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梦 下——凤初鸣

叶鸿放慢速度，手上的剑招越来越凝重，已经开始到了拼内力的时候。

殷小妖的内力也极深厚，和叶鸿拼得旗鼓相当，花庭月耳力极敏锐，趁起两人换招之际，手指轻弹，银针飞向殷小妖双目。叶鸿

同时挥剑，一招穿云逐日直袭对方咽喉。

剑气凌烈，剑光雄浑华美，一滴血珠溅出，殷小妖睁着眼缓缓倒在地上，用怨毒的眼光看着花庭月，冷笑：“想不到剑神叶鸿居

然需要一个瞎子来做帮手。”

“你输了，可以去死了，哪来的废话。”叶鸿冷冷的收剑。

“扑通”一声，五毒头陀跪在地上：“叶庄主饶命，我现在就滚，再也不敢在江湖上出现了。”

叶鸿嫌弃地瞥他一眼：“滚。”

五毒头陀真的团成一团，滚了。但是，与此同时，他笼在袖子里的手挥出一片毒烟。

“闭气。”叶鸿不及捂住花庭月的口鼻，将他扔向三丈之外，自己却已经吸入毒气。

袍袖一挥，将毒烟逼回到对方身上，同时急急后退，却听到身后暗器急响，唐惜花一挥折扇，在背后暗算。

五毒头陀双手一甩，项上大佛珠带着风声袭向对手，叶鸿运指为剑，剑气将对方手臂洞穿。与此同时，唐惜花连连射出一百道暗

器，炫出漫天的银光，带着极凌厉的风声，狠辣至极。

叶鸿中了毒烟，身形略滞，只能向后急退，后面就是悬崖，只听暗器入肉的声音，白影落下悬崖。

“叶……”花庭月一声惊呼，想也不想，跟着跳落悬崖。

“花公子……”唐惜花伸手抓他，抓了个空，只得摇头叹息，很是惋惜。

一个俊美少年上前给他披上披风，轻声问：“主人，现在叶鸿中了你的毒镖，没有解药，他必死无疑，那藏宝图怎么办？”

“地图八成是被武阳世子拿走了，我们跟上去也可以找到宝藏，然后再伺机行动。”

“等那帮人为了争宝藏打得差不多了再出手？”

“小秋，你不愧是我最喜欢的男宠，果然聪明。”唐惜花轻佻地摸他的脸。

那个叫小秋的少年谦卑地低头：“是公子调教的好。”

花庭月见叶鸿摔下悬崖，想也没想就跟着跳下，只听耳边风声呼呼，赶紧伸手试图抓住崖壁突出的地方，不料崖壁光秃秃，没有

可以着手的地方，连树枝枯藤也没有。

“完了，这次真要死了。”花庭月心里叫苦。

忽然，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拉住他，然后一声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你跳下来做什么？你什么时候能不做傻事？”

听到这声音，花庭月浑身都放松下来，笑道：“我本来很聪明，只有遇上你才会做傻事，所以要怪你。”

“哼！”叶鸿冷冷地瞪他一眼，打量四周的地形，看准崖下的落点，道：“抱紧我。”

花庭月依言抱紧他的腰。

叶鸿一手执剑插在崖壁缝隙内，腾出另一只手来，跃向下面的一个突起，再攀着崖下的枯树，几个起落，身形如一片鸿毛，飘然

落在崖底。

“果然是鸿雁翩翩凌九霄，好轻功。”花庭月真心赞扬，又担心地问：“你到底有没有中毒？怎么回事？”

“没有。”叶鸿找了个较平坦的地方坐下，“身处险地，怎么会不多加小心，虽然十香软筋散无色无味，可是，对于一个常年在

刀头舔血的剑客，对危险有种本能的感觉，除非是我彻底放下警惕心，否则想毒倒我只怕没那么容易。”

花庭月明白了他为什么不停地用丝帕擦茶碗擦茶壶，不是因为洁癖，而是为了把解毒药抹在上面。

“原来你是故意让世子拿走藏宝图，这么说图是假的？”

“不，图是真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花庭月彻底被搞糊涂了。

叶鸿慢慢给他解释事情内幕：“武阳王为了密谋起事，准备了一批兵甲财富，藏在西北甘凉道某个地方，图分成三份，王爷有一

份，事败后落在世子手里，世子也有一份，另外一份在我手里。朝朝阳逼我去找宝藏，可是我并没有整份藏宝图，也不知详细地

点，所以，我要用我手里的这份藏宝图去钓世子手里另外两份图。”

花庭月明白了：“所以，你故意喝下那杯茶假做中毒的样子，当然，你内力精深，只要稍稍把穴道移半寸，谁也不可能点中你的

穴道。那帮人以为暗算成功，没有理由怀疑你是故意让他们拿走藏宝图，然后你再跟在他们后面找到宝藏。”

不由得感慨他真能忍，被世子轻薄居然忍得住没有发难，可是当自己有难时，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不错，你虽然是瞎子可是看得很清。”叶鸿赞赏地点点头。“那帮人虽然长着眼睛，却被利欲蒙住了心志，连起码的头脑都没

了，也不想一想，如果剑神这么容易被他们暗算，早就死过一千次了，哪轮到他们成功。”

花庭月收了笑容，脸色沉重起来，说得不错，叶鸿武功极高人又精细，不大可能被人暗算，除非暗算的那个人是他最信任的人，

他可以在那个人面前放下所有的戒备，而这个能暗算到他的人就是自己。

正是他对自己的信任，导致他中了暗算落入大内密探之手，以致于被逼着来寻宝藏。

叶鸿看他神色不定，脸上有痛苦又忧虑又有内疚，冷哼一声：“你别以为我来寻宝藏是因为你的缘故，你在我心里还没有这么大

的份量，我来这里除了怕连累萧临风和程狐狸他们，也是为了还武阳王爷的恩情，不想让他唯一的儿子为了野心而丢了性命。”

花庭月勉强一笑：“也是。”

“可是……”他忽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世子手里即然有藏宝图，那么，宝藏岂不是会落在他的手里？”

“不会。”叶鸿冰冷的眼眸闪过一丝得意，手上轻抚剑柄，“因为宝库的钥匙在我手里。”

“怪不得。”花庭月惊讶，难怪叶鸿这么放心让对头拿走图，原来是有恃无恐。

可是他居然把这个秘密轻易的说了出来。

“可是……”花庭月又想到一个问题。

“你又可是什么？”

“这个秘密是天大的秘密，你居然告诉了我……”

“我想告诉谁，你能管得着？”叶鸿轻笑一声。

“这个……我是说……我以为你……对我……”花庭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脸涨得通红。经过先前发生的事，他难道还愿意选择

信任？

“那日在润德楼，我听你的琴音坦坦荡荡，如霁月风光耀玉堂，一个心怀不轨的人不可能奏出这样的琴声。”

花庭月眼睛一热，果然叶鸿没有让他失望，他们的感情可以粉碎一切误会。

第36章：此生不悔

他们两人之间不需要多说，自有一种天然的默契，看他的样子，叶鸿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轻叹一口气，握住他的手。

“你可知道情为何物？”

“嗯……”花庭月知道他不是需要答案，而是想要告诉他什么，所以没说话，静静等他说下去。

“你说过，情，伤人心也暖人心，纵使那人十恶不赦，罪犯滔天，也要不离不弃站在他身边。”叶鸿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我说，情，就是……纵使你骗我，害我，背叛我，我付出的心也不会收回。情之所至，此生不悔。”

这话说得很平淡，口气也极傲气，却让花庭月身上一震，心潮起伏，所有的委屈和担心都化为无形，只想紧紧抱着他再也不放手

。

原来他不想听什么解释，不是因为怀疑误会，也不是因为心存怨恨，而是因为不需要。就算真的被背叛被暗算，他也无怨无悔，

付出的情绝不收回，这就是他心里的情为何物。

自己只是个身有残疾的平凡之人，却得此人如此相待，今生夫复何求。

叶鸿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你伤心什么？”

花庭月擦擦眼睛抬起头：“我没有伤心，是这里风太大迷了眼。”

又绽开笑颜：“那么现在怎么办？我们这就去跟着那些人去找宝藏吗？”

“现在不行。”

“怎么？”

“我中了毒。”

“啊，对了。”花庭月一声惊呼，“你中了唐惜花的毒镖。”

当时他听到毒镖入肉的声音，接着叶鸿摔下悬崖，还没顾得上检查他的伤。唐门毒镖极为霸道，中者必死。

叶鸿取出毒镖一扬手，毒镖插入树干没入三寸，说：“我没有中毒镖，是不小心吸入了那个头陀的毒烟，内力受阻凝滞，真气涣

散，不想和他们继续缠斗下去，只好用手接住毒镖，假装中镖跳下悬崖。”

“你要在这里逼毒？”

“对，他们找到埋宝地点也拿不走，等我恢复之后再去来得及。”

“那我们去山坡西边那户人家里借宿吧？”

“这有人家吗？”叶鸿奇怪地起身四望，西边果然有一缕炊烟升起，可能是山里的猎户，他真是不能理解，他这长眼睛的都没发

现这里有人家，花庭月是怎么发现的呢？

好象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花庭月笑道：“我闻到了炊烟的香味，这个味道是天底下最温暖的味道。”

“你真厉害，谁要因为你是瞎子小看你，那他就是傻子。”叶鸿不得不服，“我现在要运功逼毒，最忌有事，你又没有内力，万

有一事，自保堪虞，所以，我们还是躲起来，不要惊动任何人最好。”

花庭月自然是一切都听他的，两人找了个避风的山洞躲了起来。

全身真气运行一个周天，叶鸿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珠，毒已经逼出三成，越到后面会更艰难，所以先停下来歇息一会儿。花庭月守

在他身边，听到他气息趋向平和，松了口气：“我去找点吃的，好不好？”

“你要去便去，何必问我？”

花庭月有些不好意思，如果叶鸿不信任他，自然是不会放他离去，以免他招来敌人。可是他怎么会不信他，方才他运功逼毒时要

他守在身边，等于把性命交给了他，在中了花家毒药之后，仍然把性命交托与他。这一问，显然是太多余了。

叶鸿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唇角微微上挑，想起山庄那一夜，这个人柔软的双手为他挑出毒砂为他擦汗，想起这个人兴致盎然地做

菜酿酒，把这些平凡的事做得有声有色。想起他穿着木屐走在山庄青石板路上，清脆的嗒嗒声踏破静如止水的心湖，想起喜堂上

他义无返顾地跟着自己离去，想起他说过：“我就是为你拂去灰尘的人。”

眼光缓缓移动，落在那把月影宝剑上，活到现在，他觉得自己只是一把剑，无情无欲，冷血冷情，现在，接触到那抹温暖，再也

舍不得离开。

又想起朝朝阳曾说：“花老爷是绝对不会同意他和你来往的，你若是不放手，你们两边互相拉扯，会把花公子撕成两半的，你愿

意看他痛苦吗？”

叶鸿眼眸微黯，看看自己的手，常年握剑的手温暖有力，只要他想握住的东西，就绝不会放手，也舍不得放。

“我回来啦。”洞外传来花庭月欢快的声音。放下背上包裹，里面有衣物，毯子，碗盘，还有两只鸡，腊肉，鸡蛋什么的。

叶鸿看了他从包里拿出的东西，意味深长的微微一笑。

花庭月脸色微红，辩解说：“你笑什么？这不是偷的。”

“知道，你虽然不告而取，但是放下了银子。所以，你不是偷。”叶鸿悠然看着他略带窘相，又一笑，“以你的心智和武功，如

果做贼，可以和侯小白有一比，尤其是你长了一副让人没有防备的脸。”

“你居然把我和偷王相提并论。”花庭月的脸更红，“我可是老实本份的人，我父亲常说我是家里最听话最乖巧的孩子。”

“现在他可不会觉得你是个好孩子。”不知怎么，叶鸿看见他脸红发窘，就会觉得心情大好，很想逗他。

“那是因为我认识了你，所以变得不好了。”花庭月顾不上和他斗嘴，开始忙碌起来，生着火，把鸡剖了肚子，裹上泥巴放在火

堆里，再把鸡蛋埋在灰里。用壶装了雪放在火上烧煮，再把几个又冷又硬的干馒头放在火上烤，一会儿，飘出阵阵香甜的味道。

叶鸿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看着微笑着为他忙碌的人，心里愈发柔软，如冰河化冻，化为一江春水，缓缓流淌。

馒头烤好，花庭月拿在手上吹了吹，递给叶鸿，一张莹如白玉的脸被火烤得红扑扑，一双空茫的眼睛也变得亮晶晶。叶鸿看得发

痴，过了好一会儿才接过馒头，却见他的手上被划破了许多细小伤痕，指甲也崩出了不规则的缺口。想必是从崖上跳下时伸手抓

崖壁时弄断的。

叶鸿放下馒头，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玉挫，轻轻托住他的手，仔细地给他修剪起来。

很认真，象是雕琢一块珍贵的玉器。

花庭月忽然觉得非常遗憾，遗憾自己看不见，看不见剑神叶鸿为他修指甲时的神情，那一定是专注的、温柔的、令人迷醉的。

虽然他们相识不到两年，期间也是聚少离多，却好象相识了好久好久，久到连自己都记不得生命中什么时候有了这个人，好象这

个人原本就已经存在着。

修好指甲，叶鸿放下小锉满意地看看。

“子翩……”花庭月轻轻地唤他。

“怎么了？”叶鸿看着他欲言又止，心情里竟有了一点期盼。

“好象……有股糊味。”花庭月决定还是说出来。

叶鸿脸一垮，第一次觉得这家伙有时候还挺欠抽。

于是两人吃了烤糊的鸡，不过，叶鸿觉得没什么，很安心，也很开心，从今以后，他不再感到高处不胜寒，他的寂寞，已有人与

他一同分担。

花庭月更安心，更开心，天底下还有谁能把剑神的大腿当枕头睡呢？

第二天，叶鸿运功逼毒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花庭月紧张地守在旁边。听他呼吸不稳，似是很痛苦。

“怎么了？你不是说你只需三天就可以将毒逼出来么？”

“我估算失误，先前与萧临风的决战伤了心脉，虽然养了一年，可是却没有恢复到以前，放在先前，这毒自然不算什么，现在，

却是有些吃力了。”

花庭月眉尖微皱，拉过他的手为他把脉，一会儿，松了口气，道：“是有些麻烦，不过，也不是很难办。既然你心脉受过损伤，

难以集中全部内力逼毒，可以借助外力。”

“你是说用药？”

“对，”花庭月说着起身，“用熊胆、田七、雪莲、龟血四味药就可以了，我现在就去市镇找药。”

“哎，别去……”叶鸿想要阻拦却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他越行越远。

一群人手拿兵器行进在黄沙道上，正是武阳王府的人。

世子带着一帮高手照着藏宝图，找到一处山林，树叶随风摇动，人高的野草在倾俯，偶而传来一两声凄厉悚然的枭哭鬼嚎。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