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夜之夏——灰月心

整理好客厅之后，白咏夜才有空将行李拿进了位在主卧房隔壁的房间里，就他的雇主所言，是为了就

近照顾。

他环顾着这间给管家住稍嫌奢侈的偌大房间，里头装潢简单大方，虽然没啥摆饰，但看得出经过一番

设计，这里就是他即将生活的地方……他还以为他继续会住在溪边旅店，而不是像这样让人宛如身处

台北城市的时尚房间里。

垂下眼皮，掩盖了视线，也掩去了将起的回忆，这里让他想起了台北，一开始并无意识，但当他一个

人身在未来将要住的地方时，脑海里不禁浮现了令人伤痛而欲绝的伤心处。

白咏夜顿时有种夺门而出的冲动，他咬了下唇，最终还是忍了下来，他告诉自己，这里是溪边镇，是

一个热情洋溢的小镇，而不是冷漠而绝情的台北城市。

他再也不会回去的地方！

第三章II

闭上双眼，过去的一切再次的涌上，虽然已经一个多月了，但内心的伤痕并不是这样的时间就能抹去

的，该说，它就像一道永远都淌着血，愈合不了的伤口，连疤都成不了，更遑论痊愈到毫无任何痕迹

了。

他睁开眼，躺在了床上，室内从他一进门就没开过灯，因此显得黑暗，只有淡淡地月光从那落地窗照

射了进来。

虽然白咏夜讨厌刺眼的阳光，但他并不讨厌月光，就算在本质上它们是一样的，月光只是被月亮反射

的阳光，可是对白咏夜来说，它们是不同的。

他不知道自己真正出生于何时，但他是被院长在这样的月光下捡到的，所以一直以来都十分喜欢拥有

月光的夜晚，就算原先世界已然破灭的现在，也无法抹灭对那柔和月光的喜爱。

睁着双眼，白咏夜任由疲惫涌上，直到身体抵御不住，最终放任的让眼皮盖上，虽然仍旧抗拒梦境，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违抗身体的需求，因此全然的黑暗立刻充满了白咏夜的世界，梦境一个一个轮番上

阵，直到将他逼至绝境的画面出现，冷汗潸潸地惊恐张开了眼，不住地喘息着。

望着昏暗光线下的洁白天花板，呼吸十分急促，有霎那间，白咏夜模糊的视线彷佛看见了那晚的一切

，脸孔模糊不清的男子，伴随着淫笑和粗重的喘息声，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回到了那一夜。

他想要嘶吼、想要挣扎，但嗓子却发不出任何一丁点声音，而手脚却像是被镣铐束缚住一般，动弹不

得……然后，那模糊的脸孔渐渐清晰……王皓？！那在他上方的人赫然有着一张他熟悉至极，且眷恋

不已的面貌！

「吓！」纤弱的人影从床上弹了起来，白咏夜张大了嘴，胸膛正不住的起伏竭力汲取空气，那梦境几

乎快将他啃噬殆尽，他差点就呼吸不过来，但求生的意识却让他驱使自己活下去。

大量的空气灌入肺中，胸膛开始感到胀痛，他紧抓着胸前的衣服，几乎停不下自己的举动，但他压抑

了下来，不再迫使自己吸入过多的气体，他屏住了气息，随后才缓缓地将肺叶中的气体轻吐而出，他

的呼吸终于稍稍平息了下来。

白咏夜伸手抹了抹脸，他这才发现自己双颊早已湿润，用双手捂住了脸，随即松了开来，白咏夜抬眼

望向窗外。

微弱的光线从未拉上窗帘的落地窗照射了进来，他起了身，将窗帘给拉上，房间又恢复了一室的黑暗

。

摸索着房间内附属的浴室开关，按下按钮，眼前突然大放光明，白咏夜垂下眼，等到适应了些才直视

前方。

稍作梳洗之后，回到房间，夏日的太阳总是如此早就开始尽责的照耀大地，那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之间

偷偷地窜了进来，让这斗室不再黑暗一片。

就着这样光芒，白咏夜完成了换衣的动作，扭头看一旁的电子钟，上头红色的数字正显示着“05：08

”。

虽然时间还早，但白咏夜没有睡回笼觉的念头，因此他打开了门，缓缓地步了出去。

由于实在是太早了，白咏夜也知道现在并不是准备早餐的良好时刻，他想，那人应该还在睡觉，因此

也不急着到厨房。

他走到了客厅，再一次地被客厅的人影给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对方不只起床了，甚至比他还要早起，

因此，他开始思索着自己是不是该准备早餐了。

就在此时，那在客厅的人发现了他的存在。

「你站在那边做什么？」那人的声音有些沙哑，白咏夜抬起头，有些讶异这句话并没包含任何怒意，

这还是第一次，不过那讶异也仅是一点点，少得就算拿去打水漂肯定连点涟漪都起不来。

见对方只是看着自己，柳琰夏的脸上出现了嘲讽，「是想趁夜卷款离开吗？」

白咏夜不理会那充满尖刺的话语，转了身，就往厨房走去，毕竟人都已经起床了，那么也该开始他今

日第一项工作──准备早餐。

柳琰夏没想到对方不仅还没回应，还嚣张的（至少在他眼中这举动就是嚣张）扭头就走，让他一大早

的就满肚子火。

推着轮椅，柳琰夏怒气腾腾的跟在其后，他才想怒骂个几句，却见到对方竟开始翻起冰箱，看那样子

似乎是要开始……下厨？

张着嘴，怒气没有宣泄出来，柳琰夏瞪着那始终一声不吭的人，他从没看过如此冷淡的人，怎么敲也

敲不响，就算无法言语，至少也回个眼神或动作，像这样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让人十分窝火又无

奈。

「你这人他妈的到底是怎样？」他终于忍耐不住，开口就是一句含着脏话怒语，「好歹我也算是你的

雇主，一点回应也没，算哪门子的管家？！」

「要是做得不干不愿，尽管离开就是，没人会拦你，钱你也尽管拿走，总而言之，就是给我滚出这个

地方！」柳琰夏不住地咆哮，内容还是千篇一律，只想赶走好友所雇的管家。

但就如他的内容是那么的毫无变化，白咏夜也一如先前那样没有任何反应，依然尽责的做着管家的工

作。

柳琰夏被这情况憋得满脸通红，他气得直想拍桌而起，但身体的残缺却让他无法再次站起，只能如同

废物般的瘫坐在轮椅上，以前毫无意识到的重要肢体，却在失去之后才知过去的自己有多么不珍惜。

人总要失去才知道珍惜……

在他自哀自怜的时候，白咏夜也做好了简单的早餐──一个很普通的蛋饼和火腿蛋吐司。

简单的早餐加上一杯散发着浓郁香气，用巴西进口的咖啡豆所冲泡出来的美味咖啡，摆在柳琰夏的眼

前，这一次，他只挣扎了十秒就屈服在这顿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早餐之下。

饭后，想当然尔，柳琰夏再次为自己的不争气而懊悔的离开厨房，这一次，他倒没有躲回到卧室，而

是回到先前白咏夜一开始看见他的客厅。

第三章III

柳琰夏回到客厅之后，什么也没做，只是在窗边，沉静地望着外头，当白咏夜收拾好一切之后来到客

厅看到的就是那副诡异的景象。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总是暴跳如雷的人竟会有如此沉静的一刻，让白咏夜不禁停下了脚步，无神的双眼

紧盯着他。

窗外田野绿地及远处连绵不断的山峰是北部少见的风景，柳琰夏从来到这落地窗前就这么望着，他听

见了身后的声响，心一动，那一度放松的表情及情绪再度紧绷了起来，回过头，就望进一双死寂且毫

无波动的双眼里。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直视对方，也是第一次发现对方拥有这样让人绝望的眼神，彷佛揪人心一般，让他

一阵窒息。

注意到对方回了头，白咏夜收回视线，垂下眼，转身离去。

但柳琰夏却依然盯着他，心中开始对好友所顾的管家开始产生好奇。

对方一看就知道不是这里的当地人，十足十的城市气息是掩盖不去的，而那双死寂一般的双眼，彷佛

里头包含着连自己都没有的绝望……是怎样的过去才会让人有这样的眼神呢？

白咏夜不知道柳琰夏正打量自己，现在的他正在思考自己该做什么，而他当望向了窗外的花圃时，便

决定了自己的工作。

虽然孟青辛曾经提到整理院子的工作，但他的本意只是希望白咏夜能稍微整理一下，不要让院子杂草

丛生就好，但白咏夜想做的并不只这些，过去在孤儿院他便常常帮忙整理院里的花圃，各色花朵争奇

斗艳，美得不可胜收。

白咏夜长大搬出去后，还是时常利用假日回到孤儿院里，带着礼物去哄那些弟弟妹妹，并且在院子里

一同照顾花草树木，一群人如同玩乐一般，嬉嬉笑笑的一整个下午，好不惬意。

想起了过去，白咏夜的眼不禁蒙上了一层雾，他闭上眼，告诉自己已经回不去了……嘲讽、怜悯、嫌

弃的眼神，他已经受够了，他并不想在院里也看到这样的眼神，那么他不晓得自己还能不能支撑得下

，或许当初随便找个地方了解自己就不用这样想东想西的折磨自己了……

「你在干什么？！」

突然一道声响惊醒了白咏夜，他如梦初醒般的望着自己因拔杂草而沾满绿色汁液以及泥土的双手。

自己刚才在想什么……？白咏夜不禁又开始恍然了起来。

而在他身后的柳琰夏不因对方没理会自己而发怒，事实上他也不是真要回应，只是对方刚才的样子让

他心惊，不自觉地就喊出了声。

他无法忘记刚才对方给他的感觉，好像一副即将要消失的样子，那个世界的气息浓厚的像是也要将他

拖了进去一般，在他最低潮的这时差点要抵挡不住。

幸亏他出了声，那股气息顿时荡然无存，彷佛方才所见所感的只是幻觉一般。

但柳琰夏心知并不是幻觉，那股气息十分明显，若不是自己出声打扰，眼前这人很可能就此消失在这

个世界上，甚至很可能拖上自己这个垫背的。

这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柳琰夏不自觉地皱起了眉，但却没开口，他是很好奇没错，但还没到要去挖

人疮疤的地步，因此他退回客厅，将落地窗给拉上，不再理会院子里那仍在发呆的人。

白咏夜一个下午都在整理花圃，虽然没有种子能够栽种，但第一步整地的工作已经做好，邻近傍晚，

他简单冲洗了下自己，换上干净的衣服才出门。

镇上有个菜市场，早晚都会有摊贩在那，虽然没有大型的超级市场，但有这个菜市场在就已足够，况

且这样一个人声鼎沸的地方，正是展现出乡下人热情以及互相交流的地方。

菜市场中大都是婆婆妈妈才来采买，少有像白咏夜这样的年轻人出现，更何况他白白净净的模样在这

显得突兀，一下就被人认了出来，顿时一群婆婆妈妈便上前来连声招呼。

其中大都是关心白咏夜的工作。

那个工作许多人都接过，但是做不久，都被人给气走、吓走的，因此不免担心白咏夜在那受到委屈。

虽然白咏夜才住在这里一个多月，但乡下人热情不排外，更何况白咏夜还救了个孩子，早就被镇民们

视为一份子；而镇外那栋别墅的主人，从来不跟人交流，整日龟缩在那栋白色屋子内，就算来的时日

较长，也没白咏夜让溪边镇的人感到亲近。

孰轻孰重是明摆着的事情，因此谁也不想让这“魔神仔少年”有委屈，一堆婆婆妈妈纷纷劝他辞掉那

工作，甚至一旁的卖鱼、卖菜、卖肉老板都附和，直说要工作自己等人都可以提供，保证不会亏待人

！

可惜白咏夜几乎是个死心眼的人，过去是，现在也是，一点也没因为遭受剧变而有所改变，就算心里

死寂如灰，但对他来说既然接下了工作就要做到好，像这种临阵脱逃的事情他不会做，也不屑做。

可是镇民们的关心让他死去的心不免也有些波动，虽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大家说。

等到大伙经过一番劝解，也没让这少年仔改变心意，心里也不生气，只觉这少年看起来弱不禁风，但

实际上却这么有骨气，不会简单的放弃，不似人说的草莓族，让人越看越尬意。

在菜市场买好了食材，浓烈的人情味在此体验了不少，因为每个老板都半买半相送的，就算白咏夜表

示只有两人要吃，也不减他们往他的袋子里狂塞东西的热情，搞到最后，白咏夜的双手提着装满了两

人可以吃上好些天的食物，而这些竟然只花他不到两百块。

而当他提着大包小包的要回去时，途经自己住了一个多月的溪边旅店，双脚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并往

内走去。

里头的老板娘正忙碌着煮晚餐，虽然是小吃店，但这里的人大都自己煮，只有忙碌的农忙时候以及饭

后想要闲嗑牙的时候才会上门来，因此生意并不算太好，但老板夫妻俩不在意那点小钱，开店只是不

想闲下来无事可做而已。

老板娘一看到白咏夜的到来，胖胖的脸一下就笑了开来，连声招呼白咏夜。

白咏夜点点头，但没有顺着老板娘的意坐下来，只是微微的抬抬自己提满袋着的双手，让对方明白自

己还有事要做。

老板娘立刻就明白过来，心里很开心，因为白咏夜来这的意图非常明显，是想让自己看着放心，毕竟

那里的风评不好，她家那伙子今日还念了一整天，直说要上门去看看，要不是自己拦着，可能早就闹

出事情了。

没有多做停留，白咏夜转身就离开了旅店，并朝镇外走去。

第四章I

「煮这什么东西啊？！」晚餐，某人依旧不停歇，夹着豪无任何花样，只是简单调味过的鱼，一脸嫌

弃。

「这谁不会煮啊，出去买都比你煮的好，那还请你干什么？」柳琰夏毫不留情的批评，但是言下之意

，很明显的还是为了赶走白咏夜。

可是饶是他嘴巴不饶人，被他奚落的对象，依然毫无动静，表情木然，眼神空洞，一点涟漪也没被激

起，好似柳琰夏在自说自话一般。

柳琰夏不在意对方不发一语，因他认定对方是个哑巴，但就算是哑巴也会有脾气、有反应吧？哪有人

不论别人怎么批、怎么骂都无动于衷，毫无任何情绪的盯着某处，就像是一具机器人，只会顺着指令

做事，其馀程式外的东西一概不予理会。

要不是确定目前还没有如此逼真的机器人面世，否则柳琰夏真要把对方当作小说里那种家用机器人了

。

但就算是机器人，也不会浑身上下充满死寂的气息，顶多就是毫无生气，可白咏夜不只没有生气，他

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样，无法接收到外来的刺激，也无法传达出情绪来，整个人毫无生机，让人看

了心里不禁发寒。

柳琰夏以为自己的遭遇已经够糟了，但他却还是比不上对方，只因他的怒气至少还是属于人的正常反

应，可是白咏夜这样的，他真没有看过，顶多只是有所耳闻。

想到这，一些更加刻薄的话也不敢说，违心的话又底气不足，不像以前雇用来的管家，可以让他发怒

泄气，可现在柳琰夏不禁感到有些憋屈，心情更加糟糕了。

他心情一糟，立刻就会有人遭殃，只是对象当然不会是白咏夜，而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孟青辛。

「我不需要别人照顾，你马上把他辞掉！」或许是了解从白咏夜下手是没用的，那人八风吹不动，自

己又不敢真得狠下心，只好找那罪魁祸首，当然，也是顺便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

「是是是。」电话那头的孟青辛敷衍道，根本不把好友说的话放在心中，心里头正在称赞自己这次真

的雇对人了。

前面雇了那么多个，每次都是他们自己打来辞职，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柳琰夏亲自“要求”，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