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黄泉 上+番外——叶凉

“怎么样？”阎君刚把完脉，钟馗就捉着他的手问道。小俭也跑上前来，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抱着崔珏失了重量的身体嚎啕大哭。“你别哭了！心烦！”钟馗呵斥道，严肃的表情让小俭顿时禁了声。小俭止不住啜泣，一边小声问道：“主子他还好么？”阎君摇摇头，情况不容乐观。“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救救主子啊！”小俭也抓住他另一边的袖子哀求道。阎君叹口气，崔珏现在不是仙，经受不住仙力的救治，想要救活他，必须让他恢复仙身。他把情况这么一说，钟馗和小俭立刻道：“那快帮他恢复仙身啊！”阎君看他们一眼，叹道：“你以为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么，他现在是人，要人变成仙除非有人愿意折损千年修为灌输给他。”“我来！”钟馗想也不想抢先答道。阎君知他为救崔珏什么也不管不顾，若是拂了他的意只怕这辈子都得不到原谅，只得答应。

在钟馗的一再要求之下，阎君命人匆匆准备一番便开始帮助崔珏复仙。小俭在旁，半点忙都帮不上，急得泪水只掉，只能不住地跟崔珏讲话，希望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能再坚持一段时间。

进入房间之前，阎君问道：“你不后悔？那可是千年的修为。若输给了崔小弟，以后别说保护他，就连自保都难。”然而钟馗只是摇头，说：“我心甘情愿，只是以后崔珏还指望您多多照顾了。杨戬没有履行承诺，我不放心再把崔珏交给他。还有，崔珏醒后千万不要告诉他这件事，我不想他觉得欠了我的情。我不需要他还。”阎君心疼道：“你这么付出，哪怕崔小弟将喜欢分给你一星半点也好。”钟馗摆摆手，示意他别再说了，率先走进房中。

整整一天一夜，小俭站在门外徘徊，觉得时间过得万分漫长。屋子里时不时传出痛苦的嚎叫，不知道是崔珏的还是钟馗的。小俭好痛恨自己，身为杨戬的一部分，居然连这点事情都无能为力。他虽然失去了对崔珏的爱恋之情，好歹是相处好几年的情谊，对崔珏，还是保留着一份崇敬之情，也有想要保护他的那份心意存在。好不容易等到房门打开，阎君走了出来，满脸疲惫。小俭迎上去，探头往里看，被阎君拦了下来。“他们都睡了，别去打扰。”“可是成功了？”小俭好生担心。阎君听到这儿才扯出一个微笑，拍拍他的头。小俭放下心来，又不甘地朝里头望了一眼，见崔珏和钟馗都躺在床上，这才跟着阎君离开。

崔珏在迷茫中徘徊许久，周围是一片空洞，什么都没有。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只觉得无比的孤寂。想起赵昱，崔珏除了心痛什么都不剩。往哪里走都是一样的空白，崔珏干脆停下来，坐在地上。他突然回想起很多的事，想起在青城山上初见赵昱，在洞里看到赵昱前来时的那份喜悦，和赵昱一同生活的点点滴滴。他甚至想起了前世，他和杨戬肩并肩坐在山谷的荷塘边看鱼在水中游来游去，柳枝抽出新芽。他在药草田里耕耘，杨戬就坐在园子外的摇椅上，优雅地品茗，实际上眼底全都是他的身影。崔珏好想哭，却一滴泪水都无法掉落。听妖王说起他们的前世，他一直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现在真正回想起来，崔珏痛到不能呼吸。他多想就这样死去，不知道他死了会去哪里，是回去做他的仙人？还是又转世投胎？总好过一直在赵昱的阴影里滞留。

崔珏闭上眼睛，干脆躺了下来。这地方虽空洞，倒也安静。在这里独自一人静静地死去也很好。崔珏还这么想着，就觉得有一股热流缓缓流进自己的身体里，四肢顿时有了力气。他爬起来，上下打量着自己的身体，他的皮肤逐渐变得苍白，头发瞬间张长，铺满了后背。如果有镜子，他还能看见自己的瞳孔逐渐由黑变为了浅灰色，容貌也多少产生了点变化，比原来更加精致，更加淡漠。体内的热力还在游走，崔珏似乎听到有谁叫他的名字，叫他回去，不要呆在这个地方。是谁的声音？崔珏细细回想着，像是钟馗的。提起钟馗，崔珏垂下眼眸。钟馗为他做了这么多的事，他却从来没有关注过他。现在想想，他的生活中占满了杨戬的身影，他做的每一件事，想到的每一个问题都跟杨戬有关。而钟馗，追逐着自己跳下了轮回道，倾注所有的心力只为呆在他身边保护他。崔珏觉得自己真是失败，他还没能跟钟馗道一声谢。

这么一想，他突然不愿死了。还有那么多的人在关心着他，还有那么多人等待着他的归来，他还有那么多人要去保护。他要回去！他不要再呆在这儿了！体内热流更甚，崔珏的头脑有些发昏，终究抵挡不住晕过去。

醒来时他自嘲一笑，自己总是昏迷，昏迷对于他来说似乎成为了家常便饭。身边的床早就空了，手摸上去还有一丝温热，不知道是谁睡过的，估计是小俭。崔珏起身下床，奇怪自己的身体好了许多，不再像原来那般虚弱，浑身充满了力量。走到镜子前，这才看清容貌。那浅灰色的眼眸，一袭长发，淡漠疏离的脸孔都是他所熟悉的。怪不得恢复了记忆，原来自己已经复仙了。他突然想到什么，推开门走出去想找钟馗。

小俭蹲在门外，被崔珏推开的门撞到了腰。他站起身来拉着崔珏的衣袖哭鼻子：“主子你可算醒了！急死我了！对了，现在不能叫主子了，得叫仙人。”崔珏听罢扑哧一笑：“胡说什么呢。”脑海中的阴霾被小俭这么一闹顿时消失。小俭又拉着他东问西问，崔珏只当他是好奇，哪想他是阎君派来转移注意力，不让他去找钟馗的。小俭干脆将他一路领到了阎君处，什么问题都让他来答。

阎君的面色也不怎么好，估计是累得很了。他只问崔珏一句：“你现在复仙了，也就是站在赵昱的对立面。你可知？”“我知道。”崔珏答得坚定，“我以无路可退，也不后悔。我有自己要保护的人，决不会因为私情而犹豫。”阎君这才安心，欣慰道：“如此便好。”

第四十二章：仇人，友情

赵昱是短时间没有再来，没想到另一个人出现在崔珏面前。

崔珏看着面前一身绿衫的小蛙，冷着脸：“你也是来杀小俭的？”小蛙挑眉：“你觉得呢？”崔珏道：“我以为你们感情很好。”小蛙耸耸肩，不置可否。“感情好谈不上，只能说相处得还算愉快。”斜一眼崔珏后又说，“比起杨戬的这个分身，我更喜欢赵昱。啊，还有赵昱的分身。”第二个“分身”意有所指。崔珏自然是听出来了，却没有小蛙料想的受伤的表情出现，依旧淡漠，冷到了骨子里去。小蛙犹豫着道：“你怎么看起来……那么不一样了？”崔珏没有回答，将话题岔开：“若不是为小俭而来，麻烦你回去吧。地府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小蛙也不恼怒，反而抬头看了一下阴暗的天空，说：“怪不得赵昱不喜欢，这么阴沉，连心情都会变差。”然后像是很了然地看着崔珏，“难怪你变奇怪了。”崔珏挥袖，便有鬼差前来。“送客。”他说道，不容置否。小蛙盯着他好一会儿，见鬼差要上前架着自己出去了，这才说：“你不想知道我来干什么？”“没兴趣。”崔珏不看他一眼。小蛙不甘心地又道：“那你不想知道赵昱怎样了？”“他前些日子来过。”崔珏漠然道，反身离去，再不和小蛙多说一句废话。小蛙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大声道：“看在我和小俭关系还算不错的情况下，提醒你一句，赵昱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若你要护着小俭，只能与他为敌。从此你们可就是仇人了！”“仇人”二字说得格外重。“随便。他若是不留半分情面，我也不会手下留情。”崔珏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只留下他的话音还萦绕在小蛙耳边。小蛙咧开嘴笑了，虽然不知道崔珏怎么了，但他们现在的状态真是让他感到开心。决裂吧！毁灭吧！他喜欢。

回到房间，却见钟馗等在里头。

这几天很少能见到钟馗，阎君说他是去忙自己交代下的任务，但崔珏总觉得见不到钟馗就不能心安。现下看到钟馗好好的坐在椅子上喝茶，虽然脸色不太好，却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崔珏这才放下心。“你怎么来了？阎君说你很忙？”崔珏也坐下，往杯子里倒了些茶水，是曼陀罗茶，闻香味就能知道，喝一口，味道却和原来他做的不太一样。“这是孟丫头改良过的。”钟馗替他解答疑惑。崔珏笑笑，再抿了一口：“难怪。”“据孟丫头说，喝这茶可以让人忘却许多烦恼。”钟馗也陪着他一口一口抿着。崔珏点点头：“本就是曼陀罗，再加上孟丫头特制的药材，有这些作用也不足为奇。”

二人沉默一阵，专心喝茶。崔珏突然说道：“谢谢你。”钟馗一惊，握着茶杯的手都抖了一抖，差点将茶水洒出来。他担心，莫不是折损法力的事情让崔珏知晓了？崔珏的下一句话立马让他安下心来。“这么久我都没跟你说一句谢谢，现在想想，多亏有你一直陪伴在我身边。”一直想说出口的话现在终于说了出来，崔珏的心晴朗许多。他又有什么理由自怨自艾，那么多人都陪着他，即使少了一个赵昱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也没什么可惜的，没什么痛苦的。赵昱，只是一个过客罢。他能否恢复杨戬的记忆，能否再跟自己在一起都不能强求。活了两世，他才终于释然，该是自己的怎么也逃不离，不该是自己的怎么也抢不到。姻缘本就是天注定，杨戬的红线牵在寸心身上，赵昱的红线或许牵在小蛙身上，总归不是自己。抗争了两世，爱了两世，也该满足。

崔珏喝尽曼陀罗茶，一切烦恼抛诸脑后，刻苦铭心的爱也烟消云散。就如同小蛙说的，他们已经是敌人了。

“对了，为什么你的脸色这么差？”崔珏突然又问。钟馗再次一惊，刚喝入口中的水几乎全喷出来，好歹是忍住了，却呛到喉咙里，害得他直咳嗽，满脸通红。“没事吧。”崔珏伸出手轻抚他的背部。“咳咳……没事。”钟馗摆摆手，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要镇定，崔珏什么也不知道。见着他平静了，崔珏才又问：“是不是最近身体不太好？要不要找大夫来看一看？”“无碍。你忘了，我们现在是仙，哪来的大夫。”钟馗道。崔珏腼腆一笑：“是了，我还当自己是人类呢。”二人相视一笑。

于是他们便聊起了在人间的生活。

谈到钟馗之死，崔珏不免几分惘然，钟馗是恨得牙痒痒，将阎君的原话一五一十复述给崔珏听。崔珏听罢不由笑出声来：“他倒是偷懒，居然这样就把你召回来了。”“就是！你说哪有可能因为相貌当场撞柱子死的！”话说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愤愤不平。崔珏回想起作为人的钟馗，说道：“依着你为人的那性子，撞柱子也没什么稀奇的。”“你是嘲笑我？”钟馗难得露出小孩子脾性，崔珏失笑：“那倒不是，只是说你性格过于倔强。”钟馗道：“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崔珏笑了起来，道：“说起来你在人间的那张脸不就是我们去七夕庙会买的那张面具的样子么？”钟馗诧异：“你居然还记得？”崔珏自然是记得的，说：“我就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丑的人，原来是根据鬼神的样子做的。”“你不是不嫌弃么？怎么现在又说我丑？”钟馗有些落寞，他最高兴的就是崔珏不嫌弃自己的样貌，将他当做普通人类看待。现在崔珏居然跟他说他丑？！崔珏这才发现失言，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小声说：“刚看到你时我真的吓了一跳，不过慢慢就习惯了……”钟馗哭笑不得，居然是看习惯了。想来初遇时他也是鼓了很大的勇气才敢与自己对视吧。

又谈论了其他许多趣事，说到上青城那一段时就自动停下了。赵昱偷偷瞄瞄崔珏，他什么反应也没有，仿佛真的忘记了有这个人的存在。崔珏也发现钟馗在看他，苦笑道：“即使说起他也不碍事，你想说便说罢。”钟馗顿觉心疼，不自觉地伸出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说道：“我本以为将你交给赵昱是一件对的事，现在想想，还是将你留在自己身边的好。”这句话说得直白，竟有了几分表白心意的感觉，可惜崔珏像是没听出来一样，只是淡淡摇头：“也不怪他，本来心就是自己的，喜欢上谁都是自然而然。更何况，他并不是杨戬。”赵昱不是杨戬，不可能死心塌地爱着自己，永远都围着自己转，仿佛有了他就是拥有全世界。赵昱是个独立的个体，是有自我意识的人，人心最易变，他不怪。

钟馗有些惋惜，莫非方才他说的还不够清楚？崔珏听不出？想来崔珏一直将他当做最好的朋友，这份友情或许他不该破坏，总有些界限是不能被打破的，否则会是万劫不复。他哪知道，崔珏听得真切明白，只是他也一样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一旦一个人在他心里住下，那么必定会生根发芽，枝繁叶茂，覆盖他整个心脏，在容不下其他人的闯入。崔珏的心还是属于杨戬的，谁也赶不走。

聊了许久，体内的生物钟告诉钟馗该是休息时间了，他站起身，说道：“你好好休息，我就先回去了。”崔珏也不挽留，只是又问道：“你的身体究竟怎么了？”钟馗欲哭无泪，他怎么这般不死心啊！嘴里只是敷衍地说道：“没什么，就是最近太累，睡一觉就好。”崔珏将信将疑，钟馗哈哈笑了几声，赶紧溜。

望着关上的房门，崔珏摇了摇头。

第四十三章：番外

从一出生开始，少年就知道自己是谁。他知道此生的任务是什么，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谁。他知道，这或许只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他的存在，只是一个影子。

少年八岁的时候，觉得自己能力已足，便开始打算完成他的任务。他只身一人来到了都城，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具体有多远不太记得了，自己出生的那个小村庄很是偏僻，连途经的商旅车队都没有，只有无尽的树木，入眼一片绿色。少年没有父母，他是在冰冷的雨水中被淋醒，虽然只是婴儿的身体，脑子里却是有着上辈子成熟的记忆，好不容易在苦难中求得生存，只是为了这次的上京。

他一直走一直走，没有停歇。每离长安城近一步，他的心情就激动一分。在路途中他早就打探清楚了，他要找的人在崔府。那个人和前世一样，依旧是个恪尽职守的主子。他还记得那天下午阳光很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他特意打扮了一番，洗干净脸和手脚，换了身相对干净整洁的衣裳，敲开了崔府的大门。趁着侍卫还没反应过来的当口，他冲进了院子里，对着一个看起来职位就不低的老头子大声地、清晰地吼出自己要坚守一生的任务：“我要做崔大人的跟班！”老头子愣了好久，表情很是不可思议，像是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许久他才说：“你等等，我去找老爷。”然后急匆匆地往后院走去。

少年也不着急，哼着歌，打量这个即将住上一辈子的院子。很整洁，很清爽，他很满意。然后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依旧是原来那种稳健的、不慌不忙的步伐。少年笑了，扭过头。那笑容毫不逊色于阳光，比花朵更加绚丽。这是他第一次真心实意的笑，只是为了那个人。

于是少年成为了崔府的一份子，也成为了那个人，也就是“主子”生活的一部分。

主子待他极好，几乎可以说是宠溺。毕竟年龄摆在那里，主子对他的态度，更像是一个长辈。少年在主子的庇佑下茁壮成长，若不是故人的出现，他几乎要沉溺于这样安逸的生活中。这个熟人他上辈子不怎么喜欢，因为是可以说是情敌。但是刚看到故人相貌的那一瞬间，少年释怀了，就这种相貌，这辈子是绝不会与他心爱的主子扯上什么不正当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