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许翰文怀孕的事情许父并不知情,就是平时无事相瞒,白洋梓也不一定能和许父有超过5句的对话。
从许父走进病房的那一刻开始,白洋梓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全身所有的神经就完全紧绷着。
许父并没有多说什么,回应白洋梓问候的也只是简单的颔首。他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嘱咐白洋梓快吃饭,然后就一言不发的负手站在窗边。
二老不是在外旅游么,前几天许翰文还说他们在杭州,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许翰文出什么事情了,所以他们才赶回来的?还是他们本就决定结束旅行,回来以后才知道这一系列的事情?那许父对于许翰文怀孕的事情又是怎么处理的?
白洋梓一肚子的疑问,却不知如何挑起话头。
许翰文父亲的态度看起来并不像是震怒的样子,他的沉默让白洋梓无从辨别他只是如往常一般寡言还是因为心里有事才不言不语。
白洋梓或许了解枕边人,可对于许翰文的家人,他不得不承认,知之甚少。
无从揣度老人的心思,但心中的担忧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加深重,白洋梓只得硬着头皮发问。
“叔叔……您”
“放心吧。”
白洋梓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开口,却被许父一句话截断。他仍旧背着身,不知看向哪里,白洋梓只从话音里可以听出是在和自己讲话。
“许翰文没什么事情,就是这几天刮风,他有点感冒,他妈妈把他接回家住了。你们两个的事情我也知道的七七八八了,他妈妈现在还有些想不通的,再给她点时间。再过几天吧,等你出院了,我们再好好谈谈。”语毕,许父转过身来,看着白洋梓。
许父的目光里带着饱经世事积累下的睿智和锐利,和他对视,白洋梓有些被他看透的错觉。
许父的话很含蓄,听的白洋梓一头雾水,但是他听到许翰文病了是确定无疑的。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病了呢,这个时候生病很危险啊,好多药都不能吃的。
情急之下,白洋梓心里的顾虑也算不得障碍了,“他病了?文文生病了?”
面对他的急色,许父却很镇定,他摆了摆手,“没事,他妈妈在呢。你现在先好好养着,饭菜不可口你就和我说,有想吃的也和我讲。好了,你好好吃饭,我先走了,我看我在这儿你也拘束。”
白洋梓怔怔的想要起身相送,却被许父挥手止住,“好了,别动了,还没好利索呢。我晚上再来,你吃饭吧!”
病房在他身后关上,白洋梓盯着白色的门板,一阵恍惚。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每一个步骤都只是本能的回应,丝毫没有思考抉择的空闲。
许翰文的父母突然旅游归来,不知道许翰文是如何应对的,照许父今天的说法,他应该知道许翰文怀孕了才是,可他并不见太过激动愤怒,倒好像是许母不知因为何事心中郁结。而许翰文又生病了,还被他母亲接回许家了,如果是简单的感冒,许母这般举动又有些过激了。
白洋梓越想越着急,抓起床头的手机,打给许翰文。
电话竟然关机了?
白洋梓又连着拨了几次,次次都是礼貌的女声提示对方关机。
这是什么情况?
许翰文的习惯白洋梓很清楚,他的手机是24小时开机的,就算两人生气吵架也绝对不会关机或者乱挂电话。而且最近他总是跑来跑去,白洋梓没法跟着他,就要求他一定要把手机放在手边,自己一打电话就接。
联系不上许翰文,情况又不了解,白洋梓心里很没底,想了想,他打电话给沈纪月。
“诶,蚊子啊,我还真有几天没见他了。前几天钟潇榆情况不稳定,一直在加护病房,除了我又没人看着。我实在走不开,就和蚊子说没法接送他了,让他打车或者找磊子,可是他说没事。我记得文阿姨他们也是那天前后回来的,我想着有他们在,应该不会让蚊子跑了,也就没再问他。怎么,有事儿啊?”
没再和沈纪月多说,白洋梓默默把电话挂了。
沈纪月短短的一番话让白洋梓心里的担心不减反增,而且还添上些自责。
低下头,白洋梓看着面前渐渐冷却下来的肉汤上飘荡的葱绿色蒜苗,奶白色油花,棕褐色草药,心中五味杂陈。
沈纪月说,这几天都没有接送过许翰文了。无顺风车可搭,许翰文这个吝啬鬼一定不会愿意打出租……白洋梓似乎可以想象到拥挤的公车上,许翰文一手提着保温桶,一手握住横杆,笨重的身子随着车厢的摆动而摇晃,被人群来回推搡之中还要小心保护着肚子,可就算有座位也一定让给老人小孩,一趟路下来肯定是身累心也累。
沈纪月说,许翰文的父母回来好几天了。之前就一直为瞒着父亲动足脑筋,好不容易在母亲的帮助下把父亲支开,却在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再次遭遇这个难题。以妇人一般腹部高隆的形象面对自己的父亲,一直不愿父亲失望的许翰文会有有多难堪,有多痛苦,白洋梓是能够理解的。
怪不得那几天他看起来那么疲惫。
他一个人要照顾肚子里的两个小的,要横跨整个城市给自己送饭,要应对严父的震惊甚至是震怒……
而自己呢,说是为了报恩,可最直接的后果就是被困在床榻上,把一切都丢给了许翰文。
白洋梓第一次开始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本来以为自己考虑的很清楚,虽然优柔寡断,但至少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可现在突然发现,世事无常这四个字,真的比它们表面上看来要复杂得多。
一向认为自己是理智的,还常常被上司同事夸赞心思缜密,一经事才发觉,自己考虑到的对比忽略的,甚至连对半分都是夸大了。
靠在硬邦邦的床头,摘下眼镜,白洋梓把手压在额头上。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抽痛,脑子里一团乱。似乎想清楚该怎么办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考虑好,仍旧束手无策……
白洋梓就靠坐在床头上,皱着眉头,闭着眼睛。拼命的想清楚,却又什么都理不清。
直到病房门又一次被推开,白洋梓才猛地睁开眼睛,快速坐起身。
可这回进门的,却是沈纪月。
他也没打招呼,径直就走过来,拉了椅子在床边坐下来。
“你怎么来了?”白洋梓刚刚松了口气,可沈纪月脸上的严肃让他的心又悬了起来。
“还不是为了你们两个!”沈纪月把手里的袋子放在地上,不满的白了白洋梓一眼,“你和那个笨蛋到底搞什么,竟然能把文阿姨给气到,我真佩服你们,我可是从小到大都没见她对谁瞪眼睛!”
“阿姨她生气了?”白洋梓感觉很奇怪,怎么是许翰文妈妈生气了,不该是他父亲么?
“可不是!你不是问我蚊子的事么,挂了你的电话我就给他打,结果关机,我又打到家里,是阿姨接的,说蚊子在家。然后我就开车去了,他见了我激动地什么似的,交代我一堆事。从那里一出来我就奔这里来了。”
“他还好么?”一听沈纪月见到许翰文了,白洋梓急忙问道。
“早没事儿了,这会儿就是好像有点感冒,直咳嗽。不过有文阿姨这个医生在家呢,不怕这个。”
沈纪月说得随意,白洋梓听得揪心,“没上医院么,他吃药了么?”
“诶呀,就是个小感冒,咳嗽几声,你激动什么!这不是重点,你先回答我个问题,你要捐肾这件事,没和叔叔阿姨讲么?”
这问题有些出其不意,白洋梓稍稍诧异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是吧,你们两个傻了吧!这事儿能瞒着老人么!完了,要是让阿姨知道是我怂恿的,看今天的架势,估计许家家传的那个玉质擀面杖就要落我后背上了!”
“你是说,阿姨是因为这件事生气的?”这一点白洋梓还真的没想到。
“当然啊!我以为你们当时和老人商量了呢,唉,我当时没想到蚊子会是现在这个状况啊……”沈纪月苦恼的挠挠头,“打个不确切的比喻吧,也不算比喻了,就是这么个事。如果将来蚊子生了个闺女,长大结婚了,她正怀孕呢,女婿给别人捐肾住医院了,你突然去看女儿,发现女儿挺个肚子躺床上正发烧呢,你能不气吗?”
“文文发烧了?”沈纪月的话通俗易懂,白洋梓立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急得紧紧握住沈纪月的衣袖。
“诶诶,你悠着点,这还没好呢,”沈纪月急忙把白洋梓摁回床头,“万一伤口抻裂了,你就在医院里再住个十天八天的,蚊子那小子可就得急疯了!”
白洋梓被沈纪月大力的压在床上,心却砰砰跳。
“不是和你说他没事儿了么,你急什么!而且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我是照文阿姨那态度猜的!”
沈纪月这么一说,白洋梓才算平静一点。不过静下来一想,沈纪月说的好像确实是他和许翰文忽略的一点。
“蚊子呢,让我跑一趟,就是要告诉你,他妈妈有点担心他,所以让他回家住一段,让你安安心心在医院里养着,等伤口好全了再出院,说不定到时候他已经把阿姨的工作做通了。至于叔叔那里呢,他早就知道蚊子怀孕的事情了,也想通了,现在算是同一阵线的。”
白洋梓没接话,就听沈纪月一个人说着。
“其实吧,文阿姨也就是气那么一阵子,你想想,让她接受自己儿子给别的男的怀孩子就已经够受了,再让她看到儿子挺着肚子跑前跑后照顾别人,确实有些难度。而且你们也没和她商量下,不说不尊重,至少是有些不像一家人了。
“反正我觉得吧,文阿姨把蚊子关家里也长久不了,她也就是在气头上,以蚊子对他妈的那油嘴滑舌,很快就能攻下了!还有啊,我今天看见了,阿姨还指导蚊子煲汤呢,那可是给你送的汤,虽然就是随口说了句,不过这也是有进展了。”
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沈纪月就起身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他提起地上的袋子,告诉白洋梓里面是许翰文专门交代他买的红富士苹果。
病房里又剩下白洋梓一个人了,安安静静的。往日里有许翰文在,一定会有说有笑,现在却静得让人不安……
原来相处了六年,自己和许翰文的家庭之间,还是有这么多没有调和的问题。
自己从小是孤儿,就算被领养也没有好好体会过被父母疼爱的感觉,可是这并不能作为无法和许翰文父母好好相处的理由。
白洋梓无法否认,在这件事上,他不曾用心,甚至是有些刻意的去回避。
抬手去拿桌上的水杯,手触到许父送饭来时用的袋子,白洋梓才发现里面鼓鼓囊囊的,好像还有东西。掏出来,才发现是几个红富士苹果……
地上的是许翰文交代沈纪月送的,那这些,就是许父自己准备的。或许有心,或许无意,白洋梓心里莫名的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
想来,六年多了,自己不曾记得许翰文的父亲母亲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只是许翰文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很生分,很疏离……
到底是许翰文的家庭难以融入,还是自己选择远远观望不肯靠近。为人父母的心情,自己到底懂得多少……
49、恍悟
“你出去,别站这儿,碍手碍脚的!”
厨房里蒸气缭绕,许妈妈扎着围裙正在案板边忙碌,端着切好的青椒片倒进锅里,她轻轻推了推站在一旁的许翰文。
“我不是看老妈这么辛苦,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么~”许翰文倚在冰箱上,咧嘴笑笑,却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帮忙?你现在这个样子,不帮倒忙我就谢天谢地了!成天就让人担心,刚想着省点心了吧,立马就出事!”许妈妈头也不抬的冷声回应,掀开砂锅锅盖,用长勺搅了搅。
“哪有什么事啊,你就是爱小题大做……诶,妈,那个腰花你别炒过头了,少放点油!”
“行了,你省省吧,还指导我呢!你做出来的那些东西哪里是补品啊,毒药还差不多!打我和你爸回来,哪还让你下过厨房!”许妈妈翻炒着锅里的菜,对许翰文的话嗤之以鼻。
“是是,我做的东西是毒药。那你儿子这几年能存活下来,都是洋梓的功劳,他可是得你真传!你看,他把我养得白白胖胖的,你倒好,一点小事就把他说得好像一无是处……”许翰文一边说一边看着自家老妈的态度,把握好“火候”。
“你倒是向着他!你怀着他的孩子,还为了照顾他累到昏倒,他为了别人自愿住到医院里去。就这样你还天天牛尾猪腰子的给他补!”
“妈!我晕倒那事儿和他没关系,你别什么事情都往他身上推……”虽然确实是怀了孩子,可被母亲这么说,许翰文心里还是不乐意,总觉得她像是在数落自己怀孕的女儿。
“行,我不说!你倒是说说,他这都出院了,怎么还指着你给他送饭?”许妈妈嘴上不情愿,手上却不停,端起锅把炒好的菜往保温桶里倒。
“呃……还没出院呢……”许翰文摸了摸头发,不愿意讲实话。
“切,你小子还蒙你老妈呢!你都和你爸商量好上午去接他了不是么!”
被老妈瞪了一眼,许翰文赶紧赔笑,“他不是刚刚出院,操劳不得么!”
“那你就合该操劳了!你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子,逞强不是这么逞的!好了好了,你去外屋歇着吧,昨天半夜还听见你咳嗽呢,多喝点水去!”
被老妈轰出厨房,许翰文走到自己屋里的床边坐下。
捂着嘴咳嗽了一阵,许翰文把枕头垫在腰后靠坐在床头,大手覆上圆隆的腹部,画圈安抚里面躁动不安的两个孩子。
就算母亲是第一个知道自己要怀孕的人,父亲也说过早就知道自己怀孕并且已经想通接受,在双亲面前许翰文还是无法完全放松的揉腹挺腰做出一副孕夫的姿态。其实,除了白洋梓,许翰文不愿意在另外的任意一个人面前显示自己的笨拙和不便,更不要提示弱了。
这几天的事情,实在是让他苦恼。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向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母亲竟然会“软禁”了自己。
前几天,在外地旅游的父母因为母亲工作上的一些问题临时回家,打了许翰文一个措手不及。最初许翰文是担心父亲会发现自己怀孕的事情,尽力想要避免和他们见面。可是母亲却在他煲汤的时候跑到家里来看他,又对他的厨艺提出质疑。许翰文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既然有大厨在,自然就不班门弄斧,直接交给母亲来做。
白洋梓在住院,许翰文天天跑医院,家里是一团乱。许妈妈问起原因,许翰文这才后悔让白洋梓请来的阿姨干了一天就走,情急之下只好扯谎说白洋梓出差了,自己懒得收拾。
许妈妈也没多问,只是念了几句,说白洋梓怎么这个时候把许翰文丢家里去出差。临走了说会天天来给许翰文做饭,想吃什么都和她讲。许翰文一想,自己的做饭水平实在是太委屈白洋梓了,也就没拒绝,只把要给白洋梓送的饭菜说是自己想吃的,把老妈做好的给白洋梓送去,自己想办法填饱肚子。
这样子持续了几天,某天晚上许翰文给白洋梓送完饭回家,在路上还算着日子,觉得父母该是重新出发的时候了,还为自己瞒天过海的功夫沾沾自喜呢。终于松了口气,上楼的时候,许翰文觉得这几天还真是累坏了,想着没什么人会看到,也就放纵了自己一下,提着袋子的手撑在后腰上,另一只手托在腹底,一摇一摆的往家走。正当他慢悠悠的一边捶腰一边挪步,同时嘴里叨念“真累”的时候,家门边抱臂站着的双亲让他吓得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