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
看着痛苦的闭上眼帘的云翳,夜魉恨不能立即将他拥进怀里,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身子依然无法动弹。
那人似满意的笑了笑,转身徐步离开了厅堂,消失在了庭院之中,他的声音,似远若近,莫名的话语,随着冷风卷进了依然安静
的大堂“世上最痛苦之事,并非死亡,而是生,不如死。”
他穿着单薄的亵服,身上还有许多掩不去的淤青,抱住床头的床柱,不停的说着胡话。
“师父……师父你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好不好……”他仰头看着并不存在的玉华,眼里满是恐惧。
夜魉看着疯言疯语的云翳,心头一阵阵的抽疼,将滑落的被子再度拉上了他的肩头,裹住已有些冰凉的他,为他理了理有些紊乱
的青丝。
“吃些东西吧……”夜魉将勺子递在了云翳的唇边,他却似没见着一般,继续抱着床柱说话。
“师父……你骗我的是不是……你不会不要翳儿的是不是……”他晃了晃纹丝不动的床柱,又再度抱紧,重复着先前的话。
自云翳回到云府,已过了十几日,天气渐凉,桉国也渐渐变得不安宁了。原本看着云翳起死回生,总算压住了心中的血腥气,还
有些失而复得的欣慰,却不料醒来的云翳,竟失了神智,不论夜魉如何询问,只会说那两句话而已了。
唯独一次,他拾起了小洛放在桌上用来削水果的刀,似察觉不到疼痛般,使尽全力的插进了自己的左腕,将一旁的小洛吓得呆在
了原地。阻止了他的夜魉,只听见他失神的念叨着“花肥……花肥……”再问他,他却又不说了,依然抱住床柱不停喊着师父。
云翳过世那天,飘着些雪,天地间都是一片茫茫的白色。他走得很安静,并没有太多的痛苦。看着被他拔出的原本封在他灵端的
钢针,夜魉有些茫然,他究竟是真疯了,还是在装疯卖傻,但求一死?
夜魉失了神般的抱着他早已冰凉的尸身,滚烫的泪水不断的涌出眼棱,滑落在他苍白的睡颜上。那七日里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让
他变作了这副模样……
还未下葬时,在幽狐国久等云翳不来的玉华,终于忍不住寻回了云府,见着的,却是那具早无声息的尸体。
“你怎么能扔下他一个人!怎么能忍心扔下他一个人!”夜魉不由分说的便将刚回云府的玉华揍了个半死。
原本夜魉以为,玉华是找着了李子卿,才放下云翳不顾,却未料到,云翳竟是李子卿的再世,而玉华不过是为了采龙骨花,才离
开了凉州。
玉华拂着云翳毫无血色的脸颊,哪里曾想过,不过相聚了短短的日子,竟又遭受了这生离死别的痛苦,即便他明知自己与云翳缘
分未尽,总还有再相见的一日,可见着云翳遭受这般的折磨,他哪里还能宁得住心神?
李子卿身上不知从何而来的尸毒,云翳身上不知从何而来的封印,那名术法造诣惊人的仙人或是妖魔,总有些蹊跷。
他深知,若不找出这其间根源,即便云翳再度轮回,也难逃苦海,终不能与自己携手天涯。
不久后,张则俊起事,却被夜魉残忍的报复至死,而原本身为张则俊助力的夜行,也早在夜魉不久前离开凉州时,为了泄愤而杀
了个干净。在顺京禁宫中的党羽,也遭人血洗,无一生还,而失去了头领的五所城守,其中二人因惧事,倒戈投降,再加上曾与
天子私下接触的陈景,带着阖丘骁勇善战的五千士兵,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到了顺京,与降兵合力,将剩余的三万叛军剿灭,才险
险平了顺京之乱。
云翳下葬十个月后,弘缨真人抱了名女婴到云府来寻玉华,呆愣了半响的玉华便发了疯一般,挖着埋在小院玉兰树下云翳的尸身
,全然不顾夜魉等人的阻拦。
见着痛哭流涕,压根不管自己的玉华,弘缨恨恨的瞪视着他,将怀中的女婴塞给了小洛,转身便欲离去。
看着怀中不过月余,水灵的眸子如杏仁般大,与云翳竟有几分相似的婴孩,他忍不住的有些喜欢“这孩子是谁?”
“我与玉华的孩子。”只扔下这句话,弘缨便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番外
夜行鬼魅,魑魅魍魉。
黑沉沉的天空,不住的传来响彻大地的雷声,豆大的雨粒,不停的砸在地面上,清洗着这世间的尘埃。
一袭黑色的身影,极快的穿梭在这密集的竹林之中,即便大雨依然倾盆而下,他却连水花也未曾溅起,悄无声息的行径在大雨之
中。
忽而,他闪身而过,一柄利刃从他身边擦身而去,一道惊雷劈下,阴森的蓝色光芒耀亮了正迅速向他奔来的十几把短匕。
他用手中的长剑轻点了地面,瞬间跃身于竹林之上,借着竹身,脚下运气,刹那间便飞身至了短匕的来源,兵器相撞的声响从林
中传出,相互摩擦的剑光不住的在黑暗中闪烁,他两人缠斗了许久,其中一人似渐渐失去了力气,稍一闪神,握住剑的手臂便被
齐齐削飞了出去,砸在了不远处的泥水中。
“天一,你为何……”他握住不停流淌着鲜血的右肩,已连着没命的逃了十几日,让他脚下也有些虚浮。
“有人要你的命,师父。”他的语气中毫无情感,冰冷得如同雨水般,足下一点,便闪身而上,手中长剑直奔那人的咽喉而去。
“你、你这个冷血的怪物!”边堪堪躲过黑衣少年的进攻,边咒骂着,想不到自己一手带大,教会他各种杀人伎俩的徒儿,竟也
有向自己举刀相向的一日。
不过十几个回合,毫无还手之力的他,头便被削去了一半,鲜血染红了一旁的绿竹,又被雨水洗刷殆尽,他的身子轰然倒下,再
没了动作。
夜行中,以魑魅魍魉之称为尊,继承了这四字的人,均是夜行中的佼佼者,而又以末者为贵,夜魉,便是夜行中处于首席的刺客
。
除了魑魅魍魉之外,夜行中还有为夜行储蓄人才的天行与地行,而天地二行均以实力排名,名字则以排名为称,天之一,便是天
行中最具资质的少年。
他是一名十五岁的少年,四岁时,他所在的村子为盗匪所屠,正巧被夜魅遇上,见此子极具习武天资,便带回了夜行,亲自教授
,而此子亦不负所望,短短五年,便取得了天一之称。
不过年仅十五岁的他,已频繁出行任务,夺去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令人胆颤的,不是他杀人的残忍手段,而是他连夜魅也不放
过的冷血无情。
夜行中的生活,早已磨去了他还未萌芽的心性,仅仅是为了生存,他便在天行与地行中杀了不知多少同伴。
至他十八岁时,手染鲜血的他已将夜魉之位取代,成为了这夜行中最强的存在。
原本的夜魉,总因为夜行中的纷争,或极具危险的买卖,最长不过三年便会易主,可他,却背负了这名字四十年之久,无人可以
取代他的位置,更不可思议的,是他明明并无术法,却始终保持着二十上下的容貌,成为了连夜行中人也避而远之,不折不扣的
怪物。
昏黄的烛火下,浑身浴血的他踩着吱呀作响的地板,缓缓走进了屋子,原本还有些热闹的屋里,瞬间凉上了许多,他们都压低了
头,连呼吸也变得格外小心。
他身上还带着些温度的鲜血,顺着袖沿,滴落在地板上,刺耳清晰,合着地板发出的悲鸣,在这寂静的小屋里不住扰乱着众人的
心弦。
而他只是目不侧视的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卧房,仿佛这屋中并无他人一般,冷漠的神色如同人偶般毫无变化。直至他关上门时,他
们才看着地板上那条清晰可见的血痕,长长出了口气。
将早已被血液润湿的黑衣扔在一旁,他用备好的热水清洗着身上的血渍,不过一会,盆中的水便被染得通红,还随着热气,让刺
鼻的血腥味四散了开去。
“夜魉,衢州的事儿办妥了?”管账端着一堆发黄的纸页,垂首站在夜魉不远处的身后。如今夜行之中,也只有他不得不壮着胆
子与夜魉说话了。
“三十一人,无一遗漏。”他冰冷的声音中,不含丝毫的情绪,如同冬夜里的风,彻骨寒心,让管账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夜魍人呢?”小心谨慎的继续问着,管账虽不愿与夜魉多谈,可与夜魉同去的夜魍未归,也不能就此不闻不问。
“死了。”
管账端着纸页的手不露痕迹的战抖了一下“为何人所杀?我也好与下头的人交代。”话语间却无任何微弱的变化。
“他想要夜魉的位置。”换了盆水,他继续清洗着浑身的血迹,而剑,便立在他的身旁。
管账心中略微一惊,蹙了蹙眉头,夜魍本就是个心性急躁的年轻人,原本为了安全,魑魅魍魉多是不碰面的,可前些日子他总缠
着管账,要与夜魉同出衢州的单子,说是与前辈学习学习,却不料竟打着这般主意,鲁莽小儿,又让夜魉折了个好胚子,这已不
知是四十年来的第几人了。
“我知道了。下一单买卖,还是与往常一般?”管账毕恭毕敬的将那纸页放在了桌上,又退开了两步。他已与夜魉打了十年的交
道了,自然知晓夜魉的忌讳,往常那些不够小心仔细的管账,都做了夜魉的剑下亡魂了。
“找些不杀人的买卖做做。”
管账惊愕的抬头看着夜魉,又立即掩去了神色,埋首“有单买卖,是去凉州寻本账本的,酬劳不菲,原本是想交给地行的弟子们
试试手的。”恐怕只是杀得有些累了,想轻松轻松吧,以往也曾有这样的先例。
换上干净的亵服,他将自己极钟爱的亚黑色短匕掩进了袖口,依然是那般冷漠的调子,漠然的说道“这生意,我接了。”
——第二卷·无可奈何花落尽·完——
第三卷:一岁枯荣花自逸
第三十四章
玉华呆滞的看着手中的红玉链子,那是当日他离开凉州时,云翳送给他的,如今,玉在人亡,独话凄凉。
抚着手中有些微凉的红玉,还有已失去光泽的发丝,他又回想起当日,云翳送他离开凉州时,千万嘱咐他要小心保重时的模样,
距那时,已过了三年有余了,也不知,云翳现在身在何方。
原本玉华以为,总还有一日能见着他的,却在弘缨来云府寻自己时,彻底化作了泡影。那段涌出的记忆,虽陌生,却真实清晰,
残忍至极,即便玉华不愿承认,那也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实。恐怕,云翳已不愿再见着他了。
背负着记忆中的罪孽并活下去,永不相见,这是云翳对他的惩罚。记忆中那双充满了绝望的紫黑色眸子,曾让他一度想着就这么
结束自己的性命好了,除了伤害,他什么也没给过云翳,只是,他还没忘了更重要的事。
云翳的死并不简单,有人刻意要让他受尽折磨,而被毁掉的精神,能重挫他的魂魄,与尸毒,封印均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到底是何人,竟恨他至此,即使几度轮回也不愿放过他,定要毁了他的魂魄?而令玉华心寒的,是这一切,无不透露出他们时刻
的跟随着李子卿与云翳,从不曾遗漏任何的细节,可曾与云翳待在一块儿两年多的玉华,却从未察觉出过异样。
他不过区区六千年的道行,能凌驾于他术法之上的仙人,多如牛毛,而能使出白骨生肌之术的仙人,虽少,却根本无迹可寻,且
不说在外隐居的仙人,即便是天枫山那几名老仙人,也都时常在外游历,而妖魔之中,更是毫无线索。
他曾为此寻过弘缨,却被她冷嘲热讽了一番,得到的结果亦是为人所迫,情非得已,背后之人,她也并不知晓,唯一留下的线索
,便是那名女婴,还有那背后之人,恐怕与妖魔为伍。
玉华自然不会真的相信那是自己的女儿,是人是狐,他还是分得出来的。只是,那孩子总与云翳的死脱不了干系,任凭如何说服
自己,总不愿见着她。
仰头看着透过玉兰翠绿的树叶,洒下的暖金色阳光,已经三年了,却仍旧毫无头绪,若是再不快些,恐怕云翳这辈子,又要再遭
人毒手了。
如今的他,不奢望还能见着云翳,只希望能为他除了这生生世世的祸患,让云翳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便心满意足了。
“真人?”不知何时,小洛已在他身后站着了,见着他仍站在小院中发呆,小洛有些担心。自从弘缨将玉甄送到云府以后,玉华
变得薄言寡语了许多。
还记得当日,他不顾众人的阻拦,即便手指已渗着鲜血,依然不停的徒手挖着掩埋着云翳的冻土,快见着棺材时,才突然停下了
,什么也没交代,又将挖开的土再掩了回去。
虽然小洛也极心疼云翳,可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该放下的,也总得放下了,见着越发愁苦的玉华,小洛也不知该如何劝他了。
“顺京来的姓王的巡案,说是有事儿找你,现在在大堂坐着呢。”见玉华回过神来,小洛也不指望着他开口回应,兀自说着。
他颔首谢过了小洛,径直向大堂行去。
他并不愿去厅堂,这个时辰,夜魉都带着玉甄在堂里耍完,如今,那孩子已经有两岁多了,硕大的眼睛,怎么瞧都与云翳有几分
像,顽劣的性格也初见端倪,讨得云府上下都极喜欢她,可惟独玉华,见着她总是有些痛心,便时常避开了。
转过门跨进了堂里,果见着一旁,夜魉正抱着不住捣乱的玉甄,而客座上,坐着一名陌生的中年人。
他才进了门,那人便连忙起身作揖,毕恭毕敬道“真人”
玉华还了一礼,心下里有些糊涂,此人他从未见过,而自己与顺京也是压根没什么瓜葛,也不知这王巡案是何故寻他。
待两人坐定,王巡案才带着些笑意说道“本官此次来凉州,一是代皇上往忠烈祠祭奠云将军父子,二嘛,是代皇上请玉华真人赴
京一聚。”
三年前,顺京之乱平息后,桉国的天子在清理余党的同时,也论功行赏,封赏了不少护驾有功的朝臣,而不知是不是陈景替云家
上了折子,不久后皇帝便在凉州为云傲和云翳修了忠烈祠,还颇为重视,每年总要谴人到凉州行祭。
玉华有些迟疑,他与顺京,与穆家都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关系,怎生好端端的突然要见他?若是想问问云家往事,寻墨夫子
不是更妥帖些?
“玉华不过一介山野莽夫,只是习了些粗略的道法,还登不得台面。若是皇上对修仙之术有兴趣,当去天枫山才是。”
玉华本就不是桉国的治下,又是散仙,拒绝这没来由的请聚,是无可厚非之事,可这好歹也是一国君主之邀,如此干脆利落的拒
绝,总还是让王巡案脸上有些颜面无光。
“真人过谦了,这术法嘛,本官是瞧不明白的,不过皇上曾言,若是真人询问缘由,便告诉真人,皇上只是想与真人谈谈妖魔之
事。”
猛的抬起头,他淡蓝的眸子里,满是讶异。这桉国的皇帝,怎么突然想着与他说这妖魔之事?难不成,穆家也牵连其中?可前些
年,却怎么没听到丝毫的动静?
回首与不远处的夜魉对视了一眼,看样子他也觉得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有些怪异。
见着玉华总算有了兴趣,王巡案急忙趁热打铁“皇上吩咐本官,定要将真人请回京去,说此事,与云解元也有些关系。”
玉华忽然站起了身子,搁在手边的茶盏也触翻了,还冒着些热气的茶水沿着桌棱不住的淌在了地板上,可他却丝毫不在意般,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