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锦绣 中——猫图案

作者:猫图案  录入:06-19

22.有凤来仪

五更天。

伺候太子更衣的小太监如往常一样轻轻走进了后殿,照惯例点上九支蜡烛,立时便换得满室通明。

太子殿下早起惯了,每次只要蜡烛一亮,那床榻上的黄色幔子便会被拉开,压根用不着人过去唤的。小太监一面想,一面如往常般往屏风后面走过去。

入眼的不是那一贯倜傥的太子殿下,反倒是扔了一地的衣物!

小太监惊得嘴巴都合不拢,殿下一向自律甚严,这这这……难道是出了什么乱子?!他的手不由自主开始发抖,哐啷一声,端在手里的衣服盘子就扣在了地上。

床榻上的黄色幔子被拉开了,太子殿下正坐在床上一脸不悦的看着他。

小太监吓得慌忙跪倒,不住磕头:“奴……奴才……”

“起来吧,赶紧收拾,别误了时辰。”承启并没有责罚失了手的小太监,平静的吩咐完,自己下了床。

小太监慌忙走上前来,洗脸梳发伺候漱口,然后是通发穿衣服。好容易一通忙完,他偷眼瞅瞅承启的脸色,太子殿下的脸上还是阴阴沉沉跟布着一片乌云似的。

承启装束完毕,正要如往常一般去两宫娘娘和文宗处请安,一步迈出去脚下却踩到个软绵绵的东西,他低头瞅了一眼,从鼻孔里冷冷冰冰的哼了一声,甩了袖子离去了。

小太监这才心神甫定,连忙把那差点惹得承启不快的东西手忙脚乱的归置起来。哎呦呦,看这衫子衣物,都是晚上沐浴后穿的,也不知殿下昨儿后来是因为什么事发了这么大脾气,衣服扔了一地不说,早晨起来脸色还是青一阵白一阵的。今儿可得提醒着点庆宁宫里的各位相好儿,眼睛都放机灵些,千万千万莫让殿下再发起火来。

那让太子殿下不快的罪魁祸首,现下正站在庆宁宫中的汉白玉石阶前,眼巴巴的候着太子殿下那抹杏黄色的身影出现。

他昨夜几乎一夜没睡。都说人生在世有四大乐事,久旱、他乡、金榜与洞房,初次相爱的过程给他带来的兴奋与激动远远超出了承启的预料。一整夜,承启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这个沉默寡言的侍卫从一条温顺的黑犬化身为一头野性的狼,若不是承启长久以来在王淳心目中早就形成了无形的震慑力,令他一时三刻还不敢做得太过分,否则恐怕第二天清晨阳光照进庆宁宫的时候,就是庆宁宫太子殿下被吃干抹净的时候。

饶是如此,承启清晨醒来时依旧觉得浑身上下都很酸痛。

武人就是武人,那一膀子力气,又重又沉!承启一边想,一边慢慢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银耳燕窝粥,却不小心扯到了肩膀上酸疼的肌肉,身上吃痛,嘴角就忍不住歪了一歪。王淳似乎对他的肩膀情有独钟,那一口白牙恨不得生生给他亲下块肉来,想到昨夜的事,承启不禁摇摇头,脸上略略有些发热,嘴角却弯了起来,他李承启又怎么会是个吃亏的人物?王淳背上那交错纵横的指印和青紫,还不全是他的杰作?

滋味和往常任何一次都不一样,却……蛮好的。

太子殿下端着燕窝粥露出的丰富表情看在周围侍候的人眼里,就变成了阴晴不定。

便有一个大着胆子小心翼翼赔笑道:“殿下,这粥要是嫌它淡了,再放些清露调调?”

承启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旁边有人连忙递了一小瓶半凝的清露。这是姑墨小国今岁的贡品,全名叫做蘅琬清露。虽说贡品常得但这东西也是金贵的,承启爱它清香,每每喝粥时总爱放些去去燕窝的腥气。

只是这清露的颜色与这半凝的样子……令他又想起昨晚意乱情迷下的产物,清露瓶子旁挂着的小银匙就怎么也不肯再往下伸了。

昨夜折腾的有些过了,俩人身上都是黏腻的,混合着汗水和其它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后还是王淳一丝不苟的帮他细细擦净了身子,承启实在累透了,也就闭着眼睛默许了这种毫无尊卑上下的亲密,待身上差不多清爽了就随便挪挪身子,自然有个温暖的怀抱在一旁等着他。

燕窝粥碗被承启放下了。

“……不吃了,撤了吧。”承启在心中暗暗发誓,再也不要吃那什么鬼清露!

王淳还在外面伸着脖子等着。

四更天的时候,王淳担心走的晚了被早晨来伺候的太监撞个正着。他倒不是太担心自己的安全,反正在抱起那个人往床上走的时候就有了伸长脖子领死的觉悟,他纯粹是因为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也只能在心里暗恨春宵苦短,把怀里的人又好好亲了亲,承启闭着眼睛睡得正香,对于这种平平常常的亲热理都不曾理会。

王淳无奈,只得悄悄披衣下床,瞅了个冷子溜了出去。四更天,正是东方未明月黯星淡的时辰,庆宁宫殿外的守卫昏昏欲睡,他仗着熟悉地形身高腿长悄悄遁去,竟真个是无人觉察无人知晓。

是以承启醒来后,一摸身边无人,再回想起昨夜种种羞恼之事,脸色便登时不好看起来。

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侍寝的昭训、孺人不得留宿至天明本是他庆宁宫的规矩,王淳第一次便知道规规矩矩的照章办事,他照理应夸赞他两句才是,何至于心中别扭的仿佛侍寝的人反是他李承启?

承启也懒得再去细想这些,今日文宗要见他,特特命小黄门来传,要他在早朝退了之后直接过去御书房说话,想是要讲大婚的事了。

让礼部官员感觉时间紧迫的太子大婚之仪式,在承启心中却早就嫌它拖得太久了。

吕宗贤是个聪明人,他作为一个父亲显然不希望女儿的将来变成承启手中的政治筹码,因此在朝堂政事上的态度常常十分微妙:小事上他总是率先赞许,摆出一副“翁婿同心”的姿态;大事上他却又总是缄口不言,似乎要对得起这个相位对得起文宗的嘱托。承启看在眼里,心中自然有数,吕莞儿一日不入太子府,他要得到吕宗贤完全的支持几乎不可能,即便是大婚之后,若在短期内传出吕莞儿被冷落的消息,吕宗贤在朝堂上的余党也会随之倒戈。

然而与吕莞儿的婚事,只是承启在棋盘上将要落下的一枚棋子,当婚事已成定局的时候,快些成婚可以令双方都放下一桩心事。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各路人马怀着各种不同的心情看着承启在奉天殿一身华服,在文武百官前四拜文宗后受盏祭酒,领旨亲迎吕氏入宫。浩浩荡荡的仪仗队随着承启装饰一新的四轮马车出了东宫,在吕宗贤宅子前下了车,便有傧相连忙上前,引着承启进了吕府,立在大门东侧等莞儿出阁。吕府也早早便来了宫中的礼官,将莞儿收拾一新,又命两个平素亲近的丫鬟在她身边陪着,穿着宫中送出的朝服静静的候在莞儿的闺房中。

吕宗贤和吕夫人也按品级换上了朝服,便是家中的女眷,如有恩赐封赏的也一并都按品级穿戴起来。承启未来前的这段时间里,众人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吕夫人与吕宗贤心疼爱女,顾不得礼仪制度,一同来到莞儿房间看她。见到父母前来,莞儿索性摘了盖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一会儿看看吕夫人,一会儿看看吕宗贤,只是说不出话来。

吕夫人强笑道:“好孩子,今天是你出阁的大喜日子,怎么倒这副模样起来?前几日宫里人教你的规矩,可都记熟了?”她见莞儿心中留恋,怕她在行礼的时候哭起来不吉利,便有意用其它的话分她的心思。

莞儿点点头,脸上却仍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吕宗贤咳嗽了一声,道:“以后便不比在家了,说话、做事前多想想,若是有事便着亲近的丫鬟送个口信出来,你娘也会去宫里看你,只是不要想家。”

吕夫人啐道:“老东西!怎么净说这些没用的?能有什么事?便是清河郡主不也早就说过了?那孩子一向最宽和仁厚,莞儿又是他自己挑的,能有什么事?”

吕宗贤叹道:“宫里的事,你不懂。”

“我不懂,你就懂了?什么宫里宫外的?再怎么样也是女人的事!”吕夫人伸手拉过莞儿,“乖,别听你爹胡说八道,他就是当官当久了,什么事都往那些上面想,娘就不信一个人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像他想的那样,会有那么深的城府!”

吕宗贤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夫人,只得好男不和女斗,自己先退一步:“我不过白嘱咐一句,你就说这么一堆……”

吕夫人瞪他一眼:“要说,等莞儿出了阁,随便你怎么说!今日是我女儿大喜的日子,乱说话……小心我撕你的嘴!”

她和吕宗贤光顾着吵嘴,倒把吕府嫁女那略显伤感的气氛冲淡了不少。莞儿忍不住噗嗤一笑:“娘,你和我爹这么吵吵嚷嚷几十年,也不怕我这个做女儿的笑话你。”

吕夫人也忍不住笑了:“他呀,三天不骂上房揭瓦。乖孩子,你到了宫里可别跟娘似的,俩人要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才是好夫妻。”

正说着,忽然看到一众小太监跑了进来,手里不住的撒着些什么,又有几个太监抱着几卷毯子模样的东西进来,指挥着小太监们铺在地上。吕宗贤和吕夫人便知这是承启要到了,忙将盖头给莞儿盖好,三人和众家仆侍女凝神肃穆,等着迎亲的傧相一众到来。

又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只听得远处隐隐有乐声传来,又过了半柱香,才看到打着旗子,举着伞盖的侍从依次走进来,吕夫人与吕宗贤忙抖抖朝服,依照礼数出了莞儿闺阁,面西而站。少顷,承启的身影已出现在了门前。

便有穿着朝服的傧相身穿朝服,立于门东,高声问道:“敢请殿下何事至此?”承启笑答曰:“太子承启,奉制亲迎。”傧相施了一礼,转身朝吕宗贤走来。

到了吕宗贤面前,傧相又施一礼,却不说话,只引着承启向吕夫人走来。承启已经知道这是莞儿母亲,便依照礼数向吕夫人拜了两拜。承启站起身后,早有宫女、嬷嬷等一众仆从伴着莞儿走出闺阁,搀着她站在吕夫人身旁。

承启微笑打量着莞儿,几年前那一面之缘下,他早已忘了莞儿相貌,现下自己的这位妃子虽说蒙着盖头,身形却极窈窕,不似一般大家闺秀常见的丰满,料想是个活泼爱动的。此时大礼未行,承启也顾不上多想,又听得傧相和吕夫人依照礼数各自嘱咐了莞儿几句话,便有一顶凤轿抬到莞儿面前。莞儿在丫寰搀扶下上了轿,承启又拜过吕宗贤,才在傧相赞礼中出了门,登上自己的马车,仪仗队又吹吹打打,一众人马回东宫去了。

莞儿只觉得这一路上的时间过得飞快,她的心里填满了父母方才吵嘴时的甜蜜、闺阁游戏时的无拘无束。她不禁悄悄攥紧了帕子,我和他……也能举案齐眉么?他……真的会像母亲、清河讲的待我好么?……正想着心事,忽然发觉外面乐声已经住了,轿子也被放在了地上。莞儿知道,这是要下轿了,接下来,自己便会在来伺候的嬷嬷的伺候下进入太子殿下的寝宫……想及此,她脸上忍不住飞起了两朵红云。

轿帘被掀开了,莞儿以为是来迎她的宫女嬷嬷,未及多想,本能的便伸手扶了上去,待到下了轿,一抬头却正对上承启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她吃了一惊,再也想不到本应该在寝宫候着的太子殿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慌得便想将手从承启掌中抽回来,又忽然想起下轿时光顾着想心事,连头上的喜帕都忘了戴,一时间又羞又窘,垂着头再不敢多看承启一眼。

承启摒退宫人,搀着莞儿的手温声道:“这是怎么了?既然今日成了夫妻,日后你我便要朝夕相伴,难道你我二人独处的时候你也要一直这样看着地面?”

莞儿红着脸抬起头,却仍旧不敢去看承启的脸,只口里嗫嚅道:“殿下……怎么过来了?”

“自然是想早些见见我的爱妃。”承启柔声道,他不是初涉男女情事的毛头小子,这些令莞儿脸红心跳的情话从他口中说出更显得情意绵绵。

莞儿垂着头,任承启拉着自己往前走。她偷眼望着那只与自己五指交扣的手,忽然就觉得,即便前途未卜,但只要跟着这个人,随便去哪里都无所谓。

当红色的纱幔终于放下,大红色的厚重将这内里的风情与外面的世界挡了个严严实实,莞儿知道,她成为一个女人的时刻将要到来了。她不由双眼紧闭,因为紧张,长长的睫毛不停颤抖着,等待着来自那个人的恩宠与怜惜。

出阁前,吕夫人也曾教导过她闺阁之事,虽然也听得脸红心跳,但一颗心却从未跳得如此之快。红色纱幔内的空气仿佛凝结了,稍微一点动静便会令她吓得如受惊的小鹿般不由自主的蜷缩起来,承启碰触到的肌肤也会不受控制似的变得紧绷。她什么也不敢想,脑海中一片空白……这是每一名少女的必经之路,为人妻,承受丈夫的雨露恩泽,然后为人母,为他传宗接代教导子女,莞儿在心中默默的说服着自己,直到那撕裂般的痛楚将她彻底吞没。

承启心中却满是不耐,他是被人侍候惯的,那些初入宫的昭训与孺人,虽也是未经人事的身子,但也用不到他如此卖力。莞儿的青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也完全没有那个心思去费心讨好一名属于自己的妃子,合欢礼,合欢礼,大礼结束后一切便尘埃落定已成定局。承启一边动作,一边看着双目紧闭脸泛潮红的莞儿。这个娇娇怯怯不通世故的丫头便是他未来的皇后,是她!她将为他产下继承这万里江山的子嗣……想及此,承启压根不管莞儿初涉云雨的身子根本受不住太大的风浪,狠狠的将他所有对子嗣的期望送入到她的体内。

倘若莞儿能在不久后传出有孕的消息……与大红纱幔中的春意盎然不同,承启心中是近乎冷漠的清醒,这个消息将会是所有人的定心丸,包括文宗。

建宁十六年四月初十,太子承启纳尚书右仆射吕宗贤幺女吕莞儿为妃,加封邺郡君;加赠尚书右仆射吕宗贤为审琼太傅,改封吕氏之母韩氏为昭灵夫人。至此,太子大婚之事尘埃落定,天下万民同贺。

汴河南边的宅院内。

王淳再也想不到,承启赐给他的宅子竟然就是二人同吃同住那几日一同停留过的院子。

凤尾竹依然还是那一丛,砖红色的小路也似乎依然带着泥土的清新,梧桐树已经悄悄长出了嫩叶,为小院笼上一片翠绿,但来的人却再不会是那个人了。

来的人是王淳与阿九。

阿九这些日子一直在诸率府司的休息间中凑合着住,虽说也没人当面说什么,但王淳还是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承启赐的那所宅子他本想回绝,却又实在没有银钱再去租一户房子安置阿九,不得已只好到有司领了地契,帮着阿九搬了家。

与二人一同来的还有千钧,这些日子,千钧在诸率府好吃好睡,已经养出了小肚子,原本干枯的毛皮也变得油光水滑。王淳并不是一个苛刻的主人,带着阿九搬家的时候一扭头看到千钧正趴在角落里眼巴巴的望着二人,心里一软,便也将它一同带了过来。

只是故地重游,人、心全变了。

王淳叹了口气,天幕上依旧是漫天的星斗,桃花此时怕是早谢了,他在院中站了一会,却见到阿九披了件衣服正站在门口看着他。

“夜深了,露重。大哥也忙了一天,进屋歇歇吧。”阿九已经不再唤他王大人,却也不肯直接喊他名字,只肯执拗的喊他大哥,王淳沟通无效也只好认了。

“今天是几号来着?”王淳抬头看看天空,东天二十八星宿,他只认得出那个勺子一样的北斗七星,再不然就是牛郎与织女,什么苍龙、尾宿……他认不出,也不想认。

阿九想了一想,答道:“四月初十。”

“哦……”王淳沉默了一下,“你先进去吧,我好久没练武功了,怕是都生了,今天有空,正好练一路刀法。”

推书 20234-08-12 :网配之那就相守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