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尴尬地看着陈太傅一脸戏谑,没想到老古板也会调侃人。只是我突然发现他还是板着脸好看些,笑起来象只老狐狸。
其他几人或大或小地笑出声,我环顾四周,发现这几人都收过我的论语,更觉得尴尬,脸上微觉发烧。
轻咳一声,“太傅,那时韩珍还小,不懂事。这次我带了本前朝的集子。您请看。”说着双手捧书递过去。
陈太傅接过一看,顿时有点激动:“这可是拿得一见的珍本啊。我只提了一次,难为你竟还记得。”
感动了吧,我微笑,到书店里淘旧书时看到了,本想着等他做寿的时候再送的。
师生几人坐在一起聊些文章啊,读书啊,陈太傅又恢复了他一贯的口气,督促我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因为他回乡之日在即,还有行李等等要收拾,所以我们又坐了一会就告辞了,下次见面大概就是送行之日了。
出来之后发现时候尚早,就想在街上逛逛,闻啸他们都兴致勃勃地同意了。
后来,我想了好多次,如果那一天我直接回家,事情的发展,我的命运是不是会有所不同。每次思考的答案都是,不管或迟或早,我总会遇见他,结果都应该是一样的。这,也许就是命运中的必然性。
街上的人不少,而且有相当比例的年轻士子。这也不奇怪,景岚帝把时间安排得很紧凑,秋狩之后就是三年一度的秋闱。今天正是考完试的第二天,酒肆茶聊,客栈饭馆,到处可见三五成群的书生聚在一起,或自信满满,或长吁短叹,或忽悲忽喜……诸般神态不一而足。
呵呵,真像当年高考结束的时候,那时我和我的同学也是这般模样。
看见我常去的那间林氏书铺的红字招牌,不由得心痒难耐。那间书铺种类齐全,每月都会有新书,所以每次出门都要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心的。一来二去,和老板混得极熟,有时没带够钱,他都大方地让我先欠着。
正要和众人提议去书铺看看,却看从那林氏书铺隔壁的四宝斋出来一人,白衣胜雪,眉目如画。
不由得停下脚步,屏住呼吸。那人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身姿挺拔,俊眉朗目,面如冠玉,气质高华。这时一阵风起,袂裾翩然,宛若乘风,飘然似仙。
怔怔地看着那人远去,脑中只浮出一词:芝兰玉树。
“逸之,你怎么脸红了?”闻啸开口问道,随后凑到耳边小声揶揄道,“看呆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声回了一句:“那人生得真美。你知道他是谁吗?”
“以前从来没见过。不过这么出众的人,见了就不会忘。所以,应该是来应试的士子。”
“你们两个在那里嘀咕什么?今天我做东,去醉八仙吃饭,如何?”六皇子不满的声音响起来。
“多谢六爷。”
其他几人应该也注意到那个白衣人,不过六皇子才是主角,他讨厌别人赞他貌美,可是更讨厌别人当着他的面赞其他人貌美。所以,接下来的话题就成了醉八仙的菜色如何。
走了几十步,我还是忍不住开口向六皇子告罪,说难得出门一趟我先去书铺看看有没有新书,随后就追上来,晚不了多久的。
六皇子面露不愉,一双冷眼看得我心虚,就在我想放弃,准备改口说下次再去的时候,他尊口一开,“去吧。”说罢扭头就走。
宋文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韩琮埋怨道:“什么时候不能去,偏挑这会儿。”也走了。
闻啸他们对我挤挤眼,跟了上去。
目送他们走得略远些,我回身快步往回走。不过,一头扎进的是——四宝斋。
“这位小公子,您需要点什么?各式的笔墨纸砚文房四宝,我们店里是应有尽有。”店老板热情的招呼起来。
“老板,请问您可认识刚才才出去的那位白衣公子?”
老板一楞,看看我,笑道:“公子怎么这么问?”
我有些羞赧,“刚才远远看见,便觉得此人气质高华,有意结交,只是慢了一步,失了他的踪影。”
这个理由很正常吧。(咳咳,我就是这么想的。)
果然,老板笑道:“原来如此,小老儿开店二十余载,见过的读书人成千上万,品貌能与那位公子相比的,实在没有几个。只是,那位公子是第一次来我这店里,所以小老儿也不识的。”
罗嗦半天,原来也是个不知道的,我有点失望。
老板取出一个打开的匣子,放在柜台上,说道:“那位公子可是眼光独到,一进门就挑中了一套极品的文房四宝。这套和他买的那套是一模一样的,作价一百二十两,小公子若是诚心想要,小老儿一百两让给你。”
生意人就是生意人。
我瞄了一眼,东西是不错,不过一百两实在太贵。
“实不相瞒,在下出来没带那么多银两。我看这对狼毫毛笔很不错,不如单卖这个给我,行不行?”
“可以可以,这一对十两银子。”
“好。装在那个描金的红漆盒子里,我要送人的。”
“那个盒子得再加一两银子,不过,”老板一副忍痛的表情,“这回权当小老儿送给公子的吧。公子以后有空儿,也请时常来看看。”
“一定,一定。”
赶到醉八仙,六皇子一行人已经坐进了雅间,菜还没上。我把那红漆描金的盒子递给六皇子,算是上次得了他弓的谢礼。
六皇子面色稍霁,接过去打开来看,随后不满地皱着眉头说,明知他不喜舞文弄墨,偏送个用不上的。
我脸上赔笑,心道,你送的我也用不上啊。
随后上了菜,大家开吃。我面上言笑晏晏,可是心里为失了那白衣人下落,终是有些遗憾。
第二次见到那白衣人,是在一个月后,就在状元、榜眼和探花游街的时候。京城的百姓都涌到街上去看。我们几个一早就定了喜福楼临街的位子,视野好又不挤。
倚在窗旁,我一眼认出那个榜眼就是他。不由得凝神细看,只见他一身红衣骑着匹白马上,唇边一抹微笑,尽现淡定从容。相比之下,前面的那位三十来岁的新科状元,一脸的意得志满,失之浮躁骄矜,他旁边的那位探花……
“逸之,你看那个老探花,怕是有六十岁了。头发花白满脸褶子再配上一身红衣真的好好笑。本来觉得探花这个名字多少有点香艳,人也该风流俊俏才是……诶,那个榜眼不就是上次在街上瞧见的那位公子,照我说他才配得上探花之名。”顾谦在一旁忙不迭地评头论足。
张照接道:“那也不能为了配名字就给人家降一名啊。那位新科榜眼叫柳昶,嘉州人士。据说如果不是殿试的时候滴了滴墨汁污了卷子,这状元之位非他莫数。”
“就为了个墨点?!”顾谦咋舌。
“你以为呢,在殿试的时候出不得半点错。”
我的视线粘在那个渐渐远去的挺拔身影上,心里默默念着,柳昶,柳昶,想不到你穿红衣也一样好看。
我兀自出神儿,却没注意到身边的闻啸看看我,又看看那游街的队伍,若有所思。
第三次,是在琼林宴上。四周流光溢彩的琉璃灯,御花园中的琅苑仙葩,都不上他风华绝代。远远地看着他才思敏捷,七步成诗,独领风骚……
新科的榜眼,诗作得好,喝酒的样子也潇洒。
第四次,是他身着簇新的三品官服,沐浴着秋日早晨清朗的阳光,从从容容的迈进太学的门。随后,他在书案前站定,唇边漾起一抹笑,然后用轻柔而磁性的声音说道:“在下柳昶,翰林院大学士。从今天开始,任你们的太傅。”
太傅,太傅……笑得好看,声音也好听。
然后,就是第五次,第六次……数都数不清了。
我想,我是喜欢上他了。
第二十三章:上课
自从柳昶作了太傅,去太学上课的再也不是无所谓的事情了。每天上课都成了我最开心的事了,花了很多时间去准备功课,过去花了很多精力的医术试药的事情都暂时放到了一旁。反正也算有了小乘,曹太医说我目前缺的就是实际经验了。这要经过时间的磨砺,也要有行医的条件才行,不是看看书作作药理试验就可以搞定的。
上次处理了所有试验时死掉的老鼠,就没有再养。绿绦开心得不得了,作了好些点心犒劳我,没想到她一直藏私,不见兔子不撒鹰。
柳昶不愧是差点做了状元的人,学识很渊博, 讲起课来比陈老夫子生动有趣得多,再则他的年纪比我们大不了几岁,更可以理解我们的想法。虽然名为师长,实则与兄长无异。记得前世读书的时候,来学校里实习的年轻老师总是很得学生们的喜爱,想来是一样的道理。
开心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入了冬。一年四季,我最讨厌的就是冬天,冻手冻脚的。每天早上天色还黑,就得爬起来穿衣、洗漱、用早饭,然后赶到太学里上早课。整个冬天,我最恨的就是从暖暖的被窝里钻出来,套上冷冰冰的衣服的那一刻,简直就像上一秒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下一刻却置身冰窖一般的痛苦感觉。
记得刚入大学两个月后,一个十一月的夜晚,下了那一年的第一场雪。我们几个北方同学缩在床上,裹着棉袄盖着厚厚的被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看着那些来自海南岛、广州和云南的同学,大叫着冲到阳台上,尽情欣赏她们生命中的第一场雪。记得那位广州的同学大声欢呼,原来雪真的是一片一片地下的!我们几个打着寒颤,哭笑不得地在屋里大叫,你们赏雪也不要忘了关紧阳台门呀,要风度更要温度!一时间,门里门外响做一团。
想到这里,不由得笑了起来。边笑,边飞快地钻出被窝拿起搭在椅子上的衣服往身上套起来。
“珍少爷,今个儿起得倒早。”绿绦端着洗脸的热水进来了,笑着说。
我叫道:“绿绦,绿绦,你快来帮我把带子系好,早系上一刻,少灌进一股凉风。”
绿绦手脚麻利地帮我理好衣服,又开始帮我梳头,因为还没有成年,所以还是团子头。
坐在镜子前,看着绿绦仔细地把我的头发梳顺,分成两半,在头两侧梳成两个髻,扎好。镜中人有着宽阔光滑的额头,秀气的眉毛,挺直的鼻子,圆润的脸蛋,浅红的小嘴。尤其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微挑的眼角更显得神采飞扬,是整张面孔的点睛之笔。仔细看看,我长得也很不错呢。正想着,镜中人翘起嘴角,对我甜甜一笑。
“珍少爷,你是越长越俊俏了。依我说呀,你要是少晒点太阳,人再白些,连六皇子殿下也未必比得上你。”
“绿绦,你不要瞎说,我怎么能和六皇子比。你在外边可要谨言慎行,惹了麻烦就不好了。再说,相貌是父母给的,不该拿来比的。而且男孩子也不该太注重外表。”
“我也就是当着珍少爷你的面才说嘛。再说了,不能以貌取人的道理谁都懂,可是谁不喜欢长的好看的人。”绿绦满不在乎的说,手里动作不停,把最后一根发带系牢。
随后翻出个盒子,要挑出个配件系在腰带上。
“今天穿墨绿的衣服,陪这个藕荷色的香囊,好不好?”她问。
“恩,是不是配那个羊脂白玉的玉蝉好些?等一等,还是那块碧玉的小鱼可爱些。不过,都绿到一起去了。要不,就那个粉红色的香囊好了。啊,你等等,红配绿,是不是有点俗?你让我再想一想。”
绿绦把东西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终于抓狂了:“我的好少爷,你刚才还说男孩子不该太注重外表的。”
我讪讪地答道:“那个,那个怎么一样呢。我是去上课耶,当然要仪容整洁、服饰合当,不然就是对太傅不尊重嘛。我是个守规矩的好学生,当然不能不尊敬太傅了。”
绿绦斜睨着我,不答话。那神情却分明在说,当学生这么些年,过去怎不见你计较这些?
我假咳一声,“就系那个藕荷色的香囊吧,我相信你的审美眼光。”
这时,墨痕端来早饭,我匆匆用过就去上课。
专心致志地听柳太傅讲课,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布置完了功课,柳太傅就宣布下课。
大家都开始收拾书本文具,我看他已经出门了,也顾不得书本,赶紧追出去。他走得很快,我又不好意思大声叫他,不然所有人都听见了,怎么好意思?
所以,我疾走了好几十米,才追上他。
“太傅,柳太傅,请等一下。”
“逸之?有什么事吗?”他停下来,微笑着看着我。
我有点脸红,说道:“今天的功课韩珍有些地方不大懂,而且,昨晚韩珍自己作了篇文章,也想请太傅指点一下。不知,您有没有空。”
“逸之如此勤奋好学,为师怎么会没有空呢?你用过午膳,就到聆涛居来吧。”
“多谢太傅。”
“不用那么客气,呆会见吧。”
“是。”
静静地看着他转身走远,心里忍不住的欢喜,今天终于可以和他私下里见面。
噢,真是的,书还忘在太学里没拿呢。
想到这儿,快步往太学走去。
耽搁了这么久,本以为课堂里不会有人,所以当我直冲冲地闯进去,就被眼前的一幕震住,僵在了门口。
六皇子怀抱着一个少年坐在椅子上,一手在他的腰际游移,一手轻捏着他的下颌,两人正在接吻!
那少年双手撑在六皇子胸前,面颊绯红,双眼紧闭,两排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好像蝴蝶的翅膀,显然有些……情动。
听见响动,六皇子马上停下来,扭头看向门口。那少年慢了半拍,也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来。啊,原来是礼部侍郎秦大人家的小公子秦默。
和我四目交接,秦默楞了一下才清醒过来,红润的双唇微微颤抖,作势就要挣扎着起身。可是,六皇子紧紧揽住他的腰,偏不让他离开。秦默无法,只得低下头把头埋在他的肩窝上,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红透了的耳垂和脖子。
自始至终,六皇子都面不改色,而且一直用一种挑衅的眼神盯着我。
我知道非礼勿视,可现在的情况也实在容不得我装没看见呀。
尴尬中的沉默,沉默中的尴尬。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平静从容,而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我是回来取书本文具的,打扰了。”
说罢,目不斜视地径自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尽快收拾好东西,离开课堂。
虽然没有再看他们一眼,不过我知道我在课堂里的时候,秦默一直没有抬头,而六皇子的目光则一直落在我身上。
匆匆赶回我的翠竹阁,脑子还没有从刚才那一幕里回过神来。
糟糕了,撞破好事,又惹到六皇子了。
可是,怎么能怪我,要做什么亲密的事,好歹也该有些保密回避的自觉吧。
前些日子听绿绦还有墨痕传的小道消息,说是六皇子身边的侍女因为争宠,被德贵妃下令杖责,没想到,六皇子还男女通吃。
这时代娱乐项目比较贫乏,而且圣人都说食色性也,……喜欢那个,也无可厚非吧。
看刚才的情形,秦默倒不是被强迫的。不过他脸皮薄,日后见面怕是有的难堪了。
不过,俩人都没到十六呢,还都是男的……如果被人知道了,以六皇子的身份地位应该不会有人来质疑什么,只是,秦默恐怕不会好过吧。
算了,别人的事,我操什么心呀。反正我不去多嘴就是了。
第二十四章:酒不醉人人自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