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看着孟清漓泪眼汪汪、想喊痛又不敢喊的模样,就算有天大的气,他也不舍得往这人身上撒。
俐落的将他的伤口上好药、包扎好,呼尔赤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卓琅便冲了进来,跪在两人面前哭得声泪俱下,也说不出什么话
,只是直磕头。
孟清漓想拦却拦不住,只好为难地看向呼尔赤。
「好了,卓琅,去看着二子,别再让他乱跑。」
听王发了话,卓琅这才止住哭,退了下去。
经卓琅这么一闹,呼尔赤原本想说的话在喉咙里转了几转,最后还是咽了下去,只是将摆在眼前的食物往孟清漓面前推了推,一
言不发。
原本想说些什么解释,但骇于他的怒气,孟清漓也只能乖乖吃东西。
一开始还不觉得,不过几口食物下肚,他才发现自己真的是饿了,便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呼尔赤也不动,定定地看着他埋头吃饭。
一会,盘里的食物便空了。
「饱了?」呼尔赤将食盘移开。
「嗯。」
「那好。」说完,他便狠狠吻上孟清漓的唇。
口沫相濡,互相交换着彼此的气息,呼尔赤益发觉得觉得自己对怀中人的感情太过于深沉,已然超出想象。
他不知道那种感情要怎么形容,只知道,远远的看见那头白狼扑向清漓的时候,他全身的血液彷佛都要冻结了。
幸好这纤细的脖子没有被尖利的狼牙咬断,幸好他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幸好……
拥着这个人、细细的亲吻着他,呼尔赤心里有着满满的庆幸,以及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已经失去过他一次,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他不想再尝到。
只要这个人还在他怀里,无论他是男是女、从哪里来,一切都无谓了。
被这样充满怜爱的拥着,孟清漓心里满是迷惘。
从前他还是苏烟萝的时候,呼尔赤也不曾这样对待过他,那么现在自己成了男儿身,他反而一改态度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念头在他脑袋里转来转去,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受伤又困倦的身体让他无法多想,昏沉的意识在不断涌上的疲倦和
呼尔赤温暖的怀抱中,很快就举白旗,他又沉沉睡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
帐外非常热闹,人们似乎忙着筹备什么筵席。
露天的广场堆起篝火,旁边高高的塔架上,七张狼皮被风吹得飞扬起来。
侍女们见他醒了,立刻围了过来,七手八脚的为他换装。
孟清漓穿上了纯白绣暗花的袍子,虽然百般不愿,还是戴上华美的头饰,在侍女们的簇拥下,往主位上的匈奴王走去。
篝火映照下的呼尔赤,脸部线条比平日柔和,见到他出来,竟站起了身。
原本在欢闹的众人随着大王的视线看去,目光全都集中在孟清漓身上,一时间全场寂静。
孟清漓觉得有点难堪。为什么他一出来,大家都不说话了?
这时,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感叹,「和玉齐儿真像呀!」
突然,震天的欢呼响彻草原的夜空。
很多人喊着塞外英雄的名号,为这位不顾生命危险冒着风雪去救人、还勇斗狼群的男子致敬。
孟清漓第一次面对这么盛大的场面,顿时觉得有点脚软,不由得踉跄了一下。呼尔赤赶紧迎上去接住他,紧紧地将他搂在自己胸
前。
盛大的庆典开始了,众人欢乐地围着火堆载歌载舞。
醒过来的二子已经可以走动了,拖着身子过来拜谢孟清漓和呼尔赤,还将孟清漓拜为义兄。
孟清漓这才反应过来,这场庆典原来是为他办的。
对于二子的跪拜和敬酒,他有点不知所措。后来还是呼尔赤帮他把酒喝了,二子才欢天喜地的退下。
庆典上,众人都玩得很疯,最后族里的勇士们更玩起了摔角,只有呼尔赤,今晚不仅没参与任何活动,还寸步不离的守在孟清漓
身边,金褐的眼睛看着他,那里面的情感深得像海一样,让他觉得自己就要窒息在其中。
心跳莫名变快了。
他不懂,呼尔赤这样赤裸裸的注视里究竟有着什么含意。
在苏烟萝的时候,他就拿捏不准这霸王的心思了,现在他身为男儿身,更是不懂,那样的眼神为什么会朝他而来……
庆典结束后的隔日,呼尔赤外出议事,孟清漓身子也恢复了,在帐中坐不住,便去找卓琅和二子,顺便去探望幸存下来的两只狼
狗。给狗儿们喂了食,才坐下来闲话家常。
席上,卓琅一直絮叨个不停。
「大王已经处罚了那几个害你的女人,被挑去脚筋逐出王庭了。干出危害王族的下作之事,她们族里的人也不敢再收留她们了,
也算给你出了口恶气。」
「哦。」孟清漓应了一下,不是太关心这个话题,反倒是想起昨晚的事,便问道:「玉齐儿是谁呀?」
卓琅有点惊讶,「你不知道?玉齐儿殿下是大王的母妃呀!」
「啊……」这件事他还真不知道。
「玉齐儿殿下在大王四岁的时候,为了保护大王,被狼群咬死了……听说是头白狼。大王长大了,总想猎到它为母妃报仇,但那
家伙狡猾得很,总是避开大王。
「这次可好了,让大王猎到白狼,虽然不可能是害死玉齐儿殿下的那头了,不过怎么说也算是报了仇,难怪大王那么高兴呢!」
「喔……」孟清漓这下有些明白了。怪不得呼尔赤那日那么紧张,八成是想起他丧生狼口之下的母妃……
莫名的,一股淡淡惆怅涌了上来。
孟清漓摇了摇头,驱散了脑海中的胡思乱想,便去帮卓琅整理羊皮。
卓琅家的羊养得好,皮草厚实、毛色光亮,泛着珍珠白,让孟清漓看得爱不释手。
卓琅似乎想到什么,突然对他说:「我说清漓,这些皮草是上等货色,拿去给大王做件披风吧,你做的大王一定喜欢。」
孟清漓脸一红。做衣服不是女人才干的活吗?
「我才不要给他做衣服。」低低丢下这句话,他专心在手上的工作上。
但卓琅不放弃似的,不断劝说,劝得他不堪其扰,只好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待他回到王帐,呼尔赤已经在里面了,见他进来,便招呼他过来。
呼尔赤让他坐下,握起他的脚,给他套上毛茸茸的腿套。
「这是什么?」孟清漓弯下身摸摸,问道。
「用那白狼皮做的狼皮筒子。」呼尔赤看了看,很是满意,「特地吩咐人给你做的,看来很合适。」
孟清漓想起刚才自己不愿为呼尔赤做披风,倒是呼尔赤先给他做了脚套,不禁有些心虚,也不敢去看他,只是将视线投在脚上的
狼皮筒子上。
摸着暖和的狼皮筒子,他心中也是一暖,嘴角悄悄弯了起来。
呼尔赤在一旁看呆了。
孟清漓的眼睛弯起漂亮的弧度,眼神流转,竟像天池湖泊中的水,满是荡漾春意。
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他一下将孟清漓抱起来,头埋入他颈间,「清漓……」
记得之前,他还是苏烟萝的时候,曾要呼尔赤别唤他烟萝,那时他虽然依了自己,从此都叫他清漓,但从来没有一次这样唤他的
名。
一声一声的,像是怀着满腹疼惜与爱恋。
温热的气息喷在脖子上,激得孟清漓一阵麻痒,身子一抖,忘了该反抗、忘了他现在的身份,怎能接受这样的感情。
感受到他的顺从,呼尔赤欢喜得紧,堂堂匈奴王,竟像得了糖的孩子一样,「清漓、清漓」地叫。
那一声声,就像叫到了孟清漓心坎里去似的,让他心里酸酸的甜。
第四章
转眼又过了几月,严寒的冬季过去,积雪融化,草原上生机勃发。
呼尔赤对待孟清漓的宠爱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而经过上次的事件,他在匈奴族人中的声望也越见高涨,一开始对汉人的排斥心也不再那么重。
更甚者,一些在王庭内的族人见孟清漓不摆架子、待人又好,既然已经没有子嗣的顾虑,便都暗自将他摆在当家主母的位置上。
只是,就算在塞外待了这么久的时间,孟清漓还是无法找到自己在匈奴的真正位置,其他人的企盼和呼尔赤有时看着他的眼神,
他全都看在眼里。
只是,他是男儿身。
有些事情是不会变,也不能变的。
孟清漓心思紊乱,有时候难免情绪低落。
呼尔赤看出他不开心,却始终不知个中原由,也没说太多,只是夜里两人相拥而眠时,总是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背,希望能将他
心头的烦乱抚去。
「开春了,再过两天就是春赛,热闹得很,到时候你去瞧瞧。」躺在他身后,将下巴靠在那纤细的肩窝,呼尔赤提议着。
「嗯。」孟清漓点点头,随意应了声,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过几日的春赛,呼尔赤还是拉着他前去观战。
春赛是匈奴一年一度的重要节庆。
男性的比赛有传统的摔角、射骑等等,女性的节目也多,像是剪羊毛之类的竞赛项目也有。各大部族都派出最有实力的勇士,只
要能夺得头筹,便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春赛不分尊卑地位,王室成员也要参赛。
孟清漓看着呼尔赤在擂台上将对手一个一个地撂倒,四周欢呼声震天。
呼尔赤平时话不多,偏偏摔角的时候就满口脏话,让孟清漓想起初次见面的情景,当时他的口没遮拦,可险些将自己气个半死。
也被庆典的热闹气氛感染,孟清漓难得的想起往事,却没有陷入惆怅,而是朝着向自己挥手的呼尔赤也招招手,看着那平日威严
,此时却像孩子似的跑着、喊着的高大男人,又投入下一场比赛中。
毫无疑问的,呼尔赤的母族伦葛朗族在今年春赛中大获全胜,盛大的庆典便在无尽的欢呼声中结束,一直困扰孟清漓的踌躇思绪
也在这热烈的气氛中淡化不少。
但本该延续着春赛热烈气氛的草原,却传来了突如其来的噩耗。
卧病在床半年的老匈奴王,终究没能抵挡住病魔的侵袭,撒手人寰了。
在隆重的送葬仪式过后,逝去的王者被马车拉去草原深处,在那里等待他的,是草原上的狼群。这是塞外模式的天葬。
由于孟清漓还没有正式名份,不能参加仪式。只是远远地看着身着素衣跪在亡父遗体前的呼尔赤。
即使是父亲过世,呼尔赤冷静的脸上,也看不到任何悲伤神色。
许多人都说,此为王者风范。孟清漓却为此感到悲哀,终是不忍心看下去,便早早回帐歇下。
待他半夜醒来时,却发现炕边有道人影。
那人在昏黄的烛光中,看着什么东西,衬着烛光的背影看来是那般寂寥无措。
他轻叹口气,披衣坐起,将一旁的灯芯拨亮,而后走到呼尔赤身边,取下他手中握着的东西,那是他父亲一直使用的佩刀。
朴素、坚韧、锐不可当。
可惜佩刀依在,故人已逝。
替他解下披风,孟清漓轻轻说了句,「晚了,该睡了。」
声音安定而亲和,就像春风抚过伤痕,却引起堆积心中的剧痛。
呼尔赤便就着姿势,将头枕在他的腿上,把脸埋进他小腹处。
孟清漓从没看过这般示弱的呼尔赤,手不自觉地想抚摸这个男人的头发,手却犹豫着停在半空。
他心里一直不愿与呼尔赤过于接近,虽然身为苏烟萝时,彼此肌肤相触的感觉他还记得,那时某些事情做起来理所当然,但现在
彼此都是男人,这些情感、这些事情,便显得有些突兀。
而他也不知道,呼尔赤是否真能接受这样的自己……
这时,躺在怀里的男人身子微微抽搐起来,孟清漓感到下腹一阵湿意。
忽然意识到,这是呼尔赤的泪水。
心莫名的揪了起来,疼得让人无法喘息。
最终,他迟疑的手还是放在呼尔赤头顶,一下一下地抚摸着那头乌发。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动作的关系,男人身体的抖动大了起来,隐约间竟可听到哽咽的声音。
终究还是放不下啊!放不下那渐渐在心里滋生的感情、放不下依偎在怀里,无助抽泣着的男人。
看到此刻的呼尔赤而在心中引发的悸动,孟清漓知道,就算他再怎么逃、再怎么否定、犹疑,都已经来不及了。
将缓缓睡去的呼尔赤的头轻移到枕上,替他盖好被子。
看着男人眼下因多日操劳而留下的阴影,这晚,他一夜无眠。
◇
世事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孟清漓仍为心中这份不知能否得到平等回应的感情苦恼时,阴谋的荆棘已经渐渐缠绕上他。
和水玉有过纠葛的梁汉庭,正如当初孟清漓所想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那日御花园受辱,他一直放在心上,无时无刻不想着
报复水玉。
但碍于匈奴强大,要报仇谈何容易,苦思之下,想出一计。
天朝由于隆成帝软弱,世家大族势力发展迅速,争权夺利之事层出不穷,其中,又以丞相王伯宜一派与灏王一派的斗争最为激烈
。
梁汉庭本就是平庸之人,虽然靠着裙带关系,攀上王伯宜这根高枝,但一直被压得有点抬不起头,便也想立一大功,让眼高于顶
的老丈人对他改观,正好也借此机会向当日折辱于他的水玉报仇。
这日,梁汉庭便来到相府寻王伯宜,将他计谋和盘托出。
朝中两强对立的局势已经形成,无法打破僵局,必须借助第三方的力量,才能将灏王扳倒。而这第三方力量,自然就是是军方势
力——骠骑将军宋越。
「小婿听见传言,灏王与宋越之间关系复杂,虽然在朝堂之上彼此意见相左、争执不休,但灏王私下里却是看重宋越的。」梁汉
庭说到此,顿了顿,瞄了眼岳丈的脸色,才继续说下去。
「皇上因为上次匈奴王索要水玉一事,已对宋越有了芥蒂。朝中大臣也对宋越颇多微词。岳父大人何不趁此良机,向皇上进言,
削去宋越的兵权?灏王如果力保宋越,难免受到牵连。岂不是一石二鸟之良计?」
虽觉此计有理,王伯宜仍有些犹豫,「要说服皇上削了宋越的兵权并非难事,只是怕狗急跳墙。若宋越不愿将兵权交出,岂不是
逼其造反?」
梁汉庭马上进言,「宋越为人虽精明,却太重感情。我们可以以宋越有难为由,引水玉回到天朝。只要控制了水玉,再以此威胁
,不怕宋越不就范!」
「但匈奴那边若是知道此事……」
「只要处理得当,自然可以瞒天过海。」
两人计议妥当,阴谋便开始悄悄转动……
◇
天朝和匈奴之间战争多年,直到呼尔赤提出和议、增开互市之后,战火才终于停息。但既然曾有用兵之事,两国之间自然彼此都
安插不少眼线,就算如今战端已平,已安插入局的棋子也不是能马上收回的。
梁汉庭便是利用此情势,暗中给孟清漓传去消息。
孟清漓拿到侍女悄悄塞来的纸条时,虽觉得疑惑,但看了上头的内容,却惊得无法思考。
宋越有难,速回天朝。这会是真的吗?!
悄悄找了传话的侍女问了情况,她却一问三不知,只道是宋将军传来的口信,还拜托孟清漓不要泄露她的身份,以免引来杀身之
祸。
孟清漓远在塞外,在这种只能靠快马和飞鸽传信的时代,想要帮助故友,除了秘密潜回天朝一趟之外,别无他法。
但此事绝对不能让呼尔赤卷入,若他也去蹚了这淌浑水,事情恐怕就会演变成两国之争、无法善了。
左思右想,他只能以思念故友为由,向呼尔赤要求回一趟天朝。
于是他选了呼尔赤刚从宴席回来,心情还算不错的时候,打算开口。
呼尔赤刚回到帐里,见到孟清漓,便上前两步,拉着他的手将他拥进怀里。
呼尔赤身上带着浓浓的酒味,孟清漓任他在自己脸上落下数个吻,才稍微拉开他的手,自己退开几步,道:「大王,清漓有个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