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跟了我好些年头,现在我给送你辟邪用……”话音忽一转,蹙眉道:“怎么你还是这样烫。”
“昨天,大概是呛了水……”一抹不安自眸底掠过,兰漪挣扎着欲起身,随即被复可染揽进怀里,“看来,这
药到底是省不得了。”
“你这蛟螭怎的生病还没好么?”听这声音,不是瑶光还能是哪个?
“它那蛟螭生的矜贵哩,哪像我们这寻常人家捡来的狐狸!”这两人怎么凑一块了,复可染暗叹一口气,只觉
这敖乾哪天不言语风凉话哪天心里就不痛快:“小狐狸啊小狐狸,你说这同人不同命吧,也不该是这样玩儿的
不是?想当年你生病时,啧啧,可是除了我,就再没第二个人关心你哩!所以说嘛,这一到关键时刻,还是只
有我敖乾靠的住!”
复可染瞪他一眼,余光却是看向了小狐狸,只见那狐狸崽子仍旧似没精神般的不搭理自己不说,还耷拉着脑袋
,蜷缩进敖乾怀里。看他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很受用嘛!他不禁有些恼怒,“敖乾!你少说一句会死?没见着
兰漪身体不舒服么!”
“哊,生气啦?这还真是难得。不过我敢跟你打赌,若是小狐狸化成人形,一定不会比你怀里抱着的差,你信
么?”
废话!我都那什么过我还不清楚么?复可染斜睨他一眼,示意他住口。可那人却是死活不愿打住的模样,继续
他阴阳怪气的调侃:“哦,原来你那蛟螭是不会水的么?不会水的蛟螭,还叫什么蛟螭,哈、哈哈。”
臂间一紧,分明是兰漪抓紧了自己袖,饶是想起自己的亲身母亲也不过是人界的平凡女子,复可染不禁开始面
露愠色,“半人类中都有不会法力的,那混血的蛟螭水性不好这又有什么稀奇?”
“是这样么?”瑶光眼神一凛,随即见得复可染颇为郑重的点点头。
“嘁。”敖乾冷哼一声,便是没好气的抱着小狐狸摔门而出。
“昨天后来你跑去哪里了?”有些话原本是不想问的,可有些人就是偏生的一副不让人省心,瑶光面色一窘,
声音遂小:“我帮砚卿去了。”
“江州太守白砚卿,你昨天也见过了,就……你说的那个州官。”
复可染捏一把冷汗,遥记得那位年轻州官生的斯文清雅,原来……哎,瑶光这厮果然饿狼之属,连那种时候都
不放过寻花问柳。
“端午节乃人界阳盛之日,再加之有龙神庇佑,妖怪若敢作乱,则必会耗损自身元气。昨天我帮砚卿疏散周围
民众时,留意了很久彭蠡古泽,的确观察不到任何妖气。可见……沉船之事,应属天灾无误。而兰漪的失踪,
也许也是巧合吧。”
“嗯……”复可染点点头,在那种非常时刻,试想哪个妖怪会冒死出来作乱呢?既然连比自己修为深厚的瑶光
都说应是天灾,那么,现在这个解释也未尝不算得合情合理。
“那盆东西是?”复可染语调一折,忽见着门边不显眼的角落摆了个白瓷盆,这一看就知是上好的质地,不单
瓷胎致密,釉质更是透若薄冰,盆口处一圈雅致青边向外翻着、显得雅而不俗,其上水波粼粼,徐徐浮了几片
革质碧叶,再细辨,几朵含苞待放的白色花骨朵更仿若初雪陌上,无风自扬,疏风过处,盈得一室暗香清浅。
“从砚卿家搬来的,他喜欢养睡莲,我便问他讨了盆也来养一养。”
“送我吧。”
“什么?!”
“我说你送我吧,反正你开口问他再要盆就是。”
“复可染你……!”
“兰漪,喜欢不?改明儿我再去弄上几只红锦鲤放里头一并养着,待花开了一定很好看。”复可染懒顾上此时
一脸阴晴莫辨的瑶光,微眯了眼就是把那睡莲往临窗的几案上摆了去:“以前我在翊圣真君的花圃呆过一阵,
还记得这睡莲属强光植物,喜欢呆在通风良好、温暖而平静的水面里。反正这阵子你身体不好,这样一来,日
子也不会太过无趣了些。”且听“啪”的一声摔门响,又是一位被气了出。
“看不出可染还有这样的喜好。”兰漪低垂下头,细细摩挲上左手腕的念珠,一时看不清了神色。
“其实也没什么,”复可染故作轻松的拍拍手上沾染的尘土:“我这都不过是从那些花圃的小仙童们口中听来
的,倒是那时说来我其实是替翊圣真君摆弄些墨兰草,可惜,直到我被罚去了不周山,那墨兰草都没开花。”
“是么……”
“嗯,虽人都说兰草生不够美丽,可于我而言,有着那样香气的墨兰草才是最为深得我心。”复可染深深一嗅
,仿佛还在怀念当年的味道,末了,才道:“算了,不说这个,等以后你身体好了,这彭蠡古泽的事情也解决
了,我再带你去翊圣真君的花圃看看就是。”
“怎么,看你这模样是不想和我一起去?”复可染轻刮一下他的鼻尖,甚是宠溺道:“你一定想象不出,那翊
圣真君是位怎样难得的性情中人吧。”
19
七日后,一渔民捕鱼时无意间打捞出端午那日的龙舟残骸,紧接着二十几具尸体陆续被周遭的其他渔民发现,
而怪异的是,虽死者表象为溺死,可在颚下三寸处却有一点明显的透红,就仿佛灵识于这一点被吸出,诡异非
常,更有人言,这二十几具尸身竟都未腐烂,就宛如溺死不过一两日的模样……一时间谣言四起,江州城人人
自危。
“早间我去看过尸体,也同砚卿分析了其中一二,那看模样……人,只怕是做不来的。”生意惨淡的茶寮里,
瑶光与复可染盘腿对坐着,皆是无心欣赏琴女们弹奏的清越曲调,银色的月辉洒进白瓷杯里,微微一摇,月便
碎了。瑶光抿下一口茶,调子似心疼又似叹息:“这二十多条人命,朝廷若是怪罪下来,我怕砚卿他……”
“难得一次看你这样上心,”复可染勾唇一笑,“那个白砚卿,看来就是你的劫数没错了。”
“何止是劫数,简直是劫难。”瑶光迷离般晃晃瓷杯,“表面温文有礼进退知据,实则软硬不吃,到现在……
他都不肯让我碰一下。哪像你那主动的狐狸,或者乖顺听话的蛟螭。”
“主动?呵,”复可染唇角一牵,小狐狸主动倒是主动过的,只不过,自打兰漪出现后,就变得让人陌生了而
已。这妒忌,果然是一把伤人伤己的利刃。可自己原就是放荡惯了,要这般收心,又谈何容易。
只不知从几何时起,这饮茶,也似了饮酒。
“是你自己惹那狐狸生气了吧?”瑶光唏嘘一声:“现在又对那蛟螭如此无微不至,我若是那狐狸,我也不原
谅你。”
“可你不是他。”
“可我了解你。”默契般的对答,却是凭添了几分怅然。瑶光认真的凝上他的眼,“你这个人,真的很难把所
有的心思都放在一个人身上,这样缺乏安全感的你,其实才是最容易受伤害的那个吧。你对他越好,难道不是
因为你越害怕他真的做出那样的事么?只是……恐怕你我都要猜错了,今天我去仔细看了那些尸体的致命部位
,你猜,我看出什么了?”
“不是说颚下三寸那一点透红么?”
“呵,看来还是带你去亲自瞧瞧会有趣的多。不过事先说好了,待会儿遇见砚卿,你可要说你是我的表弟。”
“表弟?瑶光,我认识你这么多年,居然现在才发现到这个时候你都不忘要占我便宜。”
“这种话,你也就敢当着我的面说说。”
“自然,不让你家砚卿看见吃醋怎么办。哦,不对,我好像忘了,瑶光星君你目前还是单相思状态……”
深夜。
西天凸月渐盈,白府的寻幽小筑内。
“你这是干什么?”
“深夜造访,总得拿出点诚意不是?”瑶光拍拍衣间的尘土,颇为自得的将刚摘下的一朵白睡莲以法力催了开
,“这花一到晚间就闭了,还真是有点麻烦。”
“盗他最宝贝的花讨好他,你这人还真是——霸道。”复可染白他一眼,“看你这模样……是故意的吧?”
“不然怎么让他记得我?”瑶光一挑眉,简直觉得自己说的在理极了,随即又作一副捶胸顿足样:“我的砚卿
啊,就是天生一副忧国忧民的命。”
素雅洁净的庐室内,一个若淡墨般的人影临窗而立,风拂竹帘,一缕浅香便幽幽萦了进来,白砚卿深锁的眉头
终于舒展了几分,这般月下烛里,真真是君子端方,温润如玉。
可有人就是存心的要煞上一煞这如斯美景。
“砚卿。”也不管那人愿意不愿意,总之先抱上手再说,“喜欢么?”揽腰硬环上,白砚卿还未来及挣脱,瑶
光的指间变戏法似的一展,一朵含着露珠的白睡莲就是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你!”看着自己煞费心机养的睡莲就这样被人掐断了玩弄于掌间,白砚卿不禁是气白了脸,秀眉一敛,道:
“白日里的事我很感谢你,只是你我都是男人,所以请不要这样。”袖袍一挥,答的坦坦荡荡,这般风姿气度
,即便在天界,也全不落下乘。“这位是?”目光丝毫不为瑶光流连,旋即落在身后这位俊逸非常,却又见怪
不怪的复可染的脸上。
“在下瑶光的表弟,复可染,特来协助白知府调查龙舟疑案一事。”弯腰一揖,复可染可算笑的一脸如假包换
童叟无欺。
“既是这样,”白砚卿稍加思虑,“死者已矣,为恤民情,近日府衙会通知死者的家属前来认尸,所以……只
好请复公子今晚一定好生辨一辨。”
“在下定当尽力。”
虽说身为江州太守的白砚卿也是住在府衙内,可从他的寻幽小筑到府衙的停尸间却是需要经过一条又一条长长
的回廊。暗夜里的府衙曲折徘徊,加之这位新上任的白知府又尚简朴,才任职就是遣散了府邸大部分的家丁,
故而府衙一到晚间便是人气熹微,更有甚者,就连最基本的灯笼都只是隔着老长的距离才挂得那么一盏,夜风
里幽昧的晃着,反倒是添了几分森然。
临近了停尸间,只觉一阵阵没来由的穿堂风自鞋底沙沙溜过,仿佛一声声呜咽的鬼泣。白砚卿倒是一副仿佛没
听见没看见的模样,一路走着,只除了说,怪力乱神,还望复公子不要在意才好,再不然就是正色的解释:这
停尸间是位于府衙最北面的地下室内,座南朝北,有利于尸身保持相对的干燥。
他还真是冷静,瑶光不由的耸耸肩。
堪推门,便闻的一股尸体特有的恶臭。阴暗的地下室内,二十几具裹着粗麻布的尸体如同一行馊了的被人遗弃
的冰冷馒头块,让人心情一下子抑郁了到极点。七天前,他们鲜活的面容还曾在人群的注视下不自然的笑过,
然……
也许,于仙家而言,这眨眨眼功夫,就是多少百年已过。可是,于凡世生存的人,这短短的几十年,便已是了
一生,而他们的一生,却于一次意外,终尽。
这就是凡世所谓无常的世事么?
因为短暂,所以可贵,因为可贵,所以珍惜。
本以为,几千年的修行早应淡漠了这份情感,可,当有朝一日再一次亲眼目睹这死亡,才发现这份触目惊心,
是早已深植骨底。复可染余光看一眼身边的垂立的瑶光,竟也同自己一般的容色肃穆,原这份对生命的理解以
及对死亡的尊重,身为仙家的他们,到底还是一样。
好容易收敛心情,复可染一行人才缓慢的揭开那一层层的裹尸布。虽说这些尸体已在湖中浸泡了长达七日之久
,可奇怪的是都未见陈腐的迹象,尸身倒是皆青紫肿胀,偶见未闭眼者,内中眼球结膜充血,口鼻内除未散去
的部分白沫外、便是一些诸如泥沙等的杂物。而死者表情多为狰狞,应是在短时间内遇到极可怖之事而来不及
应对所致。
不过,这未见陈腐,却分明是被吸尽了精气所致。碍于白砚卿在场,瑶光只得对之含糊其辞,而相比较下,复
可染倒是对那颚下三寸处的一点透红感兴趣的多。
色泽上有些似女人惯点的朱砂,却是红的更凌厉,大小约为成年人小指甲盖的一半,正圆形,仔细看,还有向
上凸起的痕迹。就仿佛,灵识自这一点被生生抽离出,继而生命就这样变成了一具再不可思想的尸体。
“像么?”瑶光打断他的思路。
“像什么?”蹲在复可染身边的白砚卿奇怪看了他一眼。
“怪力乱神啊,说了你也不信的。”这个角度看上去,砚卿扬起脸,秀眉微微蹙着,淡粉色的唇有意无意开合
,他这般模样,还真有种别开生面的任君采撷之感。可是,为何在这种情景下自己都会不自觉的往下联想着更
为香艳的画面,难道自己真的已经好色到这种程度了么?瑶光强定了定心神,微微笑道:“我就说砚卿小时候
一定不喜欢读神话故事,异物志上不是有载么,说洪荒始分,东海蓬莱仙岛曾现一神器,人不见实形,远观之
若星河华耀,正中隐一芒甚微昧,其色如玉髓深紫者,幽淡柔静,谓之星晷。凡人中星晷者,伤处留一点透红
,艳极,四海之内,非神仙不可救……”
“那么,仵作们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复可染右手支着下巴,似会意般看瑶光一眼,打断他的话。
“如你所见,死者们的肺部吸入大量湖水和藻类,瞳孔放大,眼角膜上有出血现象,耳膜也因水压造成破裂引
起出血;仵作们最后得出结论:溺死。”
“然后这诡异的红点和这未见腐烂的尸身,就权当没看见是么?”
“官府有责任给民众以合理的解释,”白砚卿挑眉,有意无意瞥一眼瑶光:“而不是依靠鬼神之说,妄自菲薄
。”
“我明白了。”复可染起身,似笑非笑的看了看身后的白砚卿,转身一揖:“这件事,请恕复某无能为力。”
20
“你说你明白了,你明白什么了?”复可染前脚刚出白府,瑶光后脚就追了出。
“明白你的砚卿是个既迂腐又廉洁的好官,明白他委实不适合你,更明白你为什么喜欢他。”话如连珠似的吐
出,随即又接上:“模样是不错,可比他漂亮的却是更多,口才不算好,却是固执的紧要,最重要的,他对你
瑶光的百般殷勤,视若无睹。”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我说的没错吧?”复可染挑唇笑笑,话锋一转,面色即是沉了下来:“那天端午,
我、你、兰漪、敖乾、小狐狸,一同看龙舟。后来我同敖乾走散了,可那是之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