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伦安说的事情显然是太非议所以了,曼森爷爷愣了一会儿,拍拍他的肩膀大笑起来,“哈哈哈,孩子,你的噩梦很有创意,不过并不有趣,现在快放下你手里的行李,和我泡澡去。”
荷伦安急得像穿了红鞋子的舞者,跳脚个不停,“爷爷奶奶,我说的都是真的!那匹马耳朵里长出来的紫色怪异花朵就是其中一个证明!”
曼森奶奶说:“说不准,可能它只是一颗可怜的飘进了马耳里的种子呢?才手掌大小的花朵,能做什么啊。”
无论荷伦安怎么说,两个人老人都不肯相信,他只得假装忘了这件事,如常吃饭洗澡。但半夜里,他偷偷爬起来,尽量打包将来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并把东西藏到自己的床底下。
他撩起床单的时候吓出了一身冷汗,那里竟然有一朵紫色的花!花蕊中吐出一些恶心的绿色粘液到地上,紫色的花便扭摆着腰肢沿着那些粘液移动。这种画面实在太冲击,荷伦安上辈子只在尸体上见过紫花,没想到它竟然是像动物一样能到处走动的,那妖异的颜色和扭动让人寒毛倒竖。
荷伦安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紫花仿佛感应到了不寻常的动静,它忽然顿住了,然后花心缓慢地往荷伦安的方向转了过去。
那一瞬间,荷伦安觉得自己和那朵恶心的花对视了,哪怕它并没有眼睛。上一辈子他可从来没见过走动的紫花,一般这种花朵只会像犯人的标志般出现在尸体上。现在看来,爷爷奶奶会死,可能是因为有这么一朵怪物躲在他的床底,然后趁夜深人静偷袭了两位两人。
荷伦安顿时头皮发麻,他来不及多想,因为绿色粘液迅猛地喷了出来,紫花稀疏的根高速抖动——它来到跟前了!荷伦安果断地抓过墙角倚着的木棒狠狠地插了下去,正好压到紫花的花盘。
它还要挣扎,荷伦安站起来,稳定心神,很快地抡起木棒又用力碾了下去。循环往复了几次,紫花总算消停了,只有根须的微微抖动显示它还活着。
这时候房门被打开,曼森奶奶捧着发光晶石走了进来,“荷伦安,我正要去喝点水,似乎听到你这里有点动静。”
暖黄色的发光晶石像电灯一样照亮了整个房间,荷伦安一身冷汗的模样也被照得清晰可见。他率先打断曼森奶奶的第二次问话,声音里有些颤抖,“奶奶,那个东西,紫色的花,是怪物!”
曼森奶奶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或者她心里正困惑为什么荷伦安总要说这种胡话呢。
荷伦安用眼角扫了一眼被压在棍棒下的紫花,咽了一下口水,说道:“奶奶,你过来。”
曼森奶奶站在门边是看不到床的对面,荷伦安的脚的,被他一唤,也就绕过去了。
荷伦安的眼神往下滑,曼森奶奶自然也是跟着往下移动视线,见到了一朵紫色的花朵。“不是一朵花吗?”“不,奶奶你再过来一点,噢噢可以了可以了!别太近。”
荷伦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拔高木棍,立刻又压了下去,紫花立马挣扎了起来,根须在空气中舞动,甚至拼出了艾斯蒂的文字,仔细辨认能读出那些诅咒的字句。曼森奶奶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了几步,“我的天!这是什么东西!”
“奶奶,疫病是真的,我们必须明天离开!”
曼森奶奶捂着左胸,深深看进荷伦安的眼里,过了一会儿,她抬手擦去他额头的冷汗,点头,“我去叫醒你爷爷,现在就收拾起来。”
老人急急离开,荷伦安松了一口气,手下的力道也跟着松了些许,紫花突然喷出从棍子与地面的缝隙中喷出一丝粘液,正正落在荷伦安的脚踝上,吓得他挥起了棍子,紫花便顺着这力道从窗子飞了出去。
荷伦安的背紧贴着衣柜,目光锁着窗外大口喘气,确认那朵花不会再回头了,他手忙脚乱地扯过一片布斤用力擦拭脚踝。这粘液没有腐蚀掉他的皮肉,也没有留下任何疤痕或者痕迹,擦掉之后他勉强放下了心,把布斤拎到厨房外烧了精光。
夜风吹过,寒意沿着脊背爬上脖子,荷伦安缩一下脖子,心里的担忧如空地上的野草,疯狂滋长。
隔天,是一个阴霾密闭的坏天气,阳光都躲在了乌云之后,曼森一家突然要搬离村庄的事乘风吹进了每个村民的耳朵里。这家的家长是两个还算不错的老人,那个长期昏睡在床的养子原本是个废物,现在醒过来了人也挺好的很愿意出力干活,村里的人纷纷议论,两个老人兴许能过上好日子了,没想到现在却要举家搬离。
“你们要到大城镇拼好日子吗?”郎森大叔拄着拐杖来到了曼森家的院子里,身后有不少好奇的其他村民。
荷伦安记得很清楚,疫病爆发后第一个死掉的就是郎森大叔,他谨慎地把曼森爷爷和曼森奶奶挡在了身后,认真地答道:“这里即将爆发可怕的疫病,我们要逃离这个地方。”
安静了一会儿,所有人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有趣的笑话。
荷伦安心里产生了一种很沉重的无力感,他知道,村庄里的人是无法劝服的了。事实上,上一辈子,第一个发现这场疫病的人也曾把预测广而告之,但同样地没人搭理。
既然这样,他们就不能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荷伦安背起最重的袋子,手上再提了两个,然后催促道:“爷爷奶奶,我们最好快点。”
老人到底心软,又和村民们多说了几句,直至他们确认人们真的不会把劝告听进去才跟在荷伦安身后一步一步地离开了村庄。
这里是两位老人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每走一段路,他们便要停下回头眷恋地眺望,荷伦安越过他们的头顶,看着已经几乎被林木掩盖的小村庄,心里无比坚定。皆因他上一辈子因为这场疫病失去了这两位亲人,对于他来说,村庄固然有许多美好的回忆,但远远比不上身边两位长者重要。
所以他托了托背后的包裹,轻声道:“我们要继续赶路了。”
两位老人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迈开了步子。
03.村庄之死(2)
在去往邻镇苏尔西的路上,曼森爷爷问荷伦安,“你为什么在见到郎森家的马之后就知道有瘟疫?”
荷伦安正在吃面包,没预料到会被问问题,他噎到了。曼森奶奶直起腰为他拍背,埋怨道:“你就不能等到孩子吃完了面包再问吗?”
荷伦安完全被难倒了,只好装作努力吃面包,脑袋里全速思考:要怎么回答?总不能和爷爷奶奶说他因为经历过一次了所以知道啊。
最后,他又喝了几口加了香草的水,才吞吞吐吐地解释道:“因、因为我之前在树林里见到了这种花……它杀死了一只,唔,兔子,对的是兔子,我以为它只是一种特别的动物,直到见到郎森大叔家的马病倒了。”
其实这番说辞完全不能解释为什么他会说这是疫病,而且能杀死村庄里的所有人,但曼森爷爷和奶奶决定不再深究这件事。活过了很长的岁月之后,你会发现,有些事情是不必要深究的,有时候糊涂一点会更快乐。
这可大大地帮了荷伦安,他很害怕两位老人追问,他可不擅长编造谎言和理由。
总之,这个问题就这样揭过了一页。
第三天,他们遇到了同样要去苏尔西的运货马车,车夫是个亲切的中年男人,他送了他们一程,大大缩短了赶路的时间。
他们在隔天到达了苏尔西镇,甫一到步就听到了关于村庄的消息。那里果然爆发了疫病,据说村庄里越来越人感染,死的样子很可怕。那里的人想逃出来都已经太迟了,而且别说那个小村庄,邻近的村庄城镇都恐慌了,担心疫病会蔓延到自家门前的人而纷纷携家带口逃跑。
苏尔西镇相对而言是较冷静的,因为他们镇长的夫人是一位法师,她让大家不要惊慌,苏尔西不会有问题的。显然她是很有声誉的妇人,大家都信赖她,保持着日常的劳动和生活。
幸好这样,曼森家三个人才能找到旅馆落脚。旅馆的老板爱唠叨,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荷伦安差一点就把村庄的名字说了出去,话在嘴边及时停了下来,两位老人自然是警醒的,用“只是到处游玩,何必介怀来自哪里”这种话搪塞了过去。
荷伦安订了两个单人房,曼森奶奶说他们只需要一张单人床就够了,他们不是巨人那种高大的个头,太大的床铺是浪费的。荷伦安只有一个人,自然也是睡一张床就够了,他们挑了最小的那种。
进房间之后他第一件做的事是掀起床单的下摆,帮老人搬行李进房间时他也这么检查过了,他可算是被那种恶心的花吓出阴影来了。确认一切妥当之后他洗了一个舒服的澡,吃了旅馆送上来的简单晚餐,躺倒在床上。
逃离了那个地方之后才心有余悸,他经历过死亡,所以不害怕死亡,真正害怕的,是失去重要的人。空气中飘荡着寂静的味道,他陷入了消极的情绪里——又是想起了米提莱特。
上一辈子,荷伦安和米提莱特就是在那个微不足道的小村庄里认识的。那一天的种种仿佛就在昨日,天气很不好,甚至可以说糟糕,滂沱的大雨像要把桑田变成沧海,人甚至无法在钢针似的雨打中直起腰来。荷伦安把木墩拖到门边,一边摘菜叶子一边看雨景,这可能是植根于T国人血脉中的一种诗情画意,若隐若现的风景也能勾起他们许多心思。
就是在这种暴虐的风雨中,一个高大的人影踉跄地走了过来,荷伦安几乎是在见到这人的同时就站了起来,雨帘阻挡了他的视线,分不清来者是男是女——巨人族的少女也是能这么高大的。
那人径直走到了荷伦安的面前,他这才看清楚了对方。是一个英俊伟岸的男人,金色的长发是这个灰暗天气里的唯一亮光,碧绿的瞳孔像宝石一般,荷伦安在心里暗暗可惜,男人的眼睛虽然细长但很窄,刀锋一般锐利,毁掉了迷惑人心的某些要素,反而显得尖锐不可亲近。他抱着菜篮子后退了两步,礼貌地打招呼。
男人扯下了已经湿透的头巾,这是荷伦安第一次见到精灵族,T国的精灵只存在于童话故事里,初见神话中的人,只觉得那对尖尖的耳朵形状实在太优雅,他不自觉便看呆了。
于是男人笑了,不是传说中精灵族的和善或优雅的笑容,更像村头爱偷土豆的小男孩,当然不是指他坏,而是他的笑确实和小男孩得逞时的坏笑相似。
男人解下厚重的披风,搭在左手,略微躬身行了一个礼,他用低沉悦耳的嗓音说道:“迷人的少年,你好,我是精灵族人米提莱特。请问能借贵地避雨片刻吗?”
荷伦安倏地回了神,但立马又被男人自下而上的眼神震慑了。他的思考停顿了——他说他叫米提莱特,米提……莱特。
窗外响起细密的雨声,压抑了几天的雨终究还是落下了,荷伦安抹了一把脸,强迫自己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他走到窗边,俯看楼下的人来来往往,看了一会儿,他听见房间漏水的声音,侧身细看,大滴大滴的水珠正自房顶落到床位,土黄色的被子上晕开了深深浅浅水迹。
竟然连这个细节也和上一辈子一样,荷伦安抱着头滑坐在地……
曼森家是有一间客房的,米提莱特借住的当晚房间也这样漏雨了。于是,米提莱特和他共度了一夜,当然,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地上。在荷伦安的印象中,精灵都是高贵的生灵,是应该以最尊敬的态度对待的,所以他执意在地上铺了另外一套寝具。
荷伦安辗转了整整一晚无法入睡,那辈子的那一晚是因为高兴,而今夜呢?
荷伦安抱着膝盖侧躺在地板上,头发因自残耳蔓延至脑门的疼痛而被扯得一团乱。窗外的雨飘进房间,洇湿了地板,点点的痕迹隐没在逐渐微弱的烛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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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旅馆歇了整整两天,曼森一家在苏尔西镇的一条名为皂香的街道上找得了一处小房子。他们手上的钱都是曼森家两位老人长年以来的积蓄,不算多,也不算少,租住这样的房子,算上生活花销,可以支撑一个月左右。
“不用担心,我已经恢复健康了,接下来我会去工作,把需要的钱带回来。”荷伦安把行李都安顿好又打扫完卫生之后,在饭桌上这么说道。
曼森奶奶想要阻止他,旁边的曼森爷爷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接过话头道:“孩子,你已经长大了,你应该得到自己做主的权利,但是……”他和妻子对视了一眼,“这里有一件事我们必须告诫你。”
荷伦安不知道自己还带有第一辈子的习惯,老师或长辈要训话的时候,站起来全身挺直,像犯错的小孩。
这一次,曼森爷爷没有马上让他坐下来,兴许是接下来要提醒的事的确重要:
“荷伦安,这块头巾不能拿掉,我的意思是,你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耳朵。”
荷伦安心头一跳,手按在耳朵上点了头。
“你得打起精神来,不能让任何人有机可乘。你必须事事留心,假如发现了不妥,要立刻告诉我们。”
前半句荷伦安是懂的,后面一句是什么意思?他看向曼森奶奶,她迟缓地站起来要牵他的手,他连忙坐下。
曼森奶奶一如以往,轻轻地拍他的手背,“我的小宝贝,你看,情况着实不简单。”
荷伦安说:“奶奶,我会用心听,非常用心。”
曼森奶奶眼眶红了,露出一个怜惜的笑容,说:“我们捡到你的时候,你还是那么小,像一只可怜的小猫,我们立刻把你带回了家。你的耳朵……请别为之难过。”
荷伦安点头。
“你的耳朵并没有遭罪,并非有哪个歹人对小婴儿的你下了狠手,那是天生的。我们无法打听到的身世也不懂得判断你来自什么种族,你就像上天恩赐的小天使,那么安静地熟睡着……噢,可怜的孩子,你听奶奶的话,人类精灵或是什么种族,这些都不重要,爷爷和奶奶只希望见到你开心快活地生活。”
曼森爷爷补充道:“正如你奶奶说的,我们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更不了解你的身世,所以你必须谨言慎行,镇上人多,不安好心的家伙也不少,我们不知道你的特别会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曼森爷爷很少谈及年轻时的事,但荷伦安总能在他的眼中看到如同军人的凌厉与透彻。他保证,“我一定会尽我全力保守秘密。”
嘱托完后,荷伦安带上几片纸币离开了小房子——艾斯蒂大陆上,人类用的金钱是魔法改造过的特殊纸张,上面有画师设计的简约图腾,很难仿造。只是其它种族并不承认这种货币,所以以物易物的人更多,一些容易切割衡量的宝石比较受欢迎。
皂香街如其名,街上飘荡着淡淡的皂角香味,这里主要贩售洗涤用品。荷伦安第一辈子看过一些西方奇幻小说,里面不怎么提及这些生活的细节;第二辈子……他只在苏尔西这里逗留了短暂的一天。
在这样一条街上,他能找到什么工作?荷伦安捏了一下手臂,有点担心起来。
他站在街口,突然一匹马奔过,马背上似乎横着一个人。
04.绅士理查
面的路是大路,宽度足够五匹马并肩跑过。清晨人不多,大都是早起干活的人类,只有一个矮人提着从路旁朴素面包商店买到早餐走向旅馆。马的嘶鸣响彻街道,矮人满脸的睡意被突然地惊醒,马匹的上半身在空气中踢打,他乘机抱住早餐躲到一旁。
然后,一个人从马背上掉了下来——原来不只是一个人。他原先应该是牵住缰绳伏趴在马背上的,而横陈在那之上的另有其人。荷伦安所在的位置看不清楚那两个人的模样,矮人已经凑上去了,叉着腰喘着粗气来回打量,他似乎对这两个突然闯入的人很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