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这样说,闻啸才算安了心。
“对了,我把惊雷带回来了。找到它的时候,它正在林子里吃草。”
“……还真悠哉。”果然,它根本没听到。
之后,两人又随便聊了些旁的事。闻啸忙了一天,不多时便沉沉睡去。我大约是下午睡得太多,现在竟没有一丝睡意。
过了一刻钟,我发现正如闻啸所说,他的睡相极佳,老老实实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可是,你怎么事先不告诉我,你打呼打得震天响?!!
在徒劳无功地给他连换了几个姿势之后,我终于认命地拿被子蒙住头。
奇怪,一般来说,打呼噜是因为呼吸道不畅所致。要么是姿势不好造成呼吸不畅,要么这人是个胖子。闻啸这算那样呢?
寂静的夜,身边的呼噜声具有格外的穿透力……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我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掀被子坐起来。
闻啸!我把你闷死算了!!
最后,我当然下不去手,只好自己穿了鞋子,抱起枕头被子,寻到闻啸的屋子去睡了。
果然,人善被人欺。
第二天一大早,我是在“砰”的一声巨响中惊醒的。
抱着被子坐起来,茫然地瞪大了一双眼,只见闻啸衣冠不整的站在门口。下一秒,他就冲到床边,一把抱住我,嘴里喃喃地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一大早的,搞什么飞机?也不想想,昨夜是谁害我那么晚才睡?!
于是,我没好气地开了口:“喂,你这是怎么回事?”
听了这话,他松了胳膊,在床边坐好。我这才看清楚他何止衣衫不正,他的头发也乱得可以,两眼发红,脸色难看。
“你可吓了我一跳!”口气还有些激动。
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他这架势,倒像是一从床上爬起来就跑来了。难道是做了恶梦?莫非,世间真有鬼怪?那老虎的鬼魂没找上我,倒找上他了?
不过,闻啸作为家教极严的闻家长子,几乎每时每刻都是衣冠楚楚,言行合度。像这般狼狈的摸样还是头一次见,想到这里,我不由得觉得好笑,不小心竟“呵呵”地笑出声来。
突然见到我笑,闻啸一楞,然后又羞又气地骂到:“你这个小坏蛋!半夜换房间也不和我说一声,害我担心得要死。你这会儿还好意思笑我!”
啊,原来如此!貌似这回是我的不是了。
不好意思地低了头,抓抓后脑勺。
闻啸不依不饶地继续抱怨:“刚才,我一睁眼就发现你不在我身边,而且你的被子也不见了。可是,你的外衣竟然还在。问仆人,他们都说没见到你出门。我还以为昨晚来了什么江洋大盗把你用被子一卷掳走了!没想到,你跑到我房间里来睡了。你是嫌我挤到你了?!”
“不是啦。你昨晚打呼噜,吵得我睡不着,所以,才……”看他瞪起眼睛,我不由得越说越小声。
真是的,我才是受害者啊!
“打呼噜?我?怎么我弟从来没说过?”怀疑的口吻。
“难道是我撒谎?!”气结!
闻啸倒不是个小心眼的人,见我上火,连忙说道:“我信你。昨晚我吵到你了,今早儿你也把我吓得不轻。我们就算扯平了。谁都不生气了,好不好?”
其实,我根本没生气,见到他这么关心我,心里只有感动。
“好。”我低下头轻声道,“对不起,我该留个字条的。”
咦,我看到了什么?
闻啸顺着我的眼光,发现我在看他的脚,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
这家伙,竟然没穿鞋。
我真的,有点感动了。
“你快让我看看,可别划破了。”
“没事,真的,院子里打扫的很干净。”
“让我看看,有什么关系。”
“别,都是土,怪脏的。”
“就看一眼。”
……
终于看到了,的确没什么事。然后,招来仆人,洗漱穿衣用早膳。用过早膳,闻啸那伙人继续出去“涂炭生灵”,我回房里写信。
正写到一半,下人来报,五皇子来访。
放下笔,起身相迎。五皇子今天穿了一身浅绿的文士袍,温文儒雅,比昨天的一身劲装更衬他的气质。
“阿珠,你今天可好?”
“殿下看我这样,象是有什么事的人么?”自家兄弟,说话也随便很多。
“没事就好。我昨天下午来过,可是下人说你在睡觉,就没进来。晚上有事,也没有来成。你不怪哥哥吧?”
“怎么会,你一直对我照顾有加。我又怎么会如此小心眼。”
“我料你今天必不会参加行猎,所以今早向父皇请安的时候,就禀明身体不适,留在行馆中。今天我就在这里陪你消磨一日可好?你说我们是下棋,还是抚琴?或者到附近走走散散心?”怪不得,换了身行头。
“怎么都好呀!不过……,昨晚六皇子派人来,请我今天去喝茶。”
“……推不掉吗?”
“恩,他说要我务必到。”
五皇子不说话,微微颦起眉,沉默了半饷,开口到:“六皇弟那人……,我和你一道去。”声音虽低,口气却很坚定。
“不要了吧,没事的。他不过是个孩子。”看来他对六皇子也没什么好印象。
“就因为是个孩子,所以不懂分寸。我好歹是他皇兄,他不敢太出格。”
那个宠坏了的孩子,如果脾气上来了还会顾及什么,就不是他了;如果没发脾气,我更不用怕什么。
“不会有事的,你放心,我插科打诨的本事没有,装聋作哑的本事还是有的。”
最后,五皇子妥协了。
我快手快脚地写好信,要五皇子派人送回韩府去。我自己到内室去换衣服,挑了一件墨绿织有竹叶暗纹的锦袍换上。束好同色腰带,转身就要出来。一眼瞥见柜子里的药箱,犹豫了一下。本来闻啸昨晚上的话让我安心不少,不过刚才五皇子的态度又让我有点担心。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要不,带点什么以防万一。
打开药箱,这些都是我最近做出的药,大多治些头疼脑热的病,没有什么杀伤力,带哪种好呢?想一想,拿出个蓝色瓷瓶,就这个吧。扯了张纸,倒出些白色粉末,包了一小包放在袖拢里。
他若太过分,那我也不是个软柿子。
回到外间,发现五皇子还在,有点诧异。
“你一定不要我同去,就让我送你到门口吧。”
“好。”
两个人并肩走在林间的小路上,绿树芳草,鸟啼虫鸣,好一幅诗情画意的山野景色。看着美景,嗅着清新的空气,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之中,心情不由的大好。
再看身边的五皇子,面如冠玉,气质儒雅,言谈举止间的尊贵之气也不容忽视,到底是天家子弟。不由得多看几眼。
五皇子被我看得受不住了,笑问道:“阿珠,你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足有个四五遍,可是有什么不妥?”
我笑眯眯地边打量,边摇头晃脑地说:“不错,果然不错!书上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可不正是说的殿下吗?”
第十九章:鸿门宴?
听我这么说,五皇子笑着接道:“你若是不嫌总看着我腻烦,接下来的几天,你若不想出门,我就过来陪你吟诗作画可好?”
“好呀!……不过,”我迟疑地说,“皇上尚武,别的皇子都抓紧时间在他面前表现。可是,殿下你却……”
“呵呵,很奇怪吗?”五皇子笑吟吟地看着我。
喂,老兄,事关你的前途和命运,怎么还是这么一副风清云淡的表情?!
“我本就无意于那个位子,作什么要违背自己的本性,去迎合父皇的好恶呢?”语调还是轻轻柔柔的,可是话里的意思……
不会吧,生在皇家,却不想有朝一日位尊九五?
这么年轻,就“了悟”了?!
“殿下,你受了什么刺激?”这话没经大脑,冲口而出。
五皇子看着我懊恼的面孔,越发笑得开心。“呵呵,阿珠果然还是个小孩子,虽然时时处处都稳重有礼,到底在我这里露出马脚了。”
“殿下!你到底是在开玩笑呢,还是说真的?”我有点急了。
五皇子也正色道:“我是说真的。既然你今天问起来,我索性和你讲清楚。”也不要我应声,他径自说下去,“冠礼之前,我在太学里学着圣人的文章,还有治国之道和帝王之术,也曾想着有朝一日登上那个位子,一展抱负,作个名垂青史的明君。不过,”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冠礼之后,我进入朝堂。在真正接触到到朝政之后,才发现自己多么幼稚和天真。也许,我算是很有才华,可是作个好君主更需要果决的魄力。我的个性温吞,缺少魄力。如果真坐在那个位子上,恐怕心力交瘁,也难有作为。这大延朝是匹烈马,我驾驭不了。呵呵,认清自己的弱点,这也算是种刺激吧。”说到最后,五皇子的嘴角翘起来,好像自嘲一样,让人觉得有些碍眼。
我不由正色道:“殿下为什么妄自菲薄呢?您为人谦谨,必会广选贤能,勇于纳谏。这应该可以帮您作出正确的决策吧。所以,阿珠认为您的顾虑都是多余的。”
“呵呵,你还是个孩子呢,怎么说出这么一本正经的话来?”见我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只好答到:“在太平盛世,这样做的确足够了。可是,现在四国形势……,总之,太平日子不会太久了。我的性子谨慎多虑,真的到了危急关头,即便是面对正确的意见,我也可能因为再三权衡,反而耽误了决策的时间。而且,情况复杂之时,朝臣们往往会提出很多不同的方法。谁都知道两害相权取其轻,面对具体情况该如何判断,如何选择,就是考验上位者能力的时候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对自己的决断力,没有足够的自信。”
有这么严重吗?
“再说,作了皇帝有什么好呢?明明是夫妻,是父子,却硬加了一重君臣关系。有时候,我很羡慕六皇弟,整个宫廷,也只有他活得最本色。”
“丽妃娘娘,知道吗?”
“母妃知道,她很赞成我的决定。她在宫里住了二十年,平日里吃斋念佛,什么都看淡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沉默。
“呵呵,阿珠,你可是为我伤感,我根本就没有事。其实,我并没有放弃自己抱负,只不过是换了个更适合自己的位置。我的性格虽然不适合作君主,但可以成为一个好助手。我们这几兄弟中,二皇兄的能力最出众。所以,我的愿望就是作个贤王,辅助二皇兄成为一代明君。阿珠这么聪明,以后也来帮我们好不好?”
“他娶了我姐,我不帮他还能帮谁?”
“等过完年,我的王府修好了,父皇就会正式下召封我为,恩,应该是安王吧,同时还会举行我和你堂姐的婚礼。到时,母妃一个人在宫中肯定会很寂寞,你有空多去承恩殿陪陪她吧,她一向都很喜欢你的。这么些年在宫里,我也看得很清楚了。虽然至尊至贵,却未见能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我和瑶妹两情相悦,又能够相守,会很幸福的。”
恐怕,张照要难过一阵子了。
“殿下,有朝一日,你宏愿得偿,事业有成,家庭和美,得享天伦,说不定会是几位皇子中最幸福的人呢。”
“呵呵,借你吉言。”
说话间,已能远远地看到六皇子别馆的大门。
我停下来,说:“我自己过去吧。殿下请回。”
“好,你自己多加小心。早些回来,我在你屋里等你一起用午膳。”
“恩,知道了。”
缓步走到门前,理理袍子,捏一下袖角,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抬手敲门,却见那扇红漆大门“吱嘎”一声打了开来,出来一个仆人装扮的男子。
那人见我站在门外举着手,也先是一楞,随后马上笑道:“这位小公子可是韩家四公子?”
“在下正是韩珍,特来拜会六皇子殿下,烦请你代为通报。”
“韩公子,请快随小的进来。不瞒你说,殿下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小的本就是要去请公子的,可巧正在门口碰上了。你快随我到前厅吧。”
我跟在那人身后,进了院子。还没等我感叹皇子们的待遇(人家住的地方就是大呀),就被竖在院子中央的箭靶吓了一跳。(喂,喂!下巴掉下来了!形象,注意一下形象啊!)
那靶子不是通常所见的画有同心圆的圆形箭靶,或是稻草人之类,而是,一张钉在大木板上的虎皮!
没成想,昨日的百兽之王,今天只剩了一张皮,而且楞是被射成了刺猬状!!
只见那一双虎目怒睁,似是有满腔怨愤,却无处可诉。
凝神细看,每只箭的箭头均深深刺入皮中,想来也射入板中颇深。
(啊!六皇子昨天来要虎皮,敢情就为做一箭靶?!真是暴殄天物,可惜,可惜!
唉,这么好的一张皮,就这么废了。早知道如此,我就算只把它四肢的皮割下来,也可以给我侄子做个皮袄了。
虎兄啊虎兄,昨日你虽因我而死,我却是情非得以。如今见你落得如此下场,怎不让我唏嘘。我知你死不瞑目,可是怨有头债有主,这笔帐可别算到我头上来。
有生就有死,虎兄即使能安度百年,终究也要尘归尘,土归土。你安心往生去吧,来世需谨记两只脚的可比四只脚的凶狠许多。)
“韩公子。韩公子?”
(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啊?啊!在!”
“小公子可是在看这虎皮箭靶?殿下昨晚命人把虎皮剥下来,今儿一早又命人竖在院中。早上,殿下等你等得急了,就在院中练习射箭。刚才,才去前厅休息喝茶。小公子还是快随我来吧,莫要让殿下生气了。”
“……请你,带路吧。”我说的有气无力。
回头再看了一眼虎皮靶,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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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心情沉重,别馆精致的房舍和庭院在我眼中只余满目萧索。
可是,不管我心里多么不情愿,路总是有尽头的。
一进前厅的门,就看见六皇子穿着一件华贵的织锦练功服(太花哨了,这么好的衣料做了练功服,真是浪费!),脚上却穿了双浅口锦缎鞋子,右脚踝处露出月白色的绷带(奇怪了,脚还没好,怎么就有力气把人家射成刺猬的?)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见我进来,原本皱着的眉头又紧了几分。
“韩珍见过六皇子!……殿下,您的脚可好些了?”
“哼。你看我这样儿象好点儿了吗?”
糟糕,怎么这么笨,哪壶不开提哪壶。
“楞着干吗?进来坐呀!”
“是。”
我垂着头,赶紧走到他下手的椅子前。恩,没有垫子,就不会藏什么芍药花枝之类的东西;褐色的,不可能涂墨汁了;摸一下,好,油漆已干!
“你干什么呢?!不想坐就站着!!”六皇子脸黑了。
“不,想坐,想坐。”我“砰”地一声赶紧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