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自己的手发呆,重新活第三辈子,把爱与信任遗失了,却得到更多的天赋吗?为什么……他并不感到高兴?
这一顿晚饭,他吃得很简陋,只吃了一个类似窝窝头的硬面包与一杯清水,然后又投入到了元素收集的任务中去了。尽管冰块会因为魔力而加长保存时间,但终归是会消耗的。
米提莱特又坐在了窗台边上,感应着隔壁房间传来的元素波动。荷伦安不懂得为自己的行为做掩护,只要是有阶数的法师经过都能根据周围环境中元素的变化猜出房间里的人在做什么。米提莱特自然知道隔壁房间的人是什么属性的法师,他关注的也只是属性而已。奥艾伦精灵与生俱来的魔力大多是土系或者冰系,只要确定荷伦安是其中之一,接下来的计划就容易进行得多了。
如果可以,他不愿意和一个普通人类扯上关系,但是他有他的迫不得已。这个理由说出去或许又会被光明精灵所不屑,米提莱特干脆以沉默应对那些看不起奥艾伦的家伙。奥艾伦有强大的力量,却在血的教训后知道,只有力量,远远是不够的。
自从得到需要的冰块,荷伦安三天都没有踏出房间门口哪怕一步。到了第四天,他的掌心蹿起了一道细小的风,盘旋的风中夹杂着白色的雪粒,像少女裙子上的细小蕾丝边在风中飞舞。荷伦安空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触碰这脆弱的小东西,它有生命似的,慢慢缠上他的食指,这感觉如此熟悉与亲切,他笑了起来,然后晕了过去。一个人从窗台跳了进来,把荷伦安打横抱起送到床上,并为他脱掉外衣和鞋袜,盖上被子。做完这些,这个人又从窗台跳了出去。阳光落在扬起的黑色发梢上,划出一道光的弧。
荷伦安在隔天清晨的鸟鸣中醒来,对自己怎样回到床上这件事毫无记忆。可能是太累了,他想。他进浴室洗了一个澡,换了一身衣服,下楼吃早餐。小汤姆远远看着他,眼神中满是崇拜和期待。他给了他一个笑容,然后解决掉剩下的半个煎蛋,出门去了。
他找到了那日佣兵小队下榻的旅店,在柜台处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小队还在这里。这家店的老板是个多嘴的中年胖男人,唠唠叨叨给荷伦安提供了不少信息。这队佣兵隶属于艾斯蒂大陆三大佣兵团之一,克雷兹狂狮佣兵团,实力并不是最强的,却以最疯狂的成员而著称,无论是什么任务,克雷兹里总会有合适的人选为客人服务。进入他们组织的要求也与别不同,不要求实力最强,有一定实力的前提下,只要有至少一样异于常人的特点就能被接纳了。大陆上的人都戏称他们是克雷斯狂狮马戏团,里头尽是怪人。
他们这次来柯来申集市是为了三个月后的怪物角斗,至于具体任务是什么就无从得知了。
如果是上辈子的荷伦安,无论是遇到米提莱特前的人类形态,还是遇到米提莱特后最终被赐予的精灵身份,都不够资格加入,人成为精灵,虽然是这个世界前所未见的事,但米提莱特当时曾强调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这件事,这会置奥艾伦于死地。荷伦安并不是为达目的丧心病狂的人,自然谨守承诺,那个人背弃了他的信任,他不会以牙还牙,因为他有自己的原则。他习惯地按住胸膛的左边,“都过去了,过去了,它过去了……”
现在的他是以“残缺的半耳精灵”的身份出生的,上一辈子的事无人知晓,也无需多言。他要做的是,在一个月之内把上辈子学过的魔法术法都学回来,希望来得及。
想到且立刻去做。荷伦安离开旅店去找适合练习的地方,他后脚刚离开,一个白发蓝眼的男人从木柱后的凳子上站了起来,脱下法师袍后的身体很有看头,他对面的红发青年正拼命地啃一个野猪腿,在咀嚼的间歇说:“那个男的……身上……有你的……”“嗯,我的魔力痕迹。”
红发青年皱了一下鼻子,“你对他做过什么。”白发男人撑着桌角,伏下上半身,嘴唇刚好在红发青年的耳边,轻声细语地问:“嫉妒了?”
红发青年的手顿住,转而砸向男人,“滚开!”
男人指尖飞出一道冰的绳子,把野猪腿捆住放回红发青年的盘子里,说:“好了,我的错,我不知道你是这么小气的家伙。”野猪腿再次砸过来,男人第二次把它送回它盖在的位置,“刚才那个人,可能会成为我们的第十三个队友。”
16.冰火法师
荷伦安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在柯来申镇西北方向的森林里。从简单到复杂,他把能记住的学过的咒文都施展了一遍,上一辈子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咒文记熟和使用,现在他轻易就使出来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和身边植物的银装素裹,冰很快就融化了,这说明他的魔力和前世并没太大的差异,那一点惊喜转瞬即逝。他曾经使出的最难魔法是临死前的那一片范围魔法,冰锥之地。天分不高,魔力也不够,那个魔法只是堪堪完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为了检验自己的真正实力,荷伦安决定再挑战一次。这次不是以性命为代价的孤注一掷,所以他需要借助阵法的帮助。魔法阵的作用类似于媒介,帮助法师更轻松地导出魔法,并有增大力量的作用。
第一辈子,当荷伦安还是个普通学生的时候,他是那么的勤奋学习,除了主科别的科目都不留心,美术课的时间他都是用来背单词的,以致于第二辈子开始往法师这一职业努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遇到了天大的难题——记不住魔法阵。
魔法阵的组成成分很简单,就是各种各样的圆形和咒文。圆形相切、相交甚至相互嵌套,繁复得能叫人花了眼,还要把咒文一口气从头连写到尾,咒文在圆里的位置也是规定的。荷伦安的空间思维很不怎么样,几何成绩永远追不上代数,美术课上连一个像样的正圆都画不出来,他无法确认一道圆弧该在哪个位置转弯,又在哪个位置相连,以及怎样保证圆的直径半径不随着手的动作偏移。
于是,这个阵耗费了他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他用两根木棍充当圆规,一再更改,直到日落西山的时候才勉强完成。
在他看不到的树上,红发青年笑得肩膀颤抖,白发的男人一脸的无奈,他想:怪不得伊佛力,那个少年确实那么引人发笑啊。至少,他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这个年纪,可以使出那么多魔法,有些甚至超越了他这个年纪能掌握的水平,却连一个基础的圆形都画不出来。
不过,他觉得这个孩子值得期待。
荷伦安对自己被偷窥一事毫无知觉,遑论察觉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他站在魔法阵中央,诵读咒文,周围渐渐起了风,吹得他衣角翻飞,温度也逐渐下降。外人看来他是即将成功了,但他知道自己失败了。他的四肢正以潮退般的速度失去知觉,魔力接近透支的边缘。
他咬紧牙关,又坚持多了三刻钟,最后还是不敌无力感的侵袭,瘫软倒地。风集结而成的旋瞬间消散,地面一震,不明显,但足以颠起一层泥土,毁坏了荷伦安一下午的心血。
“失败了,真没用。”伊佛力挠了挠手臂,赶走缠着他的飞虫,“哈伦,你该不会真的要让他加入我们吧?”
白发哈伦耸耸肩,“谁知道呢,我可没有做决定的权力,看老大的意思,不是吗?小火龙。”
“该死!别用那种恶心的名字叫我!”伊佛力双掌着了火,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像被惹怒的小青蛙,“你敢再这么叫一次!”哈伦面无表情地注视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好的,我听你的,小青蛙。”
荷伦安恢复力气爬了起来,忽然,远处的一棵大树树冠不自然地震动了起来,他看了一会儿,它又一下子恢复了平静。
是小鸟吧,他摸索着往回走,心里说不出的不安。黑夜已经降临,璀璨的星子却稀疏零落,月亮也不知道躲到了哪里,伸手几乎看不清五指。正如现在的他,知道路的尽头通往哪里,却在前进的中途心惊胆颤。他习惯性地摸向腰间,落了空,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回到旅馆后,荷伦安休息了足足一天,因为尝试使用冰锥之地让他当晚做了噩梦。半夜惊醒的时候,残耳上的痛还鲜明得仿佛那里有一个新的创口,他不敢回想自己梦到了什么。他把房间所有的布帘都拉开,在明亮的晶石光芒中步向窗台,稍微探出上半身,大口地吸入微凉的夜间雾气。水汽沁入胸部,有薄荷的效用。改站为趴,他趴在窗台上,用手撩拨无形的夜色,感受冰元素难得的活跃。他知道自己的魔法无法超越上一辈子,他还是他,还是那个只有半桶水的冰系法师,希望这点蹩脚的魔法,足够他完成目标。
歇够了,他回到床上,继续并不怎么安稳的睡眠。
养精蓄锐够了之后,他来到了克雷兹狂狮佣兵小队住的旅馆,刚在旅馆附带的小餐厅里坐下,一个白发的男人就凑了上来,“早安,我可以坐下来吗?”荷伦安打量四周,的确坐满了人,便点了头。男人坐下之后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哈伦希尔,很高兴认识你。”荷伦安现在才看到自称哈伦的男人手臂上有一个臂章——黑底红狮,宝石镶嵌。他猛地站了起来,紧张得呼吸都不太顺畅了。
哈伦没有心理准备,愣了一下,随即温和地笑了起来,“你发现了?来,别紧张,喝点牛奶。”
荷伦安早已经准备好了说辞,他向来是个乐于预习的好学生,记性也不差,唯独临场应变不够好,一旦慌张起来,他就会乱作一团。现在,他的脑袋里充斥了各种字句,乱如麻花。
“进阶成功了吗?”哈伦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清水,问道。
荷伦安很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哈伦说:“你要问哪方面?为什么我知道你要进阶?这不难,我在给小汤姆的冰块里加入了一点特殊的魔力,你知道的。”
这提醒了荷伦安,魔力像风,本来是无法识别它来自哪里属于谁的,但特别有天赋的法师能凝结出一种自己独有的魔力,注入某些媒介之后就会成为类似追踪器的东西。他曾经想练习这个,只是失败了。
“你的意思是……”
哈伦放下杯子,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嗯,我知道你来过这里打听我们的消息,也知道你住在哪里。”
为什么?荷伦安不用开口,疑问便在脸上表露无遗了。
“怎么说呢,”哈伦的指尖蹿起一条冰舌,化解了不知道从哪里而来的火球,“只是好奇而已。”
荷伦安被突如其来的火球吓了一跳,旋即四下张望,只见一个火红短发的青年从楼梯上下来,鲜艳的发色让他十分突出,走到近处才看到他的眼睛是灰色的,像烈焰焚烧后残余的灰烬,黯淡却有星星点点的火花闪动。荷伦安觉得自己被厌恶了,没由来的。
哈伦伸长左手,抓住了红发青年的腰带并把他扯近自己身边,介绍:“我们的火系法师,暴躁的小火龙,伊佛力亨特。”
伊佛力又砸出一个小火球,落在哈伦长发的发梢,但来不及点燃就被熄灭了,他只得愤愤地坐到桌子的另一个座位上,抢过哈伦的早餐大口撕咬。
经过这段小插曲,荷伦安放松了不少,两人的互动看似粗暴,却无时无刻不显示出高度的默契,正如曾经……他抬头,恰好看到哈伦的白色刘海,与伊佛力截然相反的模样,那是一头雪一般苍白的头发,哈伦的肤色也比一般人白,瞳孔是海水般的蓝。
直觉告诉荷伦安,这两位冰火法师中,眼前的冰法师毫无疑问是主导和强势的一方,因为哈伦的身体比伊佛力健壮,更重要的是,清澈瞳孔里看不出来任何情绪。荷伦安太熟悉这种看似无害,实际上能在无形中之人于死地的人了。他的才智不足以看出来这么深奥的人性,他仅仅是凭感觉判断出来了,凭那股熟悉感他知道,这个男人的海水似的的瞳色底下很有可能藏着一片黑色的沼泽。
克雷兹狂狮佣兵团里的人都是这么复杂的吗?荷伦安心跳得有点快,他暗暗鼓励自己,不能再当十几岁的中学生了,他必须开始成长,哪怕面对的都是这样的无法看透的人。
荷伦安的判断不错,但也有点冤枉了伊佛力,这个红发的小伙子,其实是第一分队里最容易看透的人,火一般燃烧的人,不屑于掩藏黑色的杂质。这些,在日后的相处中,荷伦安才能慢慢了解。现在的他,迫切需要的是进入这个佣兵团的通行令。
他酝酿了好一会儿,终于把最迫切的愿望说了出来,“请、请让我加入你们!”
哈伦眯了一下眼睛,“哦?为什么?”
荷伦安说:“我需要钱,或者……怪物,所以我想跟你们做佣兵任务。”
哈伦问:“你打听了我们来这里的任务,是吗?”
荷伦安不明白哈伦问这个问题是为了什么,只得回答:“我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怪物角斗而来的。”
哈伦说:“好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们这一支小分队,会待到怪物角斗开始为止。”
“你的意思是……”
“我们不会再接别的任务,就待在这里,三个月。”
一团烟火在脑袋中爆炸,荷伦安像被冻结般怔住了。他没考虑过还有这个可能,如果佣兵小队这三个月内不做任务,他即使加入了又有什么意义?他将失去得到钱或怪物的机会,即便赶得上参加这一次与怪物角斗相关的任务,甚至帮上忙,让它顺利完成了,他得到的报酬也来不及参加角斗了……
哈伦伏在伊佛力的背上笑了起来,伊佛力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但没推开他,含着一大块肉嘟囔道:“你他妈的重死了!”
哈伦直起身来,对荷伦安说:“这位先生,我建议你不要当任何一个队伍的军师。”
荷伦安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这种错漏百出的思考方式,不帮倒忙就算是最好的下场了。老实说,他觉得自己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
伊佛力把啃干净的骨头扔进装面包的竹篮里,摸着肚皮说:“哈伦,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你为什么要拐弯抹角,像个娘们。”
17.大地的卵(1)
荷伦安没听懂突如其来的这一句,看着哈伦,犹豫着是不是要问清楚。哈伦侧头看向伊佛力,投降似的举高双手,“好吧,好吧,我尽量直接一点。”
哈伦对荷伦安说:“先别急,我们第一小队是不会接任务了,但是,想要加入的人都会接受考验。”他扬了扬眉,荷伦安愣愣的,显然是没有听懂话里的意思,哈伦与他对看了一会儿,接着说:“我的天,这很难理解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要的是钱或怪物,可以在考验的过程中顺手得到。”
荷伦安茅塞顿开,激动得站了起来,“求你了,请务必告诉我是什么考验,我、我即使是粉身碎骨也不怕!”伊佛力挖着耳朵说:“吵死了,等队长下来自然会给你安排的。”
荷伦安坐回座位上,后背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刚才的情境和考试很相似:好不容易把书本复习完,突然被告知考试内容根本不是从书里出来的……乌压压的教室里,纸页翻动的声音,笔尖高速划动的声音,只有他茫然四顾,惊慌得手脚震颤,看着一片空白的卷子。
他喝了一大口牛奶,镇静下来,喘了几口气。
角落里,米提莱特喝着小旅店里最廉价的啤酒,利用惊人的听力捕捉那边的对话。他恢复了金发碧眼白肤的模样,即便是身处最楼梯底的位置,也时不时惹来路过人们的侧目。光明精灵的外形的确讨喜,他嘲讽地想,他们拥有被神圣光芒眷顾的外表,就算身处深渊似的黑暗之中,依然能够散发天上明星般耀目的光辉,身上仿佛戴了无数璀璨的宝石为他们营造圣光。奥艾伦精灵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当然,这是肤浅之人所认为的幸运。奥艾伦精灵的外表才是真正受到力量眷顾的,名符其实的强者,不同于光明精灵的柔弱,更不与堕落的黑暗精灵一路,可惜后面这一点大多数人并不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