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黄泉 上+番外——叶凉

然而熟人并不是阻碍，更大的阻碍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几乎要崩溃。少年一直都知道自己只是“影子”，可是在“本体”出现之前，他活得自在。他曾想过若是本体一直不出现，自己就可以和主子一辈子生活在一起，虽然主子只是把他当做亲人，但那是因为他现在还小，他坚信总有一天能够感化主子的心。只是，命运不许他窃喜。“本体”还是出现了。少年看到本体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会输，输得很惨，甚至把命都给输掉。

事情果然是照着少年料想的那样运作，无论如何他都阻止不了主子和本体一天一天的心心相印。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出格的举动，他给主子下了药，达成了自己的愿望。当自己深深埋入主子身体的那一刻，少年再也没有后悔。

少年不喜欢祈求上天任何事，即使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一天差过一天，他也从未烧香拜佛。因为有着前世的记忆，少年对天界还是很有抵触情绪的，他才不觉得对天祷告有什么作用，徒劳罢了。少年可以看到自己的手掌时不时变得透明，将手搭成篷子挡在眼前都遮不住刺眼的日光。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在马车上，主子在怀里睡着。想起方才看到的，少年就觉得心酸。方才故人在酒醉的主子面前露了真貌，他不知道主子看到没有，但是一想到他为了主子这般奋不顾身地追来，再默默地守候。少年觉得，那故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只是自己是否也该像他一般无私奉献不求回报？少年和本体谈了会儿心，已经做下了决定。

故人去后，主子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害了身子。主子的身子本就不好，这次病了竟然连饭都无法下咽。少年不知道本体用了什么方法让主子吃下饭，总之不是他喜闻乐见的。少年想，他是时候该走了。

那一个午后，阳光和那年一样灿烂，少年觉得身子暖洋洋的，可他却再也笑不出来。

再醒来的时候，少年看到了一个人站在床前不住打量自己。那个人有着惊世的美貌，特别是眼角的泪痣将他衬得更为妖娆。少年记得他，是妖王。前世遇到过，不欢而散。那时就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但是这次，妖王的提议让少年动了心。本以为自己要消失，能活着，并且回到主子的身边或许才是他最好的结局。即便那一段感情他全数淡忘。可是，他一直知道他的任务就是“当崔大人的跟班”不是么，他只要做好跟班，忘情是最好的选择。他答应了妖王的诱惑。然后……

没有然后，少年忘了他的心意，只是做着称职的跟班陪伴主子左右。此时的少年呆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永远晦暗的天空，心底隐隐觉得不安。

即使只是陪伴，少年的时间也不多了。

第四十四章：会议，不周

天界最近也不怎么好过。

不周山一带已经纠集了很多妖怪，每天都是打打杀杀闹得不可开交。不周山是人界唯一通上天界的入口，妖界又与人界联通，自然而然先从这个地方下手。这可苦了坚守不周山的天兵天将，平时被发配到这个荒凉的地方也就算了，现在还得日复一日的抵挡外敌入侵，上头派来帮忙的人又迟迟未到，兄弟是死了一批又一批，在这么打下去，估计大部分的士兵都要投降。

在不周山的兵将们苦苦抵御外来侵略的同时，天宫里是每天都在召开动员大会，商讨对策。作为地府代表，阎君自然是拉上了崔珏一同开会，而小俭也乖乖自然也跟着，在天宫总比在地府好，至少赵昱的本事还没有大到能把魔手伸到天界来。天界在崔珏出现后就像炸开了锅，乱成一团，得知杨戬的转世赵昱入了妖更是引发了前所未有的大恐慌。原本叱咤风云的二郎真君居然成为了妖！没有比这更令人头疼的事了！

而小俭自然而然也成为了重点保护对象，只是小俭自身是不太情愿的。毕竟他脑子里还残留着上辈子的记忆，看到天帝就不怎么爽。无奈天帝看他现在是个小孩子，老喜欢捏他的脸将他抱在怀里蹭着，嘴里不住感叹道：“哎呀！跟小时候的杨戬长得真像啊！还是这样子比较可爱。来来来，让舅舅多抱抱。”小俭怎么原来就没发觉他是个恋童癖呢！小时候的记忆他已经记不太清，想必也是受过这个“舅舅”许多非人的虐待。小俭黑着脸在他耳边说了句：“死老头放开我。”“啪”他听见一声什么东西爆裂的声音，然后看到天帝的额上多了很多条青筋。这死小孩果然还是讨人厌！天帝把手放开来了。

小俭跳下天帝的腿，两三步蹦跶到崔珏身边站定，俨然一副小跟班的模样，让天界众人皆是拍手称奇，从未是看过二郎真君这种顺从的样子。

然后便开始召开仙界大会，天帝坐于正中，清了清嗓子问道：“众卿家都知近日不周山异动，妖物入侵，可有哪位卿家主动请缨前往不周山降妖伏魔？”此话一出，众人都抖了一抖，不自觉地低下头去。谁人不知不周山是个荒凉的地界，更何况赵昱现今为妖，说不定哪天就在不周山对上了，虽然他这辈子还不是个完全的人，但是看他前一世独领风骚的模样众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啊。如果不幸真的碰上了赵昱，估计就是找死了吧。

天帝看没有一个人是愿意去的样子，面子上有几分挂不住。平日里对他们一个两个是太纵容了，现在有了状况都没有人愿意出面啊！他好是寒心！“李卿家……”“禀圣上，臣之子进来身体不适，恐不能……”李靖这一句话把他自己和哪吒金吒木吒都给兜进去了，好吧，这一大家子没个省心的。“斗战胜佛……”“哎呀真不巧，我跟猴子猴孙们都约好了这几日回去看他们的。圣上还是另找他人吧。”当了斗战胜佛的孙大圣自然才不愿接这么麻烦的工作，何况杨戬的确是很难对付啊！“那……”天帝刚把视线放在太上老君身上，就听得有人说道：“我去吧。”众人闻声看去，是一直端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言的崔珏。对于崔珏与杨戬的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天帝向阎君投去个眼神，阎君反用眼神示意天帝崔珏已经处理好了与赵昱那不清不楚的关系，交给他完全没问题。天帝安下心，便说道：“既然崔爱卿执意如此，那便将此事交于你罢。”崔珏点头应下。

“你真的要去不周山？”钟馗心里头那叫一个焦急，怎么从天界一回来竟会是这个结果呢！不周山那个地方现在混乱的很，又没有个厉害点的人保护崔珏，叫他怎么放心得下！他现在这副模样，跟去是绝对不可能的，不但保护不好崔珏，还有可能一起完蛋。“一定要去么？”能不能干脆别去了。钟馗心知说了也是白说，果然就听见崔珏答：“都定下了，我不能失信于人。”“可……小俭，对！小俭怎么办？他跟着去太危险了！”崔珏低下头沉吟。钟馗见事有转机，连忙强调：“是吧是吧！他必须跟你寸步不离，如果去不周山，太危险……”“我不带他去，让他留在天界。”崔珏道，一句话就把钟馗给堵了回去。的确，跟着崔珏实在太危险，留在地府也不安生，唯有在天界，众多神兵神将庇佑才是对小俭最好的保护。

事已至此，钟馗又能说些什么呢。他垂头丧气，赌气不再说话。崔珏笑着拍拍他的肩，意思是让他安心。可他又怎能安得下心？“你既已定下，我再说什么都是无用。你……自己当心。”钟馗对崔珏的示好完全没抵抗力，顿时就泄了气。崔珏答应下来，走之前道：“还得麻烦你时不时去天界看看小俭，只怕他不肯乖乖待在那儿。”想也是，杨戬那么痛恨天帝，小俭又怎会甘心躲在他的保佑下。

两日之后，崔珏率领支援的天兵前往不周山。

《山海经》中所述：“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负子。”不周山虽是人界通往天界的通道，但山中终年严寒，四季飘雪不断，就算是常年在北方长大的猎户也极少能经受得住这畏人的酷寒，所以几乎没有人能通过这里到达仙界，到达鬼界倒是很有可能，因为还没爬到山顶就死了，死后自然就到了下面。但妖界之人显然比人类要耐寒得多，居然几乎通上了顶，还和镇守的天兵天将打得热火朝天，全然不见疲累之色。也不知是妖王特意派了雪狐、雪狼之类极度耐寒的妖怪前来，还是事先给他们喂了什么药，总之情况对仙界来说显然很是不妙。

崔珏率领的部队到达不周山关口的时候，入眼一片惨烈。只剩下一小支部队还在苦苦镇守着，这边死伤大半，那边却好像是玩玩而已，没有用尽全力，打一下又给他们休息一会儿，根本就不急着攻破关口打进天界。崔珏了然，他们想必是在等着自己。只是不知道来人是妖王还是小蛙，亦或是……赵昱？

营队驻扎在离关口不远的地方，可以看见敌军的部队就在几百米开外的地方优哉游哉地休整。崔珏清楚的看见那顶玄红色大帐，在皑皑白雪中格外亮眼，只是大帐里的人始终没有出来过，崔珏搞不清楚那里面究竟住着谁。

妖界的见天兵援军来到，收敛了进攻攻势，也给了天界人一个喘息的机会。派来的医队忙着救治伤员，一些人用简单的法术就可以医好，一些人却只能留下缺憾，还有很大一批人早已成为亡魂。崔珏进到医帐，走到伤员面前查看情况。那伤员见他前来，忙支撑着想要起身，被崔珏轻轻摁回床垫上。“你可曾见到过敌方将领？”崔珏简单询问一番战况，然后才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那伤员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摇摇头：“记不太清了，似乎是从没见过那帐子里的人出来。”崔珏失望地垂下眸子，然后又安慰几句，打算离开。那伤员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突然说道：“啊！我记起来了，那次是有个没见过的人远远观战来着！那人的瞳孔是血红色的又穿着红衣，十分显眼！”红衣红眸！崔珏一惊，是赵昱！

崔珏出了帐去，站在茫茫白雪中遥望着那顶血色帐篷，心底的悲哀不能自已。该来的总是会来，早点面对也好，省得再拖下去徒留心伤。

第四十五章：午夜，孩子

午夜时分，天降大雪。

不周山上本就一年四季白雪皑皑，夜雪没什么稀奇的。只是这雪一下，模糊了视线，敌方的状况看不清楚。崔珏咬牙，早知就应向天帝讨要千里眼和顺风耳兄弟前来助阵。现下大雪糊了眼睛，再加上狂风肆掠，天地一片苍茫。

崔珏在帐内辗转反侧，虽说妖界那边暂时没有动静，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攻过来。他们派上的绝对是最精锐的先头部队，再加上杨戬，如有神助，何惧这场大雪。若是夜袭，仙界这边必定溃不成军。崔珏平日里都是呆在地府，处理些文字之类的工作。当人类的这些年，虽官拜侍御，出兵打仗从来不是他的强项，至多看过些兵书，却只能纸上谈兵，哪能真正应用在实战上？反观赵昱，前世的杨戬可是三界鼎鼎有名的神勇将帅，就算赵昱没有前世的记忆，那血液里流淌着的本质也能助他一臂之力。更何况他现下，应是恢复了些记忆。

本来这么些年天界都习惯了散漫懒惰的过日子，从未花时间在练兵养兵上，最近的兵力都是征召刚上来的小仙，法术都还没练习好，最多就会用武器唬唬人，再放一两个幻术罢了，全然不能跟妖界那些凶狠残暴的战斗力相比。今天来看了一看，也算是他们意志坚定，损伤虽然惨重，在崔珏看来已经比预料的好上许多。这或许也该感谢赵昱，若不是他跟这些人耗着等自己来，只怕一日之内妖界的军队就攻入灵霄宝殿了。

崔珏又是翻了个身，耳朵突然竖起来，凝神倾听帐外的响动。他方才似乎听到窸窣的脚步声在风雪中穿行，踏在松软的雪上偶尔踩着了碎冰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听声音像是只有一两个人，莫不是有敌方的探子前来打探情况？崔珏心存疑虑，这边的情况还有什么好打探的，他们若是攻打过来，顶不过明日。

心底还是不放心，起了身换上厚重的棉袍，这才敢偷偷掀了帘子出门。一出去就是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崔珏浑身缩了缩，双手捅进袖子里，这才温暖了许多。他的这副身体没比作人类的时候号上多少，想来是化仙还不够完全。对于化仙，崔珏至今都存有怀疑，自己化仙得不明不白，一醒来就恢复了仙体，哪有这般好的事情。想来是阎君从中使了什么禁术。这只是崔珏的猜想，他倒是希望做不得数。禁术这东西百害而无一利，特别是对施咒的人极易反噬，观察阎君的模样似乎与先前没什么不同，钟馗也还算正常，只怕是自己多想。

轻声绕着营帐走了一圈，营内悄然无声，大家都睡下了，还睡得很熟。崔珏叹口气，这帮家伙一点居安思危的观念都没有，战况这般惨烈，他们倒是一点都不担心，睡还是睡吃还是吃，好像未来一片光明，再熬一熬坚持一下就能取得胜利。崔珏这么绕了一圈，连个守卫的都没看见，看来明天开始得安排人轮班了。

除了过分寂静外，营内倒没有什么异常。这种寂静也不是危险，崔珏特意进帐内看过，大家都好好的，只是睡着了，唤一两声还是有反应能醒过来。那方才听见的脚步声莫非只是他太过担心而产生的幻听？崔珏摇摇头，看来是他多虑。

才想着，就见一袭赤衣如火在白雪中张狂肆放。幽红的瞳仁在远远出紧紧锁定自己，黑夜中闪着嗜血的光芒。那人的相貌在风雪中开不太清，再加上黑暗，更显模糊。崔珏仿佛感觉到他上扬的唇角，是狂妄而讽刺的弧度。崔珏心生胆怯，那个身影他不敢再看。这已经不是赵昱或者杨戬了，这是个恶魔，只是个熟悉杀戮的怪物罢了。那人就这么静静站在狂风暴雪中，没有走来，也没有离去，只是这么站着，崔珏却觉得心惊胆寒。

“咚”。主帐内传来微弱的物体撞击声，然后是人“嘶嘶”的抽气声，似乎还隐约有狼一类的动物发出的呜咽。糟糕！赵昱站在那儿莫不是声东击西？崔珏没有再看那袭红影，返身向营帐奔去。

接近营帐，崔珏特地放慢了脚步，屏住呼吸。越是接近，里头传来的声音就越发清晰。随即他也看到了从帐后蜿蜒延伸而来的脚印，简单观察，似乎是一个人的脚印和一只动物的爪印，就这么直接通到他的帐篷里去了。崔珏倒抽一口冷气，看来方才并不是他多心，真的有人闯入营地里来了。看着状况，似乎是有人带着幻化的狼妖。进到主帐是为了什么？刺杀自己好导致这边军心大乱？只是不用刺杀，这里也没什么所谓的军心，白跑一趟。崔珏想，这个夜袭的刺客还真是笨，不仅露了行踪，居然还让他注意到了动静。他给自己下了个防护术，轻声将帘子掀开进入帐中。

帐内一片漆黑，崔珏眨两下眼睛适应状况，果然见一个人影躬身在自己床边，后背直直对着自己。崔珏的手心早已幻出了咒法，预备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刺客击毙当场。突然地一声犬吠让他一愣，这才看到不知道哪里窜出了一条狗，护在那人影前。原来不是狼妖，是狗妖。只是，这狗妖的样子看起来好是眼熟……

哮天犬！

看到狗脖子上那一圈红缨他才反应过来，这只狗居然是杨戬的哮天犬！那圈红缨还是杨戬买了他给套上的，简直熟的不能再熟。在这儿的是哮天犬，那么那个人就是……“啊！主子！你怎么会从外面进来？”是小俭！崔珏不知说什么好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小俭身边，拉起他的手就要往外拖。“主子！主子！”小俭慌张的大喊。“你还敢叫我主子！我说的话你都不听？让你好好呆在天界呆在天帝身边，你作甚要跑过来！这不是送死？”崔珏气极，这死小孩怎么说不听呢！每次都是那里危险就往哪里跑，也不想自己担惊受怕成什么样！以往他喜欢自己也就作罢，现在他对他的喜欢都已经连根拔除了，为什么还会不要命地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