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沐闹了个大红脸,他本不善于说笑,一说就被人捉弄回来了。
顾川柏看他不好意思了,很体贴地解围:“刚到就请大哥吃饭,还说有要事相商,有什么好事啊?”
杨沐沉吟了一下:“顾大哥去过云贵一带吗?”
顾川柏放下茶杯:“我虽然祖籍益州,但是从没有去过西南一带,只去过江南,那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如今开着这个铺子,虽然不必时时都守在那里,但是出一趟远门可不容易啊。”
“那顾大哥是没有去过了?你可知道云贵一带有些什么珍稀的药材?”
顾川柏说:“云贵虽然偏远,但是物产却丰饶,听说那里四季都比较温暖,十分适合植物的生长,药材尤其丰富。普通的就不说了,名贵的有三七、天麻、石斛、冬虫夏草等等。难道泽益想去云贵一带贩药?”
杨沐问:“顾大哥,你说我将这些药材贩运到京城来,有没有销路?”
顾川柏笑起来:“自古物以稀为贵,怎会没有销路?西南地处偏远,交通不便,那些药材经过各种途径来到京中,身价已是数倍翻涨,在药市,这些东西只有没得卖的,哪里会没有人买?”
杨沐抿了一口茶:“我得了一个门路,准备去一趟云贵,做一次药材生意。”
顾川柏吓了一大跳:“你果真要去云贵一带?听说那里蚊虫毒瘴,蛮民众多,而且到处都有强人,说十去九不还有点夸张,至少是一半对一半的危险吧。”
杨沐说:“这些都只是传说,替我母亲治好病的那位大夫,他只身一人在西南一带游历了两年时间,也没见缺胳膊少腿。并且这次就是他帮我牵线,找一个熟悉可靠的马帮队,他说可以保证我安全归来。”
顾川柏伸手扣了一下桌面,皱了眉头:“兄弟,这事确实有点冒险,你不再考虑考虑?”
杨沐说:“其实我已经考虑很久了。我去一趟西南,并不仅仅是为了赚钱。云南的药材丰富,但是中原和江南一带却稀缺,有时候,一两味药材就是病人的救命稻草。我此去西南,也是为了打通商路,若是可能,以后我就会一直将西南的药材生意做下去。”
顾川柏点点头:“确实如此,比如被称为‘金不换’的三七是极好的止血补血良药,因为稀缺而极其昂贵,许多病人因为买不到买不起而贻误良机。你若是能开通商路,的确是件利己利人的好事。”
杨沐笑起来,发觉自己做的事原来是那么有意义的:“大哥,我若是能平安将三七从云南运过来,你可以帮我寻销路吗?”
顾川柏笑一下:“傻兄弟,这还用说么?只要你能运出来,哪里还需要我帮你寻销路?”
杨沐说:“还有一件事,就是我今天找你跟金老板商量的缘故。我去一趟西南不容易,所以想做大一点,但是本钱有些不足,我想是否可以向大哥先支取一笔货款。”
顾川柏说:“这事我答应了,不过具体等金老板来了一起商量下吧,看看他怎么说。”
说曹操曹操到,金老板腆着肚子推门进来了:“顾老板、杨老板,幸会。二位刚刚说我什么呢?”
顾川柏说:“说找金老板借钱的事。”
金老板一挑眉:“哦?杨老板要找我借钱?为什么事呢?”
杨沐将自己的打算又说了一遍。
金老板一拍桌子:“有远见啊,有远见!这事要是做起来了,那可是财源滚滚啊。只是——这的确太冒险了些。”
顾川柏和杨沐对视一眼,顾川柏说话了:“泽益,你去一趟西南,准备带多少本钱?”
杨沐说:“五百两。目前我自己有一些了,再向二位各借一百两就差不多了。”
顾川柏说:“你去一趟不容易,五百两也不多,我多借你一些吧。”
杨沐说:“我第一次去,带多了银两也不放心。这一百两我也不是平白跟你们接,算是提前预付的货款,到时候我用药材跟你们抵,并且给你们价格上更优惠一些。”
顾川柏说:“金老板,泽益这是想同你做生意,所以才求助于你。如果你不放心,那二百两就全由我借给他好了,只是到时候就没有优惠了。”
金老板有些犹疑,他才跟杨沐只做过几次生意,如今杨沐就要来借款,虽然一百两并不是个十分巨大的数字,但是也不是个小数目。
顾川柏又说:“金老板不必担心,我们立字据好了,我给泽益作保,日后若是有什么意外,你来找我就好了。”
杨沐一脸惊异地望着他,他同自己的交情也只有这么深,却如此照顾自己,心下既感动又疑惑:“顾大哥,不用麻烦你,我同金老板立字据,可以找颜宁来作保。”
顾川柏拍拍他的肩:“泽益,大哥信得过你,知道你是个做实事的,所以才要帮你。我就在这里,为什么还要找颜宁帮忙,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杨沐摇摇头:“顾大哥,谢谢你这么信得过我。但是这事我同颜宁已经商量好了,答应了的事,我不会更改的。”
顾川柏叹口气:“好吧。就照你说的办。”
“说到这些把正事忘了。”杨沐笑着拍了下脑袋,伸长脖子叫:“小二,上菜来。”
顾川柏和金老板听着他的头半句都愣了,听见后半句的时候,又都笑起来,可不,来香雅园不就是为了吃饭?
最终杨沐从金老板那里借了一百两银子,由颜宁出面作保。顾川柏主动给颜宁拿了三百两银子,说什么也不愿意立字据,说是要支持杨沐的事业发展。杨沐很是感动,这说明顾川柏是真正将他当成朋友了。
顾川柏后来又提出一个条件,让杨沐带他的一个朋友一起去游历。那人叫做杜书钤,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身形单薄,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但是眼睛极有神,不爱说话,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
顾川柏告诉杨沐:“小杜从小就随师学艺,跟一群老头子在一起,不大懂人情世故,性情也有些清冷,但是功夫很了得,这一路你只要安排好他的食宿就行了。”
杨沐一听,这不是顾川柏在给自己找保镖吧。颜宁知道顾川柏给杨沐安排了一个功夫了得的同伴,心里五味杂陈:有人能够保障杨沐平安归来,这自然是好事,但是这个人却是顾川柏安排的,他为什么要对杨沐这么好,他们非亲非故,如果不是有所图,谁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呢。这想法让颜宁心里很憋闷。
一大早,杨沐起来给颜宁做早饭,然后送他去衙门点卯,三宝还在缩在被窝里没有起来。清晨这段时间是杨沐和颜宁唯一能独处的时间。
吃了早饭出门,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人踪,只有早起的喜鹊在门前大树上的枝干间忙碌地搭建硕大的鸟窝。
“一大早,就有喜鹊叫,看来今天有好事发生呢。”杨沐抬头看看树上说。
颜宁情绪低落:“哦。”
杨沐说:“颜宁你怎么了?从昨天就不是很高兴。”
颜宁摇摇头:“没事,就是想到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还有可能涉险,就高兴不起来。”
杨沐走在颜宁旁边:“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不要担心。再说还有石大夫和杜公子呢。”
颜宁站住了,看着杨沐:“你说顾川柏是怎么想的,他为什么会安排人去保护你?”
杨沐有些不自在:“我也不知道,也算不上保护吧,我是个男人,会自己保护自己。”
颜宁叹了口气:“但是你没有半点拳脚功夫,连打架都不会,遇到强盗,就只有挨宰的份了。”
杨沐脸有些热:“哪里会有那么多强盗?我朝还是很太平的,就算是有强盗,也不一定会遇到。”
颜宁扭过脸:“不管遇得上还是遇不上,顾川柏总还是请了人给你做保镖。我觉得他对你的感情不只是你认为的兄弟情。”
杨沐站在颜宁面前:“你别想多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像我们这样的?”
颜宁脸红了:“我、我……什么叫我们这样的?我们又是怎样的?”
杨沐叹了一口气,执起颜宁的手,幽幽地说:“颜宁,我对你和你对我的感情是一样的。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
颜宁红了脸不做声。
杨沐继续说:“旁人对我再好,我会一一铭记在心,并且会想办法逐一偿清。唯有你,我从未想过要算得一清二楚,我们之间早已算不清了,我对自己说,只要是我的,就都是你的。我知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上次回去之后,我娘又在催我成亲,我不知道怎么跟她挑明了说:我只想和颜宁在一起,不想娶任何人。所以我跑到云麓禅院去了,我想让本真大师给我指点一下。大师说,要问你自己的心。我当然知道自己的心,除了颜宁,我还装得下谁呢?可我知道这样太自私,我要怎么面对我娘,还有先生呢?大师对我说,别太为难自己,为这一句话,我差点当场哭出来。
“这些年,我背负着一切,人人都称赞我聪明好学,夸我孝顺懂事。为了母亲,吃这些苦,受这些累,我都愿意,都能够承受。因为我的心是自由的,那里装着你,有另一个隐秘而快乐的天地,这些年,我就靠着她支撑下来的。我想象不出来,如果这个隐秘的天地没有了,我不再是我,你也不再是你,我要怎么才能自如地活着?
“谢谢你,颜宁,你一直陪着我。我还想我们能够相互陪伴,一起走下去,直到我们生命的尽头。你愿意吗?”
颜宁静静地听着,心中破涛汹涌,既甜蜜又苦涩,这么多年了,今天杨沐终于将话挑明了。他低了头,将眼眶中的泪逼回去,抬起头来,给杨沐一个笑脸,然而略带哭腔的声音泄露了他的情绪:“嗯!”
杨沐伸出双手,捧住颜宁的脑袋,用大拇指在他的脸上摩挲了一下,手指有些粗糙,但是刮在脸上有一种舒服的感觉。他将额头抵在颜宁额上,然后低声笑起来:“好了,我们赶紧走吧,一会儿要点卯了。”气息喷在颜宁脸上,痒痒的,一直掻到了颜宁心里。
颜宁被杨沐半拥着往前走,心里有些迷迷瞪瞪的,不时抬头去看身旁的杨沐,他就这么跟自己明说了,然后就没有半点表示?
到了翰林院附近的街口,已经陆续有人踪了,杨沐放开颜宁,摸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弯了嘴角说:“去吧,晚上我给你做好吃的。”
颜宁迷糊地“哦”了一声,难得没有点菜,去了翰林院。
杨沐站在他身后,笑着目送他进了立着石头狮子的红漆大门,然后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往菜市场走去。心里忍不住雀跃:终于说出来了,终于说出来了,而且颜宁还答应了!晚上给颜宁做什么吃的呢?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起来。
第五十一章:西行路上
颜宁这一天完全不在状态,他将昨天抄录好的卷宗送到库房入库,登录的大人翻了一下:“颜大人,你拿错了吧。”
颜宁低头一看,全是裁订好的白卷,闹了一个红脸:“不好意思,拿错了。”
人家见他笑得满面春风,也不指责,笑嘻嘻地说:“春天来了,颜大人的春天看来也到了啊。”
颜宁红着脸,赶紧退了出去。这一天什么事也没能干,一坐下就想起早上杨沐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这么大的事说出来,就跟没事人一样地走了,真是欠扁啊。
晚上回到家,看见杨沐系着梁妈的围裙在厨房里转来转去,心里就莫名地暖起来了,这个人是真待自己好呢。于是站在门外不进去,就那么看着杨沐忙。
杨沐一回头,就看见倚在门口的颜宁了,跑过来:“你回来了?怎么不做声,进屋来啊,外头风大。先洗个手吧,菜马上就好了,等三宝回来就可以吃饭了。”
颜宁跟着他进了厨房,杨沐在木盆里倒进一瓢热水,让他洗手。他默默地洗完,看着杨沐盛菜,是一大锅鱼汤。他闻到那诱人的香味,觉得饥肠辘辘。“三宝不在吗?”
杨沐回头朝他笑一下:“他下午去码头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哦,那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歇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颜宁跟在杨沐屁股后头转:“你做了什么菜?”
“酱肘子、红焖羊肉、清炒萝卜、炖粉条、鲫鱼汤。”
“我饿了。”肚子很应景地响起来。
杨沐望了一下门外,宠溺地说:“要不你先吃个酱肘子填填肚子,等三宝回来再一起吃饭。”
颜宁高兴地说:“好。”
正要去拿呢,三宝的大嗓门就从门口传来了:“哇,做了什么好吃的?真香啊!”
“得,不吃了,开饭吧。”颜宁有些哀怨地拍拍手。
杨沐叫后院地窖里忙活的老梁头和梁妈来吃饭,他们正在清理那些快要坏掉的白菜和萝卜。
吃完饭,颜宁餍足地摸着肚皮,嘴里却不饶人:“古人养生说晚上要吃少,你为什么每天晚上都给我做这么丰盛的菜,是不是故意想谋害我啊?”
杨沐哭笑不得:“中午我倒想给你做来着,但是你不回来吃啊。”
颜宁看见三宝站在门外,压低了声音笑眯眯地说:“不过也没关系啊,你做的,是毒药我都愿意吃,更何况是美味呢。”
杨沐屈指刮一下他的鼻子,轻笑说:“我怎么会给你吃毒药。”
三宝从外面进来了,屋内灯光暗淡,也没看清他俩的动作,只觉得气氛有些暧昧。“你俩在干嘛呢?”
两个人赶紧坐端正了。杨沐说:“没干嘛,颜宁埋怨我的菜做得太好吃了,他吃撑了。”
三宝笑起来:“活该,谁叫他饿死鬼投胎似的,一上桌就吃个不停。”
颜宁皱了一下鼻子:“不知是谁在跟我抢最后一个酱肘子呢?”
三宝咳一下:“那不最终还是给你抢走了么?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杨沐说:“明日我就去南城药材市场买药,然后就准备回去了。这次去西南,至少要小半年,所以想早去早回。”
颜宁想到要跟杨沐离别这么久,神色都黯然了,因为三宝在场,杨沐也不好和颜宁说什么。直到第二天早上,在去衙门的路上,两人才有了独处的时间。
“我大概八月会回来,最迟九月。”杨沐说。
“那也只是回到家,不是京城。”颜宁叹了口气。
“一到家我就马上来京城。我会常给你写信的。”
“也不用每到一个地方就写,你除了要写信给我,还要写给伯母呢,差寄费也不便宜。”颜宁说。
“那一个月一封吧。”
“好。你去了那边,人生地不熟,水土也不一定服,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尤其是到了云贵一带,当地的蛮族规矩很多,千万别为了跟人家打成一片而生冷不忌,到时候被人强留下来做女婿,我看你怎么回来。”说到后来,颜宁自己也笑起来。
杨沐也笑起来:“石大夫也一起去呢,身体方面不会有太大的问题的。你放心吧,我一定会万分小心的,谁的女婿都不会做。”只给你做女婿,当然后半句没敢说出来,颜宁听了铁定要打他的。
颜宁哼哼:“知道就好。”
“你自己在京中也要好好的,等我从西南回来之后,我就准备开铺子。你若是能调回吴州去,我就去你上任的地方开,如果不能,我就来京城开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