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之,彰明!”有个声音在后面响起。
扭头一看,是顾谦纵马上前。
“谨行(顾谦的字),你怎么才过来?”张照问道。
“昨天想起家里有张弓更合用,就回家去取。索性住了一晚,今早从家里过来,所以迟了一点。”说完,就扭头看向我,“逸之,上个月放假时你托我带给小蝶的东西是什么呀?当时就见她不大高兴,昨晚见了我还是淡淡地,只是问我你收了她的回礼怎么说。”
“…你怎么说的?”
“我光顾着准备秋狩的事,忘记问你了。又不敢这么说,就告诉她你很喜欢。”
什么?!臭小子,这话能随便乱传吗!
我勉力控制住嘴角的抽搐,问到:“那她怎么说,是个什么表情?”
顾谦有点狐疑地看看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先回答了我的问题:“她听了,好像吃了一惊,接着问我你是不是真这么说的。我只好硬着头皮说是,她看看我,笑了笑,就没说什么。还我以为说错了话,不过,吃饭的时候,她好像很高兴。你知道她一直淡淡的,不多话,昨晚还问了我好多秋狩的事儿。”
……
“逸之,你倒是说话呀,你给了顾小姐什么,她回给你什么?”闻啸?这家伙什么时候跑过来的?还偷听!
“说呀,刚才你问我什么,我都答了。怎么轮到你,你就不说了。”
“快说快说!”
真是的,一群八卦男。
“谨行,你没有偷偷打开看?”
“我是那种人吗?!”顾谦愤怒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小人,你是君子。你别生我气。”撒谎之前要先确认会不会穿帮儿。“其实也没什么,我送的是一盒姣妍坊新出的胭脂。”姣妍坊出的胭脂水粉很有名,只不过我挑的是红得可以滴出血、香得可以熏死蜜蜂的那种。“她回的……是一本书。”
“真的,就这样?”三人都不信,齐齐盯住我。
“真的,我骗你们作什么?是目前坊间流行的一本野史,书名叫《水绵史话》。”我继续郑重其事地说,“书写的不错,既有故事性,对人物事件的品评也中肯,文笔也不错。你们若是有兴趣尽管拿去看。”
见我这样说,他们总算信了,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怎么讨女孩子欢心。闻啸出主意说,应该送首饰。例证就是,他爹每次回京述职都给他娘带很多贵重首饰,而他娘每次都很高兴。
……,你搞错了吧,你娘是高兴收到首饰,还是高兴你爹回家?
顾蝶给我的的确是本书,不过一看书名我就吓了一跳,叫什么,咳咳……《房中术》。害我翻箱倒柜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弄得绿绦和墨痕以为我要找什么重要的东西,都跑过来要帮忙……
那天晚上真是急死我了。
记不清怎么开始的,最近这两年我们总是互相送些让对方恼恨的礼物,以把对方气得哑口无言为最终目标。我承认送他胭脂有些过分,不过他这次也太损了。
奇怪,他怎么好意思上街去买这种东西?!
第十五章:秋狩遇险
正想着顾蝶的礼物,远远看见泰王和五皇子并辔而至。其他人已经围上去行礼问好了。我们几个也跟着上前。
这些年,泰王由锋芒毕露的俊美少年蜕变成了一位沉稳内敛的俊朗青年。今天他一身戎装,颇有大将之风,正象一把藏在鞘中的宝剑。与众人见礼之后,看见我近前,便轻轻点头,说:“阿珠,好久不见,你长这么高了。”又看看我的马,“惊雷也已经长大了。”
“回泰王,我们都长大了。”我笑答。
旁边的五皇子笑起来。泰王发觉失言,唇角也微微一弯。
“皇兄们在笑什么呢?”六皇子骑马过来。他头带金冠,唇红齿白,目如朗星,身穿宝蓝劲装,背上负了弓箭,腰间束着条绣金腰带,身侧别了一把短剑,剑鞘也是镶珠嵌宝,胯下骏马洁白似雪,神俊非常。这时正是旭日初升,金色阳光撒在他身上,更是衬得他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此时,我看他笑意盈盈,不觉有些失神。六皇子和泰王还有五皇子见过礼,就扭头看了过来。我们几个赶紧施礼,他笑着说免了,又开口问到:“东林,你说这次行猎谁会夺冠哪?”
“东林不知。不过泰王、兴王和几位皇子的骑射功夫都很了得。”
“你这人,怎么睁眼说瞎话呢?照我说,有能力夺冠的人不过就是泰王哥哥、我和东林三人而已。”
“我……”
“好了,好了,别在那里假谦虚了,听着就烦。”说话间,他已面露不耐,“今天我们且好好赛一赛,看看是谁最本事。我可是会使出全力,定要夺冠的。”说道最后一句,却是挑衅似的看向了泰王。
泰王不以为仵,淡淡地说:“我远在边城也听说六皇弟这些年来武功进步神速,想来认真较量起来,二哥也未必及得上你。只是,你也该花些时间多读点书……”
“二皇兄莫要教训我了。我一看书就头疼,骑马打猎舞刀弄枪倒还有点意思。我们延国人才济济,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况且,父皇又不是养不起我,我只要开开心心的享受皇子的富贵日子就行了。”
“六皇弟,作皇子也有皇子的责任。”
“皇子的责任就是好好享受皇子应得的尊荣富贵。不象某人和下等人混在一起,自贬身份!”
“六皇弟,你怎么这么说话。二皇兄是和兵士同甘共苦。”五皇子看不过了。
“哼,谁知道是不是沽名钓誉。”
“你!”
“五皇弟,罢了。”泰王制止了五皇子,他也只好不甘地住了口。泰王平静地看向六皇子,说道:“六皇弟,我好心劝你,不过本着兄长的责任。你若听不进,我也不再说,你也不必与我置气。今天难得我们兄弟聚在一起,还是通通快快地行猎,你说可好?”
听了泰王的软话,六皇子也没什么可再挑剔的,只怏怏地不再开口。我们几个见皇子们吵架,又避不得,只得呆在一边,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一时间,竟没人言语,气氛静默地有些尴尬。
幸好,只隔了片刻,兴王和其他几位皇子也来了。大家象得了大赦似的过去见礼。随后,皇帝驾到,更是好一阵折腾。
等到结好队伍,向西彭山进发的时候,几个人都轻松地谈论天气、所带装备、中午的伙食,甚至京中有名的世家小姐,好像早上那点小口角根本没有发生似的。
我心不在焉地和闻啸他们打着哈哈,眼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皇帝的御驾上。泰王是长子,兴王是嫡子,可是靠皇帝最近的却是六皇子。只见,他侧过头兴高采烈地和皇帝说着什么,神情自在又慵懒,象个撒娇的小孩;皇帝也微笑着听他讲,眼光就像个慈父似的满是纵容和宠溺。再看看其他几位皇子,随侍在侧,却是神情郑重而略带拘谨。
难怪六皇子得宠,他待皇帝不是君,而只是父,皇帝自然待他只是子,而非臣。想想皇帝也满可怜,一宫的嫔妃,许多的子女,也只能在和老六相处的时候体尝一下普通人家的天伦之乐。
可是,六皇子好像并不喜欢泰王,而他和兴王交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不过,沉闷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很久。今天真是个好天气,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皇帝行猎,一行人都是骑马,前进的速度很快。不多时出了京城,四周房舍渐少,视野渐渐开阔。惊雷脚力不错,行得也很稳。听着冷风在耳边呼呼作响,脸上被吹得挺凉,可身上却渐渐热起来。骑在马上,放眼望去,浓绿的树木、成片的麦田,间或还见到几棵枫树,满树的叶还只是水红色。这那里是久居城中的人可以见到的景致!我的郁闷心情也顿时烟消云散,只觉胸中豪气顿生,不由得催着惊雷再行快点。旁边几个也是如此,若不是皇帝在前压阵,怕都要乘兴赛马,一决高下了。
哈哈,怪不得现代人爱飚车,古之名将、霸主,如西楚霸王之类,酷爱名马和美人。这名马排在美人之前,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未及饷午,我们便到了西彭山皇家猎场。一众热血少年早就按捺不住,等皇帝宣布了行猎的规则和赏赐之后,便四散开来,准备一显身手,大开杀戒了。
我先跟着闻啸他们打到了两只兔子,一只雉鸡。那几人猎性正浓,不耐烦和我一样小打小闹,商量着打些大家伙,催马往林子里越跑越远。惊雷果真是匹小母马,尽管起了这样威风的名字,还是温顺有余,刚猛不足。最后,那几个四散开来寻找猎物,我一个都没追上。
我也不急,索性找了块空地,下了马,奔了这大半日,还真有点累了。把背上的箭囊解下来和着手中的长弓一起倚在树下,从鞍袋中拿出水囊,拍拍惊雷的脖子,好宝贝儿,你也累了吧,自己去找点好吃的吧。对于惊雷,我是很放心的,它是个乖宝宝,只要一听见我打呼哨就会跑回来。我自己找了块干净平整的石头坐了下来,游哉游哉地喝着水。我对什么第一的名头和赏赐也没兴趣,反正骑射功夫在我之上的大有人在,皇帝已经破例让我五岁入太学,难不成还会让我十岁就当将军?所以,我凑什么热闹。
把水囊放在一边,我就游哉游哉地欣赏起风景来了。
忽听得一旁树林里传来了瑟瑟索索的声音,听响动是有人往这边来了。我抬眼看去,见一蓝衣少年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竟是六皇子。只见他,衣衫凌乱,有几处撕破,还沾着几处泥印儿,手上没有弓,背上的箭囊是空的,腰间的宝剑也不知去向。
他见到我就往这边跑来,我才注意到他神色激动,脸上还有一处轻微的擦伤,右脚竟是扭伤了,跑得一拐一瘸。
这是怎么了,早上还是意气风发,才半日不见就落魄成这样了?!
还没等我发问,他就大叫:“马,你的马!”
啊? 莫不是,惊雷害他成了这样?!
正在疑惑间,他已经跑到我身边。也不理我,径自伸手捞起我倚在树边的长弓,又从箭囊里捻起一只箭,就势靠在树上,张弓搭箭,对准来的方向。
“你,要干吗?”不会吧,用我的弓,我的箭,射我的马?!!
只见他神色凝重,保持着那个姿势,竟似没听见我言语。
我一边站起身,一边往他来的方向看去。打定注意,定要保下惊雷。
谁知我刚站起一半,这一眼立马就让我又坐了回去。
老,老,老虎~~~,就,就在三十步外。
老虎这东西,我只在上辈子见过,还是关在动物园里的铁笼子里的。人工圈养的老虎,名为百兽之王,实则有形无神。可眼前的这只,显然有形更有神。它背上还插了只箭,不用说,定是我身边这位自不量力,惹恼了这位虎兄,现如今人家来寻仇了,弄不好还要殃及池鱼~~
再看六皇子,面带杀气,把弓拉得满满的,两只手上都暴起了青筋。我也镇定下来,站起身,抽出腰间的碧纹。虽然此时嫌它太短,但有胜于无。
对面的虎兄见我们这副严阵以待的架势,也没贸然上前,停在二十步处,对着我们虎视眈眈。
二人一虎的对峙间,气氛是如此的凝重,我只听见心脏砰砰地犹如擂鼓,撞得我胸口好疼。
“嘭!”
这一声在此时不亚于一声晴天霹雳,我心惊肉跳地朝旁边看去,这一看更是让我的心凉了半截儿。六皇子,他竟然把弓弦拉断了!!
“你这是什么破弓!!!”只听他一声暴喝,愤愤地把那把断了弦的破弓摔在地上,全然不顾右手虎口被断弦割伤,鲜血直流。
(要在平时,他肯定会哭天抢地,要一大队人给他敷药,倒茶,捶背……
别管那些了,快想想现在怎么办!!)
“你这呆子,你的马跑哪去了?!!”
(原来,他开始叫我的马,是想骑上马跑路呀。对了,马鞍上还挂了两只兔子一只鸡,不知虎兄是否愿意作为营养补助接受下来,从而此事得以善了。
迂腐!!)
我赶紧把手指放在嘴边,打了个呼哨。
(不好意思,刚才手指有点发抖,不知道这个呼哨惊雷听不听得见。
天哪,就怕它听见这个漏风的呼哨,却不知是你叫它!)
“来不及了!我是皇子,你还不去护驾!”说着,猛地把我往前一推。我踉跄两步,正对上那双锐利的虎目,脚一软跪坐在地。
没成想,我今天竟要和老虎近身肉搏!!
第十六章:虎口脱险
看着对面的猛虎盯着我一动不动,冷汗顺着额角淌下来,我心慌地要两只手才勉强拿稳碧纹……
怎么办?
这时,背后传来刮擦的声音和六皇子低声咒骂。我略微斜眼看去,原来他想爬到树上,奈何扭伤的右脚使不上力,试了几次却还是呆在树下。看他平时总是衣着光鲜,被众人前呼后拥,而如今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狼狈万分,不觉心中好笑。这一打岔儿,慌乱的心情竟然奇迹般地平复下来。
我收敛心神,专注地盯着对面的猛虎。
哼!怕什么,今日无非一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有了破釜沉舟的心思,脑子也灵活起来,想起前一世曾看过一个故事,里面提到老虎捕食只有三招:一扑,一掀,一剪……
如今,我的机会就在它这一扑之间!!
对面的老虎似乎看出我们再使不出什么花样,决定主动出击。只见它,小跑几步,怒吼一声,猛一个纵身,便气势汹汹地向我飞扑而来!!
我不敢迟疑,赶紧把膝盖略分开,跪直身子,两手捏紧碧纹。
下一刻,便见那猛虎近在眼前,立时就要将我扑倒。
好!等得就是这一刻!!
我两眼一闭,拼命将腰向后仰去,两手使劲向上一送。
毫无疑问地感觉到碧纹刺破柔软的虎腹,我的手触到了那温暖的毛皮。它来势凶猛,竟有股力量顺着两手传来,将我向后拖。可惜碧纹削铁如泥,在这纵身前扑的一瞬间,那虎就势被开膛破肚。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匕首割开皮肉的声响,身后传来一声惊叫,却被紧接着的沉闷的落地声压灭下去。
随后,一片寂静。
过了片刻,一个恼羞成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喂,韩珍。你快来把它拖走呀!”
我却充耳不闻,还是闭着眼,维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不是我记恨他用我作挡箭牌,也不是我吓呆了动不了身。
而是此时,我被在脑海中闪过的一个个片段镇住了:手里的小说,黑色的封面,红色的字——大明宫词;明媚的阳光,熙熙攘攘的街道;对面的店铺,红底金字的招牌——老凤祥;门口一对年轻人,陌生的面孔,幸福的笑容;从脚边滚过的珍珠,在阳光的映照下,闪亮动人;十字路口,斑马线,捡起珍珠的手,我的手;最后是,疾驰而来的黑色汽车……
我死了,我竟然真的,已经死了。
心底像是破了个大洞,空落落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坐起身,缓缓松开手,任碧纹滑落在地,右手颤抖地拂上胸口,隔着光滑的锦缎,抓紧了下面的珠子。这东西我戴了十年,竟是害我丧命的罪魁祸首。
“喂,韩珍,你好大胆!竟敢不听我吩咐!哼,我也不用你来帮。有种,你呆着别动,看我待会儿怎么教训你!!”
听他在那吭哧了半天,终于见到个血人儿一拐一瘸走到面前。
“好你个韩珍!你倒不怕我教训你啊,别以为你救我一命,我就不追究你的不敬之罪了。”还是盛气凌人的口吻,可是听在我耳中竟没了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