饰的杀意,让车夫刹那间恐惧地发现,怎可能跟一头疯狂的野兽商量妥协?!
眼看垂死挣扎的车夫就要将匕首扎穿隗天狼的心脏,突然破空之声骤来,两支利箭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却是同一个目标,近乎
同一时间射中车夫!
车夫立死当场,抓住匕首的手亦慢慢松下。
隗天狼啐了一声,将尸体丢在地上。低头看去,一支箭穿胸而过。而另一枝却准确无比地从左目穿入头颅。
“赵相!隗将军!”从羽箭射来的方向,只见荀首带了一群卫军匆匆赶来,他手中挽弓,适才一箭应是他所为。
隗天狼并未回应,回头去看另一箭射来的方向,果然看到知无玥,但那一箭的精准以及无情的狠绝,完全不像是这个有着温厚
笑容的男人射出,在他脚下,倒卧了一个黑衣箭手的尸体。
知无玥叹了口气,丢掉手中的弓。他难得收拾心情出来一趟,毕竟难得来邑地一趟,采买一些平日在山中难寻的药物以便他日
回去可用,为了避免碰见熟人而走了偏僻的路,岂料时运不济,便遇到了行刺之举。
他本无意出手,凭天狼将军将军的本事,这些刺客虽说厉害,也不在话下,看了一会正打算绕道离开,却忽然看到隐伏在赵盾
身边的刺客将隗天狼刺伤,而那个脑袋突然发蒙的傻瓜,居然不顾自己性命,以死相拼。
那一箭,可以说不在他预料之中。
然后,他看到那个手臂的伤口,胸口尚插着匕首的男人居然担心地看了看带人过来的荀首,他的三哥,然后刻意不着痕迹地挪
动身体,似乎企图遮挡荀首的视线。
这个刚硬而绝不细腻的男人,无意间回护的举动,总是在他有些无可奈何后,感觉到心弦的轻叩。于是,他慢慢走向那个男人
。
荀首命人保护赵盾先行回府,又下令追捕逃匿的刺客,回过头来,却愕然地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隗天狼身边,那张脸,竟是如此
熟悉。
“四弟!”
隗天狼正烦恼着如何不戳破自己已经知道他身份而让知无玥先行离去,岂料知无玥全无知觉,伸手过来扶住他,随即便被眼尖
的荀首看到了。
“四弟!”眼见失踪多年的么弟近在眼前,荀首不禁有些眼眶发红,急步上前,“四弟,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快些跟我回府
吧!哥哥们都记挂着你!”
然知无玥听他说完,并见有半分激动,只是淡淡说道:“大人见谅,在下与大人并不相识,何来兄弟之说?”
“四弟?你……”荀首难以置信地滞住神情,他打量着面前这名男子,记忆中离家时的荀玥心高气傲,眉宇间总有说不尽的飞
扬神采,而眼前这个男人,与荀玥的面孔重叠了,除了年月洗礼后的成熟,更多了沉稳与温文。一瞬间,不禁有些动摇。
此时隗天狼突然插身过来,言道:“荀大夫想必是认错人了!这位是末将府中做客的知无玥先生,早年居住山中,绝非荀大夫
么弟。”他朝荀首拱手,“荀大夫,麻烦你护送赵相回府,末将身上有伤,先走一步了!告辞!”言罢拉了知无玥,不由分说
转身就走。
知无玥跟在他身后,心中大翻白眼,这个男人你说他蠢钝绝对不是,可有的时候脑袋就是缺那么一条弦,本来随便应付两句便
可蒙混过去,然而被天狼将军这般回护,加上急急告辞离开,岂不是更教人心疑?荀首更不是蠢人,个中关键,只怕很快就要
想通。
第十三章:矛无匹,箭披靡。谁能与,飞弓疾。
“你这个人当真鲁莽。”知无玥边吩咐下仆捧来热水及刀伤药,边将隗天狼摁坐椅上。看他一身血污,却不见半点反省。
肩膀的伤还好,只不过伤在皮肉,可胸口匕首却扎在要害,适才若非及时射出两箭,只怕就要来个两败俱伤。
跟一个刺客较劲,这位天狼将军还真是鲁莽得叫人气恼。
偏偏那个男人还笑了:“怕什么?那家伙不过是受人钱财的废物,连那刀的手也在发抖,能有多大力气?”
“大将军神勇无敌,刀枪不入,随便插上几刀不过有如搔痒是吧?”
“那是……啊!!”隗天狼还自得意,突然胸口剧痛袭来,疼得他两眼发黑,却是知无玥招呼也不打一个,又快又狠地将那匕
首拔了出来。一块厚白布随即用力按上伤口,即便是隗天狼这样的硬汉子,受了像又被捅一刀的痛楚也忍不住龇牙咧嘴。
“知无玥!!”隗天狼忍不住一声怒吼。
换来知无玥一记冷眼,那寒意,真是冰封三尺,足教人从脚底冻上来。只听他冷冷吩咐:“自己用手按住伤口!”隗天狼还不
至于疼到神智昏乱,面前卷着寒风的怒意,让他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知无玥对他并不理会,低头忙碌,那匕首上的血虽然是鲜红颜色,但为保万一,他还是用银针试过,所幸那匕首并无涂上毒药
,然后又开始收拾脏污的血衣,忙忙碌碌,却将还在流血的隗天狼撂一边去了。
隗天狼用手紧实地按住覆在伤口上的白布,疼归疼,但在战场上打滚谁不常常挨个两三刀的?忍不住想看看伤口深浅,便稍微
掀起来,被血濡湿的白布粘起些皮肉,疼得他小小的“嘶”了一声,引来了知无玥的注意。
知无玥抬头见他胡乱作为,刚好止住的伤口又流血了,怒喝道:“你给我按好了!!”一手按过去,将隗天狼的手死死摁在伤
口上。
隗天狼低头看着那只比自己纤长,却能在瞬息间弯弓搭箭精准击射敌人的手,如今覆盖在自己的手背上,手心似乎有点冰凉,
仿佛能镇住从伤口冒出来的鲜血般。悄悄抬目瞄了瞄那张已懒得掩藏怒意,温文姿态荡然无存的俊脸,不禁有些莫名心虚。
“呃,那个,抱歉……”
知无玥剑眉挑抬,问道:“小民愚昧,不知将军何错之有?”
他话是卑谦,可扎耳得很,隗天狼有点毛骨悚然,想了想,老实地将自己想到的理由说出来:“都怪我一时鲁莽,害你出手,
在荀首面前露了脸……”
知无玥一听登时给他气得几乎背过气去,好不容易吐口气,慢慢问道:“听将军此言,便是已知悉无玥身份。”
隗天狼打了个突,这才想起自己一直隐瞒,只当作不知此事,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的意思是……”
“行了。”知无玥无意听他多作辩解,瞟了一眼越觉心虚的男人,哼道,“便是知晓也不稀奇。天之骄子,若是庸碌无名,才
是可笑。”
隗天狼登时愣了,看着眼前的知无玥,忽有所感。原来这个总是笑得温文的男人,也有如此飞扬神采,虽有岁月洗礼,深山隐
性,但骨子里,那个年仅十六便统率齐师踏平鲁国的荀玥,只不过是虎卧深穴,蛰伏未动罢了。
又闻知无玥道:“不过我与你先是说明,荀玥已死,如今知无玥,乃是与荀家毫无关系的人。”
隗天狼点头。
“只是三哥……荀大夫,以他那脾性,必不会就此罢休。”知无玥轻轻叹息,松开手,转身调来伤药,边与隗天狼敷上,边道
,“晋内王权旁落,外姓相争,我这个叛国逆将,必会连累荀家。”他眉宇间隐有半分黯然,再是阔达,这有家归不得,为避
免祸及亲人,隐居山中,唯以山兽为伴,飞鸟作陪的寂寞,却非常人可以忍受。
隗天狼只觉得心口处一阵抽痛,莫名着这刀扎得比他想象的要深,居然疼入心扉……
知无玥却很快敛去失落,抬头见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有些扭曲,不禁笑了:“很疼?”
在他面前,隗天狼觉得没必要去隐瞒些什么,便老实点头:“有点。”
看他这般坦率,酝酿的怒气瞬间似小雨遇艳阳,蒸发无踪。
知无玥放轻了手,替他上药裹缠伤口:“既是知痛,便不该如此轻率。以将军武功,当胸一刀当可避免,却为一时杀性任其得
手。须知,将军乃是国之肱骨,若有损伤,影响的并不止于己身。若令外敌有可乘之机,兵祸一起,遭殃的却是黎民苍生。”
他这一席肺腑真言,隗天狼听在耳中,犹如醍醐灌顶。
他是诸侯共惧的天狼将军,无论在晋军中,在邑都里,不会有人敢当他之面,直指其缺失之处,便是邯邱公主婉约言温,赵盾
刚直如阳,但对隗天狼的错处,也鲜少指点。然知无玥并不斥责,耐心地仔细分析,为他解惑,道清厉害,竟是从来不曾有过
。
见他神色凝重,知无玥便知自己的话他是听在心里,记在心里,会心一笑,软下话来:“适才一箭,可有惊吓到将军?”
隗天狼回忆起适才一箭,神情当即变得兴奋难掩:“当初我在山中见过你的弓便猜想你懂得箭术,后来又听荀大夫说过,本是
想过如何厉害,可料不到居然神准至此!”
“是吗?”知无玥问,“难道你不怕我一时失手,射中的是你的咽喉吗?”
隗天狼脸上笑容更加耀目:“不会。”
被他的笑容刺到,知无玥反而有些不悦于这个男人居然比自己对他的箭术更有信心。
忍不住讽道:“然邑都并非战场,将军这三天两日便见血,倒让我没法放心离去。”
隗天狼闻言,不禁低声嘀咕:“不走才好……”
知无玥摇头:“如今知无玥身份泄露,如若再留,只怕会连累将军。”
“屁话!!”隗天狼一拳砸在床板上,怒目圆瞪,“隗天狼仰慕先生风采,早愿与先生真心相交!不想如今先生又来说这些,
莫不是当天狼是那些懦弱苟且之辈?!”
知无玥心中一热,他比隗天狼成名更早,只在少时已掌兵权,位高权重,来巴结讨好者自然不计其数,但他心思聪慧,善辨人
性,故对那些刻意逢迎的所谓朋友极为不屑,岂料如今听隗天狼言语,虽是粗鄙,但不失真性情,心中暖意翻涌,禁不住伸出
手去,按在隗天狼拳头上:“将军误会了。知无玥并无此意,我与将军相交亦在真诚。然关心则乱,只是不愿因荀玥之故有辱
将军威名,方有适才之言。”
隗天狼听他语中恳切,渐渐缓下怒火,想了想,道:“荀大夫认出你时,附近好像也没有旁人,个中细节只要荀大夫不说,相
信不会有人知晓。”但眼睛还是盯住他,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那你还走不走?”
知无玥看他那表情,怕是要摇头的话,就要扑上来咬人一般,不禁笑了:“将军忘了?无玥身无分文,要走还得劳烦将军把诊
资结清,好作盘缠上路!”
“别想!”隗天狼甩手。
“喂喂!堂堂晋国大将军!居然赖帐吗?!”
只是料想不到的是,荀首居然不曾再度来访。
隗天狼本来想了一堆拖延推辞的话,却不想完全用不上,不禁有些郁闷。至于知无玥,倒是像早便知晓,但笑不语。
自知无玥表明身份,隗天狼与他之间更无嫌隙,他深知对方是军中名将,功夫当算不弱,所谓武者,最嗜与实力相当者较量一
二。所以当隗天狼拿着一把大刀拦在知无玥门口,笑得跟偷肉的狗般,知无玥便知道躲不过了。
他倒也坦率,放下手中草药,道:“与将军相比,无玥也只有箭术可作自傲,至于其他兵器,却并不精通。”他边说边走向兵
器架,随手拿起一柄长矛,“况且行军列阵,我是少有冲锋在前的,将军可要手下留情。”
隗天狼点头:“既然如此,我让个徒手。”言罢丢下刀,走到场中。
知无玥眼中精光一闪。
“如此,无玥便不客气了。”
……
一炷香烧过……
隗天狼瞪大了眼睛,汗湿如浆,姿势狼狈地仰趟地上,而咽喉上,险险抵着锋利地矛尖。
风姿潇洒的男人,单手提矛,粗气不喘,面色不改,只让人记下了适才翻飞的长矛,寒光闪烁。
他的矛,犹如暴雨骤至,迎面袭击,不给敌人半分喘息之机,隗天狼若有刀在手尚可一斗,但徒手,简直就像被屠宰一般全无
招架之力。只有连连败退,而那知无玥出手极狠,招招取命,不留半分,若非隗天狼功夫确实了得,只怕身上早被戳出十个八
个窟窿。好歹撑了个五十招,被棍扫下盘,摔倒地上,彻底落败。
知无玥看着地上狼狈的男人,适意地笑了:“天狼将军,承让了。”
锋利的寒意扎刺着喉结敏感的皮肤,隗天狼皱眉,不甘地发出低哼。
知无玥挑眉:“将军可是不服气?今日无玥赢的,并非武学。若单以武艺论,无玥想,三百招内必败。可事实是,将军输了。
”
隗天狼凝神静思,片刻后,道:“我输在轻敌,心高气傲。”
知无玥笑了,他收起长矛,伸手过来,两人交臂,隗天狼借力站起。
“临阵轻敌,乃是大忌。将军神勇无匹,可惜遇事偶有轻忽,总是该注意的!”
隗天狼恭谨地朝知无玥深一鞠躬:“天狼受教。”眼中敬佩,但脸上忍不住一丝偷偷的笑意。
知无玥也笑了起来,他遁世已久,自遇隗天狼,二人同是一军之将,话说起来不需多作修饰,曾在山中朝夕相对的数日,以及
将军府中的相聚,彼此间,已有了不需言语的默契。
明知道自己再留在新田并无益处,已被荀首认出,说不定还有别人认得自己,他可以即刻抽身离去,回到与世无争的山中,继
续安稳度日。然而他却发觉,对于眼前这个男人,他无法就此拂袖而去。
高处不胜寒,这个晋国的大将军就像站在兀峰顶的狼王,觊觎他的豺虎盘桓在野中,他非常确定,自己并不愿意在隐居多年后
,而听到他惨遭陷害,或是身首异处的消息。若是可能,他愿意成为助力,而并非仅只于一个旁观者。
因此在那一天,他并未离去。
第十四章:权倾国,岂无忧。君臣恶,难说由。
几日后,赵府派人来请,邀隗天狼过府饮宴。
天狼将军在刺客手中救下赵盾一命,赵盾庆宴酬谢理所应当,但怪就怪在,赵盾请的还有一人,便是在隗天狼府中做客的方外
之人,知无玥。
隗天狼为难了。
知无玥离世隐居,无非是为了避开俗务,更兼他有意隐瞒身份,若不是为解他危难而射出那一箭,又岂会引来赵盾注意?
“你不必赴会,我自会与赵相解释。”
知无玥知他有心代为隐瞒,然而赵盾何许人也。有如日之称的晋国相辅,目光之炬岂又会看不透他的真正身份?若矫情掩饰,
反嫌做作。
“无妨,既有幸获赵相邀宴共饮,岂能错过?我自与你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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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早有车马前来迎接二人过府,隗天狼与知无玥来到赵府,便见一众仆役于门前恭候,引路入府。
时游猎之风大盛,士族均喜于城外兴建园囿,物厥为台,以土筑垒,建起亭榭以登临远眺。只是赵盾国事繁忙,并无园猎闲情
,故未移居,依旧住在新田城南的府邸。
赵盾虽不喜铺张,但既为大国之相,其宫室府邸自然不能与平民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