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又怎样?你让我咬回去?”
“好啊,想咬哪里?”
“……没想好,你除了衣物让我仔细挑挑……”
两人耳擦鬓磨越说越过火,前方突然想起一阵马蹄声,一支人马从路口侧面穿了出来,差点没和前头的骑兵撞上。
“让他们先过吧。”
苍岚一手搂住郝连昱牙,勒住缰绳,整个队伍立刻全都停了下来。
那队人马也没客气,十来佩剑武士陆续横街而过,随着车轱辘声渐近,一辆马车在几个剑客环绕下出现了街口,这阵势居然不输苍岚的随行护卫,众人都正暗自揣测车中何人,突然听得马车中有人出声,居然在街心停了下来。
车还没停稳,马车车帘猛地掀起,一个青衣青年从车中跌出,扶着车辕怔怔看着这边。
见了来人,刑夜缓缓把手按在剑柄上,他这一动作,周遭的侍卫随即纷纷亮出兵刃。熠岩也是全神戒备,郝连昱牙却是诧异之后转而细看着苍岚的脸。
苍岚脸上惯常的无谓笑容在一瞬间似乎有些僵硬,他举目看着对面的青年,没说话。
“王爷……”
那青年似乎没看见这如临大敌的一群人,盯了苍岚许久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皇子——不对,如今该是仁王殿下吧?”苍岚淡淡道,旁人完全分不出喜乐。
似乎被苍岚的话提醒,青岭脸色一白,举目看了看左右,再望向苍岚时却又恍然如在梦中,一丝由衷的喜悦让他激动得两颊潮红,喃喃道,“……你真的来了……真的是你,我还怕认错,你变了许多……”
苍岚目光闪动,还没说什么,身前的郝连昱牙忽然喝道:“已给你让你路,不快点过去,还拦在前面究竟是何用意?”
那边的护卫一听这话,俱都怒容满面,本已握住武器的手一挥,刷刷抽出将出来,场面顿时剑拔弩张。
青岭这才留意苍岚揽在身前的人居然是郝连昱牙,他脸色数变,终是令护卫左右退开,让出一条道来,“王爷先行罢……”说着再不理气势汹汹的郝连昱牙,只凝望苍岚的脸,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王爷此行……定要多加小心……”
“多谢仁王。”
随口应答,苍岚干脆地放马前行,自青岭身侧而过,直到背后追随的目光因为接到转角而消失,他才皱了皱眉,陷入沉思。来这之前就预料到这个葛洪绝对不会是什么善类,却没料到京国的王爷也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城中,看来局势比他想象的还复杂,而且……
郝连昱牙却没让苍岚沉默很久,卷住他的耳垂一咬,力道刚好让对方回神,“在想人家的脉脉含情还是你自己吉凶难测?”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变的……”现在似乎应该担心郝连昱牙会不会一口咬掉自己的耳朵,苍岚叹气,“我谁都没想,你先松口。”
“放心,我舍不得真吃了你。”
似乎颇为满意,郝连昱牙果真没有再蹂躏那已经发红的耳垂。
两人又复言来语去,不多时,州牧府已在眼前。
葛洪的迎宾礼仪不可谓不大,大门前的街道直到大堂两侧都排满了人,葛洪一张老脸笑得红光满面,同几个儿子一道行跪拜之礼将苍岚迎了进去。
被人簇拥着到了大堂,里面居然已经布置了宴席,但到酒席结束,这老狐狸只字未提晅王国玺,反倒言及隔日排摆宴席才算洗尘接风。苍岚打定主意要看看这鸿门宴到底安排了什么戏码,一口应诺了下来。
苍岚不当一回事,却不是所有人都不当一回事。
晚间,苍岚睡下后,刑夜照例在卧室偏厢安置了床榻,眼下局势未明,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剑在手侧不说,更衣不解带和衣而卧。
许久许久,内室静无一丝声息,刑夜绷紧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这样寂静的夜好像许久不曾有过了,他合眼,脑中浮现曾经在身侧熟睡的脸,不觉柔软了嘴角的线条。
然而这静溢没持续多长时间,门外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刑夜立刻警觉,那声音却在门口停下,反复来回,似在迟疑要不要进来,他心念转动,已知那谁。又合眼片刻,门口那人依旧未曾离去,刑夜紧了紧手中的剑,起身打开了房门。
“熠岩将军,可是有事?”
“我只是有点担心……”门外正是熠岩,被刑夜吓了一跳,脱口答道,“岚殿下睡下了?”
“是。”
刑夜干巴巴地道,熠岩闻言似在思索什么,就在两人无言之时,郝连昱牙的声音冷冷地传了过来,“这里还真热闹。”
熠岩一愣,意外地看见郝连昱牙居然从庭院的另一头出现,“……你没在岚殿下房间?”
“你不是也没在吗?”郝连昱牙脸上的表情在夜色中模糊不清,敌意却毋庸置疑。
熠岩皱皱眉,“这和郝连大人不在有什么关系?”
“说明他对你偏袒也不过如此,”郝连昱牙冷哼一声,后面半句已经从挑衅带出几分提醒,“你最好小心看牢了,那钝人只要别人对他好一点就能拐了去。”
听出郝连昱牙意有所指,熠岩蓝眸闪动,已经想到对方何出此言,“谁会对岚殿下好,不是我们可以管得到的。”
“你是何意?浩轩苍岚同谁相好你都无所谓?”郝连昱牙缓缓道,熠岩的不为所动让他恼怒。
熠岩却回答很快,他没看郝连昱牙复杂的表情,沉声道,“岚殿下终会君临天下,他又怎么会是被人束缚得住的。”
“你是说你竟不想独占他?!”郝连昱牙越说越慢,话音落下,整个人已变得凶邪缠身般渗人,他绝对无法容忍对方这种似乎随时可以把苍岚让出去的态度,“你真的钟情于他?!”
这一次,熠岩直直地回视着咄咄逼人郝连昱牙,在夜里点点幽蓝沉静到摄人心魄,两人的气势竟不相上下,“我不需要向你证明。”
那坚定让郝连昱牙脸色更加难看,他眼中闪烁不定,不自觉地把手伸向腰间的马刀,就在他狠戾算计的眼神一沉要拔出刀的一刻,刑夜突然站在了熠岩前面,“右相大人,殿下已经歇下,有何话明日再说不迟。”
这实是警告,郝连昱牙眼睛一眯,刚才的杀气居然忽地不见了,调转视线看着刑夜,冷笑道:“若所有人都像你倒不怕,有你这么坚贞不二的奴才跟着也好,不想你家主子在你面前纵情声色的话,就少让乱七八糟的人接近他。”
话中的嘲讽刑夜哪能听不出,他心中翻腾,还没说什么,忽地身体一震。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头,身后想起苍岚的声音,有几分无奈,“郝连,难道白日里同故人见了一面,就值得你三更半夜来欺负我的人……”
郝连昱牙似乎一点也不吃惊苍岚的出现,没好气地道:“故人?那不是你的敌人?”
“怎样都好……”苍岚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一脸困怠,“我与他一直就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只可惜人家不是这样想罢,”郝连昱牙冷笑,顿了一下,又上前拉下苍岚的手,用拇指顺着他眉心的川字,低声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
“……大概就是你说我傻得随便就被人骗走的时候。”不知是因为这句话还是因为郝连昱牙变脸的迅速,苍岚眉心跳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难道你不是?”郝连昱牙嗤之以鼻,“只要谁真心对你好,你……
“你难道不知道能做到这点有多难?”
挑眉打断郝连昱牙的话,苍岚实在觉得这‘罪名’莫须有,却不料对方想也没想道,“并不难。”
苍岚错愕地看过去,郝连昱牙眯着眼笑得似乎完全忘记了适才的戏码,两手更是滑进了他披散的单衣里,“今晚我要睡你那里,可好?”
“……你还让不让我睡觉了,别忘了明日还有一出好戏。”
这狡黠的人,苍岚又抬了抬眉毛,趁郝连昱牙不备,忽地退后一步,将旁边的熠岩揽在怀里,慢慢浮出的笑容不能不说很邪恶,“若真不睡,也是和美人一起的好。”
不说熠岩被这一抱搞得昏头转向,郝连昱牙算是彻底气炸了,吼声几乎传遍了半个州牧府,以至于握剑挡在苍岚身前的刑夜突然有点同情他,“浩轩苍岚!你竟然觉得我长相也不如他?!”
第六十八章:鸿门宴
大堂之中,苍岚斜倚在右首专桌旁的椅背上,微笑淡然,却让人感觉一种奇特的威严和遥远。
刑夜站在苍岚背后的阴影中,默默留意依次入座的人,看到和灵州互通声气的洚泽州州牧时已心生警惕,他大概也知道这些人无不是一方显贵。各州居然暗地里都派了人,而且显然只候着苍岚到来。这次会不会真的小看了葛洪……刑夜眼角扫过空着的主桌和对面的左首首席,目光又落在苍岚身上。
苍岚也在看着这些人,不时颌首应对对方施礼,心中想的却完全不是同一回事。
现下危急四伏,他有些后悔带熠岩来了灵州,比起葛洪,郝连昱牙更让他觉得棘手。那人最近越来越有点阳奉阴违的架势,对着自己百般手段的殷殷切切,转脸对着旁人可一点都不会手下留情,留他和熠岩在一起……
自然不会猜到苍岚正神游天外,葛洪待宾客坐定,站在主桌的台前挥了挥手,令止了鼓乐声朗朗道,“今日邀诸公来此,实有一大喜事,”他顿了顿,待众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才缓缓又道,“京国欲与我大晅结盟,京王特使仁王殿下已带来了盟书。”
苍岚回神,看来自己在忙的时候,别人也没闲着——这位葛大人有了京国做后盾,才敢这么明目张胆来招惹他。
笑容不改环顾大厅,众人与他目光相接,有的一脸惊疑,有的却是立刻垂目下视。
殿中顿时鸦雀无声,但这安静只持续了片刻,洚泽州牧宦新站起身来,声若洪钟接道,“此事若成,大晅西南无忧,确是千载难逢的好事!何不请来仁王爷,立刻结成此盟?”
“我也正是此意,诸公以为如何?”
只闻诺诺连声,众人眉来眼去却无一人明言反对,葛洪立刻击掌为号,只听一声唱喝,“京国仁王殿下到!”
垂下眼,片刻,苍岚又含笑望向大殿入口。
一袭青衣出现在幔帐前。
银色暗花锦缎,领端袖口丝线滚边,衬着青岭施施然的身姿说不出的高华卓然。这一刻的他,真真君子似玉,如切如磋,从容而温雅,丝毫无愧泽被众生的仁王之名。
“仁王殿下请。”葛洪抬手向着左首的席位。
几个剑客簇拥下,青岭缓步来来席前站定,环顾四周,目光在苍岚身上停了停,随即低眉欠身,风度翩翩。
苍岚笑,也微一点头,波澜不惊目视青岭坐了下来。默默看着两人仿佛素昧平生的举动,刑夜脸上闪过一丝复杂,又听葛洪道:“既已巧为东道主,就由不佞代各州盟誓,诸公以为何?”
话已至此,欲执牛耳之意可谓昭昭,葛洪语音一落,宦新立刻连声附和。
其他各州来人却是青白着脸默不作声,少顷,又都把目光向苍岚投来。左右人都明白,今天这出,其实真正针对的是风头正盛的熠亲王,争这号令各州之位,而如今这王爷孤身在灵州,怕也是不得不服软了。
感觉到四面的注视,苍岚笑笑,却是面向对面的青岭,“仁王殿下以为何?”
一瞬间变了变脸色,青岭定定看着苍岚,幸而宽大的袍袖遮住了扣住扶手的手,那手因为用力隐约震颤,他缓缓开口,涩哑的嗓音却叫人很难辨明其中的情绪,“若熠亲王愿代为盟约,京国自然求之不得。”
葛洪一怔,显然没料到青岭会如此回答,但看到众人面面相觑又复轻出一口气,这些人都清楚,苍岚才与南晖结盟不久,哪有同时与交战两国结盟的道理。
果然苍岚摇头轻笑道,“本王不能。”
按说晅国也不能再和京国结盟,但上次的盟约是苍岚独自订立的,而这次却邀了各州在场,葛洪眼中精光一闪,只要这次结盟成功,等于也是各州否认了苍岚在大晅总揽大局的地位,“熠亲王殿下为长州之首,又是皇室宗亲,本该殿下歃血为盟。”说着用眼捎这苍岚,见他只是笑而不语,干咳一声转道,“不过殿下尚未冠礼,不佞才代为执礼。”
其实苍岚已过了冠礼的年纪,这话等于给他找个台阶而已。
苍岚却忽然不笑了,他脸色一整,缓缓道,“未行冠礼,只因本王无父兄在上,与结盟无关。”
停了一下,又断然道,“就算此刻你们结下盟约,我大晅熠亲王也不会予以认可!”
字字金石之音,掷地有声!
青岭身形一晃,脸色煞白,却强自微笑。刑夜早已按剑在手,他没有看面沉似水的葛宦二人,运起一切知觉感应周围的变化,从茫然失措的各州贵人到幔帐后骚动的乐师侍者,准备着应付一切异动——
静,大殿之下,隐有金戈之声!
惊诧的骚动过去后,所以人都止住了呼吸,偷偷窥测葛洪的动静,又齐刷刷看着放佛在刀尖上的浩轩苍岚,眼中含义不尽相同。
见众人惶惶若鸡的摸样,苍岚直想笑,他也笑了。整个大殿之中只有他一人乐不可支乃至放声大笑,张狂猖獗之至!
若是郝连昱牙在场,也许会气得牙痒痒,但他此刻正对着熠岩,满脸的郁愤,“你别看了!他没那么快回来!”若不是苍岚赴宴前威胁他,可能已经找了熠岩一万次的麻烦了,不过肚子的火气却越积越多。
停止了从窗口向外张望,熠岩皱眉,回视吃了炮仗似地郝连昱牙,“丞相大人无事何不请回?”
“你以为我想在这里看着你?!”气不打一处来,郝连昱牙立刻炸了,抽刀把身旁的楠木桌子一刀劈成两半,“浩轩苍岚那个混帐说,你少了一根寒毛拿找我算账!!”
熠岩脸一红,望着还在桌子残骸左右气得打转的红发男人,却没忘记帮苍岚正名,“丞相大人会错意罢,请勿辱及岚殿下!”
当然不会告诉熠岩他多受重视,郝连昱牙咬牙,“怎么?你觉得葛什么的那老狐狸不会玩阴的,来捆了浩轩苍岚手下一干人马?”忽然停步,红眸一眯,摸唇喃喃道,“也许会将我做筹码要挟浩轩苍岚?”
直接当做没听到后面那句,熠岩拧眉道,“他们真的要对岚殿下不利,为何这么大费周折,昨日就可下手……”
“我又没说姓葛的要的是苍岚的命!他只不过想苍岚名义之上臣服……至少也要分庭抗礼罢了!”冷笑一声,郝连昱牙眼中却有闪过焦躁,“只要那厮不太过招摇,应无性命之忧……”
见郝连昱牙越说越没底气,熠岩不吭声了,于是两人一人在屋子里来来回回,一人只管看着窗外,又安静了下来。
不仅招摇,苍岚简直是肆无忌惮。
葛洪刚摆出一副笑脸圆场,他笑声倏止,拂袖离座。
苍岚不仅没低头,而且态度分明,厅中众人怔住,特别是已经面上向熠亲王投诚的焦州、峦州、昌黎三州来人更是手足无措——苍岚如此坚决,他们也不能再模棱两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