘们陪着你留在风月场继续看人脸色,受人欺凌?最后像我这样一把老骨头还得昧着良心坑害更多苦命的姑娘糟践干干净净的身子迎来送往,辛苦讨生活?
我这辈子见太多父亲卖女儿,丈夫卖妻子的惨剧,实在看够了。能在远离这个满含血泪的圈子之前,帮你逃离狗官迫害,也算我积了阴德,赎了些罪孽。若是你念在我待你们不薄,就成全我这个心愿。”
“宝妈妈,奴家要不是遇见您,只怕……现在,您又这么帮奴家,大恩大德,奴家三生三世都报偿不完。”
芸娘“噗通”一声,跪在老鸨子跟前,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要谢,就谢糖糖。”老鸨子扶起芸娘,曾经风情无限的双眼感激的望向一旁的方棠。“他帮着湖绿楼有了今天,帮着咱们赚够将来养老的钱,还帮着咱们知道还有另一个女人可以给自己做主的世道。”
“宝妈妈,您不能这么说。要不是您和姑娘们收留,恐怕我早就饿死街边,成了一堆白骨。咱们不说客套话,您赶紧带芸娘回房休息,通知姑娘们抓紧时间做好准备,时机到了,尽快离开乌龙县。”
时间总是最容易流逝,转眼,过去两天。
明天,便是方棠去会李伯礼的日子。
方棠还是和平时一样,掌着灯坐在书桌前一边看书,一边随手在纸上写写画画,寻不见半分紧张感,依旧恬淡,顾我。
“吱呀呀”门扉开启的声音在深夜中尤其刺耳,方棠面前的灯火闪了闪,并没有引起方棠抬头分神的兴趣,连背后那幽长的叹息,方棠都好似没听见。
站在方棠背后,武芾明知方棠故意不理会他,却不敢有任何意见。
其实,他今天经历过无比激烈的思想斗争,才最终站在这里。
两天前的那个夜晚,深刻的镂印在他的头脑里,心里,一个人静下来时,总也控制不住的放任方棠的姿容,神态,那么清晰的在他心头反复浮现,焦燎着他的心,嘲讽他虚伪的怯懦。
原本,他不该来。
可,又舍不得不来。
他不知道明天方棠胆大妄为的想做什么,拿捏不准方棠究竟会不会屈从于李伯礼。但他很肯定,李伯礼绝不会放过方棠。
只要想到李伯礼对方棠做他做过的,没做完的那些事,他整个人就好像被谁架到火堆上炙烤,疼痛,并且灼烫。从皮肉,到骨髓。
他怕方棠吃亏,更怕方棠不肯吃亏。他不愿意方棠遭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却深知没有任何立场阻止方棠。
因为,他那晚推开了方棠,逃离了这间屋子,这座小楼……
这份惦念,这份挂牵,太明显的说明方棠之于他心目中的份量,是他的心之所向。他却仍是裹缠着脚步,不敢断然跨越那道世俗的分野,使他看清自己内心深处的软弱。
也难怪方棠最后给予他那种冷漠与轻蔑,比起他,方棠活得如此坦诚而真实。
“元大人命我过来通知你,我们那边已经准备妥当。”
武芾深吸口气,鼓起勇气,艰难的扯出难看的笑容,对着方棠的背影说道。
“嗯。”
方棠淡漠的应道,再无往日的调皮,热情。
甚至,连简单的回头动作都吝惜。
“元大人叮嘱你要小心,切莫吃亏。”武芾抿抿唇,继续说道。
“带我谢过元元。”方棠还是淡漠,还是不肯回头。
“我……”
书页翻动的声音回应着武芾的迟疑。
“其实,根本不需要你这么做,我……不希望你涉险。”
“多谢武捕头关心。这种事正适合我这种犯贱,无聊,骨头轻的人做。”
“莫要说这等赌气话,我只是想你容我时间想清楚,再给你交代。”
“武捕头还有事吗?天很晚了,我想休息了。”
方棠下完逐客令,终于放下书和笔,转头起身,直接跺到床边,褪去外衫,上床睡觉。
仿佛武芾已经不存在一般,全然不予理会。
武芾无奈的闭了闭眼,跟到床边,落座,侧身望着方棠,复杂的情绪透过深沉的目光传递出来。
方棠翻过身,继续对武芾后背伺候。
武芾倒也不介意,还是那么专注的望着方棠。
这个狐狸精,把他的心思搅和得乱遭天,倒还有心思安省睡觉,真够无情无义。
可是,换成他,又凭什么对一个将自己推拒的人有情有义?
既然是狐狸修成的精怪,就不会懂得为自己诱人祸世的行为负责吧?
他责备自己胆怯无能的同时,又无法不怀疑这个狐狸精对他究竟是何种心思。
一再挑逗他,是为了显示他自己的魅力,捉弄他好玩;还是……真的对他有情?
倘若果真对他有情,又怎能那么大方的在他面前勾引别人?
另外,他跟元嚣到底什么关系?为什么两人在一起时,就会无形中产生一股气场,将他这种“外人”排挤在外?
假如对他没有情……
那夜未尽的痴缠又算什么?
仅仅是气氛使然,欲望作祟?
真这么简单,他推开他之后直到此时此刻的冷漠,疏离,又代表什么?
因为他的推拒,损了他的颜面,伤了他的自负?
不能一味的怪他混账。
这太多太多的困惑混杂在一起,给了他临阵退缩的的借口。
如果那夜,他真的与方棠燕好,坦然走进这种违背伦常的感情,难道不会在第二天醒来时,换来比他的混账更无情的嘲弄?
他衷心希望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他翻来覆去的思索,考量,都无法揣摩出方棠对他怀有的心思。
认识方棠之前,他从不觉得人心难懂;方棠的出现,令他的观察力大大挫败。
他总也猜不透方棠的想法,预料不出方棠下一步想做什么。
只是一再被方棠蛊惑得神魂颠倒,分不清东南西北,连自己的心思一并迷惑得捉摸不清。
即便现在。
嗅取着方棠房间里的暗香,望着方棠冷漠的后背,他依然止不住眩晕。
心绪,比看不见方棠时更乱。
明知道人家已经下达逐客令,摆明不欢迎他,他还是放不下担忧,舍不得走。
他想陪着他,看着他,他的眼光自从被方棠吸引,便遗失了自主权,只顾在他身上流连,不肯返回。
这两天,他想明白的,唯有这个,还有躲藏在这背后的深刻含义。
他欠缺的。
是方棠一本正经的解惑,以及得不到解惑而生出的畏惧。
他真正惧怕的,不是背离世俗。
而是,全情背离世俗之后,得不到应有的回应。
靠着床柱,武芾凝望着方棠,耗尽整个黑夜的时间。
狠心离开时,踏着鸡鸣。
45.配合行事
残月一钩,为凄迷的夜再添一抹惨淡。
有人趁着惨淡的月辉急匆匆赶路,身上还背着一个蓝布包裹。
那人走得急,在土路上踩出连串的浮尘,浮尘落在那人的布鞋,裤腿上,蒙上一层土色。
疾走出的喘息,在无人的路途上显得格外粗重。
拐个弯,走上岔路,月光从照射那人的背后,转移到照射侧脸,映照出的脸孔正是属于李贵。
但见李贵在荒草夹道的羊肠小路上一路鬼鬼祟祟,每拐个弯,就谨慎的回头看看,确认无人尾随,才又继续行走。
最终钻进之前那座破庙。
破庙里很黑。
月光透过凋败的窗子,墙壁的洞眼投射进来,依稀可见一丝凄惨的光亮。
庙外茂盛的荒草,树木就着月光,在破庙的地面,墙面上映照出随着夜风晃动的狰狞光影,很有几分骇人的气氛。
李贵顾不得气氛的阴森,放下肩上背负的包裹,在地面上摊开,里头满是香烛元宝。
香炉在佛像前摆好,点上三炷香,破庙里又多出三个萤火虫大小的红色光点。
纸钱,元宝堆到用石头,土块垒好的圈子边,李贵往跟前一跪,抓起纸钱,元宝,在圈子里燃烧。
烧纸的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老太爷,您在天有灵,莫怪罪小的,小的也是听从您的命令行事,谁曾想阴差阳错,您自己把那东西喝了……小的知道老太爷死得冤,小的给您烧纸,给您念经,您念在小的一片忠心,千万莫怪罪小的……”
李贵一边叨念,一边烧纸,谁知,忽然一阵邪风,吹飞了李贵手里的纸钱,点着的纸钱在邪风的助力下翻滚,打转儿,俨然成了一个诡异的火球。
火球的外围还包裹着一层薄薄蓝色烟尘,将橙红色的火球映衬得越发奇诡。
李贵瞪大双眼,盯着飘动的火球。
当火球飘到菩萨座下,落地,熄灭的瞬间,李贵的瞳孔蓦地放大,原本跪在地上,一下子变成瘫坐在地。
“老,老太爷……”
李贵眼睁睁看着死在自己面前且死亡多日的“人”,凭空现身,受到的惊吓可想而知。
不光腿发软,全身都发软,抖得像伤寒病人在打摆子,想后退,着实使不上劲儿,瘫软在原地,任由已死的“人”,惨白着一张凝固着狞笑的脸,向自己步步逼近。
走路,无声。
只有诘诘的,森冷的笑声,从那张单边嘴角上吊的嘴里发出。
“老,老太爷……小的对不起您……小的不是有意的……小的全是按您的吩咐办事……小的忠心耿耿,替你干了那么多事……您,您相信小的……不是小的害您……您……您别找小的……”
李贵的嘴唇吓得发青,哆嗦着不停求饶,裤裆里漫出阴湿。
“是……你……害……我……”
低沉得不能再低沉,仿佛刚从地底刨出的声音,随着“死人”抬手的动作,从始终维持一个姿势不动的嘴里挤出来,幽冷得落到地上,便好像碎裂出一块块冰碴儿。
“不,不是小的……不是小的……是您自己喝的茶……小的不敢害老太爷您……老太爷明察……不是小的……”
见白得发青的手指向自己,李贵的脸色吓得比死人的脸都白,鼻涕,眼泪一股脑的流出来,在青白的脸上纵横。
“是……你……”
“不,不是小的……是老太爷您自己让小的给那个女人下药……是您自己喝了那下了药的茶……毙命的……不是小的……小的哪里知道会是您自己把药喝了……小的有十个胆也不敢害您啊……老太爷……念在小的服侍您这么多年……您一定明察……不能冤枉小的啊……小的给您烧纸……给您磕头……老太爷……饶了小的……饶了小的……”
李贵眼看“死人”的手就要碰到自己,惊恐之下,仓惶的趴在地上,响头磕得地直打颤。
“果然是这么回事。”
“死人”的手没碰到自己,却多出另一个声音,李贵连忙壮起胆子抬头——
傻眼。
“大胆李贵,为虎作伥,药害妇女不成反害自家主人丧命,非但不知认罪悔改,反而栽赃陷害无辜女子,如今真相大白,你可知罪!”
左右衙役火把的照耀下,李贵认清元嚣的脸,傻愣在当场。
李贵发愣的时候,他家“老太爷”已然站到元嚣身后,吊着嘴角冷笑着看着他。
“大人,看来这大胆的奴才吓破胆,还不知自己中了大人的计。”
武芾瞥一眼吓傻的李贵,冲元嚣抱拳笑道。
元嚣点点头,一声令下,身后的“死人老太爷”抬手把“自己的”脸皮揭下,露出另一张面孔,揭下不要的脸皮丢到李贵面前。
“还不明白,就看看我是谁。”
一个打击未完,另一个算命先生打扮的人笑着站出来,迫不及待的给李贵第二波打击。
只见算命先生扔掉布番,和刚才那人一样,扯下脸皮,露出一张清秀斯文的俊俏脸孔。
此人正是武范师爷。(^o^)/
李贵低头看看摊在自己眼前的脸皮,再看看拿着另一张脸皮的武范,心一沉,总算明白怎么回事。
原来,日前给他算命,指点他来破庙烧纸求心安的“算命先生”,还有“他们家老太爷”都是假扮的。
而他,早就因为心虚掉进元嚣一干人布下的局里。
李贵明白自己上当之后,后悔不迭。
“小的不明元大人为何设计陷害小的,小的从未害过任何人,老太爷的死跟小的无关,全是那芸娘出于报复一人所为!”
“大胆恶仆,还敢嘴硬。来人,且将这死不悔改的恶仆押回去,本官要他在知府大人面前俯首认罪!”
元嚣那厢收押了李贵,方棠这厢又进展如何?
方棠到达船坊之时,李伯礼早已布下酒菜,等候在此。
“大人久候了,方某这厢有礼。”
方棠作势行礼,忙被李伯礼制止,拉拢到自己旁边坐下。
“方公子气色不佳,可是身体不适?”
李伯礼打量方棠一会儿,大惊小怪的问道,看似关心。
方棠扯动唇角,淡淡一笑,唇角勾出风情无数。
“自是想大人想的,哪有不适。”
恐怕他真的不适,李伯礼也不会放过他吧?
关心他的身子?
李伯礼是关心自己的下半身能不能在他身上逞凶才对。
方棠嘴里说着甜腻腻的话儿,心里却在嘲笑。
方棠的媚笑,媚眼,已是搔得李伯礼心痒,撒娇的话儿一出口,更是令李伯礼心花怒放。
“原来倒是本官的不是,本官自愿罚酒三杯。”
邪笑着,三杯酒下肚,李伯礼自然而然的抓住方棠的手,带到自己大腿上,在手心里反复揉捏。
“大人一下子喝了三杯酒,方某若是不回敬一杯,岂不是对大人不敬?可是……方某天生不善饮酒,只怕喝多了失礼于大人。大人说,方某这酒,喝与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