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兴致盎然的看着两边的店铺,药店医馆、茶寮酒肆、布店书店古玩店香烛店水粉店……真是应有尽有。每过一家店我都兴致勃勃地凑上去瞄两眼,心下暗暗记住几家感兴趣的,好日后自己再来仔细逛逛。今日毕竟和几位哥哥出来吃饭,不可任性地拖着他们陪我逛街。虽然我现在更想随便吃个烧饼垫垫肚子,然后进这家林记书铺翻翻有没有有趣的杂记野史;可是两位堂兄,年纪比我大得多,出门的机会也多的是,恐怕不会有兴趣陪我逐家店仔细逛。
“阿珠,你还真是没见识,看什么都新鲜。幸好今儿就我们哥几个,若是被朋友看见你这么少见多怪,逛街逛得像个乡下人进城,我们可要丢脸丢到海里去了!”韩琮冲出韩府之后,东瞄西瞧过足了眼瘾,现在摆出一副官宦子弟的派头,开始报仇了。
哼,恩将仇报的小子!在娘亲面前,不采取迂回战术,你还不得在家再待上半个月。这点弯儿都怪不过来,真是让人无话可说!而且,据我所知,你只见过一个涟阳湖,还是让你傻兮兮跳进去淹掉半条小命的那个!
我撇撇嘴,不接话儿,径自去旁边烧饼摊买了三个刚出炉的肉馅烧饼。
“琦哥哥,瑞哥哥,刚出炉的烧饼你们要不要吃?好香啊。”
韩瑞似笑非笑地瞄了一眼韩琮,笑眯眯地对我说,“阿珠,不是说好了我请你吃吗?怎么反过来啦。”
“自家兄弟计较什么,若不是你,我怎么有机会出门,而且你们还要带我吃大餐。”
“我和二弟分一个,三弟也来尝一个吧。”韩琦不动声色地打着圆场。
“谁要吃这个,我要留着肚子吃醉八仙的点心。”可惜,某人不肯领情。以他的脾气,哪怕第二天买二十个烧饼解馋,今儿也决不会尝一口。
心中暗笑,我的心眼果然也不大呀。啃着烧饼,好久没吃了,真香。
周围的人略有些诧异地打量着这一行衣饰考究相貌出众的四人。最长的少年手里拿着半块烧饼,小口小口吃着,举止斯文,神情坦然,似乎边走边吃半个只值两文钱的烧饼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次长的少年左手持半个饼,右手打扇,似乎正在做着天底下最风雅的事;第三个少年,表情略僵,眼睛有些刻意地直盯着旁边的摊贩;第四个是个五六岁的男孩,嘴里大口啃着一个烧饼,手里竟还拿着一个,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停瞄来瞄去。看来是哪家的少爷们吃腻了家中的好饭好菜,趁出门的时候尝尝鲜。大家想到这层,就掉过头各忙各的去了。
啃完大半个烧饼,肚里竟感觉有些半饱。
这时韩琦温言道,“阿珠,醉八仙就快到了。饼子就先别吃了。”
韩瑞接道,“吃完这两个,你大概只能看着我们吃饭了。”
我点点头,拿出松绿汗巾,准备将饼子包起来。韩琮竟然还在赌气,嘟囔着我吃不下正好,他要大吃特吃,馋我。
……
这小子,有完没完!!
我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却被蜷缩在巷子口一个小小的身影吸取了注意力。那是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脸上脏兮兮的,又有点背光,完全看不清面容,但却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现在,这双漂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确切的说是盯着我手里的饼。
心猛地被揪了一下,我快步走了过去。那双眼睛有点吃惊地微微睁大,直到我把那块完整的烧饼递到他面前,他还是一副回不过神儿的样子。
“你饿了吧?给你。”我尽量把声音放柔。把手里的烧饼往前又递了一递。
他有些迟疑地接了过来,顿了一下,有些迫不及待地咬了上去。
我心里微觉尴尬,看着他连吃了几口,犹豫了一下,咬咬牙,“你如果不嫌弃,这个也给你吧。”说着,用汗巾包了一串一百文的铜钱递了过去。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漂亮的眼睛有些雾蒙蒙的,伸手接过,垂下眼睛,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我觉得不好意思极了,喃喃道,“不客气,你慢用,我,我走了!”
“这位小爷,”我停下,原来一个小乞丐扯住了我的袖子,“您行行好吧。我一天没吃饭了,您赏小的一口饼子吃吧。您行行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呀……”
我有些愕然的看着我面前喋喋不休的小乞丐,他也有双晶亮的大眼睛,却透着狡黠市侩。难道他毫不犹豫地倒出一筐筐肉麻至极的奉承话,就是为了我手里的半块饼?!
赶紧把饼塞到他手里,没想到他立刻一揖到底,“大爷,您真是神仙下凡,小的一定给您立长生牌位,早中晚各上一炷香,让老天爷保佑您长命百岁、福寿绵长……”
“好、好了,不用客气,我、我要走了。”尴尬得紧,我不敢再停,几乎是小跑着回到哥哥们身边。
他们三个远远地立定了等我,显然已经看到了刚才发生的全过程。
韩瑞拉住我的手,笑道:“我们韩府四少,今儿的表现是有些反常。对着一个小乞丐像老爹对着他的古董瓷器似的小心翼翼,对另一个倒像是久居深闺的娇小姐碰见登徒子似的惟恐避之不及。”末了那句,还拖长了音,摆明打趣我。
“真真丢死人了!”韩琮在一边儿敲边鼓,还冲着我刮刮自己的脸皮。
我涨红了脸,大叫:“那两个哪里像乞丐?第一个羞羞怯怯像个大家闺秀,第二个油嘴滑舌像个神棍!”
“那还用问?!第一个是刚入行,第二个是老道行!”韩琮难得的伶牙俐齿。
我无言,大概自己的确有些少见多怪,但上一世见过的乞丐的确没有这么极端的。
韩琦走上来,拍拍我的肩膀,温言到:“阿珠,你不必在意。日后经常出门,见的人多了,就不会奇怪了。”
“不过,阿珠,你今天出门,到底带了多少钱?”
“什么意思?难道今天你请客,我付帐?!”我没好气儿地瞪向韩瑞。
“虽然没看清,但是我想你放在袖笼里的钱八成是保不住了。”
“啊!真的! 啊!那个小乞丐!!”
“算啦,算啦,难道他还会等你去抓。”
“阿珠是个小笨蛋!”
“三弟,不要取笑阿珠,他只是心眼好,才全无防备。”
“不知是心眼太好,还是人太单蠢。”
韩琮,你个得寸进尺的小人!!
“哥,你几岁啦。跟我这个才五岁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叫什么真儿?你这个做哥哥的,从来不哄我玩,还小肚鸡肠,总是欺负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委屈得说,末了声音还带点颤。
果不其然,韩琮一听这话,脸上的得意之色还未退,又加上一重尴尬羞赧,外加一重哑巴吃黄连,整张脸扭曲得好好笑。
“幸好,我还有大哥和瑞哥哥。”成功地看到韩琮转成了一副吃人相儿。
韩琦、韩瑞赶紧过来打圆场,正好也到了醉八仙门口,我和韩琮自动休战,不约而同地端正一下表情,踏进大堂。要吵架斗嘴尽可以在家吵个够,大庭广众之下,倒不必牺牲脸面娱乐众人。
上了二楼,挑了张靠窗的桌子。小二哥儿殷勤地过来介绍招牌菜,又给我们斟上好茶。大家点了几样招牌菜,叫了壶好酒,开始边吃边聊。韩琦温文持重,学识广博;韩瑞聪敏机智,言语诙谐;韩琮为人直爽,学问见识也不差。这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天马行空地聊着近期京城发生的事情,点评四国风物。我一边老老实实吃着菜,一边听得开心。老实说,我喜欢听他们聊天,既有八卦新闻的娱乐性,又有丰富的文史知识。我坐在一边轻轻松松的就知道了很多东西,如果夫子上课时,也能寓教于乐该多好。
四个人,边吃边聊,正开心。忽听得原本嘈杂的大堂有片刻的静默,我们也不禁停下说话吃饭,好奇地四下看看。二楼的客人都是如此,只有我们邻桌的一位黑衣黑靴的男人仍在自斟自饮,好像全然未注意到酒楼的异样。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那人的右侧影,他身形矫健挺拔,侧脸线条刚毅冷峻,古铜肤色,无须,持杯的右手修长有力有薄茧,我推断他应该是个年轻武人。
(小福尔莫斯,你故意隐瞒主要依据,就是他右手边的桌上有一把刀!
刀鞘上的藤蔓花纹倒是细致,看着倒像挺值钱的。
你,你!又在装聋作哑!!
四两拨千斤耳。边吟边做摇头摆尾状)
这可是我看到的第一个武林人士!不知是哪门哪派?莫不是,来人是他仇家,他等在这里准备挑战,一雪前耻。至于如何结仇,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门派之争、家族恩怨、祸起萧墙争遗产…… ?
咳咳,我自个儿都觉得想太多……
想时迟,那时快,只听咚咚的脚步声,不止一人,而且正上楼来。
我一脸兴奋得盯着楼梯口,想一睹为快。脚步声越来越近……
终于看到了!
啊,……
第四章 逛街吃饭记(下)
想时迟,那时快,只听咚咚的脚步声,不止一人,而且正上楼来。
我一脸兴奋得盯着楼梯口,想一睹为快。脚步声越来越近……
终于看到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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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根本不是我以为的什么江湖大侠,前两个是一绯一白两个十几岁的华服少年,神情闲适,贵气逼人,都有副好相貌。跟着的两个是二十岁左右的蓝衫年轻人,腰间都挎着刀,应该是两少年的护卫。
两少年混不在意众人的目光,自顾自边说笑边走进来,只听见白衫少年对红衫少年说到:“ 二哥,想不到京城又开了一家酒楼,看着布置倒雅致,想这老板颇用了些心思,就是不知菜色酒水如何。”
红衫少年答道:“这间醉八仙才开了不到三个月,就能和喜福楼并驾齐驱,想必有些真本事。”
我斜眼瞧瞧那邻桌的黑衣人,那人仍是自斟自饮,看来没有什么好戏。再看二楼的其他客人也都在满足了好奇心之后,把注意力重新放到面前的美食上。我也重新专心啃起手里的红烧猪手,好吃,入味!
刚啃下一大口,忽然觉得三位哥哥安静得有些奇怪,抬眼一看,他们三人竟然都已经立起身,再扭头一看,那四个人竟走到我们桌前。
怎么回事? 莫非惹了麻烦的是我们韩家?
绯衣少年摆手道:“不必多礼,我们兄弟二人,只是得空出来走走。”
韩琦仍是恭恭敬敬地行礼回到:“属下见过黄二公子、黄五公子。”
韩瑞、韩琮也恭敬的问候行礼。
属下、黄公子……
嗷,原来是两位龙行鱼服的皇子。我也得赶紧行个礼,别叫哥哥们难做。
可,这时候我正大摸大样地坐着,两手捏着只红烧猪手,嘴里塞满了东西,欲言不能啊。
而那七个人见过礼后,亮晶晶的十四只眼,全盯在我身上。
气氛诡异……
就这么一秒钟,我觉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算了,拼死咽下嘴里的东西,豁出去了。
“两位黄哥哥,两位大哥哥,这道红烧猪手很好吃,你们要不要尝尝,正好还有四块。”我笑嘻嘻地抬起我的花猫脸,顺便挥挥手中的猪蹄。
“哧”,两个皇子笑出来,身后的两个侍卫不渝的脸色也柔软下来微露笑意,三个哥哥则不约而同地呼出口气。
“你是阿珠?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白衫少年宠溺地摸摸我的头顶。
我和你很熟嘛?才第二次见面而已。这位黄五公子,我姑妈丽妃之子秦永安,今年十三岁。四年不见,长高不少,小瓷人变大瓷人。
“咦?黄五哥哥,你怎么知道?”演戏演全套。
五皇子还未及答话,红衫少年就问道:“这就是你那个持珠而诞的韩珍表弟?送你金钗的那个?”虽是问句,口气却肯定得很。说到第二句,是毫不掩饰的戏谑。
哼,黄二公子,淑贵妃之子泰王秦永泰,今年十七,文武全才,颇受皇帝器重。我觉得他有些傲慢,天家骨肉,骨子里的优越感作祟吧。
接下来,韩琮附耳过来讲明二人身份,韩琦着小二拿条湿布巾,韩瑞帮我摸干净手脸,我状似诚惶诚恐地与两位皇子见礼,充分满足一下他们的虚荣心嘛。他们也大度地表示无妨。随后,他们提议到三楼要个雅间,重开一席,好好聚聚。
能说不好吗?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上去,脸上还得带着笑。
面对老板的儿子,雇员的儿子要捧要夸又不能太肉麻,殷勤小心又不能太着痕迹,难啊。
在五皇子面前还可以随便些,一则他还年幼,再则,也是亲戚。
可在二皇子面前就不同了,他已成年、领兵部,听说为人干练严谨颇有手腕,还是得宠的皇子。若是得罪了他,爹爹和伯父就不好过了。
起身的时候,我就势看了一眼临桌的那个黑衣人,仍旧吃他的菜喝他的酒,没有向我们这里看一眼。
没想到,和两个皇子在一起竟然吃的十分愉快。这两人在席间都没什么架子,而且十分健谈。尤其是泰王,虽然只有十七岁,就曾在军中历练了四年,游历过很多地方,见闻广博。显赫的出身给了他一种由内而外的高贵风度,丰富的学识让他的谈吐论得体、颇为引人,从军四年给了他稳健的气质、锐利的眼神。难得的是,这位泰王时不时开开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让人觉得他是个可以毫无防备去亲近的阳光少年,而不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王爷,偶尔流露出的自傲,也让人觉得那不是瞧不起你,因为他的出身、才华和能力给了他充分的睥睨众人的权力。总的来说,这位泰王是个让人不由自主追随的强者,也是个很有魅力的少年。
虽然,我没有见过其它的皇子,通过道听途说我也知道其他的皇子都没有像他那样的声名。难怪,皇帝老儿这么宠他,那么会不会立他为太子?历来继位问题,不论对于皇家还是臣子都是件大事,一站错队,弄不好就尸骨无存了。
瞄了一眼眉眼弯弯,唇红齿白的五皇子,不知父亲和伯父怎么想?如果五皇子得继大统,我们韩家作为外戚,也会跟着飞黄腾达,这可是个不小的诱惑。最重要的是,五皇子具备成为皇帝的最根本的条件,那就是他是皇帝的儿子。他会不想登上至尊的皇帝宝座吗?
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口中,又抬眼看看五皇子,他正微微侧头听韩琦讲话,温和的眼睛带着笑意。嗯,是个美少年呢。略扭扭头,正可以看见泰王挺直的鼻子、略抿的薄唇和坚毅的下巴。眼珠一转,入眼而来的是五皇子毫无心计的咧嘴笑。唉,单纯有余城府不足,怎么能角逐皇位?就算他无心皇位,那丽妃会答应吗?皇帝现年四十左右,正是年富力强,目前延国朝政清明,与其他三国关系稳定。也算是个难得的太平盛世,可是最多再过十年左右,就不得不面对立储问题。到时候,五皇子、丽妃,还有韩家,又该如何选择?
“阿珠?你在想什么?”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泰王成功地让众人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他接着说道:“我看你皱着眉头一会儿瞧瞧五弟,一会儿瞧瞧我。想到什么了,让你面对如此佳肴都愁眉苦脸?”
在我观察别人的同时,自己也落入别人眼中。难为局外人呀。
“回泰王殿下,……”
“不用这么见外,这不是在宫里。而且你是五弟的表弟,也算我的弟弟。你的三个哥哥和我交谈不也是你我相称吗?”
我笑笑,“黄二哥哥,”你是上位者,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从来也没见过皇上,很好奇皇上的样子。本来我想两位黄哥哥相像的部分,就应该是从皇上那儿来的。可是, 我仔细看两位哥哥的相貌,发现相似的部分不多,根本想象不出皇上的样子,所以有点失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