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穿着长袖长风衣,帽子拉起盖在头上,咬碎了一口银牙。
该死的小混蛋,不想想当初是谁把你半死不活地捡回来,这才几天,就跟人家走了。尽管去找你们家温林吧,看看他是选你还是选帅气又多金的慕辰!
惊蛰狠狠踢了一脚电线杆,大脚趾抽筋了。
他站在医院对面的马路牙子边上,一边咬牙切齿,一边龇牙咧嘴,要不是风帽遮挡作用太过美好,不出三分钟就要惊动市精神病院。忽然腰间有个东西在震动,惊蛰掏出手机,竟然是温林。
他顿了顿,按下接听键:“温林?”
电话那边没有人说话。
惊蛰一边往安静点的地方走一边叫着温林的名字,而电话那边始终没有声音,他扬起头,医院的大楼高耸着,玻璃反射阳光,一片光灿灿的斑点。他这次听清楚了,那边并不是毫无声音的,有一点点的喘息,顺着空气传过来。
神使鬼差,他问:“十九么?”
“惊蛰。”
“十九,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惊蛰。”
“嗯,怎么了?”
“惊蛰。”
“十九,是不是医生的检查你不喜欢,你把电话给温林,咱们不检查了,咱们回来。”
“惊蛰……惊蛰。”
“十九……哎呀,你等着我,我这就过去!”
挂断电话,惊蛰就往马路对面跑。
而十九站在医院的十四楼窗口,一直注视着那个奔跑的身影。
11.钢琴曲
“你骗我!”惊蛰一脚踹了过去。
十九没躲,被他一脚踹在腿肚子上,可竟然还欢欢喜喜地,一把攥住惊蛰的手。温林在一旁无奈地看着这一对,就不去问惊蛰怎么会出现的这么快了吧,反正,如果他没猜错十九的意思,那么从街对面到这里,并不远。
惊蛰还是生气,心底里却庆幸还好不是十九出了事。检查要排号,他们来的时候已经排到一百多号之外,温林拜托自己大学同学才往前提了几十个号。惊蛰陪十九走进去,医生是个满头皱纹的大爷,墙上挂着大幅讲解说明他是如何妙手回春。
大夫指指凳子,叫十九坐下,看了看十九四肢,眼中变幻多种情绪。惊蛰看了温林一眼,奈何温林大学读的内科,骨科他实在是不了解。十九打从看到大夫的白大褂就开始躁动,大夫叫他伸出右手,他根本不配合,抬头望着惊蛰,一副要走的表情。惊蛰拍拍他肩膀,轻声说:“乖,检查完了带你吃好吃的”
十九这才满脸不情愿伸出手臂。专家捏了捏关节,一副认真的表情,抬头对他们说“骨节有点错位,但是应该不是病变,建议你们去拍个片子看看。”惊蛰赶忙点头,说:“这孩子的骨头发育没问题吧。”大夫摇摇头,后退了一点,拿起一个小锤说:“我看看基本反射神经。”说完,他抬头问惊蛰,“这孩子小时候受过什么伤害么?看起来很健康,但是为什么骨节会有点外凸?”
惊蛰摇摇头,坚定不移道:“不好好走道,就发育畸形了呗。”
大夫斜了他一眼,叫十九放松,对着他的膝盖轻轻敲了一锤。十九的小腿稍稍抬了一下,大夫皱眉,加力气再锤一下。
于是大夫就被十九猛地抬高的小腿踢到了要害。
温林吓了一跳,赶忙过去搀扶疼得弓起腰的大夫。惊蛰也吓了一跳,看了十九一眼,连声道歉。十九满脸得意,也看不出刚刚那致命的一脚是故意为之还是只是小狼出众的条件反射。总之,据惊蛰事后推测,大夫因为这一下,起码要一个多星期不能人道。
但医生的医德的确不错,白白挨了一脚,缓过来劲也没为难他们。只是刚刚认真负责的态度没了,草草开了药方,恨不得立刻打发走他们。药开了很多,惊蛰一样一样看过来,深信这是大夫变相要他们赔偿精神损失。温林凑过头来看了一遍,摸着十九的后脑勺说:“你够健康了。”
十九把药方抢过来,几下撕成碎片,对惊蛰拍着肚子,表示饿了。
惊蛰对着他肚子来了一拳,对温林说:“请你吃火锅。”
十九揉着肚子笑,温林却摆摆手:“昨天就没去上班,今天不能再不去了。”
十九一直很讨厌那间研究所,听说温林要去上班,面上的表情立即凶狠起来。惊蛰扯他的脸,叫他不要在公共场合露出那种表情,转头对温林道:“你别去那个变态的地方上班了,叫慕辰给你换个工作。”
温林立刻把头甩得像拨浪鼓:“我不能什么事都依赖他,工作虽然不好,总是我自己找的。”
一提起慕辰,温林就会变得畏缩而窝囊。惊蛰随他去了,拽着十九的手跟他告别,十九本来也想挥挥手,结果惊蛰不小心后退了一下,脚后跟狠狠在他脚掌上碾过,用力程度几乎刻意为之。
十九疼得哀号一声。
两个人走了一段,十九忽然从后面牵住惊蛰的手,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人立刻惊讶地看着他们,无论什么时候,同性恋都是异类。惊蛰甩了一下,十九投过来询问的眼神,惊蛰不知道怎么跟这孩子解释,低声道:“你放手,我给你买好吃的,行不?”
十九乖乖放手。
路边正有一家DQ,惊蛰捧出两杯,勺子交到十九手上,两个大男人就这么坐在街边椅子上吃起来。十九从电视上知道应该用勺子舀,却没想到这么凉,第一口就冰了舌头,冰激凌含在嘴里舍不得吐,冰的生疼。惊蛰使劲掰他下巴让他张开嘴,十九喉头一动,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这么大一口……惊蛰开始胃疼了。
十九喘着气缓一缓,仔细品品滋味,开始爱上这一杯东西,一勺子一勺子吃得开怀。惊蛰向来对甜食不感冒,也真的怕吃快了胃疼,所以只是一点点舔着。大概看起来这画面实在诡异,所以用眼神问候他们的不在少数。十九从来不在乎别人眼光,惊蛰愣愣出神,想在乎也不成,所以他们并不知道,有人远远地用手机拍下他们,并且发上耽美论坛。
惊蛰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以前一闲下来就会想起某个人,激情时洒落的汗水,夜半紧皱的眉头,还有第一次见面时那坦然的眼神。他是真的想过的,干了这一行,就算以后金盆洗手,也不是什么干净人了,喜欢什么的感情与他无关,把钱赚够了就去周游世界。可最近越来越想安定下来,不再过昼伏夜出的日子,跟身边这头狼作伴,大概也不会再怕寂寞了吧。
他低头用勺子戳着半化的冰激凌,再抬起头,绿灯换了红灯,马路对面停着的黑色轿车里,雷准把手臂支在车窗上,有些疲惫地望向外面,他身边的女子转头对他微微浅笑说着什么,而他只是很疲惫。
惊蛰手里的勺子一下子掉到地上。十九弯腰捡起来递到惊蛰面前,惊蛰却呆了一般望着前面,他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红灯变作绿灯,性能良好的轿车启动,箭一般滑出去。惊蛰的目光送出很远,这才知道,雷准要结婚的消息,对自己的打击有多大。
晚上小满看出惊蛰不对劲,把他拉到吧台边问他需不需要休息。惊蛰摆摆手示意自己很好,那边童连却挑起左边嘴角笑着走了过来。童连刚刚跳了一段钢管舞,喝彩声无数,刚从舞台上下来搭讪请喝酒的就潮水般涌过来。他很享受这样的拥戴,余光扫到惊蛰和小满,眼皮一眨,就走了过来。
惊蛰有意避开他,他却先按住惊蛰肩膀,从一边抢过来话筒扬声道:“我刚刚跳的舞够不够辣?”
有好事的高声回答:“辣!”
“可是,”童连比惊蛰高一些,低下头,暧昧地闻了闻惊蛰头发的味道,有些媚地笑了起来,“这个人比我还辣呢。”
立刻便有人起哄。
惊蛰甩开童连的手就要往里头走,童连却拦住他的去路,小满低声道:“童连,你别仗着慕辰今晚不在就为所欲为。”
童连放得开,长得也更漂亮,所以这店里的人气一直是他最高。再加上慕辰床伴众多,但店里头却只有他上过慕辰的床,所以上上下下都给他些面子。他这么一闹,短时间里还没什么人上来帮忙。童连气焰更盛,扬头道:“那我们就让他给咱表演个好不好!”低下头,话筒放下,轻轻笑起来,“别怪我,惊蛰,听说这几天慕辰常常放你假,大晚上的车还停在你家楼下,你说,我怎么能不想歪。”
惊蛰心情正不好,听他这么一说,反倒好胜心起,冷笑着说:“慕辰跟我一百年都不可能,你老是这么瞎吃飞醋,难怪慕辰不喜欢你。我要我上台,我就上,上完了,你要是还找我麻烦,别怪我不客气。”
童连气极反笑,闪开身子让出一条路,道:“请吧,搞得自己这么三贞九烈的,还不一样是卖的。”
惊蛰踏着台阶上台,灯光师自然地换上稍微柔和一点的灯光,他点头表示感谢,从舞台边上捡起麦克风,调了调,“啊”了一声。
麦克风很好用,这一声起到充分的振聋发聩的作用,台下一片哄笑。胡彪和陈会明正在这时走进来,被哄笑惊了一跳,三秒钟之后才发现,台上站着的是惊蛰。惊蛰手握着话筒,轻咳了一声,说:“我不会跳钢管舞。”
底下一阵哄笑。
“什么舞我也不会跳。”
底下有人起哄“滚下去”。
“我可以为大家弹首曲子。”
“要弹就弹,罗嗦什么!”
“这首曲子,叫做《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惊蛰把话筒放下,跳下台,走到旁边久未有人使用的钢琴旁,掀开钢琴的盖子。灰尘在灯光灰暗的酒吧里蔓延开,惊蛰用食指的指肚按在琴键上,轻轻迸出一个“哆”。他坐下,双手放在琴键上,钢琴是奇怪的东西,明明只有黑白,却能表达出这样的感情。
那时是第一次,雷准带他回自己的复式公寓,他们一起看了一部电影,《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电影里的收容所沉闷而压抑,杰克的出现像是唯一的一抹阳光,就连最浓重的乌云都舍不得将他覆盖。他们依靠在一起,从傍晚看到天黑,电影结束,雷准站起来,笑着对他说,我给你弹首曲子吧。
然后他就听到了这首曲子。
那天晚上他们几乎是用献祭一般的心情与对方纠缠,惊蛰是第一次,疼得流泪,却不出声,扳过雷准的脸吻他,不知道多少次。第二天他就跑到钢琴店,无论如何,学会了这首曲子。手指在琴键上翻飞的时候,无数次想起雷准洁白纤细的手指,还有它滑过自己脸颊的温度。
杰克那时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来吻世野井的呢?有那么多的爱,来不及说,唯一能表达的,只有众目睽睽下的一个吻而已。也许他懂,也许他不懂,但是都没关系,就这样吧,反正我已经说出来了。
即使你不在这里,可是其实我心里的感情,已经说出来了。
那么,是不是就可以忘了呢?
惊蛰抬起头,眼底微微有些湿意,被他忍了回去。现在又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掉眼泪这种事,完全可以避免。他站起身,微微笑了一笑,说:“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肯定有一个位置,留给那个忘不掉的人。我弹这首曲子,不过是想替大家说出来而已。”
场中安静了一会儿,不知道谁带的头,开始是一点点,后来蔓延成一片掌声。惊蛰笑了笑,转身走开,没有人跟在他的后面。大概大家都产生了错觉,那个独自离去的,不是个卖身的MB,而是个刚刚演奏完的钢琴家。他虽然只会弹这一首曲子,可他比任何人都懂这其中的感情。
12.打群架
惊蛰今晚不想进包厢陪人喝酒了,那首曲子耗去他最后一点力气,小满走过来的时候,他几乎是摔在他身上。小满把他扶到一边,接着酒吧又想起来的DJ对他说:“想哭就哭出来,男人哭吧不是罪。”
“去死……”惊蛰白他一眼。
还有力气骂人,小满稍微放心了一点,直起腰,童连端着酒杯目光凶狠地说着什么,小满心里暗道不妙,手刚拍上惊蛰的肩,惊蛰就站起来。
“今晚恐怕只能早走一会儿了。”惊蛰骂道,“最近事儿真多,明天我要拜拜菩萨,去去霉运。”
小满笑着跟在他后面,他们打算从后门出去,可刚过两个包厢,已经有人堵在走廊口了。惊蛰叹息一声,想绕开他们,没想到刚移动步子,立刻有人把缺口挡住。小满也叹息一声,道:“此路是你开此树是你栽,劳驾,让我们过去好不好?”
领头的那位穿着花花公子的花花公子非常有名,堪与臭虫媲美,童连此时此刻能说动的,也不过这样的货色。那位公子站出来,摆了摆衣角,对惊蛰问:“你是惊蛰?”
惊蛰无奈道:“你都不知道我叫什么,听人挑拨两句就想上我,有意思么?”
花花公子愣了一下,笑道:“本来挺没意思的,听你这么说倒很有意思了。”
“无聊。”惊蛰瞅他一眼,冷冷道,“对不起,我下班了,想点我,明天请早。”
“呵,还真当自己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啊,一个卖屁股的,还下班?”花花公子晃晃悠悠走过来,却忽然被喝在原地。
“我弟弟下班了,这句话你没听懂?”
这个声音……惊蛰惊讶地转头,胡彪胡大哥正带着陈二哥走过来,惊蛰立刻有了底气,拉着小满靠过去,讨好地笑道:“谢谢大哥英雄救美。”
胡彪张张嘴,还没说话,一旁的小满先捶了陈二哥一拳:“死人啊,才过来!”
陈二哥练练擦汗:“这不是……酒吧里灯太晃,刚刚跟丢了么?”
惊蛰也擦汗……原来被救的美人不是自己。
彪哥干笑两声,转头看着花花公子,道:“吴少爷,好狗不挡路,你让让,让我兄弟过去好不好?”
花花公子原来姓吴,惊蛰心里暗暗记下了,打算以后见了姓吴的尽量绕道。吴公子似乎跟彪哥认识,短暂的震惊之后,恢复了找死的样子:“彪哥什么时候收了这么个卖屁股的小弟?他的屁股好玩么,不然也给兄弟玩玩吧。”
惊蛰被人骂多了,听这话不痛不痒,胡彪可受不了,踏前一步,抡起拳头就打歪了吴公子的眼眶。要不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是什么,就是一帮人话说不到三句,开打。
陈二哥一看就是不太会打仗,勉强帮手,挨得打比打人家的还多,最后只能张开双臂护着小满和惊蛰。小满看着陈二哥一脸崇拜,惊蛰却恨不得冲上去帮彪哥揍两拳,可惜每次脱离保护圈就被拽了回来。
所以说,怎么你拽人的力气这么大,打人的时候就下不了手呢?上辈子难道是玄奘?
胡思乱想反正没用,吴少爷据说是地头蛇的儿子,到哪里都带一帮人,而彪哥到哪里就只带着二哥。现在二哥没用了,就只能自己上,眼看着来的人越来越多,包厢里的人探头出来,一看打架,把门关得比什么都严,彪哥是一点帮手的也没有。渐渐的,他自己身上挂了彩,嘴角打裂了,眼也肿了,更别提发型了。惊蛰着急地嗓子冒火,眼见彪哥身后有个人提着棍子靠近,再也忍不住,大声道:“彪哥小心后面!”
小心也来不及,这棍子免不了要着在彪哥后脑,可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飞人忽然把棍子撞开,同时,把手持棍子的人也撞开。哦不对,惊蛰三个人脑中回放了一下慢镜头,是有谁举起那个人,扔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