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谦道:“可是,这位小姐的美貌真的是公认的。”
“公认?深闺里的小姐有什么机会抛头露面?真正见过她的左右不过梅家人和京城里少数的达官贵人。依我看,两分清秀,两分恭维,三分保养再加三分梅老丞相的地位权势,正可以凑出十分美貌来。”
“逸之,你这话虽然刻薄,倒也有几分道理。那你说,什么样的才算是美女?”张照追问。
看着他不依不饶的眼神,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柳昶情景。
那时的他,一身白衣从四宝斋走出来,顿时满街的人全失了形色,我好像什么也看不到,一双眼睛越过众人的阻隔全都落到他一个人身上。
隔了那么久,都不曾稍忘那一刻的心醉神迷。
“……让人一眼见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算什么标准?!”张照哧道。
顾谦突然收敛玩笑的表情,郑重其事地对我说:“哎,你小子该不会是喜欢上什么人了吧?你可是和我妹妹定了亲的,我可不许你对不起她。”
心口一窒,不知如何是好。
闻啸刚才一直闭口不语,这时笑着给我解围,“谨行,你还没听出来?!逸之说的可不就是你妹!你忘了,当初太后赐婚的时候,他可不是盯着令妹一句话都没说?还兴奋得一晚都没睡,第二天一早在车上困得东歪西倒。”
顾谦和张照都笑了起来,显然想起当时的情形。
张照拍着我的肩膀,说道:“梅小姐是不是美女,我们不敢肯定。不过,顾小姐的美貌我们可都是有目共睹的。逸之,你这家伙就是运气好。”
我有气无力地扯扯嘴角。
闻啸深深看我一眼,便对张照说道:“彰明,你今天做东,不知有什么好饭好菜来招待我们,还不快点端上来!”
很快下人摆好碗筷,上菜上汤,四个人坐下来一起吃饭。
突然想起闻啸刚才的眼神,火光电石之间,他知道,什么都知道!
一阵心慌,夹着的菜还没入口就直直地掉进碗里。
不动声色地夹起菜吃掉,同时偷眼打量别人是否注意到我的失态。
对面的张顾两人正谈得兴高采烈,完全没注意到,否则少不得调侃我两句。心中稍定,眼风扫到左边的闻啸,却偏偏落在一对亮晶晶的黑眸之中。
正想故作大方地笑笑,冷不防左手被他拉住,轻轻地握在他的右手中。他的手掌温暖干燥,还有习武留下的薄茧。
相视片刻,我想抽出手来,他不肯;
放下筷子,用右手推他的手,他却握紧了;
想了想,看着他,我说:“吃饭吧。”
他又握了片刻,松开手,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对面的张顾二人自顾自说话,完全没有发现这几秒钟的小插曲。
看着眼前的饭菜,我彻底没了胃口。
第二天,我想起曾经答应五皇子,哦,现在是安王了,在他出宫之后要经常去承恩殿陪陪姑母。干脆下午就去陪她聊天,随便和她用晚膳。
现在正是阳春三月,树发新枝,百花吐艳,到处都是一番欣欣向荣的景象。
只是,还有点冷。
我没让墨痕跟着,独自一人慢悠悠地往承恩殿走。
不想碰到别人进行毫无意义的寒暄,所以净挑比较僻静的小路走。
因为心不在焉,所以等到脚步声很近了,我才察觉附近有人。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正看到一身华服的六皇子沿着旁边的一条小路向这边走来。
我正准备走过去行礼,而他却已经直直地走过去,根本没看见我。
这是我从来没有遇到的情况。
呆立在一边,有些怔忪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腰杆挺得笔直,大步流星,双拳紧握,右手的指缝间透出一抹胭脂色。
刚才错身而过的那一刻,我注意到他俊美的脸上毫无表情,隐隐有股怒气。
一时好奇,不知有什么东西可以让这位天魔星生了气却隐忍不发。
要不,过去看看?
这条小路通往镜湖,路两边都植有不少花木。红的、黄的、粉的,一朵朵都俏立枝头,有的吐蕊怒放,有的含苞待放。
嘿,一路上连个活物都没见到,真不知六皇子发了什么神经?
更可笑的是我自己,突发奇想,巴巴地跑来看热闹,自嘲地摇摇头。
好在这条路也可以到承恩殿,只是远些。
眼光一扫,无意间发现路边有几枝残花断枝,似乎是被人狠狠折断,狠狠揉过,又扔在地上使劲碾过。轻轻走过去,抚上旁边花木折断的新茬。
举目四望,一幅上好的水墨画入目而来。
湖水清澈,微风吹过,泛起粼粼波光,湖心一座小亭,正有两人对弈。
凝目望去,一个是景岚帝,贯常的威严冷硬,此时却是满面春风,笑得亲切温厚;另一个是柳昶,一如既往的温文儒雅,笑得风轻云淡。可是两个人在一起,却有一种奇怪的默契。
呵呵,苦笑两声。原来如此,怪不得六皇子……
到了承恩殿,发现泰王妃韩琼和安王妃韩瑶也在。
姑母见我来了果然十分高兴,两个姐姐也拉着我嘘寒问暖。
四人团团坐下一起聊天。
韩瑶和安王成婚不过两月有余,已经怀有身孕,姑母自然十分高兴,拉着她说要注意这、要注意那的,韩瑶也是满脸喜色。说起安王的体贴爱护,又是一脸娇羞。
韩琼虽然一叠声恭喜恭喜,却掩不住失落的神情。她与泰王成婚四年有余,却一直未能生养。虽然已殁的前泰王妃所生的小世子由她教养,而且和她很亲,但是也不能抵偿无法为心爱的丈夫生下骨肉的遗憾。
我看她神情落寞,心中一痛,开口宽慰道:“大姐,你虽未有自己亲生的子女,可是小世子自幼和你一同长大,早已视你为生母。而且他聪明懂事,以后一定会很孝顺你,你真的好福气呢。”
姑母和韩瑶也注意到她不是很开心,都过来劝慰她,直说小世子如何如何伶俐可爱,泰王如何如何能干……直把她哄得眉开眼笑。
随后,她们谈起永乐公主远嫁北肖的事情,还有一个月就要启程了啦,准备了多少嫁妆啦,派什么人做送嫁的大将军啦……
看着她们三个,这个时代的女人,即便如她们一般身份显赫教养良好,也还是逃不了相夫教子的小圈子。对她们来说,丈夫孩子才是最重要的。那些身份地位不如她们的,还不知道活得多压抑,一生都呆在家里把全部时间耗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偶尔应上两句。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厅里那副牡丹图上,景岚帝亲笔所绘,亲笔题词……
那个男人,除却权势地位和本身的气度才华,还有历经岁月磨砺而焕发出一种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如果被这样出众的人爱慕,很难会有人不动心吧。
无论地位、才华、历练、风采, 我都无法和他抗衡。
如果柳太傅真的和景岚帝相爱,……两人亭中对弈的那一幕的确,很和谐……
那我如此这般岂非可笑之至?!
好!决定了,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要再自苦了!
大丈夫当断则断!不要再犹豫不决了!
下了这个决定,心里突然感到很轻松。毕竟从元宵夜宴开始持续了两个月悬而未决的问题终于有了个答案。
现在就是找个地方,慢慢养伤了。
心情平静下来,看着三个韩家的女人。想到,这就是我的家人,会关心我,疼爱我。至少在这个哀伤的时候,我不是独自一个人,心里突然涌起一种温柔的感觉。
她们又改了话题,聊起衣服首饰,两个姐姐正当青春,对这样的话题不要太热衷。我也开始在一边又出注意又加评论的,一时间气氛好不热闹。
姑母今天很高兴,一时兴起,着人拿了首饰盒来,非要我们一人挑一件。
我笑道:“我不要,我又用不上。”
姑母笑道:“谁要给你?是让你拿去给你那小未婚妻。”
是啊,再等三年,就要和顾蝶成亲了。到时候,两人虽然不相爱,但至少是互相体谅的朋友,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想到这里,笑着点点头,仔细从中挑了一对紫水晶的耳坠。
用过晚膳,拜别姑母,回到我的翠竹阁。
一宿无梦。
自从我作了不再沉迷下去的决定,这些天我都尽量以一种平静坦然的心态去面对柳昶,却发现并没有我想得那么容易。
我看到他时,还是经常会被他的一举一动所吸引。我只能尽量避免和他私下相处,也决不主动和他说话。
我的疏离的举动,他应该都看到眼里了,却没有问过我一次。
说不定,也许,他巴不得我不要再去烦他。
……这样也好,……只是有点心酸,不过,只有一点点。
盼着月底放假,我要去找韩瑞,我想听他大侃他那个玩世不恭游戏人间的花园理论;还要去找顾蝶,听听他用讥诮的语气不屑一顾地把所有感情都扁得一钱不值。
我会彻底放弃的,我一定可以!
——第一卷·少年不识愁滋味·完——
第二卷:少年鞍马尘
第一章:山中竹屋
天下名山之首岐山位于延国中部,峰峦叠嶂,景色峻奇。
景岚二十一年六月中旬,正是延国境内名山岐山最美的时节。
有很多文人骚客慕名而来,或赏景,或作文;
而猎户山民全年都会入山砍柴,猎兽,采药……
来得人多的地方,上山的路径比较宽阔好走,只是这岐山绵延五百余里,常有人去的地方不过十之一二,大多数的部分都是山路险峻,甚至无路可走。
这日晌午时分,一位十三四岁模样的蓝衣少年,背着个蓝步包袱,独自行在偏僻的小路上。
路极难走,少年像是行了很久,面带倦容。
他抬头看看天色,脚下不停。一开始听说六月岐山景色最好,便来游山,更乘兴深入山中腹地,虽然见了不少奇景,更采了些好药,不过他实在不想再住在山里了。
在洞里睡上一两次,可以说是情趣;在树上睡上三四次,可以说是个性;再睡第五次、第六次,便是无奈了。
只是这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之处,如果不能快些出山,恐怕又得在山里过夜。虽说这山中空气清新,泉水清冽,更有不少山珍,可是没有锅子,如果不想吃生的,就只能用烤的;而且,虽是六月天,山中的夜晚很冷,他是可以用功御寒,但是根据能量守恒的原理,他每天早上都特别饿……
唉,无论如何,他都要早点出山,现在最想要的就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和一张柔软温暖的床铺。
所以,少年停下来辨认了一下方向,继续急行。
有道是,天有不测风云。开始还是艳阳高照,一时半刻之间便风起云涌,随后竟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
少年并不急着寻地方避雨,反倒放缓脚步,扬声长啸。清越的啸声在山中回荡,颇为豪气。
少年精神一振,面露喜色,朗声吟道:
“莫听穿林打叶声,
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
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少年似是十分喜欢这首词,反复吟唱,只是可惜……
这绵绵细雨不多时便成瓢泼之势,直把他浇成一只落汤鸡,再也潇洒不起来了。
这时山路一转,顿时柳暗花明,现出不远处的缓坡满是青葱的竹林,其中立有一间小小的竹舍。
少年大喜,加快脚步。
到了竹舍门口,敲门却没人应,推门进去,里面空无一人。
屋中陈设十分简单,桌椅上积了薄薄的灰尘,床上被褥虽旧,但还算干净。少年当下决定在此留宿。快速地除下湿衣,从包袱里找出一套干衣服换上,幸好事先在包袱皮里衬了油布,衣物都是干的。
身上不复狼狈,少年兴致勃勃地开始他在这座小竹屋里的探宝活动,房间不大,不过一桌一椅一床。房间隔壁便是厨房,在这里少年惊喜地发现,虽然老旧但是锅碗瓢盆一应俱全,甚至于还找到了半罐粗盐和一袋米!
等到雨一停,少年兴冲冲地拎着水桶跑到河边取水,然后又在竹林里挖了些鲜笋。这天的晚饭就是清粥加凉拌竹笋,虽然简单了些,但是终于可以换换口味,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用过晚饭,天色尚早,而且雨过天晴,空气格外清新。少年收拾好碗筷,信步出门,到处走走看看。竟然在屋后不远处发现一处温泉,他开心地脱了衣服跳进去,当全身浸没在散发着淡淡硫磺味道的热水中,他闭上眼睛满足地叹了口气。
今天能发现这么好的地方,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啊。
自从发现了这个宝地,少年也不急着出山了。每天在山林中自在游荡,偶尔还可以发现些珍奇草药。晚上在竹屋中作些清淡简单的饭菜,用过晚饭就去屋后泡温泉,日子过得颇为怡然自得。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有时侯想要就所见所感和人畅谈一番却无人在身边可以应答,让他觉得有些寂寞。
他越是住下来,越觉得此处可心,便动了想要结识此间主人的心思。他在屋中发现了晾晒草药的架子,推想屋主应是附近村镇的郎中,建了此屋是方便上山采药时暂时居住的。只是可惜,他在这里住了三天也没见到有人来,而且他也不能老是住在山里,一个人太寂寞了。
这天他正在屋中吃饭,寻思着明天一早便动身下山,听说虞洲风物秀致,繁华富庶,不如就去那里看看。
正做着打算,突听得门口有响动,心想莫不是老天有意让他临走前见见屋主,了却心中遗憾?
连忙放下手中碗筷,跑去应门。
开门一看,所见大大出乎意料。
那并不是他所想像的清雅的中年郎中,而是一名昏倒在地上的白衣男子。
呆楞片刻,他便蹲下身来察看。这名男子样貌普通,二十几岁,右手中有茧,显然是使惯了剑。身上并无明显伤痕,呼吸轻浅短促,探他脉息发现内力凝滞,似受了极重的内伤。少年毫不犹豫,赶紧将男子连拖带拉弄到床上,脱了鞋子盖好被子。
在床边坐了片刻,想了想,便到灶间开始煮粥。
床上的男子睡得并不安稳,紧皱眉头,突然挣扎着醒来,坐起身茫然地看着四周。
“你醒啦?现在觉得怎么样?你已经睡了两个时辰了,饿不饿?我煮了粥,现在已经不烫了。你要不要吃一点儿?”
男人皱着眉,戒备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沉默不语。
少年不以为意,微笑着把粥碗递了过来,“我叫谭盈,阁下怎么称呼?你可是这座竹屋的主人?”
男子盯着他看了一眼,并不去接碗,只是轻轻摇摇头。
“我刚才给你诊了一下脉,发现你的内力被阻,你可是受了内伤?你自己可有带什么药?要不要我给你拿水来?”
男子听到“内伤”两字的时候,眼神突然变得阴沉,随即又变回淡漠戒备的神情。少年尴尬地发现一直都是自己在说话,“对不起,我一个人在山里呆了好些天,见到你醒了就不知不觉很想说话。这里没什么东西,你先吃点粥怎么样?”
男人还是不开口,只是接过碗,慢慢地喝了一口。
第二章:破庙和狗肉
谭盈见他开始吃东西,心里有点开心,把几盘素菜放在椅子上,搬到床边。
“你也别光吃粥,尝尝我做的菜吧。”
白衣男子淡淡地看了看那几盘菜,又抬头看了一眼谭盈,没有动筷子。
谭盈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不大会做菜,所以都是洗干净之后,用水煮了加点盐就盛出来了。不过这些笋啊,蘑菇啊,都是我今天刚采的,很新鲜的。这样简单的做法其实更能体现食材本身的清新味道。你尝尝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