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天气,白日里总算透了些凉气。府里准备着婚事的事宜,忙乱得很。梁煜和魏兴依然是一边吵架一边做事,拉着我和少年
一起去铺子里裁婚服。
许是天气凉爽了,街上人很多,看到我们,惊一下,围在一起叽叽咕咕。我们是习惯了,少年似乎对别人的指点很不自在,缩在
我身后手足无措。我抱起他坐到臂弯上,少年慌忙搂住了我的脖子,将脸埋进我的肩窝处。
梁煜和魏兴啧啧有声:“不得不再次感叹,这是多么的溺爱啊!”
我一笑,转身进了熟识的店铺。
店铺是长期为裴府做衣的,老板也相当熟稔了,看到我们进来,抬手招呼下人把店门关上,亲自端上茶来。
少年坐在我膝上,接了老板递来的茶,细声说谢。
老板的表情有些微妙,目光落到少年的颈项间,双眼一眯,有了些微的惊异和复杂。
梁煜笑着轻敲桌子:“老板,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呐?”
老板眼光一垂,低眉顺目说:“在下逾越了。”
魏兴拍手笑,指了少年道:“他脖子上挂着的东西老板定是认得的。这东西处在他的那里代表的是个什么意思,老板应该也是清
楚。逾越?呵……老板当真聪明人。”
老板轻笑,点了点头说:“公子过奖。”挥挥手,命人从里间拿出了早已备好的布料。
红色的丝绸,抚在手上是细腻舒服的触感。少年小心地摸了摸,轻声感叹道:“好精致的布料。”
我问:“喜欢吗?”
少年收了手,羞涩地笑说:“喜欢。做成衣服穿在你身上,肯定好看的。”
我无声一笑,看看老板。
老板拿了量衣用的软绳上前来,说:“小少爷请起身,在下好量丈一下尺寸。”
“诶?”少年呆了呆,马上摇头说:“不不不不……不要了!这是为主子做喜服的!我不要!”
老板欠欠身子,说:“这布料做喜服是绰绰有余,而且是专为裴俯纺织和刺绣的,小公子既是喜欢,又恰逢主子大婚,更应该穿
着才是。这样不正好?”
少年被堵得说不出话,扯着我的衣服哀求地看我,直摇头。
我拉了他推到老板跟前,覆又坐下,一面饮茶,一面含笑看他。
少年手忙脚乱地阻止老板量衣,急得脸都红了,突然跺了跺脚,有些羞恼地喊:“主子!”
梁煜和魏兴同时喷出嘴里的茶,笑得直抖:“哎呦喂,小兔子果然可爱!刚才那一声娇娇脆脆的主子,不知道把某人喊酥软了没
?”
我扭头,笑一笑。
那两人脸上的表情僵住,齐齐低头看地:“我们聋了!”
少年脸色更红,羞得不知如何是好,扁了扁嘴,一头扎进我的怀里。
我摸摸他的头,低声说:“好生站着,不然怎么裁衣?”
少年动了动脑袋,抬头来说:“上次梁总管成婚时给了我一套,所以不用重新做的。这是喜服,别人穿不得的。”
我偏了偏头,淡淡说:“你是段也,不是别人。”
少年又呆了,反应过来时已被老板拉去丈量身形了,不一时拿眼神来偷偷瞄我,触到我的目光,又慌忙移开,脸上的欢喜和羞涩
藏不住。
我看着有趣,轻笑出声。
梁煜拿肩膀撞撞我,压低声说:“你是不是故意这样做,好让大家都知道他的存在?”
我挑眉:“哪样?”
“玉佩,喜服啊。”
“怎么说?”
“……”
“嗯?”
梁煜叹了口气,无力地开口:“你就装吧!给他代表裴俯的玉佩,大婚当日穿一样的喜服,长眼睛的人都会知道是代表什么吧?
!你能说你不是故意的?”
我挑眉,晃晃手里的茶盏:“我就是故意,又如何?”
“就因为小兔子的不安?”
我不置可否看他一眼:“不行么?”
梁煜嘴角抽了抽,飞快说:“行啊!太行了!”一笑,揽过了身边的魏兴:“换成我,一样的做法。”
魏兴乐呵呵笑起来,突然又皱了眉,忧心地看我:“你要娶的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可不是普通的人,大婚即到,这样把小兔子推
出来真的没关系吗?万一皇上或是公主不高兴怎么办?毕竟再怎么说,也是关系到他们脸面的事。”
我手上动作一顿,瞄到听了对话正一脸紧张与不安看着我的少年。
微眯了眼将他收进眸子里,我柔柔一笑,说:“他们的脸面,怎敌得过……我的段也?”
第十三章:秋分(一)
秋分,八月二时,裴家大喜,喜宴摆满整个庄园,挤挤挨挨全是人。
婢女用大红的绸带替我束好头发,拿起黑色的发簪看了看,犹豫着说:“今日主子大喜,这簪子……就别戴了,黑色的,不好。
”
我一笑,拿过了插到发上,转身看看身后的少年,大红蟒袍,朱红绸带,称得白皙的脸一片红,却又显出一些不安来。
我起了身,牵住少年的手向外走:“时辰快到,随我去迎亲。”
少年乖巧地应了,回握住我的手。
未到前厅,便听到了喧嚣的声音,有人眼尖,一眼看到了我,便笑着迎上来,嘴里说着恭祝的话,惊疑的视线却毫不客气地落在
少年身上,赤裸裸地写着猜测和愕然。
梁煜过来,侧了身子遮去少年的身形,一面替我应付着宾客,一面领着我们往外走。出了府门,外面更多的是看热闹的人,魏兴
招呼着我们上轿,一旁的县令大人连忙说:“这是哪里的规矩?迎亲怎么能坐轿子?应该骑马才是。”
梁煜说:“大人见谅,公子体弱,坐不得马的。”
县令忙说:“裴公子原来有恙在身?那……那也是只好如此了。”
梁煜欠欠身子,道:“大人误会了,我家主子无恙。”指指少年,接着说:“是小公子体质偏弱,受不得颠簸。”
年迈的县令大人看了看少年,倒抽一口凉气:“裴公子!你的玉牌,怎在这小儿身上?”说着,又狠狠一瞪眼,抖着手直指少年
:“他他他……他竟然穿着与主子一样的喜服?这是什么规矩?!叫人看来又成何体统?!更何况你还是迎娶皇室中人!”
话落,四周一静,随即炸开了锅,那些早已写满话题的目光齐刷刷落到少年身上来。
少年脸色苍白的看看我,手微微有些抖,突然一用力,紧紧地握牢。
我抬眸,冷冷说:“在裴府,我就是规矩。”
那些声音像是被利剑猛然斩断一样,一下子静得十分突兀又诡异。
梁煜摇摇白玉算盘发出了几声清脆的响:“裴府里我家主子便是规矩,至于体统,呵……只要小公子喜欢的,那就是体统。诸位
,可看清楚也听清楚了?”
有人忙不迭地应和几声,我转身,带着少年上了轿。
青城城门口,远远传来的是锣鼓喧嚣的阵仗,视野里行来一支火红的队伍,梁煜说:“来了。”
有人影一闪,摹地出现在我面前,用极低的声音说:“没出差池,一切如主子步调在走。”
我眼眸一眯,微微笑起来。
面前的人低了头正要说话,一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琉京。”
琉京一愣,抬头看去,脸上顿时显出一丝不自在。
那人缓步行来,在我面前拱了拱手,又看看少年,问:“穿着可喜欢?”
少年羞涩地笑了笑,说:“喜欢的,谢谢老板。”
老板道声不谢,眸子转向了琉京,意味不明地微笑着。半响,开了口,一腔柔柔的江南软语:“找你许久,原是躲在这里。”
琉京眉头微蹙,也不看他,只对我说:“主子,属下告退。”话落了,身形一闪便没了人影。
老板轻轻一声叹,却又笑了,眉眼间皆是温柔,笑说:“总是这般别扭。”
我看了看他,无声一笑。
送亲来的队帐已行至城门前,长长的一队人马加上十几马车的嫁妆,另还有送行而来的文武朝臣,场面十分浩大。有么么和陪嫁
的侍女撩开了轿子的门帘,将新娘搀扶着送上了裴府迎亲的花轿。
新娘子锦衣华绸身形摇曳,藏在盖头下面的凤冠随着步子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吸引着围观的人猜测着这金枝玉叶的公主到底是有
多美。
少年也一眨不眨看着,身子不自觉往我身后靠了靠,低下头去。
有随行的公公走来恭声说:“驸马爷,皇上有交代,公主虽是金枝玉叶,可嫁进裴府,便是您的人,一切按照裴府的规矩来,不
用顾及身份。您若需要,封官加爵,也是一句话的事。”
我淡淡一笑,说:“不必,劳烦公公代在下谢过皇上圣恩。”
公公点一点头,转身要走,又突然回了身紧紧盯住了我身侧的少年:“附马爷,这位是?”
我牵了少年的手将他轻推到公公面前,说:“见过这位公公。”
少年不安地弯了弯腰,细声说:“见过大人。”
公公眯着眼上下打量着少年,又看了看我,皱眉说:“驸马爷,带着……这孩子来迎亲,怕是有些不妥吧?圣上那里……”
我理了理少年的额发,漫不经心说:“无妨,公公有话,对圣上直言就是。”
公公一愣,行了个礼,走开。
一路喧嚣地回了府邸,么么和侍女掺着新娘下了花轿,缓缓行至大厅。
大厅里坐着的都是随行来的朝廷官员,其他人等都被赶到了外面。么么将新娘手中的红绸递到我面前,话未出口,不知哪里吹来
一阵大风,猛地掀走了新娘头上的红盖头,露出一张精致漂亮的脸。
周围的官员却是一阵惊慌,纷纷去捡那飘远的盖头。
漂亮的人虽是红了脸,却没见慌张,而是向我投来了盈盈的目光,突然轻声一笑,声音娇嫩地说:“你,就是裴远?”
我眯了眯眼,问:“你是哪位?”
新娘子掩了嘴角笑,有些娇嗔地瞪我:“我是花裳,当朝七公主,你的夫人。”
我也笑,眼眸一转,冷冷地看向主持婚宴的右丞相:“我可没听说,公主是男儿身。”
明艳动人的七公主一僵,瞠着眸子看我。
大厅死寂了,官员们的脸色集体白了白,哑口地望着右丞相。不一时,脸色十分难看的右丞相低声说:“皇上送来的是七公主,
那他便是七公主。”
我勾起唇角,说:“是么?”
右丞相看我半响,沉声一叹,说:“公主……昨天不见了,我们遍寻不着,加上此事关系到皇家声誉,自然是不能声张。这孩子
本是乞儿,长相倒与七公主有些相似,虽是男孩,个子倒也娇小,因此就送来了。”说着笑笑,直盯着我看:“裴公子聪明人,
有些话自是不用我们明说了。你看,这婚事该如何?”
我缓步上前,抬起男孩的下巴看了看,心里冷冷一笑,松了手,淡淡说:“留下吧。”
第十四章:秋分(二)
梁煜用手扇着风,要死不活地吁了口气,说:“终于都走光了,大臣们也都回去了。累死我了,跟送神似的!”
我点了点头,慢慢饮茶。
少年坐我身边,看一眼窗外,犹豫着说:“主子,天色不早,该……该回房……去了。”
我动作一顿,搁下手里的杯子,牵着少年起身:“嗯。”
少年挣了挣,不肯走:“我……我就不去了……”
我双眸微微一眯,看他。
少年慌忙收了后面的话,握紧我的手。
我轻声笑了笑,往隔壁去。
卧房里被布置得一片火红,我看着,微皱了眉头:“明日,全部撤掉。”
梁煜翻了个白眼,说好。
穿着华丽喜服的人坐在床沿,没戴盖头。没表情的脸看看我们,垂下了眼眸,沉静得不似白天所见的那人。
少年缩在我身后,探出头来小声说:“主子,他本来的名字是什么?”
我拉他坐下,拈了块糕点递他唇边,说:“吃吃看。”
少年有些困惑地看我,再看看糕点,乖乖地张嘴咬一口。
房里很静,新娘子一动不动,梁煜闲闲地喝着茶,我喂少年吃完手里的糕点,淡淡开口:“名字?”
床边的人抬起眸子,看我许久,说:“晏皓。”
我擦擦少年唇边的屑沫,浅淡一笑,问:“好吃么?”
少年没答话,只有些好奇地看着晏皓,突然一抖,扭身扑进我怀里。
我瞥一眼床边的人,抱了少年起身,对梁煜说:“今日且先住下,明日给他安排住处。”
梁煜愣了愣,拽住我:“安排住处?不是住这里么?”
我扭头,看梁煜。
梁煜跟我对视几秒,干笑:“我……那个……旁院可行?”
“不行。”我淡淡说。
梁煜的嘴角很明显抽搐一下,说:“小兔子现在又不住旁院了,空置着也无用。为什么不能让他住?”
我抚了抚少年搁在我肩上的脑袋,漫不经心说:“我不喜欢。”
梁煜顿时哑口,脸上的表情十分无奈:“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任性?我会很苦恼啊!”
床边的人这时站起了身子,缓步走来,头上的步摇发钗随着步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走到我们面前停下,眼睛却是看着我怀里的少年。
少年搂着我脖子的手紧了紧,脸色十分惊惶。
晏皓的眼神直直的,看不出什么情绪,目光下滑,一伸手,拿住少年胸前的玉牌仔细的看。突然一笑,又很快恢复了面无表情的
模样,转身向门外走:“我本是乞儿,这里不是我能呆的地方,总管大人,给我个能安身的地方就够了。”
梁煜客气说:“怎么说也是进了裴府的人,何况还是名义上的夫人,当然不可能随意安排。今日就住这里,明日自会替你安排好
。”
晏皓转过来身子来,嘴角的微笑有些意味不明:“我不是公主,也不是裴府夫人,假装这种事,装一次也就够了。以后,对外宣
称七公主体弱,不便露面即可。我只求个遮风避雨的屋子,有几口粮食也便知足。”
梁煜挑挑眉毛,也笑:“公主夫人什么的,我们是无所谓。只不过是我家主子心善,也就给你个像样的住处罢了。”
晏皓眼眸微眯,欠欠身子说:“如此,谢过裴公子。”
我不语,抱了少年出门。
出了门直接去了主院后面的竹林,书房里魏兴早坐在里面了,看到我们,无聊地打哈欠:“好晚啊你们。”
梁煜甩甩膀子,懒洋洋地靠到魏兴身上,像没有骨头的虫子一般蹭来蹭去:“我累死了。”
魏兴心疼地摸摸他的脸,对着我翻白眼:“那人怎么样啦?”
我没理他,将少年放到书桌旁的软榻上,想一想,问:“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