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究,竟比他从前在自己府中还要奢华。再配着瑞王如倾墨一般的长发,画儿一般秀丽的眉眼,真真是玉人一
样。
看着这样的瑞王,张冀长不由纳罕。这哪里像是被囚禁的敌手?简直是关在笼子里好吃好喝供着的金丝雀一般
。
瑞王见到张冀长一行人,也是诧异。然而此地不宜多说,张冀长也顾不上什么礼数,简单与瑞王道了声罪,便
一把拉过瑞王,负在背上,领着人冲了出去。
此时府中守卫均反应了过来,更多人向这处小院涌了过来。
张冀长背着瑞王,手中刀没有停地挥着,一面让一旁的影卫掏出烟火射向天空。炫目的火花在冬夜清冷的夜空
中炸开,一瞬间将这地下厮杀之地照成白昼。映出对面侍卫护卫中间,一人独独立着,闲闲背着手,意态悠然
,仿佛眼前这残忍杀戮只是儿戏一般。
那人眼神冷冷飘来,与张冀长打了个照面。正是衮王辛太广。
眼神对上的那一刹那,张冀长只觉一刻心都要跳出腔子一般。耳边厮杀声也如安静一般,只余自己心脏一下下
跳动的声响,震耳欲聋。
他突然想扔下一切,什么也不管了,什么也不要了,只冲过去,杀了那人。
想着童僖这些年来过的日子,所受的苦,可说全是因这人而起。
张冀长几乎无法抑制这样的欲望。只要杀了他,只要他死了,这一切就结束了。童僖也会得救。
背后的瑞王身子一震,却让张冀长回过神来。瑞王似是恐惧一般,身子抖了抖,随即搂住张冀长脖子的手也不
由紧了紧。
张冀长暗叹一声,伸出一手将瑞王的身子向上托了托,又挥舞起手中刀。
衮王身边侍卫众多,要取他性命绝非易事。他也知道,他这样的想法只是妄想,若真的不顾一切冲出去,也只
是送死而已。
根本做不了什么,更救不了童僖。
他领着一行人向外突围着,此时另外几队人马也看到空中的信号,向这里靠拢过来,开始从外围冲杀。
“冀长!殿下可还安好?”不远处武杨扬声问着,声音也越来越近。
“无碍!”张冀长答道。
殿下已经救出,此行目的已经达成,无需恋战,武杨聚拢众人,向衮王府外突围而去。张冀长负着瑞王紧随其
后。
然而张冀长心中却未有丝毫轻松。
此次攻入衮王府中,自始至终,他都没见到童僖的踪影。
第70章
几乎是杀出一条血路来,武杨领着众人冲出衮王府。出了府一路逃去,路上又撞上几波追兵,免不了又是一番
恶斗。
这样一路逃来,待到张冀长终于把瑞王从背上放下,几人能好好说上话时,月已西沉。
“殿下,衮王可曾为难你?”武杨检视着瑞王身上,关切地问着。
瑞王却微微躲了开,摆摆手道:“无碍。”
张冀长站在一旁,并不插话,面色深沉。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唤道:“殿下!”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只扑通一声跪下,硬生生给瑞王磕了个头。脑袋生生撞在坚硬的石板路上,几乎磕出血
来。
瑞王见状,大吃一惊,慌忙上前扶他:“冀长,你做什么?”
张冀长抿紧嘴唇,仍是什么也说不出,只定定跪着,又是一个响头磕下去。
“冀长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啊!”
瑞王急忙拉他,却怎么也拉不动。武杨立在一旁,冷冷看着两人,并不出声,也不打算上来帮忙。
瑞王望着张冀长额角的鲜血,终于长叹一声,放开了手。
张冀长伏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这才爬起身来,转身向来路而去。
“冀长!”瑞王却在他身后叫住他。
张冀长停住,却并没有转过身来。
瑞王苦笑,面对这样的张冀长,他有什么可说?更何况他要去救的那人……此时最需要的就是他。
“童僖被关在衮王府地牢里,入口在西苑阁楼里。”
闻言,张冀长顿了一下,接着回转身来向瑞王一抱拳,随即又不停步地向衮王府奔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瑞王又是一声长叹。武杨上前道:“殿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赶回眠月楼要紧
。”
瑞王点点头,与武杨一行人一起向眠月楼赶去。
然而刚刚张冀长毅然决然的脸仍盘旋在他脑中,久久不散。
他一言不发,但是神情坚定。他死死跪在地上,不肯起身,拉都拉不起来。
他紧抿的唇,紧绷的脸,额角上磕出的鲜血。
还有最后那三个恭恭敬敬的头……
“不好!”瑞王忽然大呼一声,停下脚步。
“殿下,何事不好?”武杨也应声停下,询问道。
“不好!冀长要出事!他与童僖机缘颇深,纠缠不清,他对童僖是怎么都放不下的。若是童僖有何不好,他绝
不独活!他最后磕的那几个头,分明是在诀别……他此番折回衮王府,是打定主意,死也要和童僖死在一起。
若是不能救童僖出来,他便也要把命留陪进去的!”瑞王一把抓住武杨的手臂,急切地道:“武楼主,你快去
看看,若事情不妙,也能帮他们一把!”
武杨迟疑着:“可是殿下你……”
“我无妨。我们已经逃出很远,想必已经没有追兵了。更何况还有这些弟兄们。”
一路杀出衮王府,武杨一行人也折损不少。进府时本有近百人,此时却只剩不足五十人了。
然而这五十人俱是阁中精锐,骁勇善战,无一不能以一当十。武杨沉吟片刻,也觉应无大碍,这才点点头,应
了下来,随即向身旁一人交代:“你们护送殿下回楼中,我去去便来。”说完向瑞王一拱手,便也向衮王府奔
去。
张冀长一路赶回衮王府。府中人来人去,一片慌乱。他小心地避开人,向西苑行去。
好在府中守卫忙着追捕他们,瑞王一行人将大部分人的注意吸引了过去,他向西苑潜去,一路上都是有惊无险
。
一路摸索着行进,张冀长又砍翻几名衮王府护卫,终于找到瑞王所说的那座阁楼。
他悄悄摸进阁楼,只见楼中看守并不多。想是都被衮王调去追捕瑞王一行人了吧。他收起腰刀,蹑手蹑脚遣了
进去,在几名守卫尚来不及呼救前,便用匕首割断了他们的喉咙。
在阁楼中摸索片刻,终于让他找到机括所在,轻轻弹起机括,抬起地面上一块石板,露出下面黝黑阴冷的地道
,一阶一阶的台阶向下延伸而去,看不清下面的情况。
张冀长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在下面。不知受了多少苦,多少罪,正在这阴冷潮湿的地牢里,无助而又绝望。
他握紧双拳。没关系,我来救你了。不管下面是刀山火海,还是陷阱地狱,我都会去救你。
他好不犹豫,钻进地道,顺着石阶走了下去。
“什么人!”地道下面传来几人的呼喝声,接着便是刀剑出鞘的声响,还有箭矢上弦的声音。
他拔出腰刀,护在胸前,大吼一声,冲了下去。
张冀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用刀撑着地面,勉强站起身来。
这地牢里倒还颇大,总有十几个看守。他刚从台阶上走下来,这些看守便围攻上来。等他终于将这十几个看守
全部砍翻,自己身上也中了几刀。
他左肩上中了一箭。他伸手握住箭羽,狠狠心,一把拔出箭来,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然而现在已顾不上这么
多,他望望一地横七竖八的尸身,一个个搜过去,终于在一个看似头领的人伸手搜出一串钥匙来。
他心中一喜,拿起钥匙向走廊尽头的那间牢房走去。
他右腿上中了一刀,现在伤口正汩汩地往外淌血。他双腿不由虚软,步伐都有些不稳。但是这些他都不放在心
上,仍是一步步往那扇铁门走去。
他拿出那串钥匙,一把一把的试着。他的手都不免有些哆嗦,几乎拿不稳钥匙。
他的手抖着,就连将钥匙插进锁孔的动作都有些艰难起来。他一把一把的试着,终于听到喀的一声,锁鞘弹开
。
他不由惊喜,慌忙扯下锁头,一把扔在地上,伸出仍止不住颤抖的双手,推开那扇铁门。
他终于看到门内,空无一物在牢房中,一人靠墙坐着,膝上披着件袍子,安安静静,不声不响,听到门边的动
静,缓缓转过头来,望向门边。
在看到那一直牵挂的容颜的一瞬间,张冀长呼吸都要停止了。一直剧烈鼓动着的心脏也如突然间忘记跳动一般
,生生顿住。
胸口闷痛着,一点一点扩散开来,一点一点,传遍全身,让他整个人都止不住颤抖起来。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鼻子发酸,几乎落下泪来。
终于找到他了。
张冀长推开铁门,扑了过去。
“童僖!”
童僖认出面前的人,不由愣住,下一刻便被拥进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童僖……”那人发出满足而又安心的喟叹,仿佛这些日子以来担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张冀长紧紧拥着怀中
人,贴着他更加瘦削的身体,抚摩着他瘦骨嶙峋的背,紧贴的胸膛下可以感觉到他心脏虽虚弱却仍是平稳的跳
动,感觉着他温热的气息吐在颈侧。张冀长这才觉得自己的心又重新跳动起来,这次觉得自己又重新活过来一
般。鼻尖再次涌上暖意,泪水几乎要涌出来。
终于找到了他。看到他平安,看到他还活着。无论能否逃出去,无论是生是死,都无所谓了……
然而他知道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放开童僖,看着童僖仍是一脸惊愕地看着他。张冀长对他露出一个宽慰
的笑容:“不要用怕了,我会和你一起。我们这就出去。”说着他伸手拉起童僖,想要带他一起走。
然而握在手中的手臂却是瘫软无力的。
张冀长大骇,愣愣地松了手,看着那条手臂软软地垂了下去,无声无息。
张冀长心中惊骇不已,他看看那只手,看看童僖手腕上丑陋的疤痕,看看那长袍下同样未曾动弹丝毫的双腿,
看看童僖自他进屋以来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纹丝不动,看着童僖面上露出凄苦神色,慢慢转过脸去。
他突然明白了。
明白了在这些天里,在他困于城外,日夜思念着这人,担心着这人,却没有抛下一切进城里来找这人的时候,
这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握住童僖的肩膀,将他转过来,紧紧盯着他的面颊,狂吼着:“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他怎么可以这
么对你?他怎么可以……”话未说完,声音已经哽咽,滚烫的泪水已经涌出眼眶。
童僖面色更是悲恸,张了张口,却只发出一声轻叹:“冀长……”
张冀长跪在他面前,他低下头,双肩剧烈地抖动着,浑身紧绷,强自抑制着巨大的愤怒和悲痛。
“冀长……”童僖又是一声叹息,看着面前痛哭失声的男子。他身上血迹斑斑,右腿和左肩上衣服破损处可以
见到仍有鲜血往外流。童僖感受着肩膀上的手掌传来的震动,仿佛面前这男子的悲痛也一起传到他的身上,钻
进他的身体,直达深处,连心脏都紧紧地揪了起来,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你……还是快走吧,待会儿就会有人来了……”
张冀长闻言抬起头来,激动地道:“不!我带你出去!去找楚大夫!他医术极好,一定可以治好你!”
说罢他不待童僖出声,便附过身去,抱起童僖,站起身来。
“哗啦”声响,是铁链撞击的声音。
张冀长闻声愣住。盖在童僖膝上的长袍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来,这才露出童僖同样瘫软无力的双腿……还有左
脚上扣着的铁锁。
张冀长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浑身僵硬,如堕冰窟。
童僖惨然一笑:“你自己走吧。你救不了我的。”
第71章
张冀长只觉心中一片冰凉,看着童僖脸上惨然的笑,更是心痛得无可自抑。
但是他怎能就此放弃?
他对童僖挤出一丝笑容,小心翼翼地又将他放回地面上,自己则跑回牢门口,捡起刚刚随手扔掉的那串钥匙,
又跑回来,单膝跪在童僖身边,一把一把地试着。
童僖见他如此,面上更是悲凉:“冀长……没用的……”
张冀长抬起头来,对他露出安抚的笑容:“没关系,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我会和你一起的。”说罢
又低下头去一把一把地试着那串钥匙。
虽然他心里很清楚——没有用的。
那把铁锁拷在童僖左踝上,连着粗粗的锁链,锁环极为精细,与他平素所见锁链全不相同。越是仔细看着,张
冀长心越是一阵阵发凉。此锁做工精细,材质不俗,绝非凡品,又岂是寻常钥匙可开?
然而他仍不能死心,一把一把钥匙的试着。直至将所有钥匙都试了一遍,终究一无所获。
他恨恨地将那串钥匙扔到地上,又沿着那铁链看去,只见锁链的另一端深深楔进石壁中。他拉起铁链,用足十
分力气,却不能将那锁链撼动分毫。
他抽出腰刀,狠狠地向那锁链砍去。
见张冀长执意救他,大力挥着刀去砍那铁链,因为使力过大,肩上伤口又开始流血。刀刃砍到铁链上,发出一
声声铿锵撞击声,直如撞击在他心上一般。童僖看在眼里,面上亦闪过一丝不忍,轻松叹息着:“冀长……没
用的。这副镣铐是宫中贡品,连同这锁链,均为精钢所铸,坚硬无比。全天下只有一把钥匙能打开此锁,便放
在衮王身上。冀长……你还是快走吧。用不了多久便会有人发现你在这里,到时候便走不得了。”
张冀长却仍是一脸坚毅,手中腰刀不断挥下,决然道:“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张冀长紧抿着唇,一刀刀
砍在那锁链上,力道极大。然而那链子太硬,手中腰刀都崩了口,那链子却只是刮花些许,未见丝毫要断裂的
迹象。
“混账!”张冀长恨恨地一刀砍向那链子,将自己的愤怒和仇恨全部发泄在那条拴住童僖的铁链上。却也终于
意识到那锁链无法砍断,那锁环也无法打开。他即使不顾一切地冲进王府,也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却仍
是无法救他出去。
童僖见他双目血红,浑身是血,却仍是不肯罢休,想着要不了多久衮王的人必定会赶到,心急如焚,直想冲上
前一巴掌打醒他,然而却动弹不得,只能困坐于地,看着张冀长。
“冀长!你不要再固执了!即使你砍断锁链,你又真能带我走吗?”童僖急得眼睛都红了,怒骂道,“衮王府
守卫森严,你又身负重伤,即便是你自己一人,能逃出去亦属不易,更何况带上我?更何况……我已是这幅样
子,你真能带我逃出去?”
张冀长闷不吭声,只直挺挺跪在那里。
“你说话啊!”童僖怒骂着。
看着面前男子单膝跪在他面前,梗着脖子默不作声。他突然想起很多。想起以前的事,想起从前也有个高壮憨
厚的少年,亦是这样倔强地闷头生气,亦是这样梗着脖子低头挨他的骂,亦是这样宽厚的身影,闷不吭声,然
后小声说着,舍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