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回来了?”荆皓月眼皮都未抬,只是低头轻轻抿着手中的酒杯。
“咳咳……”宋玉尴尬地笑了笑,“我就知道没什么事能瞒过你。”
荆皓月摇头:“错,他们的事情终究还是把我瞒住了。”不待宋玉回话,他就又将话题岔开,抬头瞧了几眼他,复又低头叹道:“有了父亲疼爱的人啊,果真不一样呢!”
宋玉俊脸一红,想要反驳,却不知该怎么说,总不能说父亲只是听说自己病了才特意跑来吧?况且,在知道自己没事之后,父亲也没少身体力行地惩罚自己……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低低的争吵声,宋玉急忙走去开门,楚云得意的声音便传了进来:“怎么样?我就说宋少一定在皓少的房间,你偏还不信!”
流月口气不是很好地回道:“是啊,就你最了解宋少了!”
宋玉怔了怔,这口气,怎么听起来像是在吃醋?可是,这,这,吃的是哪门子醋啊?该不会是……宋玉的眼睛在流月和楚云身上转来转去,惊疑不定。
流月撇过两人,急急地跑到荆皓月跟前,“皓少,你猜猜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荆皓月这才抬起头,瞧了瞧他,深邃的眼眸从毫无情绪慢慢地变成淡淡的笑意:“你怎么出去一趟就成粽子了?”
“还不是想着要给你们带礼物!”流月撇撇嘴,将脖子上、胳膊上、手上甚至腰上挂着的,戴着的,缠着的都一股脑地卸了下来,在地上一堆五颜六色的盒子中挑出一个蓝色的,打开一瞧,里面是一整套泛着淡淡书香的《先子说》,塞到宋玉手中:“我看你浑身上下都是儒雅气息,应该是个读书人,正巧在‘月华书店’看到在卖,就给你买回来了。”
宋玉闻言,一册一册地翻开,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惊喜。
《先子说》是古代圣贤先子极其弟子合编的巨作,只要是个读书人,无不敬仰,自己家中虽也有收藏,但因诸国战乱,一些先人典籍都或多或少被毁坏,因此要如今要寻找到完整的一套已经非常不易,即便是自己家中那套也是不完整的。
所以,看着手中这套完整的《先子说》,宋玉惊喜得几乎没法说出话,双手微微的颤抖泄露了此刻他的激动心情,终于,他对着流月恭恭敬敬地一拜:“这套先人典籍,珍贵非常,我宋江在此代表天下书生向流月表示感谢!”
流月似乎没料到他竟然会如此庄重地行此大礼,急忙将他扶起来,笑道:“我只是花了点银子,你别对我行如此大的礼,我受不起!”
不料,宋玉却是不管不顾地要行礼,流月无奈地将视线转到荆皓月身上,不过他却只是淡淡一笑:“流月,你别管他,他就是个痴人,尽管让他行礼,否则他会寝食难安的。”
闻言,流月只好放开宋玉,让他行礼,不过自己却是微微侧过身子,未曾正面接受他的礼拜。
宋玉从地上起来,流月立即从地上捡了个红色盒子,递到楚云面前,“你瞧瞧喜不喜欢,若是不喜欢,我这儿还有。”说着,竟是又从地上拿了两个盒子。
楚云愣了愣,兴许是没想到他竟然会给自己带礼物,不过还是满心欢喜地打开盒子,只见一块通体乳白,色泽均匀的玉佩安静地躺着,流月在一旁道:“拿出来瞧瞧!”楚云依言,只觉这玉佩,入手温润冰凉,与肌肤的触感极为好,翻过来一瞧,只见背面隐约刻着两个字。
一旁的宋玉也瞧见上面似乎刻着字,好奇问道:“咦?上面还刻字呢?刻什么呢?我看看!”
不料,楚云的手却迅速收拢,将那玉佩拽紧,宋玉疑惑地看那反常不说话的楚云,又转头对流月挑挑眉头,流月笑道:“路上瞧见有专门在玉上刻字且不会损伤玉的人,就让人刻了云儿的名字。”
“如何,可喜欢?”流月声音醇厚,如此放低音量,当真有种蛊惑人心的感觉。
楚云的身子一颤,未曾抬头地点点头。
荆皓月与宋玉相视一眼,眸中闪过彼此都明了的情绪。
第六章:表白下
“我就猜到你肯定会喜欢。”楚云的喜欢让流月很是开心,心情非常好地一股脑地将剩下的盒子都塞到他手里,“这儿都是给你的礼物,你快回房瞧瞧去,看看我都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楚云低着头,默默地接过流月的礼盒,安静地回房。
荆皓月与宋玉都看出了不对劲,皓少使了个眼色,宋玉点点头,“皓少,流月,我也回房看我的先子说去了。”
“哎,你不是还没吃饭吗?正好我也还没吃,不如一起?”流月追问。
“甭管他,我待会让小二把饭菜分成两份,一份送到他房里,一份送到你房里。”
流月点点头,转身发现荆皓月已经双手作枕地躺在床上,一双灿若明星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床顶,“在想什么?”流月绕过桌子,一个翻身至床的里头,与荆皓月并肩躺着。
荆皓月转头睨一眼枕边人,又将目光投向床顶,似笑非笑似真非真地道,“若我说,我在想你怎么没给我准备礼物,你信吗?”
“信!”流月翻身,以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凝视着荆皓月的侧脸,“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信。”
皓少一怔,转头发现流月正一脸严肃认真地看着自己,半天,轻笑,“这种话,你该拿来骗怡红院的姑娘。”
“我讨厌女人,喜欢男人。”
坚定的话语,直截了当的表达。
荆皓月怔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那双黑瞳竟是渐渐地染上了一层冷冷的寒意,“即便如此,勾栏院,南风馆,也有的是愿意听你这些话的人。”
流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那句毫无保留,坦白的话语听在他耳里竟是调戏之语,一时焦急,急急解释,“皓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并不是对你不尊重。我只是,只是,只是很喜欢跟你在一起的感觉。我,我是真心的!”
荆皓月长这么大,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还真是头一遭遇见这么直截了当的表白,一时竟是被他怔住,转头望向他时,却不小心坠入那双同样深邃幽深的眸子。
“我不知道你对我是什么样的感觉,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同样喜欢和我呆在一起的感觉,甚至不知道你是不是同我一样喜欢男人。可是,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结果?不争取一番,又怎么知道一定不能得到?虽然明知道有可能因此再也无法和你做朋友,无法如现在这般躺在同一张床上聊天,在深夜睡不着时一起躺在屋顶看星星,但是,我……我……每当我看到你和楚云,和宋少在一起,我就会开始不自觉地想要发怒。”
“我知道自己不如他们。楚云清秀可人,又会服侍人,光看着就惹人怜爱。宋少,你们从一开始就在一起,而你对他,也总是能一扫冷漠,你难得一见的笑容、情绪,几乎都给了他。这些日子以来,我在旁边看着,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这种从未有过的挫败、妒恨让我每日都活在煎熬里。”
“你别这样看着我,也不要说话,让我说,让我一次说完。我怕我一停下来,就再也没有勇气说了。我知道我是个男人,不可以像女人那样小气,那样争风吃醋,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要冒火的眼睛,控制不住愤怒的情绪,控制不住抽搐疼痛的心……”
流月顿了顿,从怀中拿出一把折扇,慢慢地展开,一股淡淡的油墨味飘散开来,“今天出去外面,看到这把扇子,第一眼便深深地喜爱,犹如当初我初次见你便被你深深地吸引,再也移不开眼睛。所以,我将它买了下来,想赠送你。你,你会收吗?”
说着,小心翼翼地凝视着对面之人,生怕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又生怕会在他脸上看到不耐烦、厌恶。
荆皓月无言不语,只是看着流月,而流月亦是没有半分的躲闪,就那样直视他的眼眸,将自己眼底的情绪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面前。
第七章:情
半响,荆皓月收回目光,又将视线转投于床顶,对流月手中那把折扇视而不见,“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你喜欢的,应该是楚云吧?!”
流月愣了愣,随即大笑,“怎么可能?我对那种柔弱男子可没有兴趣,”顿了顿,颇为自傲地说:“我喜欢的,是强大到足以让我敬畏,足以与我并肩而立的男子。”
荆皓月似笑非笑地望一眼他,并没有接话。
“我知道了!”流月一拍自己的额头,“是不是我这些日子来的表现让你误会我喜爱的是楚云了?”
说到这儿,流月古铜色的肌肤竟然也染上了一层可疑的红晕,“咳咳,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忍不住去注意你。后来,我们在那楚云被调戏的客栈相遇,我,我见你看到楚云被调戏脸色非常不好,周身突然像是被冰冷冻,让人望而生畏,我顿时很害怕,害怕你是喜欢楚云的。”
“所以,所以我故意抢在你前头救下他。听闻他要和你们随行,我很担忧,所以,我就说也要随你们一起。然后,一路上,故意对他好,故意让他以为我喜欢他。我以为,这样他就不会再去喜欢你,这样,就不会有人和我抢你了。”
说着,激动的神情突然缓和下来,望着荆皓月的眼神那般温柔那般沉溺,“可是,我还是低估了你的魅力。是啊,像你这般出色的人,又怎么可能不让人喜欢不让人注意呢?”
流月说了这么多,但荆皓月始终都是安静地看着床顶,安静地听,未曾发过一言,甚至未再看过一眼他,望着他,流月心里七上八下,又一次忐忑不安地问:“皓少,你,你会接受吗?”
不晓得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秒钟,也许是一刻钟,又也许是一百年,流月只觉得空气中都流淌着沉重压抑的气氛,他不知道荆皓月会怎么想,甚至不知道他不会因此而讨厌厌恶自己,他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荆皓月霍地从床上跳起来,流月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坐在桌旁,手上正拿着一把折扇细细把玩着。
“皓少!”流月惊喜得从床上一跃而起,赤着脚走到荆皓月面前,张大嘴巴看着他手中的那把折扇,那把从自己手中突然消失、又出现在荆皓月手中的折扇,用因为兴奋紧张而略微颤抖的声音问:“你,你愿意接受我了?”
那把展开的折扇‘啪’地一声被关上,荆皓月抬起头,懒懒地摇头:“你这把扇子,我瞧着合我的意,至于你,我只能说多谢。”顿了顿,唇边缓缓地荡出一抹动人心弦的笑容,“我可算是明白那日你为何为我挡下那飞镖了。不管怎么说,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若有需要,在我能力范围内,绝对义不容辞。”
“为什么?”流月觉得自己的心,从高高的上空,被人在一瞬间狠狠地摔落于地,他甚至能够感觉那颗心在一点一滴地零碎,“是因为我不够好吗?你说,哪里不好,我马上改,改到你满意为止。”
荆皓月轻轻摇头。
“你不喜欢男人?”流月小心地问。
荆皓月缓缓摇头。
“那是为什么?难道……”流月那双漆黑的眸子染上浓浓的悲伤,“难道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这一次,荆皓月没有摇头,而是沉默不语,流月知道自己猜中了,而他眼底的悲伤也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却仍是强自扯出一抹笑意,“能告诉我是谁吗?”
荆皓月没有说话。
“楚云吗?”问完又自个摇头否定,“不可能,他不可能是你喜欢的类型。宋少吗?你对任何人都是冷漠的,可是对他却是特别的,是宋少,对不对?”
“你别瞎猜了。”荆皓月晃了晃手中的折扇,微微勾起唇角,“你这个礼物我已经收下,你是否也该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
一瞬间,流月眼里所有的希望之火被灭,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受伤与哀怨,只可惜,他面对的是冷酷无情的荆皓月,这个眼神根本不足以让他内疚或动摇。
又几乎是在一瞬间,流月那双与荆皓月一样漆黑的眸子闪烁着坚定不移的光芒,他看着荆皓月的眼神依旧温柔,却也刚硬:“我不会放弃的。总有一天,你会愿意的。”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的房间。
荆皓月怔了怔,出神地望着手中的折扇,半天,才轻轻叹气:多年以前的自己,何尝不是如你这般热血这般自信?可是,那又如何?自己的付出在心爱之人看来,根本连他胸中抱负的一丁点都比不上,自己到头来不还是绝望地选择放手?
流月,你早晚会明白,你的付出,不过是浪费。
发了会呆,荆皓月想起今日宋玉出去应该有什么消息,只是刚刚人多不方便,此时其他人应该都已经入睡,自己便起身到宋玉的房间。
在宋玉开门,关门的那一刻,有个人站在楼梯转角,怔怔地看着,那双漆黑的瞳子,渲染着浓浓的绝望,还有,不易察觉的恨意。
宋玉边喝着汤,边从怀里拿出一个纸袋,“我本来打算吃完就过去找你的,你倒是来得早。喏,那些就是咱们暗卫找来的资料。另外,这儿有一封墨少那组人的信,说是他们的消息只能当面告诉你,不能假手他人。”
荆皓月点点头,接过信放入怀里,公孙子墨训练出来的人就是有这个特色,他们只服从听命于最高领导人,其他人,一概不买账。从某种程度上,杜绝了消息的外漏和一些有心人的背叛。
“皓少,我爹说,莫公子虽然贪玩,但因为是你交代的事情,他不敢疏忽,一直都很尽心尽力,而且也算是将家族管理得井井有条。”宋玉擦擦嘴,将宋江阙在房事后在耳边密语换一种说法告诉荆皓月。
提到自己那个弟弟,荆皓月冷傲的脸也软化不少,轻笑着说:“他原就是个可造之材,只是贪玩了些。不过,有你爹在一旁督促着,教导着,更有他那口子在支持他,日后定能成大器。”
宋玉原是笑着点头,自己与那莫问亦是好友,听得皇帝如此赞扬,心中亦是为他高兴。只是,听到后面,整颗心却是猛地一跳,惊得抬头看向荆皓月,可是他却没有丝毫异样的表情,他只能强按下自己乱想的心,安慰着自己:不会的,爹说皇上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明君,定不会有那种念头的!
荆皓月正专心地看着那叠厚厚的资料,这些全是宋江阙送来的朝中重要事件以及处理方式,因此并没有发现宋玉的脸色异常苍白,待他看完抬头时,宋玉已经调整好心态。
“你派个人回去,就说莫弟这些事情都处理得很好,还有你爹也辅佐得很不错。咱们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去,让他们继续如此,也不必什么事都来告诉我,除非他们不能解决的大事,不然就由着莫弟处理。另外,那些在三县的生意暂时别做了,那儿乱民暴动,恐怕咱们生意没做成反而被战火殃及。”
出门在外,每时每刻都必须小心翼翼,如今两人已经易容化名,再加上身边有两个看着身家清楚明白实则处处透着诡异的人跟着,自然不可再出现与朝廷相关的词汇,也恰恰因为他们换了词语,即便他们在人多的地方讨论国家大事,依然不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我明白。”宋玉也明白荆皓月此刻仍没办法下定决心要与那南宫初臣决裂,如此处理,想必是还想着能够挽回。
荆皓月起身,将那叠资料连着纸袋一起交给宋玉,“我现在出去一趟,你派几个人盯着那两人,别让他们给我跑了。”说到这儿,薄薄的唇勾起一丝冷漠的笑意,“如果不出我所料,这次出去,定能查出两人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