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口镜之邪佛（古镜奇谭之邪佛下部）中——拏依伽(10)

净坛上凌空漂浮着一个端丽的女子，肤若凝脂，面容虽算不得极美，轮廓却甚为柔和。她眼尾微微下垂，呆呆地睁着双目，虽空洞无神地望着天际，却带着一股和善温弱之气，显得楚楚动人。

这男子钵多罗是见过的，当初为了阿修罗城那朵不肯开放的莲，他曾途经善见城，于莲座上远远见过男子一面，因他气质出众，钵多罗印象很是深刻。

这男子并非其他人，正是善见城的主人，天众之王——帝释天！

那天坛上的女子，钵多罗见帝释天的态度，又想起方才听见的话，以此推测，想必就是传闻中，帝释天深爱的凡人女子云楚了。

只可惜，美人若石，无神无知，只不过是一具空壳罢了。

钵多罗忽而有点奇怪，照理说，游素的玥魄已经交给了帝释天，为何看眼下这情况，云楚虽死而复生，却宛如一具空壳没有魂魄。

而他来见燕楚七，到底所为何事？

“好像……是有人？”这时，燕楚七忽而出声对帝释天说。

他若有似无地看向两人藏身之处，嘴角是一抹怪笑，钵多罗和清欢都变了变脸色。

燕楚七对帝释天道，“你不是想跟我们合作吗？不如，现在就让我们看看你的诚意？认得我燕楚七，又能上须弥山的人，无非是你善见城中的人。如何？帝释天，你狠得下心么。”

钵多罗紧锁眉头，清欢的双目中露出了一丝恐慌。

帝释天要叛变？

“只要云楚能醒，我什么都答应你。”

当帝释天冷酷地吐出这句话时，未见过世面的清欢，已然萌生了逃跑的念头。

她惊慌失措地看向钵多罗，无声询问现在该怎么办，那边的帝释天已经缓步朝着两人的方向走来，掌心集着一道耀眼玄光，蓄势待发。

钵多罗稳了稳心神，对清欢做了一个冷静的手势，而后紧皱着眉头，注视着带着一身戾气缓步走来的帝释天。

这片林子是无垢无净之地，即使方才清欢的惊呼将他们暴露，燕楚七和帝释天也不一定知道他们藏身何处。不然，方才清欢惊呼之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燕楚七应该才是第一个动手的人，而不是到现在叫帝释天动手。

因此，燕楚七故意如此说，目的是让两人方寸大乱，若有一丝举动，便会被发现，杀之灭口。

钵多罗不会打斗，清欢是个女子，想来也抵不过帝释天和燕楚七两人联手，眼下的情况并不乐观。只能一动不动地静观其变，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自己出来，我会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果然，才没走几步，帝释天便顿住脚步，阴鸷的目光环顾四周，冷冷地吐出这句话。

钵多罗悬着的心，微微放了下来。

帝释天这话已明显说明他猜得不错，只要耐住性子躲过这一劫，再伺机脱身，或许还可全身而退。

“说这么多做什么，只要动手便好，或许你的云楚马上就能醒过来。”燕楚七冷眼旁观，煽风点火。

然而这话似乎踩到了帝释天的底线，他猛地转身看向燕楚七，目光变得凶狠起来：“当然是我的云楚，燕楚七，你以为云楚还会原谅你？”

燕楚七闻言，脸色微变。

“是你在大婚之日，众目睽睽之下，毁她名节，弃她独自面对你部下的流言蜚语。也是你害得她担惊受怕，寝食难安，保不住腹中孩儿。更是你横眉冷对，一剑穿心，令她命丧黄泉……”帝释天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痛惜，他缓缓转头，看向净坛上呆滞的美丽女子，带着一抹痛苦说，“她腹中骨肉虽非你亲生，却是因你而起。我对云楚心生爱慕，令你嫉妒横生，竟然在大婚当日，说出你不能一次接受两个人。云楚心灰意冷，你的部下擅作主张害她滑胎，更让她再也无法享天伦之乐。你可知，生育是女人的天性，这不仅对一个母亲，更是对一个女人而言，致命的打击。”他闭了闭双目，过了许久，才继续说，“你根本不配得到云楚的真心，也怪她痴心错付，若她当初肯回一丝头，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燕楚七脸色苍白，无声地握紧双拳，似是因帝释天的一番话乱了心神。

一直沉默不语的秦水伯，沉静地望了眼燕楚七，而后沉声对帝释天说：“现下便是云楚小姐起死回生之时，昨日已成东风，一切烟消云散。我相信云楚小姐深明大义，不会再怪七哥。帝释天，若你真的准备与我们一同逆天，背叛曾经的信仰，相应的诚意是必须的。要知道，七哥现下不是为了他一个人，他是为了凡界万千生灵。你既然喜爱凡人，就应该明白，这住于九天之外的人，没有一个能给凡人真正的乐土，魔界就是前车之鉴。各界中的人，都不过是贪图享乐，争得万人之上，骗得香火鼎盛。若是没了人间烟火，你们也不过是泥塑的空壳罢了。信仰才是你们想要的东西，慈悲仅是你们对凡人小小的回礼。帝释天，不要再自欺欺人，只有无神之治，人人平等，那样才是对大家最公平的。”

“好了，你不必多说，我答应过你们的事绝不反悔。但是前提条件是，云楚必须醒来，我不要她像现在这个样子。”帝释天冷冷打断秦水伯的话。

秦水伯见燕楚七已回过神来，便对帝释天点了点头，道：“好，我希望你能记住你今天的承诺。”说着，转头看向燕楚七，“七哥，请你以女娲神力唤醒云楚小姐。”

草丛后的钵多罗听到这里，如梦初醒，似乎有些明白帝释天为何要会与燕楚七合作了。

玥魄能复人生死，而燕楚七的女娲神力，可唤醒神智。

难怪他们处心积虑让游素不远千里来善见城献上玥魄，原来是隔空取物，志在煽动天众之王背叛佛界，成为逆天叛将的另一支生力军，真是好深的心计！

“小白！他们在这里！”忽然，头顶传来一阵稚嫩的大呼声，钵多罗和清欢惊诧地抬头，竟见一个小灰鼠倒挂在树枝之上，正指着树下的他们，朝着前方的呼叫。

“小灰鼠！”清欢当下便认出这就是窃取金乌的罪魁祸首，身体比声音更先一步，竟直直站了起来。

“清欢！”

钵多罗想要拉她已来不及，燕楚七几乎在清欢惊呼的时候，像是一阵飓风刹那刮了过来，待清欢意识到露了行踪，燕楚七已然掐住了她的脖子。

“不要伤她！”钵多罗紧紧抓住燕楚七的手臂，可是却不能撼动一分一毫。

“原来是钵多罗尊者……”燕楚七目光一闪，微微迷上了眼睛，丑陋的疤痕显得更为阴森恐怖。

“小白，就是这个人！不承认我猜对了他最看重的事！还狡辩，叫一个娘娘腔用车碾我！”小灰鼠在树枝上荡了荡，一下落到地面，蹿了几下，便停在了一个少年脚下。

那少年头戴儒帽，身着白衣，面容俊雅而有些苍白，浑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墨香，他背上似乎背着一只长长的书筒，正站在另一颗树下好奇地打量脸色不佳的钵多罗。

“燕楚七，他就是你说的钵多罗？”少年并未理虚耗的话，径直问正捏着清欢脖子的燕楚七。

燕楚七收回定在钵多罗面上的目光，转头看向白衣少年，勾了勾嘴角：“白泽，你不是尽晓天下事吗？如果你能用通天之眼，看透这位钵多罗尊者的来历，我就告诉你龙渊深处到底藏着何人。”

“恐怕你们都没有那本事知晓他的来历。”

这时，寂静的林中又忽而多出一个人的声音。

钵多罗心底一颤，与众人望向声音的来处，果然见那个白袍神尊踏着一抹清风缓步而来。

奇怪……为何总是在性命垂危时，这个男人便会莫名其妙的出现？

“原来是仲古天尊，”净坛边的秦水伯动了动身子，向前走了一步，对庚炎微微施了一礼，“秦某与七哥早就想拜会拜会天尊，择日真是不如撞日。正好龙渊深处的朋友，也托秦我二人向天尊问一声，不知天尊可曾想好？”

庚炎静静地望着燕楚七，见燕楚七放开了清欢，才移动目光落到了秦水伯身上。

“那你告诉他，我拭目以待。”

第七十八回

“清欢，你怎么样？”钵多罗扶起女子。

“我没事……”清欢抚了抚脖子，咳嗽了几下，对钵多罗摆摆手，随后拉起钵多罗，一溜烟跑到了仲古天尊的身后，怯怯地伸头望着燕楚七。

钵多罗被拉得一个踉跄，直到站在了庚炎身后，才微微回过神来，他望着一脸警备的清欢，有些忍俊不禁，方才的紧张一扫而空。

明明这么害怕庚炎，却在感到危险的时候选择了他，看来，庚炎比自己更令女子放心呢。

抬眸看向庚炎完美的侧脸，钵多罗扬起一笑，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发觉，此刻他的目光里，隐隐含着一丝淡淡的温柔。

庚炎似乎对清欢的举动也有些意外，他轻微挑了挑眉，却并未说什么。

“骗子！还我金山！”

就在这时，白泽脚边的小灰鼠忽而蹿到庚炎身前，叉着腰舞着一只爪子指着他气呼呼地说道。

一边树下的白泽皱了皱眉，暗骂虚耗这个呆子，一个小妖怪在无上神尊面前大放獗词，真是不要命了，正想揪回这只笨家伙，却听仲古天尊缓缓开了口。

“小东西，金山银山我已许给你，你没有能力搬走，何以来怪我？”庚炎垂着眼眸，瞥了小灰鼠一眼，便抬头看向帝释天，“天众之王，乃佛界护教天龙八部之首，你若背叛佛界，是想须弥异主？”

帝释天未想到庚炎会对他说话，身形一顿，回道：“我早已受够了这奢糜的一切，我喜爱凡人，并非想得到他们的崇拜和香火，只是喜欢他们有始有终的生命，喜怒哀乐的情绪。虽五毒俱全，却比化外之人快乐自在，无论生老病死，痛苦幸福，都是鲜活生动的。比起我们这些自以为是得到无上极乐的人，更加真实。燕楚七只是给了我一个判教的理由，今日的背叛是迟早的事。”

“你会后悔的，”庚炎说，“和他们合作将会是你最错的选择，如果可以，其实你可以比他们做得更好。”

“天尊，我们会为凡人争取最大的平等与自由。”秦水伯忽而插进两人的对话，“七哥能获得女娲之力，便可证明他有一颗仁者之心。”

“不错，我才是凡界真正的人皇！”燕楚七立刻道。

“人皇？”庚炎勾了勾嘴角，“若真是人人平等，何来皇者？”

燕楚七暗叫糟糕，忙将目光投向秦水伯。

秦水伯不动声色地走到燕楚七身边，恭敬地对庚炎施了一礼：“天尊，你身居混沌千万年，或许不明白这个世界的生存之道。且不说仙佛二界，仅仅是神界对凡人的压迫便不是一星半点。女娲补天之后，赤青二帝为争三皇之首，看似对凡人恩德并施，实则不过是为了收买人心，暗中争那人间香火之事，并非无中生有。”

秦水伯说得字字铿锵，忽而讲起一段佚闻：“巴南二郡蛮荒之地，有五姓不信神佛，而丰祖先鬼神。于是，此地人丁虽盛，却蛮荒贫瘠。后来禀君务相造就土船，沿清江而上开拓疆域，寻一方乐土。途经盐阳，遇盐水女神。盐水女神乃神农氏炎帝族人，她见务相领五姓鬼神信徒，妄想踏足神农乐土，便于旦即化为飞虫，与诸虫群飞。掩蔽阳光，天地晦冥。禀君不知去向，七日七夜。后来禀君以智取胜，射杀盐水女神，不仅纳盐阳为己用，且继续沿江而上，寻到了一块富饶之地，取名夷城。”

秦水伯顿了顿，直视庚炎幽静的双目，沉稳地接着说：“既然禀君能不信神佛，开拓肥沃乐土，为何我们还要受制于人，继续祭祀膜拜，供奉香火？中原帝都君主信奉神佛，岁岁贡品不断，以致民不聊生，流离失所。七哥为何会做这逆天叛将，便是想为这天下百姓争来丰衣足食，安居乐业。所谓天下归心，至始至终都并非是七哥强人所难。”

“一派胡言！”

庚炎还未开口，他身后的清欢倒是一下站了出来，一脸怒意地指着秦水伯：“禀君务相装模作样，道貌岸然，表里不一，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盐水女神对务相用情之深，不想他与神族为敌，招来灭族之灾，本提出献出盐阳以接纳五姓各族，并予务相盐水王之名。是务相节外生枝，不安于盐阳小小地方，硬要带着鬼神信仰踏足我神农土地。你以为他是真的寻到了什么富饶之地？若非他在夷城土下埋下盐水女神的骸骨，又怎能不受我神农炎帝苛责，而享有一方乐土！正是因为炎帝怜其盐水女神有眼无珠，痴心错付，才未使夷城荒草丛生，天灾人祸不断。务相根本就是薄情寡义，恩将仇报的负心汉！”

一番言论，说得慷慨激昂，似乎真有其事，众人都不由将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清欢转眼看向燕楚七，大胆放言：“你燕楚七与务相本就是一丘之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什么仁者之心，什么人皇，根本就是你们为了蛊惑苍生，撒的弥天大谎！”

“不知姑娘是何许人也，为何如此言之凿凿？”燕楚七神色一凛，忽而高声打断清欢的话，目光猛然变得深邃凌厉起来。

清欢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见燕楚七一脸不善地望着自己，方才的气焰顿时消减了一大半。

她不动声色地缩回庚炎的背后，目光有些闪躲：“我……我就是炎帝的孙女，司掌神鸟金乌的大明神女清欢！”

燕楚七冷哼一声：“原来是神农氏的大明神女，难怪舌灿莲花，牙尖嘴利。”

秦水伯笑了笑，徐徐道：“可神女你不可否认，务相就是因为不肯祭拜你们神族，以致家园不受土地之神眷顾，才造船寻求他方沃土。这么做，也是被你们神族迫害所致。”

清欢言语微微一滞，忽然觉得秦水伯似乎说得有理，却轻易不肯承认，于是吞吞吐吐地说：“那……那是因为你们不肯祭拜在先……！”忽而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神色一变，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

秦水伯挑眉，嘴角的笑意愈发深刻：“看来，连神女自己都明白这个道理。既然如此，又何必自欺欺人？”

清欢轻咬贝齿，气恼地瞪着秦水伯，不再言语，怕又说多错多。

“你们说够了没有？”帝释天阴冷的声音缓缓飘来，他目光森然地望着燕楚七，“你到底何时叫醒云楚？”

一听云楚二字，燕楚七的脸色立刻变得不自然起来，他正想说话，却被秦水伯抬手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