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的前进速度立刻加快了至少两成,薛寅松回到车厢见秀才醒过来,笑道:“你这小懒猪睡了有几天了?怎么就跟得了瞌睡病一样睡不醒呢?”
小秀才刚睡醒,精神倒不错,笑嘻嘻答道:“这整日呆在车上不是吃就是睡,颠得厉害我又吃不下,只能整日介的睡了。”说着伸个懒腰问道:“今天会到了?”
“嗯,今晚肯定能到,”薛寅松心不在焉的答着,一面撩开布帘子看天,琢磨着扎斤和领头是怎么测云观雨。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渐渐暗下来,阴暗的天空中厚厚的云彩浓灰夹黑,边缘处还透着亮色,在大风的吹动下肆意的翻滚,微风中也带上了两分湿意。
“果然变天了,”薛寅松喃喃自语,现在就他这外行也能看出来情况大大的不对。
小秀才支楞个脑袋看了半晌,有些担忧的问道:“要下雨了,我们能赶得及么?”
薛寅松放下车帘笑道:“我们尽力在赶。”
车队清一色的白额大马驴,尽管强壮体健但也跑了一整天,脚程到底不比早晨更快。
薛寅松估计离下雨不会超过两个时辰,看看整个车队正在尽全力奔跑,心里只能默默祈祷。
不一会风渐渐开始大了,夹带的沙石吹起来能迷了人眼,驴子扪也吃不住风吹,纷纷开始撂蹄子。
杨领头看看天象,知道这场雨又大又急,心里也有些后怕,他这车队有十几辆车,带了三家货商的货,若真是遇上大雨可真是完了。
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前面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他定睛一看,却是下午去而复还的扎斤:“客官……”
扎斤一勒马嚼子,大声喊道:“前面村寨已经准备好了,你们进村就能避雨!大家都加把劲走啊!还有最后二里路了!”
杨领头来了精神,劈空一挥鞭大声吼道:“大家都动起来,下车帮着推一把!速度都加快,咱们已经快到了!”
扎斤跑后车队后面,一矮身钻进车厢道:“薛大哥,里正这边筹不出牲口,连油布也只筹到两三条,我估计也不顶事,索性没带过来。”
薛寅松一愣,随即释然:“是我糊涂了,去年刚淹了大水,恐怕没几家有牲口,油布可能也都被水冲走了。”
扎斤道:“不过我已请里正出面,把村里的祠堂腾了出来给车队避雨,咱们只要动作快,还有希望赶得上。”
这时车队的伙计纷纷喊道:“车上的男人都下来推车!车上的男人都下来推车!”
薛寅松一撩车帘转头对秀才道:“你就在里面别下去。”他和扎斤跳下车,只见天色已经变成乌黑色,只见墨云滚滚,暗黑的云层压得厚厚的仿佛就快要掉下来。
两人扶住驴车一用力,埋头往前使劲推,沙石打在脸上说不出痛,时间一分一分流逝像是走了几百年,突然前面一声欢呼,有人大声嚷道:“到了!到了!看到村子了!”
薛寅松一抬头,只见前面不远处已经能看见村子的轮廓笼罩在淡淡的薄雾中,脚下立刻像生出百般力气,用力的推着往前面走。
里正带了几十个人迎出来,一见他们众人忙卷袖子帮着推,刚进村里,只听得劈空一声闷雷,雨大颗大颗的开始滴落。
众人忙在指引下将车推到祠堂外,这时雨已经密集起来,如黄豆般噼里啪啦打在地上,激起一屡屡烟尘。
两三个闷雷响过正式下雨,这夏日的雨积了太久,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口,不过几十秒的时间,雨水便跟倒水般往下落。
一群人狼狈的站在祠堂里,彼此看看又开心得很:“还好赶得及时。”
“是,是,就那么前后几步,我可一滴没淋到。”
“我就滴了几滴,幸好咱们走得快,否则现在就泡在水里啦!”
薛寅松在祠堂门口站了会便穿过长廊回舅妈家,秀才已经先去一步,走进门只见舅妈正在烧火,说是怕他们淋雨熬些姜汤来喝。
薛寅松看看灶下柴火还多,便央求舅妈先烧些热水来洗脸,锁子一见他也奔过来,忙拉着他问长问短。
“裴公子上哪去了?”
锁子答道:“说是累先去左厢房睡了。”
薛寅松担心他的病,忙挑了帘子进屋查看,只见狂风暴雨中,窗户也吹得吱呀作响,秀才正和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薛寅松上前摸摸他的额头,见体温正常心里也落了块石头,正巧舅妈在门外问道:“老虎,要吃点饭不?舅妈给你和裴公子炒了个油饭。”
乡下没什么好东西,用点猪油香葱炒饭也算当一顿,薛寅松含笑出门应了,接过碗来跟着走进堂屋。
“舅舅呢?”
舅妈取了围裙,坐下来又开始编竹篓:“他呀,又上山去了,这天气热兔子也多,他还说多套些给你们腌上呢。你们这次可算是立了大功,里正的意思要给你家在祠堂里竖个长生牌位,让大家都去添香油呢。真要竖啊,我家也给添两斤!”
“哎哟,这可千万别!”薛寅松噎着一口,赶紧喝水:“舅妈这封建迷信咱家就不搞了,你说好好的油拿去白白烧了有啥意思,还不如在家给锁子炒两菜呢。”
舅妈乐呵呵的说道:“你这孩子说什么!这是大家的心意,你就受着!你年岁太轻,长生牌位怕折了你的福气,给你爹立一个就是了!”
薛寅松不以为然,想想道:“我们田坝村也没学堂,要不把这些香油钱折了修个学堂,让孩子们在村里读书,省得去外村受人白眼,不说考个状元秀才什么的,认识几个字也比睁眼瞎好。”
舅妈一愣,立刻道:“这事可好,我支持我支持。”
薛寅松想想去年刚遭了灾,也未必有多少人家能拿得出来钱,心里犹豫片刻觉得自己也没多少余钱,实在不敢太贴补,便收了嘴没再做声。
薛寅松吃完饭打水洗了脸脚正要回屋,舅妈叫住他道:“这天也热,我这没什么薄的东西盖,你和锁子今晚先挤着对付一晚,明天给你订床薄被。”
薛寅松这才想起来不是在自己家……那得和锁子一起睡了?他纠结两下只得顺从的答应着,锁子正瞪着眼睛等他,一进屋就缠着讲上次那破案的事。
薛寅松没好气的轰了他一顿,两兄弟背对背的怄气睡了。
次日一早起床,车队交割完货物便启程,薛寅松跟里正借了祠堂后面的议事厅堆放粮食,准备先到县城里转转。
这边还没出发,县城买米的人已经找上门来,一推门进来就大声问道:“有人吗?有人吗?村里人说米到了!咱们是来买米的!”
薛寅松看着门口十几个提着布袋的人一愣:“这……真是早啊。”
125、露了馅
领头的中年汉子一见院子这光景,忙回头吆喝道:“别都挤进去,先站着先站着!掌柜在吃饭呢!你!别吵吵!都站着等掌柜吃完再说!”说着转过脸笑道:“你们慢慢吃,我们不急,不急!”
薛寅松见他们退出去掩上门,回头问舅舅:“我们昨晚到的,今天就找上门来了?消息还挺快的嘛。”
舅舅笑着叹口气:“他们啊是天天来,都怕这便宜的米没多的,都想自家先屯点,再说了,就算是丰收光景时的米价也要17、18文,这16文的米当然不算贵!”
薛寅松想想也觉得难过,种了一年地结果大水一冲还得倒贴钱买粮吃,这是种什么样的感受?想着便转头对扎斤和强子道:“咱们也别进城租什么铺面了,就这么凑合着先卖着。铺子一开成本就来,米价自然还得往上再浮动几文,不如就这么互相宣传着卖。”
强子呼噜呼噜喝了口粥:“行,先对付着卖,卖光再说,薛哥你别贪心,我看你这一船还不够卖五天呢。”
薛寅松想想也是,前面三千担也不过就卖了五天,现在知道的人多了,恐怕更容易卖,心下也不急,招呼几人道:“赶紧吃,吃了去帮人称米,锁子!一会上县城给我请个大夫。”
舅舅一愣:“你忘了咱德阳的大夫贵了?有什么病回你们富春县去看,别在这里白糟蹋钱。”
薛寅松想想也是,便道:“我家公子也来了,睡东屋呢,船上受了寒一直没好。”
舅舅这才知道东屋睡的那少年公子竟然是薛寅松的东家,立刻小声骂道:“你个死崽子怎么不早说,我还当他是你们一起的伙计,昨天也没说做点什么好吃的来招待东家。”
薛寅松笑道:“舅舅,不妨事,我们家少爷性子随和,不计较的。”舅舅道:“你这出去转几圈,世面见了人也大条了?东家就是东家,虽然咱这穷乡僻壤的拿不出什么好货,但该招待的还是要招待的,去,锁子娘,赶紧去煎两个蛋来。”
薛寅松赶紧摇头:“舅妈你可就别忙活了,听我说一句,他路上颠得厉害,吃啥吐啥,你要真想招待就熬点小米粥就行,先给他清清胃。”
舅妈想想也行,忙道:“我正好有一小袋黄米,熬了里面切点碎青菜,行?”
“也别给他做多了,吃个七分就足够,这胃总是要养几天才好的。”
舅妈答应着立刻去淘米,舅舅问道:“你东家到现在没起,是不是择铺不习惯?要不再絮点厚褥子?”
薛寅松笑道:“这天热絮厚了还不得捂身汗啊,没事的,他大概是路上劳累了,休息几天就好。舅舅你就别操心了,我东家人挺好,不像别家的老爷那么蛮狠。你一会见着就知道,虽说是读书人,但绝对没有举人老爷的架子。”
舅舅哐当一下差点跌了碗,失声问道:“还是举人老爷?”说着一举筷子就朝他打过来:“你个该死的崽子,叫你不早说!”
说着火烧屁股的跳起来往厨房跑,跑了几步想着举人老爷不能吃大荤,忙又往东厢房跑,跑到门口才想起举人老爷还没起床,只得又坐回到石桌前:“你、你、唉!你可闯了大祸,那举人老爷能是一般人呢?你个衰崽怎么不早说。”
强子憨乎乎的答道:“嗨!我说叔你可就别折腾了,我薛哥没提前说那就是包搞定,那举人老爷和我薛哥关系好着呢,在富春县的时候他们都是睡一屋的,兄弟好呢。”
舅舅有些狐疑的看过来,薛寅松破天荒的红了脸,狠狠瞪了眼强子:“嗨,那还不是为了给他们腾房么,家里只有那么几间屋,扎斤是客强子也是客,总不能招待不周。”
舅舅隐约知道点薛家的事,直直盯着薛寅松:“你爹以前就说……”
“咳,咳,”薛寅松打断他对旁边两小子道:“快吃,快吃,人家都在门口等着呢,赶紧吃了都干活去,咱们把这船卖了还要回头去运呢!”
强子几口喝完一抹嘴:“得,我去称,你们几个就歇着!”扎斤看看这气氛识趣的跳起来:“我也去,我也去!”
等两人领了门外一群人走得干干净净,舅舅回过脸严肃的盯着他:“,这是怎么回事?”
薛寅松打个哈哈:“没什么事啦,舅舅,你就别……”
“放屁!”舅舅暴喝一声,一手捏着筷子指着他,手却不住的颤抖:“你那狗德行我还不知道?你说,是不是我想的那样?”
薛寅松撇开头道:“舅喂,我哪知道你想的哪样啊。”
“你娘去得早,我这个舅舅还没闭眼蹬腿呢!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和他是不是……嗨,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们是不是搭上了?”
“什么叫搭上了啊?”薛寅松哭笑不得。
舅舅没笑,冷冷的看着他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老老实实的说,是不是?”
薛寅松没吭声,他当然没办法老实交代,否则长舅如母今天说不得要在这里打折腿。
舅舅见他埋着头心里一凉,在他的记忆里这小子只要觉得自己对别人错就是这副表情,两人就这么沉默的僵持着,一会舅妈走过来小声道:“嚷那么大声干嘛,小心把裴老爷吵醒了。”
像是为了验证这句话是真实的,小秀才正巧推开门,打了个呵欠问:“薛大哥,嗯……各位早。”
舅舅气得脸色发青又不敢当面发作,一脚踹在薛寅松身上喝道:“还不快点去给举人老爷打水洗脸!”
小秀才有些诧异,盯着几个人很识趣的没吭声,慢慢走出来坐到桌子边笑道:“这粥真香。”
舅妈这才回过神来:“举人老爷……我……那……灶下有小米粥,给举人老爷熬了小米粥。”
小秀才忙含应了,就着薛寅松端出来的热水洗脸洗手:“薛大哥,你吃过了?”
薛寅松正要说话,只听舅舅答道:“这小畜生已经吃好了,正要赶去做事。”薛寅松只得扯着脸笑道:“是,是,马上去。”
小秀才忙道:“我也想去!”薛寅松不敢应他只得看向舅舅,小秀才顺着目光也看向舅舅,恳求道:“我就去祠堂看看,昨晚来得晚了只顾的倒头就睡,今天想四处走动走动。”
舅舅气不打一处来,对着薛寅松虚踢一脚道:“看什么看!举人老爷要去你就赶紧带路!”
薛寅松挨了一脚,只得应道:“是,是。”
小秀才大感有趣,盯着他笑而不语,直到吃完米粥出门才笑出声来:“原来你这么怕你舅舅啊。”
薛寅松自然不肯承认,嘴硬道:“那是给长辈面子。”
两人走到祠堂,只见好几个人正赶着车从里面出来,薛寅松朝里一看,只见一队人至少排了有10来个人。
小秀才被祠堂门口的对联吸引过去,立刻忘了初衷:“这字写得好、写得妙,落款是子下上人,嗯……”
薛寅松走进去,只听强子道:“薛大哥,你来得正好,刚才有个人是里坊的,他愿意帮我们向商户推销。”
薛寅松笑道:“哪位是?”
强子道:“他先送人出村子,一会回转来。”正说着一个年岁约莫三、四十岁的儒雅男子走进来,含笑道:“不才正是,我是德阳宏德里人氏,若是你们愿意,我可为你们在宏德里做保人。”
薛寅松忙道:“那倒真是好,我等千里运米不为别的,只为能解百姓吃米难的问题,如今运费已是不菲,再开个铺面可就要亏本了,涨价又实非本意,实在是两难啊。”
中年男子笑道:“正是为感谢壮士义举,故本人愿意担任保人,我这次回去立刻向里坊的人宣传,使他们来你们村买米。”
薛寅松趁机说出自己的疑虑:“我所担忧的却是德阳的米商,我的出现打破了高价米的局面,恐怕会为人所迫,如果有人来找麻烦,这可如何是好?”
那男子沉吟片刻道:“这事我却是知道一点,这样,我去想办法,必使你们拿到在德阳卖米的许可。”
薛寅松眼睛一亮:“先生……”
那男子摇摇手道:“事成与否未为可知,我只能试一试。”
薛寅松见他的气度举止皆不如一般庸俗之辈,有心结交,便道:“我家小主人在此,不知先生可愿一见?”
那男子微微一愣,立刻笑道:“好。”