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厚实的胸脯说:“有了这两人,咱们四人尽够,尽够。”
看来这厮是早就计划好了,云狄极诧异什么样的人能让交友广博阅人无数的严大公子看上眼并如此信任,大花这时却扭捏起来
,只说好歹今夜碰头之时就能见到,此时且不必多问。然后看着云狄额头陡然暴怒而起青筋,悠悠然说,今日乃是黄道吉日,
适宜出行。
第二章:玄衫少年
云狄只说出城游玩,携了大花和四名亲随改了便装骑了快马溜出寿安门去——好在最近京畿一带十分太平,南宫牧刚刚奉旨随
圣驾远行祭天,大花的师傅国师怪蜀黍也随着去了,旁人看他则不过是个闲散王爷,否则他们这次出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越想越觉得大花是有预谋的,这时间掐的可是刚刚好。于是更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被他拐带了出来。但事已至此,总没理由回
头。
一路快马扬鞭,昼伏夜行,一队人马第二天亥时一刻到得约好的地点——距偃师谷十里之遥的兔儿塔一带——今夜月朗星稀,
倒是看得分明,可他左瞧右看,也没见到有一星半点人影,不由着恼,可严如华只说约得是子时,不妨再等一刻再发火不迟。
云狄等得不耐烦,便揪着大花远离了亲随们,开始严刑拷打一般逼问他请的侠士是何人,严如华打熬不住,或也是看时候差不
多了,便终于告诉云狄说:“一个何在,你认识的。另一个人是长白修真一脉承影派的弟子。我偶然得知承影派有人命格为罕
见的一气旺金“从革格”,便辗转托了朋友找到承影借了他来。我与此人也不过一面之缘,只知道他姓风,比你大上一岁,其
他的情况却是一概不知。”
云狄一听此言气歪了鼻子,大骂:“蠢大花!笨死你也!何在也罢了,但另一人底细不知你就敢托付生死?万一他毫无本事,
或是贪生怕死卖主求荣之辈又怎生是好?统共这么几个人,你懂不懂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道理?你早说出来,我另寻他法、另
找他人,岂不是好!?”
严如华一脸的不以为然道:“去偃师谷这种机关众多的险地,需命旺金木两行才可有惊无险。那风姓兄台是金命从革格,而参
卢你命理是一气旺木的曲直格。我此前扶乩占卜,此行虽凶险波折,但不妨事,化险为夷、遇难成祥都要应在你们两人身上—
—否则我怎敢,又怎能劳烦你这千金之体随我奔赴险地?你那几个亲随我都熟悉,也还罢了,若再带多了人,人多命杂,万一
掺杂了衰金衰木的从财格之类,反而坏事。而我若早说,你必然不从,是以白日瞒你。”
他说完后还瞪着眼睛跟云狄嗟叹了一番他们这种一气专旺的命格如何罕见,这次被他找到那人,何其幸甚。送了承影派几块异
域进上的影石、涵玉、璃珠和一颗赤果朱丹才请动人家大驾。另外算是安慰的拍着云狄的肩膀跟云狄说,名师出高徒,承影派
名声在外,那里的弟子,想来不会至于本事太差。
云狄听了这番议论,顿时心下暗凉,只好咬牙切齿道:“大花大花,鬼神之说害人不浅啊!本王爷青春年少,正是为国建功立
业的大好年华,这次却要生生被你这迷信迂腐的神棍害死了……”
正说着,他又奇道:“传说赤果朱丹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倒也罢了,影石、涵玉、璃珠这些东西摆着倒是极好看,却也没别
的用处,还不如弄些真金白银实惠。承影派一个江湖大派,又是修真的,你送这些做什么?”
严如华伸着一根指头摇了摇,道:“这你就不懂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办事情就得投其所好。”
云狄见他又故作神秘,气不打一处来,也不肯继续问他。
此时塔上钟声洪亮,子时已到,却仍无人出现,云狄揪住大花,正要饱以老拳,好好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却见他朝着东北方
向使了个眼色。
云狄顺着他眼光望过去,却见不远处河边树荫下施施然立了个着玄色衣衫的少年,那少年临风而立,身形修长,怀中抱着一口
长剑,意态倒是十分的潇洒清逸,只是面貌被树影遮的斑驳不清。
方才这里还连只鸟都无有,这少年是何时到的?怎么悄无声息?这厮方才要是行凶做歹,自己焉有命在?想到这,云狄只觉得
后背冷飕飕一阵发凉,恍惚间觉得树影下那人竟是一副青面獠牙的尊容。
然而鬼神定然是不存在的,他定睛细看,原来那人脸上戴着一个半幅面具,遮住了大半张面孔,那面具大概是以青铜制成,微
微泛着点青色的金属光芒,是以有方才的错觉。
这人站在那好似入了定,抱着剑像座石雕一样纹丝不动,只凭夜风吹得他乌黑的发丝和玄衫的襟子微微飘动,云狄突然又有一
种错觉——似乎这人在这里已然站了一世,站了千年万年一般。
严如华将云狄拉到那人身边,堆上一脸满面春花开的笑容道:“风兄,在下严如华,当日承影派一面之缘,想必风兄还记得在
下。这位是当今御儿干殿下,御封九王三千岁云狄,字参卢的便是。参卢,这位便是我适才向你提起的风兄。”
大花放手的同时轻轻捏了一下云狄的胳膊,要他开口——他明明和云狄相熟,但云九王爷官阶品位在那摆着,还是要将他先介
绍给那青铜面具。
云狄自以为在人前还是十分来得,礼贤下士的把戏也颇会做,便走上前去,深深一揖:“这位兄台,小王这厢有礼了。”
那青铜面具这才微转了下头,轻轻颔首,算是和云狄见礼。那面具下的眸子乌黑如点漆,却毫无热情,目光流转,似古潭秋水
般深邃清冷,淡漠的仿佛他看见的不是两个在和他说话的大活人,而是什么树木山石一般。
云狄本是怪他无礼,但对上他的目光,心头突然涌上一种和这人似曾相识的强烈感觉,便也无心计较。
只是,什么时候见过他呢?云小王爷想破了脑袋,也没丁点儿头绪。
他有此疑问,不由继续探问些兄台高姓大名仙乡何处家里几口人田中几亩地地里几头牛牛生几头仔你脸上为何戴个面具之类的
话,那青铜面具却只冷冷的回了一句:“不知道。”便又似入了定一般,对他的诸多问题和搭讪似闻也未闻,连理也不理他一
些儿。
云小王爷何曾受过这个,本待暴跳如雷,但转念一想,发怒却是失了风度,便装作不在意般的掸了掸衣襟,奚落道:“风兄既
然不肯以实名相告,小王只好以面貌相称了,看这个面具甚是威武,兄台觉得风假脸这个名字怎么样?”
严如华在背后拼命掐云狄,生怕他这般孩子气,得罪了这人,人家不肯再随他们去。但那人只淡淡说了一句:“随便。”便又
不再搭理他们。倒是把云九王爷气的七窍生烟。
云狄虽怒,却一时被噎住,说不出什么。只好在心里暗骂:虽然这人细腰长腿,身材看着不错,但是好没央儿的戴个面具,肯
定是长的奇丑无比,或是遇到什么灾祸破了相的。心理不健全,所以性格才这般讨厌,且不与他一般见识罢了。
严如华见他们都没再说话,这才稍稍放心,但恐迟则生变,紧着喊一众人按着他指的路线速速前行。
众人沿着河边跑了约一盏茶的功夫,便发现已到河水源头,这河水的发源地是一片湍急的江水,这江水正正好好截住了众人的
去路——方才看起来近在咫尺的黑黝黝的山脉正赫然处于江心腹地。
严如华请的第二个帮手便恰在此处等候——这人身量既足,便十分显眼。云狄远远就看见那是一个高大壮实的和尚,这和尚看
来不到三十岁年纪,身穿黄布僧袍,头上除两排戒疤外光亮亮的一片,下巴上是刮得青青的胡茬,白净脸膛儿,一对笑眼儿,
便似一尊年轻的佛爷一般喜庆。
一见这和尚,云狄不由的心花怒放,全忘记了礼数,冲上去对着和尚就是一拳:“何在大和尚,好久不见,你也被大花勾了来
,那厮许了你什么好处?”
原来这和尚是武林泰斗少林寺的弟子,师从罗汉堂长老法空,俗名不具,法号何在。何在虽入佛门,但不拘世俗历法、不守清
规戒律,只是性喜顽笑,武功倒是不错。他与云狄认识时间虽不长,却一见如故,甚是相投。
大和尚嘿嘿一笑:“阿弥陀佛。小僧出门游历,乃发愿以佛法普度众生。此次碰巧,助严施主一臂之力,也是有缘。”
云狄不以为然道:“我还不了解大和尚你,莫不是你又偷吃了荤腥,被你师傅赶出来了罢?”
何在和尚倒也不否认,一本正经道:“小僧前日与师傅他老人家是有些误会,但我佛慈悲,游方四处弘扬佛法也是贫僧所愿…
…”
严如华打断他们道:“事有紧急,你们两位莫再叙旧,我来介绍一下,风兄,这位是少林寺的高僧何在大师。何在大师,这位
是承影派的高手,呃……”
他和何在和尚没有云狄那般熟络,也未曾提前打过招呼,便不好只说“风兄”两字。
“风非笑。”好在青铜面具还算给严大公子面子,淡淡的接了他的话。
何在念声阿弥陀佛,向青铜面具唱了个诺,风非笑则还是像方才一般,抱剑微微颔首,便算是回过礼了。
云狄心想这会儿你又肯说名字了,不由忍不住哼了一声。
严如华生怕他再说什么,急急向和尚抱拳问道:“何在大师,我托你办的事如何了?”
何在听得此言,嘿嘿一笑道:“我办事,你放心!”然后将两根粗手指抬到嘴边,打了个唿哨,却见从江面远处边漂出来两个
黑点,那两个黑点在水面上飘飘忽忽,待得近了,一众人等方看清是两只竹排。
原来这偃师谷地处巫陵山腹地,巫陵山山势险峻,四面环水,江面宽阔,水流湍急,无以为渡。唯一可能进入的办法就是坐竹
排经由一条峡谷,度过那边束窄的江面再相机行事。严如华托何在的事情八成就是这进入山谷之法。
只是这两只竹排上并无艄公,那它们是如何飘过来的?在这夜里渡这湍急的乌江,无人掌舵是决不行的。云狄正在疑惑,却见
竹排前面起起伏伏鼓着两个东西,他定睛细看,原来是两条黑色的大犬,身上缚着绳子,拉着两只竹排在江中游。
云狄不由啼笑皆非,问和尚道:“何在,这狗是你找的?你不会要我们把命交给两条狗罢?”
大和尚撇撇嘴说:“天下有几人入偃师谷能活着出来?这里你还想找到肯渡你、敢渡你、能渡你入谷的活人不成?找到两条狗
就不错了。这都是附近农家的狗,常在这里洗澡,正因为是狗,才敢拉你。这两条狗很听话,对这里熟悉的很,严施主有地图
,只叫它们顺着路拉就是……和尚我也只能办到这个地步,九王爷你要是不满意,让朝廷派条大船,直接送咱们过去多好?就
这两条狗还花了我大和尚三两银子……”
严如华怕他们继续斗嘴,便赶紧弃了马,拉了大和尚递给他一块足足有十两重的银子,嘴上说:“叫大师费心了。大师平日清
苦,银子自然不能让大师赔上。”
何在拿了银子,笑的满面是花,道:“哪用得了这许多?多了多了,你暂且拿回去,以后再说罢。”他口里虽如此说,手上却
只紧紧将那块银子攥着,好似生怕它长了翅膀飞了一般。
“若是多了,便算在下礼佛的一点香火钱。”严如华满面春风般笑着,拉着何在和尚一边走一边说,“如今我们便速速入谷去
,在下要仰仗大师的地方还有许多,日后还有重谢。”
“哈哈,好说好说。”何在大和尚随着严如华登上第一只竹排,笑声中气十足,甚是响亮。
四名亲随中两人也随着他们去了。云狄心里骂大和尚和大花一样的不靠谱,却也没办法,只好跳下马来,和风非笑及另外两名
亲随上了后面那只竹排。
只听大和尚前面一声唿哨,两只狗儿八爪齐蹬,拉着竹排开始游动,虽则因为上面坐了人慢了一些,倒还算稳当。云狄开始还
有些不放心,后来见狗儿十分懂事卖力,也放松下来,脸冲后坐着,一来看看沿途风景,二来他坐的后面那张竹排,盯着后方
,也是起个押后的作用。
风非笑只是一言不发,那些亲随也不敢说话,云狄枯坐着甚无意趣,只听得背后传来一阵小调:“……妹妹的脚,尖又小,上
面绣着一只白玉鸟儿,我要有心去捉它,它得儿一声,飞走了……”
云狄料得是何在这和尚不守清规,唱些淫词艳曲聊以自慰,不由好笑。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竹排行驶到峡谷深处,此处水流更为湍急,深夜里险峻的山石在身边掠过,便似憧憧的鬼影一般诡异
。云狄抬头一看,只见两旁山峰高耸入云,几乎要贴合在一起,两山之中只露一小缝儿,真真称得上一线天。而回头再往前看
,成掎角之势的两山也好似慢慢合拢一般越来越黑,好似再没有了前行的道路。
他不由呀然,刚想问大花与和尚前方如何通行,却见前面那只竹排子已然冲到了一个漩涡之中,就似狂风中的一片落叶一般在
颠簸了几下便冲向那两山合拢处,一眨眼没了踪影,便似被那山一张口生生吞了下去一般。
第三章:绿目巨蟒
云狄看到前面的竹排撞到山上消失了踪影,这一惊非同小可,转头看了看自己竹排上的人,两个亲随早已面无人色,那风非笑
戴着青铜面具虽看不出表情,却也是一只手抱着那柄长剑,另一只手将剑柄攥的紧紧的,显然已经紧张起来。
那竹排子却不等人,随着水势高高低低,一眨眼也到了前面那个漩涡,接着往上一冲,众人便似被抛到了空中也似,心肝肺都
顶到了喉咙,直看着自己的身子随着那竹排子向山身上拍去。
谁都不是铜头铁臂,这一下子,人还不都成了肉酱么?云狄一闭眼,等着听自己骨头碎裂的噼啪之声,却觉得身子一沉,接着
屁股重重的一疼,好似摔在实地上一般。
他睁眼一看,自己却是在一个巨大的山洞之中,好在他留了心思——他头上戴的白玉冠上那颗珠子是实实在在的夜明宝珠,白
日里虽不显眼,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却派上了用场。他借着这珠子的光亮左右一看,这山洞周围全是石壁,黑漆漆一片,
好似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一般。
这情景实在有点诡异,云狄平日胆子虽大,却也有些瘆的慌,他刚要试探着喊大花你在哪儿,不料刚张口,背后就伸过来一只
冰凉的手,把他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云狄一下子毛了,下意识的就去扒那只手,孰料那手虽白皙修长,不像个练家子的,气力却颇大,他扒了两下竟然没有扒开。
这时耳边一个低低冷冷的声音道:“噤声!”
云狄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又不很熟悉,便是一愣,那人见他不再挣扎喊叫,也放了手。他回头一看,微弱的光线下映
着一点青光,竟又是那张青铜面具。这次离得近,他清清楚楚的看见那面具尖角纵鼻,周围雕镂着十四只臂腿也似的花纹,工
艺不甚精巧,说不清这面具的原型是个什么东西。
他方才死里逃生,早忘了这青铜面具下面那人早前对自己无礼的事,低声埋怨道:“风假脸,你吓我一跳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