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一号房的房客正好离开,故而后来居上,住了客栈内最豪华的房间。奈何现下什么装修精致、设施完善、
服务一条龙在他眼中都通通成了浮云,只因那“笨猫”白砚卿说他即将要成亲!可这话又说回来,他其实也不
过就是个一路来都极力抗拒自己亲近又冥顽不灵的书生,可事实上自己就是忍不住的要发火,想他瑶光哪点差
了?哪点配不上他了?居然就这么不待见自己!还……非要娶个女人,这女人有什么好……
“瑶光星君?”一个略带沙哑的,却很年轻的声音。
开门,见得一张显然哭过的,却俊俏非常的脸,是……他?
记得三百年前一身风尘仆仆的自己自蓬莱仙岛归来,刚巧途径诛仙台——
“不要,庭欢你不要听他们的!不要跳!算我求你……”只见那哭成泪人的俊俏少年死死扯着复可染的流云袖
,口中却是念念着杜庭欢,随即又听他道:“都是我害了你,我不知道,不知道你是下界历劫的仙胎转世,可
你为什么……”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爻洛,我不悔,你要等着我。”复可染深深看他一眼,袖袍一震,起身:“为你
,我拼劲这一身修为又如何?紫微大帝,好好记住你今天说的,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庭欢!不!”
……
那个时候,记得可染叫他爻洛,真是个怪异的名字……
“星君?”
“你就是那只狐狸,爻洛?”瑶光回过神,不由赞道:“原来是张这么俊俏的脸,难怪可染一直心心念念。不
过看你哭成这样,怎么,是那厮又欺负你了?”
奈何这瑶光别的本事没有,哄人的本事倒是一套套的。可爻洛却是摇摇头,不说话。
“来,有话进屋慢慢说,”瑶光递了个笑颜,拉他进屋,“爱喝茶么?我私藏了不少,涌溪火青、九曲红梅、
蒙顶黄芽、碧潭飘雪、顾渚紫笋……还有白毫银针,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我……”爻洛且听得那一阵色彩纷呈,奇怪星君作甚不问自己喜欢什么颜色的?他抿抿唇,印象里模糊记得
这最后一个茶名好像在复可染的珏旸殿听过,只不过,不过现下自己分明就是不口渴嘛,他紧了紧藏在袖下的
手,嗫嚅道:“我来这里并不是同星君品茶的,更何况,星君说的,我也听不懂。”
“那不喝茶,水总得喝一杯吧,不然,到时可染定要怪我怠慢你。”瑶光窘了窘,面色依旧自若,“来,你先
坐下等一等,我这就去给你倒。”
“兰漪他有问题!”咬着下唇的贝齿慢慢松开,爻洛深吸上一口气,仿似做了某个重大的决定,“星君你要相
信我,他是真的真的有问题!”
连说个话也这么可爱,也难怪可染他三百年前会把心丢在了人界了,瑶光轻拍他瘦瘦的后背,道:“不要急,
你慢慢说,只要在理,我就一定会帮你。”
“对狐族修仙之道,星君可曾了解?”
“倒是略知道一二,一者说,采天地灵气,礼拜星斗,逐渐达到通灵变化的境界,然后精修得道,也就是通常
说的由妖成仙,不过,如果弄不好,就很有可能就会走火入魔,触犯天条;另一者说,可先修成人形,待成人
之后,再学习内丹修炼的方法,也就是由人成仙的途径,虽说这吐纳、引导的修炼方法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学成
,但只要长期坚持,自然也能成功,且较之第一种,要安全的多。”
“星君又知,我青丘九尾一族,本属神族。可我……却在修得人形后,因干过那采天地灵气之事,而被罚?”
“你和可染,当时只能说你情我愿,而且那时你也并不知晓他是仙胎转世,”瑶光无奈笑笑,“所以,你大可
不必这样介怀。”
“不是这样的!星君并不知晓,我当时差一点……就变成妖。”到后面,爻洛的声音都近乎变成蚊子叫,可随
即,他绞了绞衣角,声音又再度大了起来:“也正是因为这样……每逢端午,我的灵力就会弱上平时数倍,而
于真正的妖族而言,端午那日阳气极盛,更是他们这一年之中,灵力最弱,也最不敢出来烦乱的日子。而兰漪
他既说他是混血蛟螭,那么他就理应不受阳气盛极的端午节影响才对。可,他在那一天竟然灵力弱到无法自保
就没了踪影,难道星君不觉得这很奇怪吗?就算他血统不纯,灵力不够,也不可能在现场连一丝蛛丝马迹都不
留下!”
“所以,你认为?”
“要么,他是妖,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要么,他是故意的,这根本就是个圈套!”
“圈套?”瑶光蹙眉,又认真看了他一眼,此一眼看罢,只觉方才那句简单的可爱竟是不足以形容眼前的狐狸
了。
难怪就算失忆了的复可染也是会在醉酒后对自己说,这狐狸究竟是狐狸,哪有那么容易被戏弄。
23
又是一夜风起时。
携兰漪一同出门游玩的复可染到了后半夜,才意犹未尽的归了来。说来也巧,这厢他且欲关门,那厢天字一号
房的门就是吱哑一声打了开。
真难得这小子今天居然没去白知府哪里。复可染一挑唇,想。
“爻洛,以后你可千万不要当着生人的流泪,不然……”只见着瑶光搂着幻为人形的小狐狸的肩,暧昧的替他
擦去面颊上的眼泪,随即又附耳对他轻声道了什么,而爻洛则是微微一闪避,白皙的耳朵根便红了起来。
这只放荡的狐狸!饶是复可染不轻不重捶了下门框,目光却是不由随着搂着小狐狸身影望了去,他总是这样的
瘦弱单薄,真是……转念再一想白日里说的话,自己又是不是当真过火了些?可是……
“可染?”送完爻洛下楼的瑶光显然看见了他。
“他不是?不是该在敖乾那厮的屋子里么?”目光一收,又变作那个平日里的那个复可染。“怎么,你今天这
么有兴致,居然没有去陪那白知府?”
“他?呵,”瑶光冷笑一声,“不提他。”
“原来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复可染白他一眼,损道。
“难道你不觉得这样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我更适合当襄王一点?!”瑶光作回瞟他状,下一瞬又似想起来什么
一般倏地拽紧他的手,冲着屋内的兰漪朗声道了句:“借你这家伙用一阵!”言罢,便是拉着复可染进了自己
的屋。
“这么心急火燎的,我可是没功夫替你解决问题。”复可染见着他一副谨慎的关紧门,刻意轻佻的捻捻袖子。
“别把无聊当趣味,想我瑶光聪明一世,怎么就认识了你这样重色轻友的朋友,真是作孽!”
“感慨完没?感慨完我可就要走了,”复可染一拂袖,心知这厮有话讲,却又喜欢故作玄虚,便道:“你可是
不知道,兰漪那小家伙生气起来,叫一个难哄。”
“这么晚找你来,自然是有事,是你那只蛟螭……有问题。”
“这话爻洛跟你说的吧?”复可染面色微变,“他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吃醋也不是像他这么个吃法的!”
“每每提到这狐狸你就瞎激动,嘴上又死不承认,还真是……算了,说正题,我是怀疑兰漪真实身份,应该不
是个混血蛟螭这么简单。”瑶光看一眼面色变得有些难看的复可染,决定还是将话继续下去:“刚刚爻洛来就
是告诉我,对于真正的妖族而言,端午节那日因为阳气极盛,所以会是他们这一年之中,灵力最弱的日子。而
你的兰漪他既说他血统不纯,那么理应不受阳气盛极的端午节影响才对。可是,他在那一天竟然灵力弱到无法
自保就没了踪影,就算他是因混血而灵力不够,也不可能在现场连一丝蛛丝马迹都不留下才对。”
“所以,现下只有两个可能,一、他是妖,害怕白日里会显出原形而故意躲避你;二、他是故意的,也就是说
,这一切都是个局。”
“这不可能。”复可染眸中精光一现:“你大概没注意到他手腕上带的迦南珠吧?迦南珠乃辟邪圣品,一般妖
物近之即显原形,更由三岛十洲仙翁东华大帝君亲自加持过,岂是寻常之物。而且连你也看的出,兰漪灵力不
强,若果他是妖,按理,他早该显了原形才对。可他没有,所以,他不可能是妖。”
“可不可能是妖,还要待见过了真身才知。”瑶光亦不躲避,半玩笑半奚落的道:“也许,他根本就不是蛟螭
呢?”
“你这样针对他,敢说不是因为爻洛的蛊惑?”复可染一勾唇,方才那一幕亲昵仍留在心头,真是让人恼气不
已。
“可染此言差矣,要知我瑶光星君虽然不专情,却也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瑶光看出他的心思,故这话无疑不
是刻意说给某人听的,只听他又道:“听闻,这无论是神族抑或妖物,但凡能修得人形的,都可幻出真身,就
算……血统不纯,甚至根本不会法力,都可以。”
“只是辩一辩求个安心,我认识的可染不会这么小气吧?”
拿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赌一个真相,瑶光,你果然是最了解我,也最懂得逼我的人。复可染一扬眉,挑衅道:
“你若输,我可是要天枢星君酿的十坛沉香醉放。”
“口气不小,不过这话又说回来,我再怎么讲也好歹是他亲弟弟,这一、两坛还是能讨到的,不像某些人,怕
到时得把亲戚家的全搬来凑数都不够咯……”
袖一扬,便是任得屋内那人自唱罢独角戏。
熄了灯,屋内一片幽晦似海。复可染轻吁一口气,本欲敲门的手想想还是垂了下来。看来兰漪已经睡下了,他
看着床内侧背对着自己的人,尽量不发出声响的静静躺在了外侧。
现在已接近农历五月末,渐盛的暑气让人不由开始烦躁,加之江淮一带的梅雨季节将至,更势必为魔头无支邪
的再度泛滥彭蠡古泽创造契机,若不能在此之前除去无支邪,恐怕又得是再一次生灵涂炭,尸殍遍野了罢?他
转过身看向兰漪,黑夜中兰漪雪白的亵衣松松敞了大半,露出半边白皙的右肩,在那之上有一尾墨黑刺青,从
后颈蜿蜒细细至右肩,其实不过是画上去的么?他苦笑着轻轻触了触,不想那人却是一个翻身,蜷缩进自己怀
里。
这只贪玩的小家伙。他微一勾唇,抱紧了兰漪。
“兰漪,”复可染低低唤了声,又亲亲兰漪的额角,犹豫下来。“我想……”
“你什么都不用说,”兰漪仰头吻上他的唇,狡黠的眨眨眼:“这样够了么?”
“我喜欢你,”所以你一定不要骗我,复可染苦笑着将后半句咽下,言罢忽是搂紧了兰漪纤细的腰身,暗夜里
复可染浓密的睫毛覆下,收敛了亮眸中的星芒,一时寂如汪洋。
而他怀中的兰漪则是怔了怔,继而不动声色的听他道后面半句:
“我突然想,想看看三百年前的你,我曾救过的那只蛟螭到底长个什么模样。”
“……一定要看么?”
“你不愿意?”
“如果可以,我这辈子都不想你看见我落魄的模样。”
“那,算了。睡吧。”
还真是沉默到让人窒息的夏夜啊,就如同暴风雨来临的前夕,总过分安静的教人害怕。
24
天色微明,云际一抹阴霾缓缓融入了初升的曙色中。
复可染还没有醒,他修长的眉毛纠结在一起,仿佛两柄正闹的不可开交的墨剑。是的,他此时正在做梦,一个
看起来怪异而荒诞的梦——
梦境中的画面很奇怪,却也仿佛很真实。嶙峋的峭壁下,一只灰白色的狐狸崽满身是血的跑到自己身边,嘴里
衔了个长的怪不溜丢的果子,那果子核桃般大小,干干皱皱的墨绿色的外壳裹着,外沿闪一层金灿灿的光,狐
狸崽用爪子固执的把壳破开,露出里面如石榴籽般晶莹剔透的果肉,然后一点点喂进自己嘴中,慢慢的一股自
暖意便自丹田向上,不能动弹的身体也渐渐有了知觉。待果子吃完,那狐狸崽也跳到了怀中,尾巴卷两卷,用
脑袋反复蹭着自己。到这,画面便突然变得模糊,那狐狸崽不见了,而自己则站在峭壁前,任寒风吹拂着衣襟
,茫然的眼神似搜寻着什么,募地他发现在自己面前长着一株开出浅白花蕾的墨兰草,那种香味很熟悉、很清
浅、也很绵远。他伸手欲采,却不小心掉下了深渊,然后……醒了。
“我怎么觉得那里很像诛仙台?”他揉揉太阳穴,习惯性的伸手摸了摸身侧,却是空了一块。“兰漪,”他唤
了声,无人应答。
“兰漪,兰之猗猗。”他莫名其妙自言自语,又条件反射般去看几案上摆着的白睡莲,原来有一朵……竟已开
花了。他勾唇一笑,起身。
“可……可染,你醒了?”房门吱一声推开,复可染回过神,见着一脸忐忑的兰漪。视线再往下,见着他怀中
抱一个式样古拙的红漆匣子。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是送我的礼物么?”
“没,没什么东西。”兰漪把东西向后一收,随手关紧门,不看他一眼的就是急急往内室走。
“东西给我看。”复可染目光一沉,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我……我刚从太子的房间出来,”他一抿唇,眸中雾气旋即氲开:“要不是我,你们关系也不会弄的那么僵
,最近暑气重,我一早起来做了些绿豆粥打算给他们送去,没想到……”他的目光落回木匣上:“我只是一时
好奇,……可染,这东西一定不能被瑶光星君发现,不然……”
“你给我看。”复可染盯着他死死扣紧木匣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不,你得先答应我。”兰漪用力一缩回,神情恍惚:“明明是风口浪尖,他为什么还要做出这种事来!”
其言一出,复可染心中已是大致明了了七八成。他象征性的对兰漪柔声道了句好,便将木匣拿到了手中,面色
微变之下,却又不急于揭开,“这东西你哪里发现的,还有,你去找他们时,他们人呢?”
“早间我去敲门,许久不见有人应答,便推门进屋将东西搁下,哪知……”他抬头看一眼复可染,面色登时变
红,“突听得一声酥喘,我心中一紧,竟不小心将东西打翻洒在地板上,我害怕的蹲下擦拭,哪知那圆桌的隔
板上居然放这个个木匣,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