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了一会,南日对着不打算放弃这个话题的学弟,不晓得怎么转移,只好提起手里的袋子讲:「面要糊了。」
学弟觉得自己快灵魂出窍。到底听不听懂话里的暗示啊?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去,以后连浑水摸鱼的机会都没有。学弟看着南
日好像很平常的表情,心想他是故意的还是真天然呆。
「唉……」学弟叹气,说:「学长你这是打发我呢、还是打发我呢、还是打发我呢?」
南日不太自在的把面袋子从右手改到左手提,「总之,先吃面再说。」
黄昏后,南日下课准备离校,理所当然拒绝了学弟说要来帮忙的事。南日的神经没这么粗,看学弟也是一脸预料中的样子,挣
扎了几句只好退场。不过确实不能让学弟跟,因为南日现在正要赴一场约,虽然他更想先知道是谁给的电话号码。
所以他问了。在街角一间连锁咖啡厅里,好像刚从舞台跳下来的摇滚乐手,一眼就能找到的金发,甚至多了些卷度。
「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
金毛不耐地抽出吸管,可乐杯里载浮载沉的冰块被他咬碎,‘喀拉喀拉’地闷响。
「问就知道。」
「问谁?」南日不允许他拐弯。
「这很重要?」金毛在桌底下翘着二郎腿,深咖啡色军靴不成礼教的抖。
「是。」
金毛首次看向南日,斜睨的目光,带着打量与轻蔑。
「橡皮的手机有。」
理科的脑袋不惯于耍弄文字游戏,南日没发觉金毛话中的语病。从小滑头长大的金毛,南日不过是小菜一碟。不信,见南日骤
变的脸色就知道。但他很快恢复,直接切入主题,问:「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
不以为然的笑笑,手里摇晃着玻璃杯,看气泡一圈围在边缘。好像胃口吊足了,金毛放下杯子,讲:「我有你的手机号,找你
出来又只有我和你两个人,你觉得干嘛?」
南日垂下眼睫,抿一口热奶茶稳定心神。自从被项平端半强迫规定喝热饮,每回想点别的都莫名觉得心虚。
「叙旧。」南日回答,伴随一声将茶杯摆回瓷盘上的轻碰。
金毛‘哈!’的笑出来,「不错嘛你,这么多年算有进步。」他身体前倾,像诉说一桩最高机密,「胖子转告你我说的话没?
」
南日下意识往后退一点,金毛胸前叮叮当当挂的装饰品在灯下发亮,让南日忽然有种别的联想。只是现在才发现,或许太晚,
或许没有意义。
不要占着茅坑不拉屎。南日在心底默念,说:「有,我收到了。」
「那你现在是占着憋不出屎,还是屎太多拉不干净?」
本性的洁癖让南日对『屎』这个字产生恶臭味连结,他忍不住纠结起眉毛。然而这个小动作看在金毛眼中,除了不屑,更代表
亏心。
「项平端不是粪坑,你可以换一个更好的形容方式。」
「少给我装屁清高!」金毛一掌拍桌,‘匡当’一下南日才喝一口的奶茶洒出大半,不过南日心里直觉反应是还好没弄脏衣服
。不顾隔壁桌遮遮掩掩的注目,金毛压不下火气。
「喜欢就一起,不喜欢就散!哪来你那么多龟毛!我早就呛过你,离橡皮远一点。他认定你,你好、你坏,只要是你他全收。
如果你不要就给我!就算一辈子只能做干你娘的替身,我认!」
南日被金毛突然暴起的情绪震到,他说他认,最狰狞的渴望扑面朝南日重劈。金毛很傲,比之项平端,他更锋利。项平端虽然
也是个炸药库,但遇到他打不过的,或是情势险恶的当下,他会真像一块橡皮,留得青山在。但金毛不同,他宁折不弯。这个
时候,南日想到胖子曾经对两人的点评,绝对再贴切不过。
南日没有金毛的气势,但并不表示他选择退缩。这一次,他必须伸出头颅。
「我做不到像你们一样只管今天不问明天。再多喜欢,也不够现实消灭。没有人能只靠喜欢过日子,不能当饭吃、当新台币花
。他是什么样个性的人你比我清楚。我只问你,你愿意看他在别人前抬不起头,愿意他为你折损他的骄傲?!」南日站起来,
眼睛里已然烙进腥红血丝,一字一句,彷佛从肺腑里搅碎了血肉,却吐不出来。他对着金毛,居高临下,讲出他绝不会让项平
端知道的话。
「如果我连保护他都做不到,凭什么资格说爱?」
南日离开。金毛一个人坐在咖啡厅的角落里,无视来来去去的窥探。
原来都搞错了。金毛自嘲的笑,却扯不起嘴角。
橡皮以为南日不够爱。南日以为自己爱不够。
那我呢?
死胖子,被你害惨。这么丢脸的角色居然要我来演。演完了,还一点油水都捞不到。
48.off the hook <上>
按……按……给他按下去!!
叮咚。
学弟手心冒汗,面对一扇生锈的老铁门,他不断在肚子里复述打好的草稿。
学长需要的数据我都做好了你看能不能用,我就是刚好经过这里所以顺路拿上来给你,绝对没有非分之想啊学长!
一有人开门,学弟念经一样先下手为强,不让南日找理由推辞。可惜,周瑜有了、草船有了、东风来了,就是没孔明。
项平端站在门后阴影里,脸黑的像非洲肯亚来的。幸好,包公不搞穿越那一套。
学弟愣住,但马上恢复正常,他可不怕项平端。
「你好,我找学长。」
「他不在。」
项平端透过铁门上半部一条一条的空隙和学弟对话,感觉很像监狱。
「那你怎么在他家?你闯空门!」
「我住这里,这我家!」
两个人一来一往,声音大的在楼道里回响。
「我也要进去。你不要乱动学长的东西,弄坏了你赔不起!」
「干!凭什么让你进?滚,不滚我揍你!」
「凭我才能帮他做实验!如果学长被当,就都是你害的!」
到这里,项平端与学弟难分轩轾,两边烧着火气隔门对呛。当然,掺杂私情。
项平端使劲‘呸!’一声,很不以为然的讲:「南日不用你帮照样拿高分!你什么东西,少扯他后腿就不错了。」
「你……」学弟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我告诉你,你不要再跟学长乱问。他期中考一大科没去考试,千拜托万拜托,教授才
答应叫学长帮忙做研究,换期中考成绩不算。这样不仅累的半死不说,光靠期末考一次成绩定生死哎!这科只有四年级有开,
没过绝对要延毕。延毕一年的话,学长的研究所就泡汤,你知不知道多严重!」
项平端一听整个人都结块了,他现在才感觉到紧张,立刻打开铁门,毫不客气把学弟拖进屋。
「为什么?他怎么可能不去考试?!」
学弟往项平端背后看,南日真的不在家,也没有被囚禁。学弟总觉得项平端混黑道,动不动喊打喊杀。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朋友出事送医院吧,学长只有叫我帮他请假,人就杀出去啦。」
「什么时候的事?」
学弟看项平端死板板的脸,回想了下,说:「之前不是拜托你拍照嘛?就是再早先一个礼拜的事。」
「……你真能帮他?」项平端问,神色绷的紧紧,眉眼间的烦躁如刀刻般清楚。
「当然。」学弟很有把握的应允。
项平端吸一大口气,像是极力隐忍什么。手往旁边一指,「你坐那里,资料、书什么的,你看着办。」
学弟从项平端丕变的态度发觉实情,猛然凝聚起气愤。但他在最后踩住刹车,深深瞪了项平端一眼,就迳自走向书堆里,拿出
自己的笔电开始作业。劈哩啪啦,把怨气一股脑全出在无辜的键盘上。
天黑后,钥匙一转,‘喀拉’地门一开,南日傻了几秒钟。因为两张各怀鬼胎的人脸像声控花一样,齐齐朝这里展开。
南日先看项平端,后者靠在墙壁边上打手机内键的电动,也不管记录死不死,放一边就站起来。
「我让他进来的。帮忙你写报告。」说着脑袋往后一歪表示,才继续问:「怎么这么晚?」
听口气就知道不对。这么晚,项平端竟然没意见,表情阴阴暗暗,说是太累也不像。南日一滞,心想糟糕,朝学弟看过去,后
者满脸心虚,眼神缩了些。
完了。
「还没吃饭对吧?想吃什么我去买。」项平端回头对学弟,「哎,你也是。」
南日脑子里不停转,他尽力维持很平常的样子,讲:「没事的话你先回去,有事改天再说。」丝毫不觉自己词语中的错乱。
项平端应一声‘嗯’,眼光瞥向学弟,后者自觉的说:「随便谢谢。」
一次只能先解决一个。南日拉住踩着球鞋正要出门的项平端,「我的学弟,我来买。」又顿了一下,「等我做完报告再找你。
」
项平端看着南日,两个人之间环绕着不上不下的迟滞,他伸手捏捏南日肩膀,声音不大,听着却有些自暴自弃的感觉。
「买回来我就走。不耽误你。」
后面这一句让南日心头一揪,像被纸片划破的皮肤,细小的伤口,却比针扎还痛。
「你想太多了。」
或许意有所指。项平端嘴角一扯,手从南日的肩膀滑下,转身就开门出去。
脚步声走远以后,南日回过身,学弟马上抢话讲:「学长,两个人做比较快。我们快期末考了,期末考比较重要。」
南日没说话,脱了鞋子、外套,在学弟旁边坐下来。
「……对不起,学长。我不知道」
南日罕见地打断别人讲话,「没关系。你不必在意。」彷佛准备好面具,才真正转头看着学弟,说:「谢谢你来帮忙我。我今
天状况不太好,等下晚饭你拿回家,明天再请你吃一顿好的。抱歉找你来,还害你跑来跑去。」
学弟毫不避讳,直率而确定的说:「没问题!明天我们再继续。学长你晚上好好放松一下,不要太给自己压力。」没有深究,
没有多馀的提问,这是他能给南日,也是南日现在最需要的体贴。
「谢谢。」
谢的是什么,有时不必说的太明白。
约莫三十分钟后,项平端再度出现,这次他虽然自己开了门,却只站在门口,不进屋。
楼道里的灯泡常坏,要灭不灭,南日见项平端的身体宛如被黑影吞噬大半,他想都不想就将人拉进门。本来因为金毛的事而对
项平端逃避,但是,比起这点微不足道的懦弱,南日更没办法放项平端一个人。纵使,他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面对。
被扯的人难掩讶异,可惜南日不敢去看。他低头拎过项平端手里的便当拿给学弟,说:「谢谢你,明天记得找我吃饭。」
「喔……好。」学弟瞄到南日握住项平端的手,好像怕人跑掉一样。虽然心里不大舒服,也只能摸摸鼻子,离开这个再挤不下
他的地方。
一阵沉默。南日盯着项平端的球鞋。
「脱鞋子。」
项平端想抽回手,南日不放,反而握的更紧。
「上来,还要我帮你脱吗?」
看着不愿意抬头的南日,项平端莫名多了几分硬杠,他狠着脸讲:「我回家,你放手。」
奇怪的角色倒错,似乎从来都是南日要项平端放手,眼下却不同。南日终于仰起脖子,眼神对上项平端。
「又不是你的错你气什么?!我才不会被当,你不必这么早诅咒我。」
话既然已经说破,项平端一直压抑的火气立刻窜出,炸开般大吼:「你干嘛不考试再去医院?!我废渣、我死不了!……结果
,我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在家睡大头觉,是不是很干?!我害你延毕,还一天到晚死缠你。忍到死你都不跟我讲,我算什么?我
只会拖累你,还自以为了不起!!」
「你说完没有?」
南日冷下脸,眼睛直直瞪着项平端,后者一把火正旺,想都不想就喊:「没有!」
最后一个字被‘碰!’的一下用力撞上门板,南日抓住项平端衣领,往前一步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像拙劣的人工呼吸术,张开
嘴咬住对方。项平端含糊骂一声干,立即反客为主,泄愤似的吸吮,南日舌头发麻,来不及吞咽的口水流到下颚。
南日往后退,主动结束这个吻。整张脸通红,分不清是憋气还是气憋的。
「……借你一招来用。听不顺耳就堵住你。」南日偏头再多喘几口气,才正对上项平端。他仍然愤怒,更多是不能容忍自己的
懊恼。不知道为什么,南日很想摸他的脸,也确实这么做了。手掌覆盖在他的侧脸,绷而僵的线条,抚不平顺。
「就是知道你会这样才不想讲。」
项平端抱住南日,低头靠在他的肩膀,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丧气的表情。
「我骗你!我没那么严重,我……」
「无所谓。」南日几乎是斩钉截铁的语气,然后他说了,揉着浓浓悔恨。「我欠你一次……不想再后悔。」
项平端闻言一滞,顾不得自己的狼狈,拉开距离盯着南日反应。
「你说什么欠?不要乱讲话。」
南日深呼吸。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卑劣的背叛者。
「我做的不是更过分?高中那一次,你叫我信你,我没有。我看你被警察上铐,看你被所有人唾骂。」南日握紧拳头,眼神一
片浑浊,彷佛正经历着镜头的回放。「万一害你背前科,我赔不起。但是我连相信你都办不到!」
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在乎,项平端现在才深切体会,南日比他还更死抓着过去不放。沉重的负罪感不曾饶恕南日,经年累月的
堆积,如果不是再遇见彼此,恐怕他会就这样背着,一生活在愧疚里。
项平端只觉得心疼到快吐出去,一直以受害者自居的自己,算个屁!
想到这,他柔柔软软的往南日嘴里舔两下,注视着对方,万分慎重的讲:「我原谅你。我多心胸宽大的男人,早不计较以前的
事。」
「可是我」
轻轻亲住南日的嘴,项平端沉下声音。有点凶,少有的严肃。
「好了。我说没事就没事,不然算我们扯平。」
南日吸了吸鼻子,眼角泛上一抹淡红。他闭上眼,感觉项平端探入的舌肉,与自己的黏在一起。紧紧拥抱着彼此,宛如两块慢
慢加热的牛奶糖,融化成一团甜腻。
没过一会,忍耐不住的对话,从呼吸的空隙中逃出。
「……不要……在这里……」
「不管,地板我擦!」
然后,可能连门板都要遭殃。
完毕,两个人分别跑浴室洗澡弄一身干净。南日出来的时候,项平端已经把便当打开,左瞧右瞧,拿筷子戳碎乾硬变冷的米饭
。
「我拿去seven微波一下吧?」
「算了,干脆吃泡面,配菜。」
肩并肩坐在四方方的垫子上,说是说,但没人想动。做完那种事以后,好像特别容易发懒。分外安静的屋子里,不缺少什么,
反而自然。
又闷了一会。
「你这报告怎么办?」
「明天再拜托学弟帮忙。」
「……看什么看!煞到我是不是?!」
项平端不甘不愿的脸,满肚子酸水发不出来的纠结。南日目不转睛盯着他看,很学者的调性,说:「我在找你哪里心胸宽大。
」
有人恼羞成怒,像刚点着的鞭炮。
「这个不一样好不好?!我不高兴很正常。不然你以为我们现在在干嘛?」
这下南日真不懂了,很老实的问:「干嘛?」
项平端深吸气,决定用行动验证真理。转过身一把搂住南日亲下去,直到他快没办法呼吸,才满意的罢手。
「怎样,在干嘛啊?」
南日大口换气边瞪着项平端,眼底满满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